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千钧一发之际, 林和的求生本能竟然快过大脑,他以一种毫无优雅的狼狈姿态连滚带爬地从厚重的门帘下方钻进去,闯入了看起来无路可逃的马车内部。

文安王虽说罪证确凿, 但当今天子并未明旨褫夺他的王侯封号, 所以将他押解回兆丰的路上,他用的仍是王侯制式的马车,分内间与外间,林和闯入外间, 还没抬起头,先看见的便是一双靴子。

外有敌人穷凶极恶,内有歹人守株待兔,天要亡他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林和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做好了被迫捐躯的准备。

他感觉好像有风从他的脸颊旁吹了过去, 大概是斩过来的刀吧, 不就是碗口大个疤吗———十八年后, 他又是一条好汉!

“铮————”

刀剑相击的声音。

闭着眼的林和感觉自己被推了一把, 靠在了内间与外间的门上。

嗯?他没死?

林和惊讶地睁开眼睛, 只看到了一个穿着轻便软甲的背影。

“这位大人,去里面守着文安王吧。”

声音隐约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似的。

跟在他身后闯进来的袭击者已然被枭首, 血喷溅在车壁上,华贵的内部仿佛凶案现场———虽然确实有具无头尸身。

那人手中的刀挑开厚重的车帘, 火光倾泻进来,林和看清了他侧过来的半张脸。

厚重的门帘很快被放下,刀剑的厮杀声变得模糊不清,也掩盖住了林和惊疑的那句喃喃自语:

“.......小将军?”

在林和的惊叫声响彻营地的时候, 数个火堆旁三三两两各自为营的人陡然翻身起来,伴随着刀剑出鞘的铿锵声,过半的人一跃而起,看起来早有准备。

每一处燃起的火堆旁都有一辆马车,除了极个别的几个人,大部分人根本就不恋战,以就近的马车为防护,掀开车帘迅速进入,几乎没隔几个呼吸,就听到利箭扎在车壁上的声音。

宴明不清楚这场袭击的始末,但十几年任务里多次遭到追杀的经历让他养成了良好的应对习惯,往车里躲的速度甚至比其他人还要快上几分,箭扎在车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宴明那有些警惕的情绪便淡了一半,车壁的夹层里有铁板,这场看似突如其来的袭击,顾铮怕早就心知肚明。

要用文安王钓谁?

脱离了有着最新消息来源的兆丰三年多,宴明一时间只能推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宴明登上的这辆车里只有他一个人,如果顾铮没有在前一刻被他气走,那么袭击突如其来的时候,他只能与顾铮共处一室。

几年不见,心眼子倒是越来越多了。

宴明摇了摇头,将这一瞬的念头抛出脑海,聚精会神地听车外的动静,听着听着,古怪的神色便爬到了他脸上。

这配合反杀的动静.......怎么听起来有些像悬霜军?

他将紧闭着的车帘推开一条缝,借着营地里还未熄灭的火光,清楚地看到那熟悉的制式铠甲,还有那个在人堆里矫健的身影。

宴明愣了一下,忍不住低声失笑:“真是从雁门关到兆丰了都不消停......”

他这辆马车停得位置很妙,能够将整个营地的状况尽收眼底,仗着[日月长明灯]套装技能已经启动,宴明将车帘打得更开,于是和袭击者酣战的秦曜,忽然听到了小宴的声音。

秦曜:“???”

他想念小宴,已经想念到脑袋都出幻觉了吗?

[静心。]仿佛知道他心中在嘀咕什么,那道熟悉的声音说,[这是传音入密。]

传说中武侠宗师才有的技能?

小宴那病怏怏的身体.......算了,小宴是蛇妖,会点特殊技能,不稀奇的。

[箭是民间打大猎用的射日,最多五箭齐发便要调弦,四息之后,大概率会有第二轮箭雨。]

出于两人在雁鸣关多次磨练出来的信任与默契,秦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根据宴明给出的信息对悬霜军进行调整,四息之后,果然利箭纷沓而至,射在那并不算沉重的盾牌上,震得人虎口发麻。

秦曜没有东张西望四处寻找宴明的踪迹,在战场上,为将者暴露自己的软肋,是最愚蠢的行为。

怎样才能保证小宴的安全?

敌尽诛。

[发号施令者,东南或正东方。]

箭雨稍歇的空档,秦曜指挥着这一小支悬霜军变换队形,在试探了几次后,确定了首领真正的位置。

一刀恍若流星穿月,将藏在弓手中的首领当场毙命,群龙无首,士气大伤,不攻自溃。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一切便已结束,但火堆被踢得七零八落,每一辆马车都被射得像个刺猬,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都昭示了这一场袭击的凶险。

等秦曜所带领的悬霜军完成了优秀的补刀行为,一辆被射成刺猬的马车里,顾铮才施施然移开门,对着满地的血腥惨烈,他几乎毫无反应,不像过了一会儿才出来的林和,看见尸体脸白得像鬼。

“多谢秦小将军及时援手。”顾铮向秦曜道谢,他的眼睫半垂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顾大人好气魄。”官场上的场面话互夸,秦耀虽不算擅长,但也并非一窍不通,按理来说,他此时应该再夸上几句,并客气地与顾铮商量后续的安排,但不知怎的,看着顾铮那张艳丽多情的脸,秦曜愣是横竖看出了一个“不喜”来。

怪了,他也不是什么以貌取人的人,怎么就是看这人不顺眼?

在大事上秦曜从不含糊,但小事上,他更愿意顺从自己的心意,除了小宴和他娘他姐,没人能让他委曲求全。

秦曜索性直接问:“顾大人后续打算如何安排?”

来袭击的都是死士,齿间有毒囊,就算是没有被悬霜军毙于刀下的漏网之鱼,也都选择了服毒自尽———虽然这并不妨碍秦曜派人一一补刀。

“当然是星夜进宫面圣。”顾铮从马车上下来,露出一个极官方的笑容,他对这位在边疆杀敌护佑百姓的小将军并没有什么恶感,但就是莫名其妙看他不顺眼,他甚至有种秦曜喜欢不分青红皂白对人动手的错觉,“武安王为了毁去留在文安王手中的罪证,不惜派人潜伏在兆丰附近,意图杀人灭口。他如此胆大妄为丧心病狂,自应尽早告知陛下,将罪人捉拿归案。”

兆丰郊外的袭击是武安王做的吗?

是也不是。

他一个人没有办法打通那么多关窍,将自己的私兵与死士尽数送到京都重地,这场刺杀的背后必然还有推手,就像文王认罪时招出的那一长串那样。

但这些都不重要———

当今天子先要对付谁,谁就是这场意图灭口的主谋。

“嗯。”秦曜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我边护送顾大人一行回京。”

与顾铮多讲了两句话,厌烦之意竟然更重了,秦曜小声啧了一下,只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车厢上的箭没有被拔下来,这本就是直截了当的罪证,自然要清楚明白地展示,可惜的是一片混乱中,拉车的马死了好几匹,剩下的人只能尽量挤到马匹还算完好的车上。

所有待在车厢里的人都出来了,秦曜一眼便看见了他的小宴,纵然忍了又忍,也没忍住泄露出一丝笑意。

顾铮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不寻常,莫名地,他觉得心口像是堵住了什么。

观妙.......与秦曜很熟?

疑问在心间绕了三绕,但终究因着正事要紧,顾铮放弃了询问。

“完好的马过少,连人带脏物放不下。”秦曜扫了一眼那车上搬下来的沉重木箱以及在场人数,立刻便得出结论,“顾大人不妨精简一番,带着文安王与最重要的东西由我护送先行入宫,暂时带不走的东西我派悬霜军就地看守,之后陛下会安排人来交接。”

他们俩都是做事雷厉风行的人,三言两语便定好了后续,遭受过袭击的车队一分为二,一部分向兆丰的方向出发,一部分停留在原地。

“这位———观妙大师。”安排好了一切后,秦曜忽然转过头看向一直安安静静的宴明,他脸上的笑意同他的眼睛一样灿烂,“要和我一起走吗?”

咋一听,像极了某种不正经的私奔邀请。

“小僧与秦小将军同行一段路便好。”宴明双手合十,答道,“小僧与住持回禅心寺,恰巧顺路。”

秦曜背对着顾铮,顾铮看不见他的表情,明明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但顾铮就是莫名觉得他们之间有种默契的氛围,他人无法插足其中。

顾铮磨了磨牙。

不知因何而起.......妒火中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