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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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两只手便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揉搓起来,仿佛要把那点泥印子揉进他骨头里。

哪吒的脸被她揉捏得变了形,却也不恼,只笑着任她“蹂躏”,只要她不生气,随她折腾便好。

少年清亮亮的眸子含着笑意看过来,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小小的身影,仿佛只盛得下她一人。

与应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心头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热又猛地窜了上来,她慌忙松开手,像被烫到般,转身就去捡地上的萝卜。

“手劲倒是见长。”哪吒揉了揉被搓红的脸颊,也蹲下身帮她收拾残局,“师父说何时启程?”

“三日后。”与应低头,假装专心致志地数着筐里的萝卜,不敢看他,“说是玉鼎师伯新得了件了不得的法宝,邀师父前去品鉴。”

哪吒轻哼一声,带着少年人的不屑:“老头子们就爱捣鼓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

他随手抛起一个萝卜又接住,“不过……那玉泉山的樱桃应该熟透了,正好去摘些回来尝尝鲜。”

“说起来,”哪吒忽然凑近,气息几乎喷在她耳廓,“你救的那人……长什么模样?”

“就……普通人模样。”与应含糊其辞。

“哦?”他拖长了尾音,“能让你记住的‘普通人’,想必……很不普通吧?”

那男子面容俊朗如雕琢,眉宇间带着天生的孤傲与倔强,尤其眉心那道隐含神光的淡痕,眼神锐利如鹰隼……绝非池中之物。

即使重伤昏迷,周身也隐隐有仙灵之气萦绕,身份定然不凡。

哪吒还想追问,却见他这师妹竟微微出神,似乎在回味什么。

一个荒谬又极其强烈的念头瞬间在他脑中破土而出,几乎要冲破理智。

他咬牙切齿,声音陡然拔高:“男的?!”

而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与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哪吒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一脚踢开脚边碍事的萝卜,猛地摁住与应的肩膀,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近乎崩溃的抓狂:“你救他?他有没有对你以身相许?你告诉他名字了吗?他告诉你名字了吗?他有没有缠着你?有没有对你——?!”

哪吒连珠炮似的问题劈头盖脸砸下来,砸得与应头晕目眩。

她忍无可忍,抬手一把捂住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强行将后面更离谱的猜测堵了回去。

“就顺手救了一下!他醒了我就立刻走了!”她急急辩解。

哪吒朝她使了个“放开”的眼神,与应无奈叹气,松开了手。

“他叫什么?”哪吒眯起眼,一字一顿,语气森然。

“杨戬。”与应老实交代。

“杨、戬?”哪吒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所以你在荒山野岭,救了个不知根底的大男人,”

他越想越气,声音都提高了,“还跟他互、通、了、姓、名?!”

“哮天那么可爱!能有什么坏心思?”与应试图用狗狗的可爱转移火力,“再说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师父知道了也会骂我的!”

“哮天?”哪吒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新名字,眼神更加危险,“还有条狗?!”

“嗯,”与应点头,想起那条通人性的白犬,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一条特别乖的白毛细犬,毛茸茸的,可通人性了。”她唇角甚至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哪吒看着那抹为了一条狗而绽放的碍眼笑容,心头那把无名火“腾”地一下烧得更旺了。

他费尽心思才哄好的人,竟为一条狗笑了?堂堂三太子,竟比不过一条狗?!

他一把拽住与应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容挣脱:“走!回去!”

“哎!萝卜还没收完呢!”与应被他拉得一个踉跄,筐里的萝卜都滚了出来。

“到练功的时辰了!”哪吒头也不回,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陪我!”

去他的狗屁萝卜!去他的杨戬!狗能有他会哄她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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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太乙真人带着哪吒与与应驾云前往玉泉山。

与应站在云端,脚下是翻涌的云海,气流拂动衣袂,她忍不住偷偷瞄了眼身旁的哪吒。

少年一袭红衣,在流动的云雾中格外灼眼,他正随意望着某处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腾云带来的气流吹得她裙摆翻飞,她连忙抬手按住,腰间垂落的绯红系带却被风卷起,轻飘飘地扫过哪吒同样鲜红的衣摆。

今日哪吒为她绾发后,便不由分说往她怀里塞了套新衣。

布料是清雅的月白,与她初上乾元山时穿的类似,可袖口、衣襟滚边和腰间的系带,却都是张扬的绯红。

此刻站在哪吒身旁,倒像是被他身上那团烈火晕染了颜色。

“看什么?”哪吒突然转头,目光捕捉到她偷瞄的视线。

“没、没什么。”与应迅速移开目光,耳根微热。

很快,玉泉山苍翠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山间云雾缭绕,仙鹤清唳盘旋。

落地时,玉鼎真人已带着几位弟子在山门前等候。

与应目光扫过人群,竟在其中看到了杨戬,他今日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衣,比初见时气色好了许多,眉宇间的沉郁也淡了些。

哮天犬安静地蹲在他脚边,一见与应,立刻兴奋地摇起尾巴,喉咙里发出欢快的呜咽。

“这位是贫道新收的弟子,杨戬。”玉鼎真人微笑着介绍。

杨戬上前一步,对着太乙真人及哪吒与应行礼,目光在与应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便克制地移开。

哪吒站在与应身侧,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手臂一伸,极其自然地揽住了与应的肩膀,姿态亲昵地宣告:“原来师妹那日救下的,竟是玉鼎师伯座下的高徒啊,真是……巧得很。”

玉鼎真人捋着长须,笑道:“原是太乙师弟的爱徒救了戬儿一命,缘也,缘也啊!”

太乙真人亦是含笑:“哪里哪里,孩子们皆有自己的造化,不过是缘法到了罢了。”

两位仙风道骨的道人相视一笑,捋着胡子,径自往洞府深处走去,只留下三个年轻人站在原地,气氛微妙地僵持着。

杨戬的伤显然已无大碍,紧绷的眉眼舒展开来,这身白衣中和了他身上那股天生的肃杀之气,更添几分清俊疏朗。

与应看着,心里不由得想:哪吒穿白衣……会是什么样子呢?

哪吒的目光在月白缀红的与应和一身素白的杨戬之间扫了几个来回,只觉得那抹刺眼的白分外碍目。

他简直想拍死昨日那个兴冲冲给她挑衣服的自己!可恨的是,这颜色……竟真衬得他们有几分该死的相配!

越想越气,手都痒了。

他刚想抬手揉乱她那刚梳好的发髻泄愤,却发现自家师妹正微微歪着头,目光落在杨戬身上,似乎在出神。

一股无名火“腾”地窜上心头,他不管不顾在场还有旁人,直接伸手钳住她的脸颊,迫使她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咬牙切齿地问:“怎么?他有我好看?”

坏了!刚才出神被他抓个正着!这朵黑心莲又开始闹别扭了!

哪吒眯起眼,手上力道不减,指腹感受到她脸颊的柔软,声音压低,带着危险的压迫感:“问你话呢,他有我好看?”

杨戬站在一旁,目光在两人这近乎逾矩的亲密姿态上平静地掠过,并未言语。

哮天犬似乎察觉到气氛中的剑拔弩张,不安地蹭了蹭主人的腿,发出低低的呜咽。

“你发什么疯!”与应又羞又恼,用力挣脱他的手,揉着自己被他捏得发红的脸颊,“当着别人的面……”

“哦?”哪吒挑眉,非但不收敛,反而俯身凑近她耳边,灼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那不当着别人的面就可以?”

他顿了顿,故意拖长了调子:“而且,平时不也这样?怎么到了人前,就不许师兄‘亲近’了?”

她气急败坏地伸手去推他,脚下却“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摆,整个人惊呼一声向后仰倒,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环住了她的腰肢。

“小心。”杨戬的声音低沉平稳,掌心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温热的触感。

哪吒的眼神瞬间冷下来,他一把拽过与应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容抗拒,将她狠狠拉回自己身边,像夺回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语气是毫不掩饰的排斥:“不劳费心!”

杨戬收回手,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举手之劳。”

哪吒冷哼一声,拽着与应就往前方的洞府走,动作近乎粗暴。

与应被他拽得踉跄几步,仓促间回头,对杨戬露出一个混合着歉意和无奈的苦笑。

杨戬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地目送两人纠缠着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确认脱离了杨戬的视线范围,与应终于奋力甩开哪吒的手:“你到底怎么了?”

哪吒猛地停下脚步,转身,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阴影笼罩下来:“我怎么了?你一路上都在看他!”

“我哪有!”与应下意识反驳。

“没有?”哪吒冷笑,眼神锐利,“从落地开始,你的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你当我是瞎子?”

与应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她确实多看了杨戬几眼,但那只是因为……他穿白衣的样子有些特别。

“因为他穿白衣好看?”哪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和怒意。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与应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脸上写得清清楚楚!”哪吒简直咬牙切齿,恨不得咬她一口,“早知道就不该给你这身衣服!”

与应低头看了看自己月白衣衫上鲜明的绯红点缀,再看看哪吒身上那抹张扬的赤色,确实……和杨戬那纯粹的白衣有几分微妙的呼应。

但,也仅仅是几分而已。

她觉得他简直无理取闹,脑袋一热,脱口而出:“明明和你更相配啊!”

声音带着点委屈的控诉。

哪吒正要发作的手,僵在了半空。

“什、什么?”他像是没听清,耳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一层薄红,连带着脖颈都蔓延开去。

“我是说衣服!这衣服和你很配!”与应立刻找补,脸也跟着红了。

“哦?”哪吒眯起眼,危险的气息再次弥漫,他向前逼近一步,带着不容置疑的侵略性。

“只是衣服?”他每说一个字,就逼近一分。

与应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后背抵上了一棵盛放的樱桃树,粉白的花瓣被震得簌簌落下,有几片调皮地沾在她的发间和肩头。

哪吒伸手,指尖拂去她鬓边的花瓣,动作看似轻柔,指腹却若有似无地擦过她小巧的耳垂,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那你说说,”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也带着不容逃避的追问,“为什么……觉得和我更配?”

与应别过脸不敢看他,小声说:“就……红色很衬你。”

像燃烧的火焰,像炽热的朝阳。

哪吒低低地笑了,笑声震动着胸腔。

他挑起她腰间那根与自己衣料同色的绯红系带,在指尖缠绕把玩:“那这个呢?”

他意有所指,眼神灼灼,“也是……为我系的?”

“这是你塞给我的衣服!”与应又羞又恼,一巴掌拍开他作乱的手。

“我塞给你就穿?”哪吒不退反进,几乎将她困在自己与树干之间,气息交缠,“这么……听话?”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抬起眼,迎着他灼热的目光,嘴角弯起点挑衅的弧度:“你不是……最喜欢我听话吗?”

哪吒垂眸,深深地看了她片刻,那眼神复杂难辨,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最终,他缓缓松开了钳制,然而,未等他再开口,一阵急促的犬吠由远及近,瞬间打破了这粘稠危险的氛围。

哮天犬摇着尾巴从花树丛中奔来,与应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立刻蹲下身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哮天,你怎么来了?”

白犬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随即又转头警惕地瞥了哪吒一眼,低吠两声,似乎在表达不满。

瞧,堂堂三太子竟被一条狗给凶了。

接着,哮天犬叼住与应的衣袖,轻轻地往外拽。

“它要带你去哪儿?”哪吒抱臂站在一旁,语气不善。

与应顺着白犬的力道站起身:“可能是杨家二哥找我。”

二哥?哪吒在心里冷笑一声,不过见了两面,就叫得如此亲热?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把按住她的肩膀:“不准去。”

“为什么?”与应蹙眉,“说不定有急事。”

“急事?”哪吒的冷笑带着刺骨的寒意,“他能有什么急事找你?嗯?”

哮天犬似乎察觉到哪吒的敌意和阻拦,立刻竖起耳朵,冲他龇牙发出威胁的低吼,身体护在与应身前,摆出护卫的姿态。

“呵,”哪吒看着这护主心切的白犬,阴阳怪气地开口,“师妹如今真是……受欢迎。连狗都这么向着你。”

这人简直是莫名其妙!就算她平日里爱顺着他、哄着他,也不是叫他这般随意欺负、蛮不讲理的!

一股火气也窜了上来,与应学着哪吒的腔调,同样阴阳怪气地回敬:“瞧,哮天都知道护着我,你身为师兄却整日欺负我。”

哪吒眸色一暗,他猛地出手,再次将她牢牢抵在樱桃树干上。

一手撑在她耳侧,将她困在自己与树干之间,另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俯身逼近,鼻尖几乎要贴上她的:“哈?我欺负你?”

与应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头向后仰,鼻尖却满满萦绕着他身上清冽又带着侵略性的莲香气息,避无可避。

“先前是谁,”他指尖勾起她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慢条斯理地在指节缠绕,声音低沉而危险,“要我日日为她绾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