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事发突然,鹰王倒地不起的时候,三名王子之中只有二王子鄂多一人身处王营,其余两位皆在百里之外。

今年的冬季本就格外的漫长,又接连闹了两场雪灾,游牧民族土地贫瘠,资源稀缺,常年缺衣少食,冬季更是粮食短缺,族内爆发饥荒,没东西吃他们就只能仗着武力强能征善战,骑着马拿着刀去抢去劫。

概因入冬前赤桓族收了中原不少的‘嫁妆’,今年冬他们的铁骑没有再踏过长城,而是由大王子贝托领兵去了更西边的地方,和另一支频繁入侵骚扰他们牧区的戎族干了起来。

当然,赤桓也没放过中原这头大肥羊,商议决定派三王子图那领了兵马去交涉,让爱囤货的好邻居再支援点粮食给他们这个爱囤枪的睦邻友邦。

老鹰王逞强摔倒,磕到后脑勺当场昏迷,付邀今得知此事的瞬间就意识到大事不妙。距图那率兵赴中原边塞城池征粮才过去二十天,从两国边境到赤桓王营单程少说要十五日,而且他手下的兵马数量少,主要是给他讨粮壮个声势,不是真去打架的。

可大王子的军队返回却只要五日,若是日夜兼程,时长更是再减半,且都是跟随他多年的精兵强将。

至于二王子鄂多,人虽然就在王营,手中却没有军队,只有一支护卫队,再加上直属于老鹰王的亲兵卫,若是大军压境能勉强打点配合苟延残喘。

整个冬季贝托都处于一种一点就炸的暴躁状态下,因为觉察到事态走向并不如他期望中的那般发展,一切都和上辈子相去甚远,失控感令他脾气愈发的差,就连一直尊敬有加的老师再提起建议也被他再三呵斥,终是失望地不再多言。

如果老鹰王三日内醒不过来,付邀今直觉贝托一定会反,先前这人就早想动作,被内部、外部各方力量压回去几次,目前再听闻老鹰王大限将至,鄂多又是唯一陪在身旁的儿子,他肯定忍不下去。班师回营途中若是察觉有异样,就直接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攻进王营。

鄂多也是这样猜测的,但他想的比付邀今还要深一层,他并不想让老鹰王再活下去了,概因这段时间图那势力膨胀的速度太快,他敏锐地感受到了威胁。

之前他费尽心机送钱送人暗中笼络其余氏族,希望他们拥戴自己成为下一任鹰王,但只是短短数月过去,这些原本倾向于他的氏族里有近一半态度变得暧昧起来,他们开始观望三王子这支新起的实力。鄂多不明白,图那一个血统不纯又未得到鹰神承认的杂种,这些氏族是疯了吗,竟然认为他有继承大统的可能?

但有时候鄂多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图那的母亲也是赤桓人,是血脉纯正的赤桓王子,那他和老大贝托对上图那全无一争之力。

这老三善骑射、善猎,有顶尖的政治才能,善于笼络人心,听闻军事层面也有一定的见解,又有一副绝好的皮囊,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二十年太会演,鄂多竟然完全没有发现他身上的威胁,但现在随着老鹰王的扶持,图那逐渐锋芒毕露,即使他承诺归属于自己一派系,但鄂多认为他的野心远不止于此,若是再给图那时间继续发展下去,血统论一定会被他彻底打破。

所以老鹰王该死了。比起知根知底的老对手大王子贝托,鄂多更不想对付日后羽翼丰满起来的三王子图那。

……

鹰王昏迷,按规矩所有妃嫔包括未出嫁的女儿在内都需要进入鹰王寝帐,跪侍一旁,为其日夜诵经祈福。上次付邀今因病逃过一劫,这回身体健康,甚至几个月来小臂大腿都锻炼出了薄薄的肌肉,在劫难逃。

但阿夏身为三王子的生母,近来因为医治鹰王有功,月前就被封了妃位,也该前来帐内一同祈福,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付邀今连续一天一夜都被困在毡帐内,一开始还算正常,但等帐外看守的侍卫换了一个班之后,便以礼数为由严格她们要求不得随意进出,连向外传个话也不允许。付邀今知道这是出自二王子鄂多的手笔,也诧异于鄂多的势力竟然渗透到了老鹰王的枕边,表面上控制大王妃,实则连他也一同防了进去。

等到了第二日,他便故意激怒同样在帐内待得厌烦的鄂多生母二王妃,让她传命出去,令阿夏进帐内一并跪侍,得知侍卫请不来人还差点大闹起来。

过了许久,直到二王子鄂多才亲自来到帐外与母妃解释,二王妃这才恍然大悟,重新回到帐中瞪视付邀今,一脸的差点被你这狐媚子骗了去,还故意拿身份压付邀今,使唤他做事。

付邀今充耳未闻。

他知道鄂多已经开始行动了,想必大王子贝托那边也收到了消息,不日王营内必将大乱,等这场仗打完,成王败寇,谁还听你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沦为阶下囚的女人刁难。

二王妃自来捏惯了软柿子,还没碰过平遥公主这么硬的石头。大王妃比较佛系不爱争抢,从不触她眉头,阿夏身份卑微,被她磋磨几次之后成天绕着她走,只有平遥郡主从来到赤桓那天起就成日碍她的眼,就是从没找到机会折折她的性子。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再三指使平遥倒水对方就当没听见,二王妃直接起身走过来,伸手就要扇平遥一耳光。

付邀今安安静静地半垂着脑袋想事情,但就和头顶长了眼睛一样,二王妃手刚伸出来,他就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冷若冰霜的眼瞳抬起,五指用力一握,痛得二王妃失声大叫。

“来人,来人!”二王妃捂着快要折断的手腕大喊道,“给吾把这个大不敬的中原女人拉出去,掌嘴二十!”

有侍卫听到声音撩开帘幕走进来,又为难地退出去请示二王子,显然是早受过叮嘱鹰王寝帐内出了任何事情先禀报他。

没过一会鄂多疲惫地出现,没有顺着母亲的意愿责罚付邀今,反而冷着脸要求二王妃老实待着不要使性子惹是生非,随后又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气得二王妃脸色铁青,寻了个角落跪着生闷气去了。

从始至终懦弱的大王妃都一言不发,连头也没有抬,反倒是小公主一直睁着滴溜圆的眼珠子不停地看来看去,见到付邀今轻描淡写两句话就在跋扈的二王妃面前取得胜利,越发觉得平遥姐姐厉害极了,比她只会忍气吞声顺从塔格的母妃聪明且有城府,于是便悄悄地挪到付邀今身边跪下,想要同她亲近。

付邀今倒也没有纯在寝帐里跪着发呆,他想到了那枚族徽的事情,现在正是寻找的好机会,遂不停地找机会在毡帐里晃悠,一会腿酸了翻翻那个,一会腰疼了转转那边,小公主也有样学样地跟着他乱逛,可直到最后也没发现类似于族徽的藏匿处。

“小塔姆,你在找什么呀?”小公主好奇地问。

“鹰神族徽。”付邀今也懒得瞒着她,反正都要造反了,他不信等陆离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从边境赶回来不跟着打。

“哦,我知道那个,”小公主用双手比划了一个形状。

在这一瞬间,付邀今倏然灵光一现,想到往往小说剧情里,重要的线索都来自于一个边缘角色不经意的言语,‘她’出现的频率不高,一两句话带过,且作用不明,那大概率就是作者安插的伏笔,用于某些关键时刻来提醒主角,就像此时此刻小公主的存在。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重大祭典上,塔格会拿出来祈求鹰神护佑。”小公主如实说道。

“……”

付邀今不死心:“那你知道鹰王把它放哪了吗?”

小公主摇摇头:“不知道。”

付邀今:“……”

他果然不是小说男主,没那么好的运气光环。

翻找半天无功而返,付邀今只得又坐回去,继续守着老鹰王等他睁眼。

等到第四日,鄂多已然将准备逼宫造反摆在了明面上,鹰王寝帐被他派兵团团围住,就诊的医官进来之后也不再允许离开,摆明了就是软禁。

另一边,贝托的军队也暂且驻扎在了王营不远处,虎视眈眈,就等探明老鹰王究竟是否还活着,随时准备进攻。

至于三王子图那,这家伙失踪了,不说留在王营中他麾下的势力联系不上他,就连付邀今动用管理员账号也找不到这人,原因无他——

两人没加上好友,高傲的灭世部06号管理员至今还是拒绝添加好友的状态。

有一瞬间付邀今有动用本体力量,把在场人都杀光,然后自己称帝,再将贝托关牢里折磨他直到自尽的欲望。他承认他有这种想法很久了,要不是上头有监督部看着,他可能早就这么做了。

等到了第五日凌晨,外界总算传来一些动静,是兵刃相撞、厮杀怒吼与马蹄踩踏的声响,就连地面都在为之震颤。

两名王子僵持了五天,终于打了起来。

在这五天时间内,一同赶来王营的还有二王妃一脉的氏族,孤注一掷将宝压在二王子身上的部分氏族,以及纯粹的鹰王派系氏族。事实上,前面这帮人其实也是来造反的,只有后面这一小波人真心想来清君侧,但算算老鹰王估摸着也没救了,准备等两位王子打起来之后浑水摸鱼、见风使舵。

他们这群人与王营留下的兵马形成里应外合之势,想要包夹大王子的军队。贝托一看情况不妙,也顾不得王营内到底什么情况,连夜挥兵发起进攻。鹰王死了最好,他名正言顺杀进王营诛杀叛军,鹰王要没死,就让他赶紧死了,然后再诛叛。

鹰王寝帐内乱成一团,侍女们和医官都吓得瑟瑟发抖。二王妃也有些焦虑,仪容也顾不上打理,披头散发看上去苍老了不少。大王妃搂紧女儿安抚她,不断虔诚地祈求鹰神的保佑。

至于小王妃……他在找东西吃。

两军交战之后可能人手不足,都没人送饭了。付邀今寻遍寝帐,最后十分大不敬地将祭祀给鹰神的瓜果肉干都薅走,不计前嫌大方地和众人分享,但除了他以外无一人有胃口。大王妃还难得拧眉同他起了争执,说怎么能吃鹰神的贡品,会遭到神明谴罚的。

付邀今在这里关了五天,得不到陆离的任何消息,但也知道等他出去就是和所有人翻脸的时候,懒得再装什么温顺恭谨的中原公主,冷笑一声:“鹰神?祂还不敢责罚我。倒是你们,什么都不吃的话,待会逃命都没力气。”

大王妃是鹰神最为虔诚的信徒,闻言愤怒地瞪视付邀今:“鹰神,不会对乱军坐视不理,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付邀今啃了口苹果,回到位置上盘腿坐下,一条腿还大大咧咧地伸直,怎么舒服怎么来。他背着大王妃塞给小公主一条他不爱吃的奶块,饿得肚子叫的小公主立刻接过,背着母妃大口大口塞进嘴里。

这场仗整整打了一天还未停歇,从凌晨一直打到了入夜,等到婢女点起烛火,忽地有身着戎装满脸肃杀的将士掀帐走进来,外界的泥灰和血腥味随着冷风灌进帐内,他们掌心一直扶在腰间的弯刀上,不由分说地命令在场妃嫔公主们随他们撤退到安全的地方。

二王妃知道这是自己儿子的人,忙不迭起身跟着走,接着便是瑟瑟发抖的婢女和医官们。大王妃犹豫了许久,还是一声不吭地护着小公主跟随离开,小公主急切地询问我们走了塔格怎么办?又被大王妃按住了肩膀,隐晦地朝她摇了摇头。

付邀今落在了最后,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为首那名将领的动作。

对方似乎根本没把这些柔弱的女人们当一回事,还不等其余人离开毡帐,他猛地拔出袖口匕首,气势汹汹大步走向鹰王安卧的毡床。

然而就在他掀开毛毯,高举匕首直对老鹰王胸口的刹那,一枚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苹果核直击刀身,力气奇大,打偏了他的刀尖走向,让这必杀的一刀擦着老鹰王的肩膀而过,插进了毡床里。

将领惊讶地回头,就见一名白皙高挑中原长相的女人一脚踹飞正打算靠近她的士兵,同时微弯腰反手抽出对方腰间的佩刀,手指灵活地转过刀柄,挽了个利落的花,接着稳稳握住,在刀刃锵然之中直指他的正脸。

“退后。”付邀今喝令道。

周围人纷纷愕然地看着这个总是文文弱弱的中原公主,她每日晨起跑步练剑之事营内皆有耳闻,可无一人料到她的身手竟然如此之强。

将领虽然惊讶,但无论出现任何意外,他始终会以接到的命令为先,一击不得便抽起匕首再刺,却没想到付邀今的速度奇怪,眨眼间竟然已经欺身到达他面前,横刀压住匕首下落的力度,迫使他这刀再次刺歪,紧接着弯刀又上挑,逼得将领不得松开手,退后半步。

其余士兵可不会等付邀今单挑完再一个一个地上,离得近的两人齐齐抽刀不由分说地朝他砍去,付邀今反身躲开一人劈下来的刀,又用手中的弯刀抵住另一人,场面瞬间乱成一团,婢女们尖叫着逃出毡帐,大王妃也连忙带着小公主趁乱逃跑,有士兵怒吼着追了出去,也算是给付邀今减轻了对敌压力。

他的这具身体太弱,可以直接挑飞敌人刀刃的杀招堪堪保护自己不被砍中就已经是极限,还是以一对三,关键这么拼命目的还是保护老鹰王不被暗杀。付邀今身体素质不行,心理动力也不够,很快就落於下风。

很快,寝帐内的人跑了个干净,只剩下昏迷的老鹰王,付邀今,和三名鄂多派来转移妃嫔人质外加暗杀鹰王的将士。

付邀今喘息着用指腹抹掉沾在眼角不知道是谁的血,可惜擦不干净,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如同艳丽的妖纹,为他的面容增添鬼魅的妖冶感。

他不想再浪费体力,也不想受伤,就在这三人形成包围圈,准备合力击杀他的时刻,一双鎏金色的眼瞳从黑暗中睁开,瞳孔自中间开裂一分为二,每一只眼眶中都一左一右出现两只瞳孔,与此同时,一只巨大的金色鸟法相从付邀今背后显现,它的翅翼几乎盖住了整座毡帐,重瞳俯瞰着底下渺小的人类,它愤怒地啼鸣,拍打翅膀,似乎要降下神罚,眨眼间又消失在眼前。

作者有话说:

06(又在骑马赶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