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十束花了半个多小时, 才缓过劲来。

洛瓷已经在慢慢悠悠检查净化需要的设施了,海族战士抱着他在房间里绕了一圈,在确认设施没问题后, 他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他戳戳十束的手臂:“你们带来的病人是谁呀?”

他想见见工具人了。

十束如梦方醒,连忙回道:“是休尼斯大人。”

听见略微有点熟悉的名字,洛瓷托着微鼓的脸颊, 拧起眉尖闷头思索,他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见过。

他捧着小脑袋想了又想。

隐约回忆起当初和赫伦恩到普利切医学中心,当初他瞄了一眼病房外的铭牌,似乎就叫休尼斯。

还有之前看纪录片, 那个在战后第一时间组织清理团队,后来因为感染退出公众视野的前元首, 好像也叫这个名字。

是同一个人吗?

小人鱼一脸严肃, 抿着嘴巴不说话,十束心情跟着忐忑起来, 他小心翼翼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其他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洛瓷摇摇头,眨着眼睛, 好奇地探头探脑:“病人在哪里呢?”

十束立即让下属将休眠舱抬过来。

他这次只带了几名下属,还有一支隶属联邦军团的医疗团队。

其实能来的更快,但是为了将休尼斯大人从普利切里带出来, 其中交涉花费了不少心思。

首先就是获得休尼斯家属的同意和授权,再者是和普利切那边交涉,普利切坚持休尼斯在他们这里才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但十束却感觉比起其他痊愈的人, 休尼斯大人身体恢复的过于缓慢了,虽然这或许也跟休尼斯本身遭受的污染更严重有关……

当时小人鱼联系他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休尼斯大人。

同样是重症, 要是休尼斯大人能被治愈,元帅也就……

对上小人鱼好奇睁圆的眼睛,他稳了稳心神,决定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先把当前是处理好。

他暂时阻止了下属打开休眠舱,“休尼斯大人的情况有点严重……”

他怕立刻打开会吓到还是幼崽的小人鱼。

洛瓷保证:“我做好准备了。”

十束犹豫了下,这才让医护人员将休眠舱门打开。

洛瓷倏的瞪圆了眼睛,耳鳍被吓出了飞机耳,他终于知道赫伦恩当时为什么要捂他的眼睛了。

休眠舱里的液体呈现凝固的深红,像是有什么被腐蚀,淌出的血结成了痂。

在一旁守卫的海族战士看了一眼,就平静的将目光移开了,没有丝毫的波动。对于优胜劣汰的海族而言,从生下来就要经受各种厮杀考验。对他们来说,残缺不全的尸体见太多了,所以根本没有反应。

洛瓷不想看,但又忍不住老往那儿瞟。

他捏着自己的尾巴,他只要想到赫伦恩以后可能会变成这样,心脏仿佛被揪扯一般的难受。

“……把他放进那边的池子里吧。”

几名年轻士兵将休眠舱扛到池子里,再带上隔离手套,谨慎的将里面的人搬出来。

池水刚好浸泡到胸口。

由于休眠舱的影响,休尼斯还没睁开眼。

就像水疗温泉一样坐在池底。

洛瓷现在已经能比较熟练的操纵水流了。

他将精神力融入水流中,控制水流温和的包裹住休尼斯的身躯,清澈透亮的纯水好似摇篮一般将人包裹起来,净化滋润着腐蚀的躯干,那是一种无法阻挡的柔和与温暖。

休尼斯脸部的轮廓,似乎都因舒适放松下来。

空气中也弥漫开来不少的水雾。

周围的海族战士都忍不住闭上眼睛,感受着令他们放松,舒适的气息。

医护人员从空间里取出仪器设备,动作迅速的进行设备安装调试,他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好不容易通过层层考核,才获得这次观察记录数据的机会。

净化系精神力本就极其罕见,更何况还能净化巴哈伊携带污染物质,能够亲眼见证并记录这一场景,对于他们来说是莫大的殊荣。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投入到监测记录中去。

十束紧张的问:“情况怎么样?”

在此之前,医护人员就已经将休尼斯的身体情况进行了全面的扫描和记录,现在对比原记录,体表疯狂滋长蔓延的污染体居然在不断的萎缩,活动迹象明显放缓,物质结构也被破坏,受到腐蚀的部分也如同锈水一般褪色,池水被染出几缕淡淡的灰。

而休尼斯的精神力早已一片死寂,此时居然有微微复苏的动静。

医护人员深吸一口凉气:“按照这样的速率,应该用不到一周的时间。”

“嗯……这很快吗?”

洛瓷没有概念,歪着小脑袋迷惑的问道。

“当然,”十束哽了哽,说:“现在治疗重症的只有普利切的治疗舱,治疗最快也要十年,慢的话,三十年,五十年都大有人在。”

“啊……”

洛瓷没想到要这么久,有点愕然,“那确实好慢啊。”

不仅是时间长,医疗舱是普利切独立开发出来的,技术不外借,要想接受治疗只有入院治疗。治疗舱费用也是一笔高昂的数字,几乎躺进治疗舱的每一天都在烧钱。

可预约的人依旧排到了几十年后。

毕竟没什么比保命更重要的。

嘱咐十束情况好转了就告诉他,洛瓷便打算离开了房间,十束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洛洛等等,我给你准备了礼物,看喜不喜欢?”

洛瓷听见礼物两个字,耳朵尖动了动:“是什么礼物呀?”

“前几天去了一趟北域星球,那里盛产雪泥蟹,是当地的特产,给你带了一些尝尝看。”十束将包装好的盒子交给海族警卫,“要是喜欢,下次再给你带。”

洛瓷鼻头翕动,嗅到一股鲜甜的味道,笑眯眯抱住十束的手指晃了晃:“谢谢十束。”

十束笑了笑,看来这次他送的东西,可算合了心意了。

·

结束了例行会议,赫伦恩单手撑着额角,闭目养神。

房间里一片寂静。

勤务官轻手轻脚整理桌面,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赫伦恩注意到他,挑了一下眉:“你怎么在这里?洛洛呢?”

勤务官站的笔直的回复道:“小人鱼没让我陪着,说今天就在海宫里转一转。”

“……”赫伦恩沉默着没说话,额角的肌肉轻微抽搐了一下。

勤务官将上司最近的心情都看在眼里,虽然没和小人鱼见面,但实际上每天都会视频,并且会从他这里详细询问小人鱼的动向,出于爱护呵护的心理,他太能理解了……

但在即将放手的时候,这样的情况却反而愈发严重。

是不是不太好……

踌躇几秒,他小心翼翼开口:“咳……您有没有发现自己对洛洛的掌控欲越来越强了?”

赫伦恩看了他一眼,他迅速闭上了嘴巴。

小人鱼在没有自己的陪伴时,也能过得很好,这本该是赫伦恩的期盼,但实际上,他的心情却不怎么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糟糕。从理智上来说,他认为这样是不对的,并且认为凭借自己的掌控力,能够轻易将这种情绪收束起来。

然而小人鱼却比他能更早的适应没有彼此的生活……

理智告诉他。

现在已经可以启航离开群青。

小人鱼也许会有短暂的不舍,但随着成长,很快就会将他忘之脑后,自由自在的在海洋里遨游。

应当如此。

所以现在……有再多的不舍得,他也不会表露出来。只是想在走之前,再看一眼小人鱼。

……

和十束告别后,洛瓷打算到海里游一圈,最近没有赫伦恩管制,他吃的太多,肚子上都有膘了。

之前有小奶膘至少还能看到腰,现在圆的连腰都看不见了。

他忧心忡忡地往嘴巴里塞着雪泥蟹。

蟹小小一只,对他来说也刚好一口一个,炸的酥脆金黄,原本是打算过两天吃的,但他嗅到味道馋巴巴没忍住,路上就让警卫给他拆了一包。

眼看袋子就要空了,他低头捏了一把软软的肚子肉,然后自己搁那儿琢磨回味,感觉还不错,又忍不住捏了一把。

“唔?”他耳鳍支棱起来,嗅到熟悉的气息,小脑袋立即扭向一个方向。

见到赫伦恩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他瞬间把什么都忘了,圆短的尾巴踮起来,像只从趴卧变为直立的奶猫,伸出胖乎乎的手臂。

明显就是要抱。

赫伦恩把他抱到怀里,小人鱼摇晃小尾巴,扑腾的往他胸口钻,小脑袋左拱右蹭,还立起身子和他贴贴脸颊。

等到确认浑身都沾满了熟悉的气息,洛瓷才双手紧紧扒着赫伦恩的衣服,仰起软乎的小脸蛋,委屈巴巴开口:“你怎么才来呀?究竟是什么紧急的事情呐?我好想你的……你想不想我呀?”

虽然群青以海皇为尊,又在海族警卫不间断的看护,小人鱼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毕竟是一手呵护养大的幼崽,将微凉柔软的人鱼团搂在怀里,赫伦恩才明白什么叫做安心。

他轻轻揉着小人鱼细软的头发,“怎么想的?”

洛瓷掰着小胖手,吭哧吭哧在那儿数:“就是……在海里和鱼鱼玩,吃到好吃的时候,还有睡不觉的时候……都想了!”

赫伦恩轻叹一声。

他知道不应该,但还是为小人鱼思念着自己而感到满足。

就如同冰雪消融一般,小人鱼几个蹭蹭就将他冻湖般的心絮,漾起了柔和的涟漪。

赫伦恩问:“下午去哪里?”

“想去海里玩。” 洛瓷扭扭尾巴。

不远处,停着一辆悬浮船。

他喜欢到深水域里戏水,那里生物种类更丰富,也更热闹。

从海岸到深水域有一定的距离,悬浮船能帮他省不少力气。

赫伦恩抱着怀里黏人的小鱼团登上悬浮船。

洛瓷拽拽他,“那你呢?”

“嗯?”

洛瓷扭动鱼屁股,坐在赫伦恩手臂上,追问:“你有没想我啊……”

赫伦恩看他一眼:“想了。”

洛瓷水汪汪的眼睛倏的亮起来,顶着几撮乱蓬蓬的头发,尾巴尖傻乎乎的左摇右晃。

他黏糊的抱着赫伦恩又蹭了蹭,扒住手臂缠着他问:“想了多少呀?”

洛瓷翘起尾巴尖拿指头比比划划:“有这么多吗?”

“嗯,”赫伦恩从来不会敷衍他,回答的非常认真:“比这个要多。”

洛瓷心满意足,脑袋顶住胸口愉悦地拱了拱。

“上午做了什么?”这回换赫伦恩问。

他承认自己确实耿耿于怀了。

“……就到处转转呀,没做别的事情,”洛瓷没想过他问这个,瞬间紧张起来,他低头抠着手指头,心虚到不行。

但他想到自己做的也不算坏事,小胸脯又挺起来了,委屈巴巴小声说:“我一条鱼可孤单了,你又不陪我……”

小人鱼深受海族喜爱,游到哪里都不会是一条鱼,赫伦恩冰湖般的眼眸依旧化为了柔和的水。

他伸出手,揉了揉小人鱼的头发:“嗯,是我错了。”

洛瓷非常好哄,他本来就没有多生气,赫伦恩这么干脆的道歉,反倒让他雪白的耳尖烫出一缕粉色,嗓音软糯糯的:“……原谅你啦。”

到了深水域,悬浮船还没停稳,海面就响起此起彼伏空灵的鸣叫。

那是深海生物在向皇致意。

洛瓷竖起耳尖,仔细听了听,扭扭尾巴示意赫伦恩将他放到水里。

赫伦恩没见过小人鱼这么焦急的想要下水。

看来是在海里交到了不少朋友。

“我马上就回来,你等等我啊。”

说完这句话,小人鱼就“叭叽”一声钻到了海底。

群青日夜更替很短,时常出现日月同辉的景色。

午后新生的月焕发出静谧的光,与绚烂的日光共同浸染到海水里,是波光粼粼的海平面浮现出秾纤瑰色。

微咸的熏风拂过鼻尖,换做任何人,在这里都会忍不住喂叹,恨不得用摄影球记录下来。

赫伦恩却无暇欣赏。

视线紧紧追逐着那团雪白的身影,直至消失,胸口涌现出难以言喻的空洞和烦躁。

精神力捕捉到他的负面情绪,不稳的开始起伏外泄,他闭上眼睛,强行将精神力压制住。

花费了不少时间。

离“马上”也过去了许久。

洛瓷正扑腾着小尾巴,在海底游来游去。

深海颜色饱和度很高,瓦蓝的海水被日光照的暖洋洋,礁石覆盖着一层看上去棉柔蓬松的藻织物,海底山峦连绵起伏,光依靠肉眼辨别,几乎分不清前路。

游累了他就团起小尾巴趴在礁石上休息。

身后跟着的壮阔的鱼群也跟着停下来,鱼群争先恐后的往前凑,亲亲热热的轻蹭他的鳍纱。

最初,洛瓷还会觉得惊慌,现在倒已经习惯了,这就是鱼群表达亲呢的一种方式。

主事曾和他解释过,海族信奉海洋法则,本能的追随强者,所以鱼群喜欢追随他。

他还能够将自己的情绪传递给海族,这种传达是单方面的。

海族能感知到他的情绪。

皇的愉悦,也是他们的愉悦。

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感受到皇游累了,一条体型庞大的海鲸从偌大海沟里浮起,将小人鱼轻轻驮在背上,往碧蓝的海洋深处游去。

不得不说这样行进的速度就快多了,而且还省力,洛瓷本来打算自己游过去,还能做做运动。但鲸们真的太热心了,他也不忍心驳他们的好意。似乎为了让他乘坐的更舒服,鲸还特意放慢了游动的速度。

“是不是要到了呀?”洛瓷鱼尾巴摆来摆去,圆瞳倒映着海底的微光,像是流转了漫天的星河。

这片海域像是陆地上茂密的森林,长满了色彩艳丽的海葵,感受到小人鱼的到来,焕发出萤火虫般的微光,像是在酷暑的夏夜,深山里冒出大片大片萤火虫,聚散飘浮。

鲸无法说话,背部喷出小小的水柱进行回应。

圆嘟嘟的一团小崽儿趴在庞大的鲸背上,巴掌大的小脸左摇右晃,似乎寻找到了什么,本就圆溜的眼瞳瞬间张的更圆。

鲸缓慢游近,他伸出小肉手,费力的托起一朵比脸还大一倍的海葵花。

群青的海葵每百年会把头顶的花蜕下来,再生出一朵新的花来。

蜕下的海葵花特别罕见,也很难找。

因为它通体都是透明的,只在感应到体温时焕发出数千缕静谧的微光。

海葵花也是在寒冷寂静的深海中存在的唯一光亮,指引迷失的鱼找到前进的方向。有的海族甚至会将幼崽诞在海葵花中,即使成年的海族在觅食的过程中不慎死去,幼崽也能以海葵花蕊为食,直到花冠脱落将幼崽托举到海面,当第一缕朝阳洒下来时,即使希望也是新生。

这是海族流传下来的小故事。

在听主事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鱼崽就想找一朵送给赫伦恩。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不知所措的时候,赫伦恩就像海葵花一样将它捧在手心。

小人鱼踪影消失后,海水变成亘古枯燥的蓝色。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夕阳最后一抹色彩坠入海平面。

海水化为一滩浓重的墨色。

赫伦恩环抱着手臂,看似目光注视着海面,却已经维持着这个动作很久了。

他等待了许久。

也思考了许久。

小人鱼太过幼小,或许和朋友们在一起太过兴奋也就忘了时间,也或许海底不好辨别时间……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一个下午,小人鱼都没探头,他将精神力延展开来,覆盖在这片海域,没有感受到小人鱼的存在,小鱼崽已经不在这片海域了,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连泡泡都没有。

为什么短暂的分别也会如此难受呢?

他能忍受着如此沉甸甸的牵挂,回到边缘星吗?

其实这段时间他一直也在思考该拿这条小人鱼怎么办?

他早就知道这条胆小又娇气的小人鱼早就不知不觉住进他心里,该如何忍受分离的担忧和痛苦,去到数千星系外呢?

习惯一条黏人的小人鱼要十二个月,那习惯小人鱼离开又要多少年呢?

或许他想错了,不是小人鱼离不开他。

分明是他离不开这条小人鱼……

赫伦恩低低叹息。

没想到,几分钟后,背后传来动静。

细密的小气泡浮出水面,小人鱼探出半个小脑袋。

发顶趴着米鲁,像戴了一顶透明的花瓣,尾巴兴奋的胡乱扑腾着水花,朝他这边游过来。

“唔呀!”

洛瓷扬起小脑袋,注视着等待他的赫伦恩,努力摆动尾巴游过去。

赫伦恩俯身,将双手伸入海水,洛瓷跃起身子,透明的像小扇子一样的鱼鳍拍打水面,水波荡漾,十分柔软幼小的小人鱼极其信赖地扑入他的掌心。

他捧起掌心的这一捧海水,就像捧起心中那一轮脆弱的月亮。

小人鱼坐在他的掌心,一颗颗晶莹的海水从睫毛滴落,仿佛他只要合拢掌心,就能拥有这颗漂亮的小月亮。

洛瓷仰起脑袋,贴住赫伦恩的手掌蹭了蹭,海水已经有点变冷了,赫伦恩的手掌暖乎乎得贴住他的鳞片很熨帖。

他舒服的发出细微唔噜声。

随即想起什么,托起那朵比他身子还大的海葵花。“看呐。”

赫伦恩:“这是?”

夜晚海水异常冰冷,鱼崽下意识把整个身子都往掌心里团了团,拿小尾巴卷住海葵花,塞到赫伦恩怀里。

赫伦恩合拢掌心,为小人鱼取暖。

人鱼幼崽软糯雪白,坐在他掌心,像小小一只黏糊糊的糖糕,由于体型太小了,几乎感受不到重量。

但他却奇妙的觉得心脏某处重新被填满了。

小人鱼估计是赶回来的,累得气喘吁吁趴在他手心,心跳贴合着他的手掌,咚咚咚……在他掌心跳动,却让他的心跳奇迹般的平静下来。

他拿指腹轻轻擦拭小人鱼沾湿脸蛋的水沫,声音很轻:“你愿意和我一起回边缘星吗?”

洛瓷仰起脸蛋,疑惑歪了下脑袋,粉嫩的嘴唇撅起来,这不是当然的吗……但他却莫名感受到赫伦恩的认真,鱼崽点点头,扒住赫伦恩胸前的衣服,表示自己不会撒手。

赫伦恩颔首,表示明白了。

“那里没有海,”他又问:“我比海还重要吗?”

洛瓷理所当然点头,这是当然的呀,赫伦恩将他放在心尖上呵护长大,在他心中永远是第一顺位。

“我不需要海的,没有海,还有人鱼池呀,”洛瓷拧起小眉头,鼓足了劲,向赫伦恩解释:“你就一个。”

只有赫伦恩是不能替代的。

“没有你,我会很伤心很伤心的。”嗓音软绵绵强调。

“我知道了……”赫伦恩轻柔的抚摸小人鱼的发顶,小人鱼发丝如雪一般洁白无瑕,只有发梢透露出淡淡的粉。

是他之前想错了,他一直理所当然的认为小人鱼属于海族,需要海洋,但小人鱼真正需要的其实是他。

若世界干枯也能以彼此为泽,他们就是彼此的海洋。

“这是送给我的吗?”他指的是海葵花。

洛瓷点点小脑袋。

又献宝似的把手指伸给他看。

赫伦恩捏住鱼崽的手腕,发现柔软白嫩的指尖上多了几道细密的划痕。

海葵花根上有毛绒绒小刺,对成人来说几乎感觉不到,但对人鱼幼崽来说就和仙人掌差不多,他没注意被划了几道小口子。

他拽着撒娇:“要呼呼。”

赫伦恩今天相当好说话,捧起他的小手,低头轻轻呼气。

鱼崽被呼得有点痒,鱼鳍炸开,尾巴不自觉扭来扭去,扭成了一只小麻花。

赫伦恩再抬起头,已经将所有情绪平复下去,他捏捏小人鱼软嫩的脸颊:“明天想去什么地方?”

洛瓷回答完,才慢半拍反应过来:“啊,可是勤务官说你忙着处理紧急事情,现在忙完了吗?”

“嗯。”

赫伦恩:“忙完了。”

·

蓝洞水星。

蓝洞观光结束后,时间将近中午,洛瓷还处于生长发育最需要营养的幼年,虽然早上吃的多,但饿的也快。

经过共同商议,干脆在蓝洞宫厅里解决午餐。

蓝洞宫厅虽然不像群青主星上的海皇宫那么庞大,但作为海皇时常光临的行宫,还是相当豪华。

洛瓷吃完了一整碟鱼冻,还能再整一碗奶糕。

赫伦恩在与主事探讨星球管理方面的建议,太深奥了,他听不懂,便一边拿小勺子往嘴里塞奶糕,一边抬头看墙上的光屏。

光屏上正播放最近的星网新闻。

他捏着小奶勺,鱼屁股一扭一扭,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往赫伦恩那边凑。

尾巴紧紧挨住赫伦恩的手臂才停下来。

赫伦恩顿了顿,才继续说话。

周围侍奉的海族,他们看似目不斜视守卫在附近,实际上全部的听觉都放在皇身上,皇在挪尾巴吗?鳞片磨擦的声音就像协奏曲一样悦耳,真好听啊。

洛瓷全神贯注看着光屏,最近新网热门新闻毫无疑问是联邦换届选举。

光头元首本来是呼声很高,基本可以连任的,但最近不知怎么的——他出国参加各种峰会,都被主办星安排在末尾坐了冷板凳。

这引来了元首支持者的强烈不满。

这样的事情一多,元首干脆不出去参加交流,改在联盟各星球进行巡回公益活动。

然而却遭到一撮群情激愤的边缘星球居民扔东西抗议。

十年前就该兑现的救援物资至今都没有交付到他们手里。

一枚蛋壳正好砸中元首的额头,蛋液挂在光头上,颇为滑稽。

好在护卫队很快就镇压了这些暴怒的居民。

但这一画面早就通过星网直播了出去,不仅是联邦,全星际人民都看见了。

大多数人当个乐子,但政客们敏锐捕捉到,他怕是得罪了什么人,被针对了。

这才让内忧外患一股脑找上门来。

对方权力不在他之下,而且来势汹汹。

洛瓷腮帮一鼓一鼓,吞着奶糕,他捂着嘴巴想笑,但又觉得在别人出糗的时候这样笑是不是不太好,就指头戳戳赫伦恩:“你看。”

“嗯,”赫伦恩反应淡淡:“想笑就笑。”

又补了一句是他做的。

这只是开始。

洛瓷一下就愣住了,他懵懵转过脸:“为什么呀?”

赫伦恩也没想瞒他,“当时你在天鹅座遇险,是莫勒森指使,只可惜仅有人证,物证被销毁了,没办法送上国际法庭。”

洛瓷茫然“啊”了一声。

联邦军团和天鹅座执政官联合进行调查,调查效率相当高——袭击小人鱼的是在海洋里巡逻的机械鱼,平时只会监测水质,记录鱼群生态,并不会发起攻击,那些机器鱼被人恶意篡改了行动程序。

篡改程序的执行者早已被抓捕关押,但那些机械鱼早就被暴怒的鱼群撞成碎片,几乎无法提取出证据。

洛瓷托着脸颊,慢吞吞的思考,他迟疑的举起小手,赫伦恩示意他有话就说,他才咳嗽两声,故作很认真严肃的发言:“就是,会不会搞错了啊……我不认识他呀,他为什么这么坏啊,找不到理由啊……”

赫伦恩:“应该是冲我来的。”

喷泉沙滩几乎是到天鹅座旅行的人,必会去参观的地方,尤其是对于天性喜欢水的小人鱼而言。

小人鱼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赫伦恩必然悲伤暴怒,过度的情绪波动会致使精神力狂暴,加重感染程度,说不准此时他已经和休尼斯一样躺进治疗舱。

这样的试探在这几十年间层出不穷。

就算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元首也还有后招。

抓到执行者时,那人甚至早就伪造好了嫁祸海族的证据——

恰逢星盟召开对抗海族会议,海族得知此事,想要进行窃听,结果误伤小人鱼,这样的动机合情合理。

再加上伪造的证据,人一旦失去理智,又怎能冷静判断证据真与假?

赫伦恩保不准会与海族彻底对上,在战争中也会诱发精神力暴动。就算他坚持下来,并击溃了海族,那也能算是联邦元首的功绩,毕竟是他牵线对抗海族。

可以说对他百利无一害。

只是没想到小人鱼把他的计划破坏的一干二净。

“和你没关系啊,”洛瓷气鼓鼓嘟起脸颊,“是他太坏了。”

米鲁也拧起眉头,做出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圆嘟嘟的身体显得更胖了。

赫伦恩眼神极其冷冽,之前那些试探他的小手段,他都不放在眼里,但竟然将手伸向小人鱼,就别怪他让莫勒森体会下从高处摔落,粉身碎骨的滋味。

洛瓷本来还有点生气,但看见赫伦恩紧绷的表情就不气了,指头拽拽他,软嘟的脸蛋轻蹭,小手还放到赫伦恩的胸口捋了捋,像是在帮他顺气:“不生气,不气气。”

“……”

想了一会儿,他哼哼唧唧说:“大不了放鲨鲨咬他!”

小人鱼故意作出凶凶的样子,但嘴巴里一排小奶牙,跟糯米似的,只会让人觉得可爱罢了。

赫伦恩忍不住弯起唇角。

海族最不能容忍威胁皇的生命,所有的风险都必须要铲除,对于他们来说,不会使用计谋步步为营,只会想到武力铲除一切危险的事物。

主事放在桌面带蹼的手掌,轻易将坚硬的桌面抓成了碎块,“威胁皇安危,立即铲除……发兵联邦……”

守卫在附近的海族战士也都听见对话,不约而同的前进几步,意思是他们也想参与。

为了保护皇冲锋陷阵可是莫大的荣光。

“别这样,”洛瓷知道自己得拦着点,不然无辜的联邦星人怕是要遭殃了,小声说:“别伤害无辜的人。”

海族为了他发兵联邦,他是很感动的,但是却不想因此而伤及那些无辜的人。要是真上升到两个星球之间的战争,受到伤害的反而是手无寸铁的民众。

他们仁慈的皇啊。

海族战士强硬的心脏都快软化了。

海族自然是以皇的意愿为先,皇的任何指示,他们都不会违背。虽然他们想为心软仁慈的皇铲除一切危险,但却不想让皇不开心,只好遗憾放弃大举发兵联邦的计划。

但联邦元首是必须要铲除的,海族战士们打算让战舰隐匿在首府星附近,一旦发现对方星舰,就会毫不留情实施打击摧毁。

赫伦恩漫不经心喝了口水,没说话。

依照他对莫勒森的了解,这个人野心勃勃,好不容易爬到如此的高位,最看重的其实不是性命,而是自己的地位和名声,所以他要将莫勒森所拥有的一切碾碎摧毁。

包括莫勒森身后的倚仗。

莫勒森能爬到如今的位置,很大程度上仰赖了背后的势力。

既然要动,那就得斩草除根,把他的老窝连根拔起。

赫伦恩需要考虑的很多,洛瓷想的就很少了,他和莫勒森本来也不认识。

只是惊讶于堂堂联邦元首是想伤害他的人,惊讶完,也没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赫伦恩又不会放过对方,还有海族虎视眈眈盯着,他没必要跟着操心发愁,这件事丝毫不影响他每晚抱着赫伦恩睡成一只鱼团,白天多吃几碗甜点。

成天没心没肺,没两天就忘了个干净。

倒是记得时不时去关注一下十束那边的情况。

休尼斯体表的腐蚀基本上净化干净了,如今已经能正常开口说话。

虽然洛瓷不能将他被腐蚀掉的血肉重新找回来,但急救舱可以。

战场上被炸掉一条腿,脾脏破裂的战士进去躺一晚,就活蹦乱跳了。之前急救舱发挥不了作用,只是因为有污染物质阻碍,现在清除干净,急救舱就能发挥正常效用了。

休尼斯虽然时常昏睡,但精神力还在活动,腐烂如泥一般躺在病床上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康复。

无论小人鱼是出于何种原因对他释放的善意,他也想要感谢。

是这莫大的恩惠,恐怕无法偿还。

听说工具人醒了,还想感谢自己。

洛瓷感觉有点新奇,他平时被照顾的多了,还从来没有被人感谢过呢。

再说……要是赫伦恩能看到,是不是就更有说服力了?

赫伦恩总想着锻炼他独立,事实上这恰好说明在赫伦恩眼里,他一直都是那只需要悉心呵护的幼崽。

毕竟与赫伦恩相比,他确实相当弱小,但战斗力又不等于全部。他觉得自己也能守护赫伦恩啊。

但或许家长都是这么看待自家幼崽的吧,不论他成长与否,赫伦恩只会当他是那条娇娇气气被他捧在掌心长大的小人鱼。

所以才连自己的身体情况也不告诉他……

这天,下午茶时分。赫伦恩有几份紧急文件需要处理,洛瓷就趴在旁边陪他。

说是陪伴,他可一点都没亏待自己,他揉揉肚皮,以为赫伦恩没注意,又悄悄去拖拽桌子上的奶酪球。今天小人鱼的甜食已经到分量了,赫伦恩抬手打算将盘子拿走,洛瓷赶在他之前,捧起奶酪球,一股脑全塞到了嘴巴里,肉乎乎的腮帮鼓的跟仓鼠似的。

嘴巴染了一圈奶胡子,粉嫩的鼻尖沾了一坨,两瓣颊肉也粘了好几坨白腻的奶酪。

像只把脸伸进奶盆里洗脸的小奶猫,还朝他笑。

“不听话了?”

洛瓷耳鳍折在脑后,装作没听见。

见赫伦恩忙完工作,拽拽他:“我有小惊喜想给你。”

赫伦恩看他一眼:“你所谓的小惊喜,是让我看看你小嘴巴能装多少奶酪球,是吗?”

“不是的呀……”

赫伦恩:“嘴巴擦一擦说话。”

洛瓷撅起唇瓣,拽过赫伦恩的外套,故意胡乱在上面蹭了蹭,对上赫伦恩冰凉的视线又心虚起来,慢吞吞把袖子上的果酱掸干净。

赫伦恩目光落在小人鱼嘴巴,粉嫩的唇瓣被磨出了淡淡血丝,低叹一声。

他袖子太粗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