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Nacht “我不能碰?”
音落, 整个客厅以至别墅里的每个角落都针落可闻。
太静了。
静到,Nacht像是听明白了人类语言,拎起小小的脑袋蹑手蹑脚眨着眼观察它的妈妈,眼睛亮晶晶, 里面嵌有的无一全是不可思议。
它狂蹭的谢弦深也抬头, 黑深的眉眼与她的眸光紧绕在一条线, 微顿。
这不像她会说出来的话。
“想借此机会报复我?”
男人低睫,不清不明的眼底情绪被隐藏,他的语气淡然,但尾音轻微上扬了声调,显然不相信她。
毕竟, 他们几乎每一次的相处不是互掐,就是在互掐的路上。
真要和平和气说一句话, 疑问当场袭身。
却盏撇唇。
谢弦深, 你被害妄想症吧, 病得还不轻。
心里虽然斥责,但为了能让自己在原则上不处平衡点的低位, 也防他以后拿误会的这件事呛她, 人情早还了对谁都好。
她没管他说的话, 手一伸将他刚从棉签盒里抽出的两根棉签捏在指尖。
“转过去。”递出去的好心你当成什么了,她不爽。
却盏其实没办法直视他背上的抓痕,那或深或浅的印记,她每一次用棉签轻轻抚在一处的时候,心跳都会忍不住加重一下,生理性的。
眼前,关于那晚他们融缠在一起的画面转瞬而过。
她坐在沙发一侧,他在她身前。
灯光斜斜打过来的黯源投印出两人的影子, 但,只能看到他的,他的肩膀很宽,完全盖住了她身骨的薄微。
棉签触到一处伤口,却盏突然停了,思及一秒再度重复擦伤动作,“下药那事儿,是我误会你了。”
“你是在道歉?”
他们身前朝往同一个方向,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声音,她听得格外清楚。
她怔住,被说中了。
可她不想承认,更不想把捧在心口的那股傲气从高处丢下去,“没有,说明情况而已。”
“不用心虚。”
“没有。”
“……”
“就是没有!”
气氛重回安静,Nacht又被妈妈的声音吓了一次,只不过这次不伏耳了,因为小家伙心如所愿被谢弦深缓缓抚着脊背,一下又一下,他宽掌的冷白肤色与小家伙纯黑的小身子骨形成鲜明对比。
好像,这只小鬼从刚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他。
甚至不惜当众“叛变”它妈妈。
却盏习惯用左手,也算是半个左撇子,棉签被她捏在指尖,旧的相继擦拭完了,她低身又换了新的。
两根棉签刚拿在手里,搁置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声。
是寻盎打来的视频通话,可能来问她下药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却盏摁了挂断。
电话不过几秒钟又回拨,她再次挂断。
谢弦深侧眸注意到,“不接?”
正巧,第三次通话打来了。
宝贝……你怎么这么执着。
却盏停顿了一下,缓了缓神,铃声依然在响,挂了第三次估计还有第四次。
她接了。
“盎盎。”
“宝贝!”寻盎在镜头对面对她皱了皱鼻尖,这可是第一次她挂断她的视频通话,她不高兴了,“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啊,你都不接,以前你从来不挂我电话的。”
是,她没挂过。
今天还真是第一次,只是现在,谢弦深在这,还没穿上衣……
却盏特意后退了身子避免让他入镜,“我的错啦。”
“打电话什么事宝贝,我一会儿就要去睡觉了。”
寻盎打来电话确实问她下药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想到自己误会谢弦深的事,真要说了她岂不是很没面子,却盏有意略过,其他的不差一字都说清了。
话一止,她闻言听到他轻笑了声。
似乎,笑声里还含着微不可察的淡讽,轻声轻音,极为容易被忽略。
“我好像听到了其他什么声音,有人?”
却盏装样子环顾看了看,“没有啊,不是人。Nacht刚刚打了个喷嚏,小鬼到处跑调皮得很。”
她都帮他处理伤口了,他笑这一声什么意思。
是她报复他才对吧。
“不早了盎盎,你也早点……”
却盏简单说了一句正想挂断电话,话没说完,只见她刻意和谢弦深拉远的距离被他倾身回短。
这次他不是背对她,是他面向她。
他抬了手,紧实有力的臂膀径自越过镜头前,突兀的一道动作,却盏下意识偏头质问:“你干嘛。”
男人手掌背面的曲直青络自腕骨向下延伸扩散,蛰伏在白肤里,轻微凸显,指骨与指节也分外明晰,入镜的那一刻,张力携欲感侵占满屏。
最关键的让寻盎捕捉到了,是对方无名指戴着的银戒。
她差点没吼出来。
“东西。”他说。
寻盎更要疯了,什么东西,T吗?!对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却盏还骗她说没有人。
金屋藏老公!
识趣挂断通话,消息后返的震动让却盏回神,随后意识到什么神经绷紧。
她再想解释已经晚了……
他要处理伤口,是,拿棉签理所当然,可偏偏这根棉签早不拿晚不拿,正巧在寻盎给她打视频通话的时候他入了镜,还专门拿她手里的!
“谢弦深,你故意的吧。”她特意拉开的距离,现在减短到不过几厘。
“东西在你手里,我不能碰?”
“……”
“你要算故意的账?”她的那句故意,他意有所指,“证已经领了,我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
“却小姐那句话的意思说,我不是人?”
谢弦深眉梢微地压低一毫,神情的变化极其细量,难易识辨,却将他淡傲的一面转至邪性,“那我是谁。”
侧身,他紧盯着她,“缠着你的、鬼?”
尾语的最后一个字,她迎着他的目光听他说出口,仅仅一瞬,她的心像被什么尖齿邪兽困住跳动咬了一下。
倏然的窒息感吞骨。
“随便找的理由。”却盏错开他的视线掩饰攀涨的心虚,“你当真了?”
当时那个情况,她只想能少点事情就少点事情,理由真不真,假不假,重要吗?
一点也不重要。
她的话,谢弦深没接,从她手里拿过的那根棉签继续染上药膏给自己擦伤。
却盏同一时刻才发现,他持有药膏的那只手,一处纹身牢牢箍在腕间,细长的一道,纯墨色,佛经梵文。
不通佛经,她看不懂什么意思。
但视角定格的几秒钟,在纹身之下,却盏似有若无看到了朦胧潜藏的凸显。
像是——疤痕。
他腕间为什么会有疤痕?
“你的歉道完了吧。”
他的声音将她推回现实。
什么道歉,她这根本不是道歉。
处理伤口,她也帮他处理了,心理上过得去就行,反正不欠他什么。
“我再说一遍,不是道歉。”却盏说完就要起身,只是余光不经意瞥见了他背上的另一处痕迹。
在肩胛骨左下的位置,痕迹周遭已然瘀起隐隐青紫。
是她把包扔他背上的那一下。
“……”
却盏手一伸抱起Nacht站起身,干脆眼不见为净,步子匆匆地踏着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
想起寻盎那边还没个解释,拨过去了视频通话,不出一秒被挂断。
完全和她不接电话时一样的套路。
盎盎:【我懂,么~】
却盏满头问号,每个字都敲得飞快:【宝宝,你懂什么啊……】
盎盎:【不是沙发play嘛!】
盎盎:【星星眼.jpg】
却盏下一秒回了个语音:“不是……!”
盎盎:“那你们在干什么,还骗我说没人啊。”
Freiheit:“这个不重要。”
她要说自己是在帮谢弦深处理抓伤还误会他的愧疚感,肯定会被寻盎嘲笑。
“不重要?”寻盎挑着语调反问了句,“我看他好像没穿上衣呢。”
“……”却盏话噎。
“……处理伤口。”具体处理什么伤口,却盏省去,面子不能再掉了。
寻盎的关注点不在这,也没细想伤口来源,但下条发来的消息差点让却盏呛了喉咙。
盎盎:【他身材怎么样?】
Freiheit:【不是正经问题不回。】
盎盎:【哪里不正经啦!】
三秒钟,寻盎发了十个表情包抗议,却盏听着那提示音当助眠了。
不过,那个问题……她好像、确实没办法说谎,他身材是……挺好,虽然她不想承认。
甚至在她陷入无意识的梦境中,她梦到了晚上帮谢弦深擦拭伤口的情景。
他背上的那抹瘀伤,她并未视而不见,而是移手轻轻覆在了掌心里。
-
Encre系列代言人的工作比却盏预想得要复杂些,公司外勤两头跑了整整一周,项目合作的进程才将要敲定一抹大节点,合作的具体事宜,什冬恩松了口却没完全松口,只是说可以空出时间,至于能不能谈成,还得看Rokori给的诚意。
这一周忙工作,却盏身累心更累,回到家沾了床就能睡着。
她和谢弦深的工作时间一致,他比她更晚回,加之分房,两人见面的次数愈发屈指可数。
他们的关系回到了平衡点。
却盏很高兴,这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事了。
什冬恩经纪人给她发过来一处定位,合作不在公司谈,在一家私人餐厅。
却盏简单回复会在规定时间过去,而后手机摁灭了屏,继续站在街边等。
她在等人,等孟撷。
阿斯顿马丁在路上突然出了点故障,应该是发动机或引擎方面的问题,已经联系保险公司处理拖车后续。
孟撷正巧打电话说他在附近,大概五分钟过来。
银色保时捷卡宴自正北方向缓缓驶来,隔十多米距离,却盏条件反射般认出。
车停在街道一侧,车窗降下来,熟悉的声音入了她的耳:“等久了吗?”
却盏坐在副驾,按理说,晚上下了班,她应该身处歌舞升平的酒会场,而不是舍去个人自由时间来加班。
碰巧车子又出故障,不太高兴地抱怨:“心情不好还要去谈合作,我真怕自己在场上当众发火儿。”
“还没谈下来?”
“没呢,客户难缠。”
“谈不下来可以换一个人。”
就像,这场联姻她可以不用选择谢弦深,选他也好。
却盏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什冬恩脾气是怪了点,但合作看得是效益。”
到了地儿,她下车转身,双臂折在车窗边缘微微弯腰:“谢啦。你直接走就行,合作谈完我打车回去。”
“呈远路有家菜品不错的晚间餐厅,推荐你去,单记我账上。拜拜。”
他在主驾看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心口像是空了一块。
车内留有她身上的花香薄了很多,被一刹涌进来的空气层层稀释,直至消殆。
……
却盏一路跟随服务生指引来到预定包厢,步子刚走进去,她整个身子以至意识都钝了一息。
谢弦深?
他怎么在这。
饭局上原本酒言相推的场面因她的出现停帧,谢弦深的视线也向她递过来。
“呦,还有客人啊。”
说话的是一位手拿小杯白酒的灰蓝西装男,脸上堆笑,看情况,谄媚着势必要把自己手中的酒敬出去。
经纪人率先起身介绍:“薛总,这位是与冬恩姐谈合作的Rokori商务总监,却总。”
“薛总您好,叨扰了。”
却盏看准眼风打招呼,等坐上桌才明白,自己不是叨扰的那一个,真正半路叨扰的是这位灰蓝西装的钱闻钱总。
今天这场饭局本意安排的就是和却盏谈合作,结果钱闻不知道从哪儿捡到了消息,得知万创娱乐的董事长薛成原薛总也在,钱闻手底下的项目客户半路跑约,什冬恩是他新物色的合作对象。
说白点儿,他来这抢人来了。
既然目标相同,遮遮掩掩的没什么意思。
钱闻也是这么想的,手中敬薛成原的那杯白酒没敬出去,自己也没喝,直接转敬却盏,“却总啊,今儿真是不巧,本该是和却总第一次见面应该和和气气的,您看,这工作上……”
“不说了,都在酒里,我敬却总一杯。”钱闻一口干了,“还请却总有量,别跟我计较见识哈。”
话说到这份上
,让她让人?
却盏也倒了一杯酒,笑说:“钱总言重了。该说不说,钱总酒量这么好,一杯肯定尝不出什么味道,再来一杯。”
“薛总、谢总没意见吧?”
谁让钱闻这老家伙跟她抢人,却盏心里不爽,当然要面对面把场子转回来。
薛成原轻勾唇,未言。
这姑娘有意思。
话里提到他,谢弦深提眸看了却盏一眼,不置可否。
两位大佬没发话,意思显然是默认,这杯酒,钱闻不得不喝。
第二杯酒下了肚,第三杯酒便倒好了。
“哪儿有酒喝两杯的道理,钱总,您说是吧?”却盏递腕,要说自罚还三杯起步呢。
以酒量好的理由先把他架起来,然后再灌酒,钱闻尽管心知,但上哪儿找驳酒的理由。
这位却总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
钱闻意识到这点,饭局后半程多次又喝了几杯酒想把合作人揽到自己这边,场面话、客气话全都说尽,什冬恩他说什么都不让。
却盏识破:“钱总,您别为难我了。”
“实话跟您说,Rokori新创的Encre系列主投资人是谢总,不是我跟您过不去,钱总难道想跟谢总过不去吗?”
钱闻一怔。
他还真不知道这事儿,自己在这演戏演了半天,幕后大佬就这么看着,他不成了个笑话啊。
“谢总,却总说的……”
钱闻并不百分百相信却盏的话是真,他的求证,谢弦深轻缓抬眼,语气虽悠散却直直往人背上狠刺一道:“钱总这是真要跟我过不去了。”
“哪儿敢。钱某不识钱某不识。”
却盏端起一杯酒,该客套还是得客套:“多谢钱总了。”
谢弦深动指,暗里不满。
她借他的面子抢回了人,第一要谢的居然不是他?
钱闻庆幸人没继续争,额头直掉汗,商圈里有几个敢跟谢家正面对抗的。
但看现在这个场景,怎么有种妇唱夫随的感觉……
两人是真有夫妻相。
客户抢不过来,钱闻没有再留的道理,临走时递给了却盏一张个人名片,多一个人认识,多一份人脉。
“却总很会喝酒吗?”
从却盏要给钱闻灌酒的时候,薛成原便在一旁静观,是的,他欣赏她。
“如果今天能陪薛总喝个尽兴,我可以试试。”却盏大方接话。
薛成原只是开了个玩笑,他今天亲自来谈旗下艺人合作的事,灌酒倒不至于。
合作途中半路杀出个钱闻也不是一件坏事,借此,他可以看出却盏和万创的合作态度是否诚心,试探归试探,甲乙方什么位置还是什么位置。
过程顺利,双方签了字,却盏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这场饭局,什冬恩好像比第一次去公司见面那回更好说话。
女人站起身,执起晶杯,“却总,我酒精过敏不能沾酒,请您见谅。”
“这杯以茶代酒,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该谈的合作完成后又简单聊了会儿天,什冬恩说报的瑜伽课时间到了,经纪人跟她走了没多久,薛成原也被一通线内电话催着离开。
代言人终于敲定,却盏也到了撤的点,钱闻给她的个人名片暂时放在桌面上,正想拿走,那张方卡被谢弦深挑起一角把玩在手里。
“给我。”她淡声。
谢弦深:“一句谢谢都不说?”
他的意思是,她真正要谢的人不是钱闻,是他。
达到目的首先要学会利用条件,能走的捷径为什么不走。
她说过,他的势,她会好好用。
“这两个字很值钱吗?”却盏反哂:“原来这么值得谢先生惦念啊。”
趁他不注意,她想将那张名片抽过来,不料他扬手后倚,她的指尖刚好错开名片侧边。
她要,他偏不给。
逗猫似的。
“谢弦深。”她对他基本没有好脾气,“你幼儿园刚毕业是吧,都快奔三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那你算什么,学妹?”
狗屁的学妹!
男人两指弯折,那张薄卡抛物线弧度退回掌心。
抬手,谢弦深看也没看将名片自中间分割撕碎,继而再次叠加两道力,最后名片碾成一滩烂纸,碎得不成样子。
却盏现在的火气升到高点,“你有病吧。”
“他这样的人不用认识。”谢弦深气定神闲,起身移步离开了包厢。
见状,却盏跟在他身后。
对她而言,不是这张名片有多么重要,而是他没有经过她的同意擅自替她做决定。
“你说不用认识就不用认识吗?”
却盏跟上他的步子,“这是我的事情。谢弦深,你没有替我做决定的权利。”
“执意撞了墙再回头,和你一样的人是挺多。”
“谢弦……!”
前面铺的路台阶变道突然沉下去,却盏视线不在那,腿下一空蓦地倒了身,脚差点崴。
“嘶……”她吃痛,幸然餐厅地面是大理石,没磕着划着。
倒霉。
却盏半低着脑袋看手掌上有没有伤,视线里,映在地面的男人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停步在她身前。
气还在,她故意不抬头看。
“还是没学会看路?”
两家人第一次正式见面那次,她也没看路,差点撞到摆立的观赏花瓶。
却盏咬唇没理他,对,她就是生气了,胳膊一扬拍开他的手,自己忍着痛撑墙站起来。
“不用你管。”
平底鞋走起路比高跟鞋要平稳很多,但脚踝那刚折了一下,说不疼是假的,走路一快一慢踮着脚,谢弦深在她身侧。
“却盏,别逞能。”
走了几步路,疼痛的劲慢慢缓了过来,却盏有意加快步子不想和他挨近。
手机却响了,是白女士发给她的消息。
妈妈:【盏盏,外婆住院了。】
“轰”的一声,她定在原地,意识被洪水全然吞噬,什么也听不到。
“盏盏。”
再次让她听见世界的声音不是自己,是于她前方刚赶过来的孟撷。
却盏忽然感觉……感觉好委屈。
“孟撷。”
她什么也没想,好像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依靠,跑向孟撷的那一刻,甚至,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掉了眼泪。
他看着她跑向他,仿佛不顾及所有。
这也是他梦境中最期待的画面。
短暂一瞬,令他快要淡忘的熟悉花香盈了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