第18章 脸红
这句说来很暧昧的话,就这样轻巧地从奚燃口中讲出来了。
于行宛闻言抬头向他看来。
他并不是说笑的样子,神情甜蜜而认真,眼中泛着点期待似的水光。
但没有羞耻。
甚至,见她没有立刻回话,他还迫不及待地催她,“你不说喜欢我吗?”
于行宛忍不住弯起眼睛笑了。
奚燃这人.......
她想起他信誓旦旦地说“我来替你”时的样子。
常常,在于行宛表现出对外人外物的畏惧时,奚燃总是坦然而应付自如的样子,这让她错以为他成熟很多,而忘记他不过十三岁,比自己还要小。
她对上他期待的神情,心想,这人实际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嘛,天真无畏、不通情爱的年纪。
这话换别人来说,于行宛或许会当作是在表明心意。
可换作奚燃,她就很清楚,这与男女之情无关,只是一句坦荡、清白、对好朋友的喜欢罢了。
奚燃同她从前有所接触的男子概不相同。男女之间的差别,他像是全无概念。他拿针线、涂口脂、喜欢被人抚摸,诸如此类的行为,与时人认定的“男子气概”莫不相干。
于行宛在他身上瞧不见半点儿的男孩子气,但这让她安心。
她对那些很“男孩子气”的男子,反而是有些怕的。
奚燃忽地凑近,灵巧地伸手抢走她手里的帕子,恶声恶气地说:“你为什么笑?”
于行宛瞧他有些不高兴了,忙来哄他:“你说喜欢我,我高兴嘛。”
他这才又露出点笑来,矜持地问:“那你说,你喜不喜欢我?”
于行宛有些犹豫。
按说,这种话女子是不能对男子轻易说出口的。要教女师知道她胆敢如此,定会大骂放浪形骸、不知廉耻。
但是,奚燃是不同的,她有点苦恼地想。
奚燃年纪很小,还不算男子呢。而且,她明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心思这般细腻,如果不说的话,他会伤心的。
反正这屋里只他们两个人,便是说了,又有谁会知道呢?
她也真的很喜欢奚燃呀。这可是她第一个、唯一一个、最好的朋友。
这样想着,于行宛总算下定决心,有点磕磕巴巴地说:“我......我自然也喜欢你。”
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她内敛惯了,这样直白的话说出口,对她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蓦地,她瞧见奚燃脸上绽出个花一样的笑来,他顿时神采飞扬,谁都瞧得出来的高兴。
这样说了,他既满意,又不完全满意,还追问道:“那你是最喜欢我,还是最喜欢别人?”
这话问的......
于行宛顿时有些赧然,她实在难为情,脸红红地说,“哎呀。”
奚燃冷哼,道:“有甚么不好说的,除了我还有谁,难道你还有更好的朋友么?”
她连忙表忠心,说:“不是呀,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他步步紧逼,“那为什么不说?”
于行宛承受不住这样的诘问,偏过头去,说:“我、我总还有父母弟妹呀......”
一声轻嗤,他很直接地戳穿她:“你又不喜欢他们。”
于行宛扭过头来瞪他,“我没有!”
奚燃不吃她这套,说:“你就有!”
两人目光灼灼,在空中对峙,谁也不肯让谁。
奚燃斗志昂扬,于行宛越对视越心虚。
半晌,她败下阵来,只好承认,“好吧,也许......”
奚燃赢了,很得意地再战,“你就是最喜欢我了,对不对?”
这种话,打死于行宛也不会说出口,她干脆转过身去,很大声地说:“没有!”
奚燃在镜前叉腰大笑,“哈哈哈哈!于行宛,你就承认吧!你根本就是最喜欢我了!”
于行宛实在想不通,这种话,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
她捂住耳朵,大声重复:“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奚燃瞧向她的手,突然发现,她指间露出的耳尖似是带着点红。
他霎时有些惊奇,凑到她身前仔细观察,才见她脸都红透了。
奚燃轻叫一声,“哎呀,你在脸上也涂了那红泥么?”
这话一出,气得于行宛狠瞪他一眼。
奚燃嘻嘻笑,举手讨饶。
那话只是逗她罢了,他自然知道她是不好意思,又说:“这有甚么好害羞的?我也最喜欢你呀。”
这话一出,于行宛神情才有些缓和,又有点不理解。
她对家中亲人......的确尊敬有余,亲爱不足,虽有悖于孝道,但于行宛羞愧是羞愧,却也无法否认。
可奚燃也如此么?
她同奚燃的父亲交谈,见他言语间满是关切之意,也并无甚么威压。
奚燃怎么会喜欢她这个刚认识几天的朋友、超过自己相处那么久的亲人呢?
于行宛这样疑惑着,不觉问出声来。
奚燃听她说完,很理所当然地回道:“因为他们讨人厌啊。你比他们都好,我当然最喜欢你。”
这话太直白了,于行宛面上更热,却不住地欣喜。
谁也不会讨厌被人这样坚定地喜欢的。
她再忍不住,露出个笑来。
奚燃见她总算开心了,也跟着高兴,但实在乖不了太久,手上又来作乱。
他伸出指尖,探了探她的脸颊,佯装吃惊道:“哎呀,好烫!”
于行宛气急,白他一眼,一把将这只手打掉,干脆跑出门去,再不肯理他了。
徒留奚燃于原地大笑。
*
用过午膳,奚燃便要去于府了。
镇国公府前,管家已使了马车于门外候着。
于行宛眼巴巴地看着奚燃轻巧地跳上车去,临别时刻,今早那些小口角全都被她丢到天外之地。
奚燃真的要走了,她好不舍得。
昨日奚燃虽说过,不要她与他同往。可她放不下心来,又问:“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奚燃本不欲教她同去。
他这番回府,距于行宛离家那天已经过了三日。突然出现,依照她那父亲后母的德行,他今日要想安然无恙地入府,少不了一场恶战。
他虽信誓旦旦会处理好,心中也已有大概计划,但还不清楚两人行事,并不能确定自己就会占上风。
万一并不如他所料,叫于行宛瞧见他吃了亏,大概又会担心害怕。
便是计划顺利,教她见了自己与家人对峙,大约也不好受。
奚燃是这样想的,他于是横立在车帘前,安抚道:“没关系,明日申时,我会去见你。”
于行宛也有自己的坚持,她铁了心要同去,说:“可我们是相好,若他们不见我本人,当你是吹嘘炫耀、不当回事又怎么办?我跟你一起去,他们见了我,应当不会太过分。”
一旁管家听见这句“我们是相好”,大震,连退两步。
他不可置信地瞧瞧马车上的少女。
奚燃为了方便讲话,使于行宛不必抬头,是蹲在车架上的,瞧着虽不算有碍观瞻,却也绝称不上淑雅。
管家看来看去,想,这女孩子一张脸虽清婉柔丽,可因着年少,眉眼间还有几分青涩,建康闺秀容貌甚于此者,并非罕有。
且观她言行举止,莫不凶悍,声音虽琅然悦耳,说话却也不算温柔小意。
怎么看,都看不出有甚么过人魅力,能把公子迷倒。
看完她,再看公子,半天,竟莫名咂摸出些相配的意味。
他又想,要说美貌,公子自己那张脸便生得比女孩子还漂亮,也不必向外寻找了。再说举止,公子今日虽收敛不少,但从前闹出的乱子他可没忘,也不是甚么乖顺人。
他听得公子连声恳求,言语温软,不由骇得心慌。再忆起昨日少女言行,心中渐渐升起个大胆的猜想。
难道,这便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吗?
俗话说,甚么锅便要配甚么盖。公子凶悍,乍然遇上个更不羁的女子,自然春心萌动。而一山不容二虎,要想长相处,为了爱情也要有一方低头。公子性情大变,约莫便是因此了!
一时间,管家心中百感交集。公子从前独来独往,乍然出门几日,竟然就有了心上人!
他想到早上自己所称“祖陵异象”,更是欣慰。
这位小姐,大约便是老侯爷老夫人于泉下促成的缘分!
他这千般心思,前头那两人自是不知晓的。
于行宛好一通软硬皆施,总算说动了奚燃。她就着他的手,踩着踏凳也上了车。
二人交代一声,车夫策马而行,这便朝着于府去了。
沿路,于行宛忧心忡忡。她从前从未在外过夜,这次如此出格,三日未归,不晓得要面临怎样的训斥。
她愁眉深锁,奚燃瞧在眼中,却也未置一词。他心下雪亮,此时便有千言万语劝慰,也已无法教她宽心。于她而言,父母威严早已深刻心中。
只有让她亲眼瞧见,她曾以为高山一样的存在也会不安、惧怕、让步,才能破除根深蒂固的畏惧。
一路无话。
不多时,马车已至于府门前。
较镇国公府相比,此处瞧着自然寒酸不少。但奚燃至此,也非图谋享乐。
他径自跳下车来。
门前侍僮瞧清他的模样,面上大骇,惊呼:“大小姐?!”
奚燃嘴角微挑,道:“怎么,见我来,还不通知主人?”
那小僮连滚带爬进了府门,想是往正院通传去了。
奚燃仍含着笑意,待于行宛移步下车,同她相偕进门,在待客的花厅坐下。
于行宛坐在雕花木椅上,虽已强忍,却也能看出其心中惊惶,待花厅那头隔门传来一道怒呵,更是怕得直接站起身来。
他跟着扭头,瞧见一贵妇人匆匆掀了珠帘,盛怒高声骂道:“于行宛,你竟还敢回来!”
于行宛身形已然微微发抖。
奚燃将此收入眼中,伸手拉她坐下来。她转头看他,冲他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没什么表情,只说:“别担心。”
这妇人便是于府女主人冯茵。
她瞧见两人往来,怒极生笑,“你违逆父母,夜半私逃,原是早同此人私自定情了么?荒唐!”
自那天同于父争执后,冯茵便寝食难安,日夜惶恐,派出去一波又一波的家丁寻找,皆无所获。
今日竟听家丁说,大小姐自行回府了。她大喜过望,庆幸此女被她精心养废,纵是侥幸离开于府,也没能耐一个人活下去,眼下还是乖乖回来了。
大喜过后,便是大怒,冯茵匆忙行至花厅,决心这次非要狠罚不可,教她长长记性。
可她见到自己,面上竟毫无惧色,非但不悲泣讨饶,反倒自顾自地坐着,身边还站着个面生的少年。
冯茵对其更加不满,心下冷笑,她夜半出逃,果然是为了逃婚约。
忆起丈夫所说,更是怨毒。要教她如了愿,便是自己的女儿去受苦。
冯茵恨极了,走到两人跟前,伸手便要给“于行宛”一记掌掴。
可没等她打下去,眼前少女兀地出手钳住了她的手腕。
冯茵一时惊住,呆呆地看向对面。
她怎么敢?
却见久日未归、本该伏地求饶的大小姐突然笑了,她眉眼清润,这一笑更显姝丽。
她轻声启唇:“手不想要,便送与我吧。”
这话没头没尾地,冯茵一时不知其所以然。
紧接着,便见她不知从何处掏出把玄黑色长刀。
冯茵不由得朝此看去,只见刀身形如燕翼,柄上嵌了颗水亮的红宝石,被这个十几年来连说话也不敢大声的闺秀小姐握在手中,刀刃对准她的手腕,狠狠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