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三合一】我要求事成之后,你立即绞杀阮氏满门,一个活口不留。
冷酷的话语,紧闭的宫门,都透露出不祥的气息。
因为边关战事稳定,这几日仁慧太后的病情也略好了一些,正在同来看望她的靖亲王、永宁、永昌三个儿女说话。
姜云冉到来之时,母子四人正言笑晏晏,瞧着都很高兴的模样。
谁知忽逢变故,让几人都有些错愕,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倒是仁慧太后慢慢沉下脸来,她轻咳一声,裹紧了身上的锦被:“阿秧,你在说什么?”
皇贵太妃沈秧一步步踏入花厅,她笔直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这一群废物鹌鹑。
多年来平顺温柔的假象终于碎裂,眼眸里只剩下冰冷。
“我的好姐姐,你会不知我在说什么?”
说罢,她大手一挥,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沈承旨便立即上前,给她搬来椅子伺候她落座。
仁慧太后此刻似乎也明白过来,她对姜云冉摆手,让她到自己身边落座。
皇贵太妃任由她们走动,并不限制。
她甚至端起了沈承旨奉上来的热茶,慢慢品着。
姜云冉扶着肚子,倒是很利落来到仁慧太后身侧落座。
她握住太后的手,对她点了点头。
“你们不用想旁的事情,”皇贵太妃道,“这里虽然一如既往,但整个东阳围场都在我的掌控之下,想必,太后和皇贵妃知晓我在说什么。”
此时,永宁公主忍不住惊呼出声:“沈母妃,您……”
“住口。”
皇贵太妃冷冷斥责:“别唤我这三个字,恶心人。”
永宁愣住了。
倒是一直显得傻里傻气的靖亲王此刻忽然上前,把姐姐和妹妹拉到自己身边,紧紧护在身后。
他小声说:“不要说话。”
姜云冉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才慢慢落到皇贵太妃身上。
“太妃娘娘,您这是为何?若是宫里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尽管让宫人禀报,臣妾定会立即整改,绝不让娘娘难过。”
姜云冉这话说得十分含糊。
已经是给了皇贵太妃转圜的余地。
但皇贵太妃却冷冷睨了她一眼:“你以为你现在是皇贵妃,就可以耀武扬威,就连我的事情都能安排?”
“我根本就不需要,再说……”
皇贵太妃淡笑道:“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七八成?若非如此,因何日日让永宁那小丫头盯着我,生怕我谋害姚若蘅?”
她直接唤的太后大名,让姜云冉愣了一下。
姜云冉却很快回过神来,一点都不显得惊慌失措,反而面露不解:“臣妾猜到了什么?臣妾如何不知?”
皇贵太妃却不应她这话。
她自己坐在花丛之中,犹如最终的胜利者那般,享受着对面落败者的惊慌失措。
虽然对面只有年纪最小的永昌公主显露出惊恐神色,却也让皇贵太妃品尝出些许的快意。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不自觉,皇贵太妃慢慢勾起唇角,眼里眉梢都是喜悦。
她绽放出一个同平日迥然不同的笑容。
那笑容有些冷,有些傲,又有着对所厌恶之人的无尽嘲讽和轻蔑。
姜云冉没有追问,只轻轻握着仁慧太后的手,直接说:“无论皇贵太妃想要做什么,莫要忘了我手里还有一枚虎符,可以调拨金吾卫大营。”
皇贵太妃挑眉看向她,难得没有嘲讽。
“论说这东阳行宫,我最想先抓谁,那必定是你了,可惜你太谨慎,身边守护之人太多,除非在这凤凰台,否则我是动不了手的。”
“为了等今日这时机,我等了太久,终于能把你们一网打尽。”
皇贵太妃说着,又抿了一口茶。
此刻,她已经把筹谋多年终于事成的喜悦强压下去,只剩下冷静和算计。
温柔和娴静又重新回到她脸上,此刻的她,才是旁人熟悉的皇贵太妃。
她幽幽叹了口气。
“皇贵妃,你以为你的那枚虎符能送出去么?我早就已经控制住了东阳行宫,把你们都扣在我手里作为人质。”
“牧锋以为这东阳行宫一直和乐美满,断不会调兵围困。”
“即便他发现不对,但你们都在我手中,谁来敢冒犯呢?”
姜云冉几人沉默不语。
皇贵太妃继续开口:“时间紧迫,我并不愿过多解释,想来你们也已经有了猜测。”
“如今之计,我只有一个条件,”她的目光落在仁慧太后身上,“我要你以太后的身份写下诏书,封我儿为皇太弟,继承大统。”
这话一出,永宁和永昌两位小公主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倒是姜云冉和仁慧太后坐在一起,两人都未表现出惊讶来。
见他们没有过多反应,皇贵太妃冷笑:“你们果然已经知道了。”
“我若不趁机动手,今日死的就是我了。”
此时,仁慧太后才轻咳一声,慢慢开口:“阿秧,我们相识四十载,自幼一起长大,总角情分总是不假。”
“你有所求,可以同我说,因何要做这么多事情?”
“所求?”
皇贵太妃仿佛听她说笑话。
她淡淡笑了一声,倒是并不激动,只是说:“当年我若说我想做皇后,你会让给我?现在我说我要做太后,你也会让给我?”
“可笑。”
“这些都是不能让的东西,既然如此,只能我自己来抢。”
仁慧太后叹了口气。
“你筹谋多年,为的就是让子轩成为皇帝?”
皇贵太妃听她提起儿子,略微收了收讥讽笑容,却说:“自然是如此的,你自己愚蠢,把皇位让给了那贱人的儿子,你自己放弃,就休要怪我来抢。”
仁慧太后握了一下姜云冉的手,阻止她开口,自己则自顾自问下去:“原来最恨沈姐姐的是你。”
“是我,那又如何?”皇贵太妃蹙了蹙眉,“你不用同我讲亲情友情,这些对于我都是不重要的,姚若蘅,只要你写了诏书,我就放过你和你儿女,这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言下之意,就是其他人都不会放过。
姜云冉慢慢抬起头,她平静看向皇贵太妃:“陛下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说:“陛下手中还有十万大军,就在回銮路上,只要他赶回东阳行宫,你手下的这些乌合之众就都会被捉拿。”
“皇贵太妃,你最终会失败,何苦要做这垂死挣扎呢?”
“我不会失败的!”
皇贵太妃厉声制止了姜云冉的淡漠回击。
她看着姜云冉隆起的腹部,平静的眉眼,眼眸中的厌恶清晰可见。
“你跟你那个母亲一样,总觉得自己机关算计,实际上都是蠢不可及的蠢货。”
“最终,她还不是被阮忠良那样的小人害死?”
姜云冉紧紧攥着手,她脸上的平静消失了,眼眸中第一次出现惊愕神色。
仿佛完全没能想到,皇贵太妃居然一早就知道真相。
皇贵太妃忽然大笑一声。
“你知道……”
这三个字说出口,姜云冉就停住了话头,片刻后,她才问:“去年你让我归于你的麾下时,就已经看出我的身份了。”
皇贵太妃冷笑一声,嘲讽道:“你跟你母亲生的实在太相似了,最重要的是那双看人的眼睛,总是平静无波,却能把旁人都看穿,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当然,不止是我,姚若蘅,别说你没看出来。”
“当年,你们可是最要好的,”皇贵太妃看向仁慧太后,“故人之女,你怎么不敢相认?”
说到姜若宁,皇贵太妃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
“明明,我是几人之中年纪最小的,可是你跟沈稚就只会围着姜若宁转,总说她单纯可爱,需要保护。”
说到这里,皇贵太妃目光忽然又落到姜云冉身上:“当年玉京城里,她们三个被称为是三才女呢。”
显然,这个称号里,没有皇贵太妃。
她就仿佛是凤鸟身边的乌鸦,乌黑普通,默默无闻。
即便跟姐姐一起入宫,也从来不得先帝喜欢,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妃嫔。
这一生,都敌不过耀眼的凤鸟。
更何况,比她耀眼的人太多,就显得她平平无奇。
可谁又能确定,乌鸦不能成为胜利者呢?
仁慧太后出声打断了皇贵太妃的追忆:“她不是,她不是!”
皇贵太妃得意洋洋。
“你是怕她被姜家当年的案子牵连,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吧?”皇贵太妃说话的声音里都透着得意,“你别怕,我都给你们准备好了证据,保证让她身份大白于天下。”
“如今被昏君盛宠的皇贵妃,曾是通敌叛国家族的余孽,你说……”皇贵太妃看向仁慧太后,“你说,百姓们会如何看?朝堂又会如何说,她腹中的孽种,是否还能留下?”
她说到这里,姜云冉忽然抱住肚子,慢慢弯下腰去。
仁慧太后急火攻心,一口血吐了出来。
“你!”
花厅中,一时混乱至极。
姜云冉面色苍白,额头都是虚汗,她慢慢直起身,帮仁慧太后顺气。
两人依偎在一起,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这样看来,好似亲生母女一般。
皇贵太妃看着她们惺惺作态,终于收敛起所有的戏谑,她不耐烦了。
“姚若蘅,你赶紧写诏书,”皇贵太妃伸出洁白细长的手指,仔细端详自己干净的指甲,“若你晚一刻,我就选一个人杀了。”
“先杀谁好呢?”
皇贵太妃笑颜如花:“平日里我最疼永昌了,先杀你吧。”
靖亲王把姐妹们护在身后,少年人声音嘶哑,不太好听,却用尽了最大的勇气。
“你先杀我!”
此刻,姜云冉却淡淡开口:“皇贵太妃,既然都要死,我们何苦被你磋磨?”
“诏书,太后娘娘是不会写的。”
皇贵太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后,她终于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姜云冉,你是不是还想着景华琰能回来救你们?”
“别做梦了。”
“你以为,他还能平安归来吗?”
————
这话一说出口,整个花厅中立即陷入惊慌之中。
方才还能稳住情绪的仁慧太后和姜云冉,此刻都白了脸,眼眸中的笃定也渐渐消散。
“不可能。”
说话的是眼睛赤红的靖亲王。
而最年幼的永昌已经哭了起来,小姑娘甚至不敢哭出声,只捂着嘴无声流泪。
永宁坐在母亲身边的矮榻上,她不敢哭,只用帕子给母亲擦汗。
仁慧太后的面容尤其惨白。
她目光涣散,整个人几乎都失去了力气,靠在软垫上呼吸都微弱了。
可能无法承受失去儿子的打击,她一言不发,整个人都陷入沉寂之中。
只有姜云冉紧紧保护住自己的肚子,她抿着泛白的嘴唇,死死盯着皇贵太妃。
“你骗我。”
“你骗我!”
说到第二句的时候,已经声嘶力竭。
皇贵太妃姿态闲适,她看着眼前这一场别开生面的悲伤大戏,满眼都是戏谑和欢喜。
看到他们痛苦,她就高兴。
隐忍多年,终于等来了今天,她要好好享受这一场胜利的果实,慢慢品尝迟来的欢喜。
“我怎么会骗你呢?我可是景华琰的姨母,是他最亲的亲人了。”
“从九黎到东阳,非八百里加急军报,需要三日才能到达。”
“你们猜,这封军报走了多久?而此刻的皇帝,又陷入什么险境之中?”
姜云冉定定看着她,一言不发。
皇贵太妃忍不住得意笑了一声:“你们以为,沈穆真的身受重伤?”
听到这里,仁慧太后的表情终于变了。
她慢慢抬起头,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眸看着皇贵太妃,眼神中的意味太过复杂,一时间竟分辨不清。
忧伤也好,痛苦也罢,亦或者是对过往岁月的崩塌。
“从一开始,从一开始,”仁慧太后念叨着,“天佑二年那一场大案,罪魁祸首是你跟沈穆!”
皇贵太妃面露惊讶。
她看向仁慧太后,几乎要大笑出声。
“你才知道啊,”皇贵太妃叹息一声,“如此看来,你的确比不上沈稚,难怪当年她处处压你一头,你只能成为可怜又可笑的继后。”
仁慧太后没有被这句话打击,她仿佛终于明白了真相一般,眼角慢慢流出眼泪。
“当年宫里死了那么多人,姜家沈家几乎灭了全族,”仁慧太后说,“那么多血,那么多命,沈秧,你们好狠的心肠。”
皇贵太妃的眼眸慢慢落在仁慧太后的身上。
“我狠?姚若蘅,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好丈夫,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
“你以为没有他,通敌叛国的最终如何确凿?你以为没有他,沈家主宗因何灭门?你以为没有他,一力推举他登基为帝的姜太傅又如何会满门抄斩?”
“他就是个自私自利阴险狡诈的小人,因为不满沈家功高震主,不满姜氏在朝中赫赫声望,便自导自演了这一场戏码,而我们这一支沈氏,不过是他选出来的工具罢了。”
皇贵太妃说着,脸上露出怨恨的神色。
“然而等一切事成,他却又背信弃义,答应我的事情,一件都没做到。”
“最后,我只是个可笑的贤妃。”
她的声音在花厅里回荡,所说的每个字,似乎都震惊着众人的心神。
除了不知当年事情的几个孩子,就连彭尚宫面上都露出惊恐神色。
涉及先皇,涉及那些陈年旧案,显然不是她一个宫人能随意听的。
还好方才宫人都被驱赶出去,此刻花厅中只有年迈的彭尚宫和姜云冉身边的青黛。
仁慧太后听到这里,面上所有的伤痛都褪去,她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扶着女儿的手慢慢坐起身来。
“沈秧,你今日把事情全盘托出,不怕以后落得个获罪下狱,满门抄斩的下场吗?”
“你不怕牵连子轩和王妃,连累新出生的孙儿?
仁慧太后的声音很虚弱,但她面容沉静,似乎此刻又是那个屹立后宫二十年的皇后娘娘。
皇贵太妃难以置信的笑出声来。
“我怕什么?”
“等我儿成了皇帝,我成为摄政太后,你们这些人说话,谁还会听,谁还敢听?”
的确。
只要她谋划顺利,今日所说的一切,都是一句玩笑,而听这些玩笑的人,到时候也只会是一抔黄土。
皇贵太妃已经收到了九黎传来的消息。
她距离胜利,只差最后一张传位诏书。
思及此,皇贵太妃叹了口气:“姚若蘅,你我两人其实没有太大仇怨,我这个人一贯恩怨分明,你给我写一张诏书,我保证,免除你们母子三人的死罪。”
仁慧太后感受到身边女儿颤抖的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再抬头时,仁慧太后似乎有些动摇了。
“生与死,与我而言没有那么重要,”仁慧太后擦干脸上的泪水,她说,“但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想知道这么多年真真假假,这几年是是非非,究竟因何而起。”
皇贵太妃见她松口,脸上终于露出胜利的笑容。
“我更欣赏你,真的,你比沈稚更懂得审时度势,沈稚那个死脑筋,竟然不顾一切要鱼死网破,怎么可能呢?”
皇贵太妃淡淡笑了一声。
“她家族俱灭,亲缘俱亡,一个人如何能动摇皇权?蚍蜉撼树,痴心妄想。”
姜云冉垂下眼眸,她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一言不发。
皇贵太妃此刻根本不在乎她这个将死之人,说得畅快极了。
不是因为她听话,而是因为这些事情憋在她心里几十年,那都是她的功勋,是她的丰功伟绩,若不叫人知晓,总觉得这胜利来得太过单薄。
滋味不足,风味不够,那种快意和兴奋让人无法满足。
压抑太久,爆发越烈。
“事情太多了,你想知道哪一件事?”
仁慧太后轻咳一声,她说:“你从九黎战事说起吧。”
皇贵太妃似乎回忆了一下,才道:“当年先帝登基之后,就有了除掉沈家宗系的想法,定国公功高震主,先帝如何能安心?当时西狄不过是边陲部族,不足为惧,所以先帝便同我父亲商议,若能联手除去沈氏和姜氏,他会让我父亲成为新一任的定国公,而我,则会成为下一任皇后。”
说到这里,皇贵太妃冷笑一声。
她没有继续盘桓在先帝的背信弃义上,她说:“当年边疆的事情,你自己很清楚,战事爆发,定国公及世子先后战死,而姜若诚、刘州和沈程都卷入通敌叛国大案,牵连甚广,以致沈氏宗系和姜家、刘家满门抄斩。”
“你们知道的,先帝这个人自私无情,可却又偏偏要摆出一副深情似海的模样,当时沈稚已经怀有身孕,他不便废后,就想了个法子,让沈稚宫中的采女薛容告知她沈家已经满门皆亡的事实,引得沈稚小产。”
仁慧太后长长叹了口气。
“小产并不致命,”仁慧太后说,“阿稚也并非那样软弱的人。”
皇贵太妃慢慢勾起唇角:“沈稚的确很坚强,可奈何,皇帝要她死啊。”
花厅中陡然一静。
仁慧太后幽幽道:“是白院正。”
难怪先帝那样信任白院正,把他当成是自己的心腹,白院正这几十年宫廷时光,又做了多少肮脏事?染了多少鲜血?
皇贵太妃笑道:“自然是白院正。”
一切尘埃落定,想要除去的人都已经死去,皇帝大权在握,权柄在身。
然而此刻,他却没有兑现承诺。
皇贵太妃没有继续说下去,众人心里也都清楚。
仁慧太后看向她,眼眸中有着深切的痛苦。
“你的小产……”
皇贵太妃冷笑一声。
“皇帝背信弃义,自觉理亏,难得对我恩宠有加,那个孩子就凑巧怀上了。”
“可我不想要那么多累赘。”
仁慧太后沉默片刻,说:“你自己把自己弄小产,栽赃嫁祸给了王庶人?”
“你还记得她啊?”皇贵太妃笑了一声,她说,“她跟薛容关系太好了,我总担心她会说出什么事情,便借由这件事,一箭双雕。”
“不过她不知是因为沈稚的死,还是薛容的死,一直都有些疯疯癫癫,我就留了她一条命。”
说到这里,皇贵太妃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总得有人看着我一路除掉障碍,风光无限,”皇贵太妃甚至笑出声来,“也不知她是生是死。”
话音落下,花厅里一片安静。
此时,姜云冉忽然开口:“徐德妃的中毒、周宜妃和大皇子的病弱,吴裕妃的一尸两命,可都与你有关?”
皇贵太妃似乎此刻才想起还有她这个人。
瞪大眼睛看向她,满眼不可思议。
此时此刻,姜云冉清晰意识到,皇贵太妃的精神也在崩溃的边缘。
她这样夸张的表演,这样癫狂的言行,都意味着几十年的隐忍和筹谋,终于把她逼入疯癫的漩涡。
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给了她一个最完美的舞台。
可以让她尽情施展压抑了几十年的愤怒和怨恨。
姜云冉慢慢开口:“是你做的,对吗?”
皇贵太妃哈哈大笑,等她终于笑够了,才低下头看向姜云冉,看向对面坐着的每一个人。
“对,也不对,”皇贵太妃淡淡道,“你们也不过如此,自诩聪明,实则愚蠢。”
“早知如此,我就等景华琰彻底咽气,再来跟你们玩一场了。”
姜云冉微微曲起手指,攥住膝盖上的裙摆。
皇贵太妃看到她这个小动作,唇边慢慢展露出笑颜。
“徐德妃下毒,的确是我指使的,你们应该也早就猜到,当年在永福宫中陷害王庶人的,就是柔羽。”
说到柔羽,皇贵太妃微微一顿,声音带着一丝怪异的冷意。
“也就是顺着她,你们查到了我所设立的荣誉堂。”
“对吗,姜云冉?”
————
事情到这里,似乎全部事情都有了真相。
荣誉堂也是如此。
当年玉京左近的十里坊,因暴雨山洪导致落石,以致坊间百姓死伤惨重,后来幸存者陆续迁出十里坊,那里就成了人迹罕至的荒村。
皇贵太妃一系所设立的荣誉堂,就坐落于此。
他们从各地搜罗来无家可归的孤儿,充入荣誉堂,培养他们,训练他们,让他们成为死士。
身体强健者编入散军,日夜操练,伺机行动。
身体孱弱者发回原籍,用自己原本的籍贯和身份进入宫闱,成为宫中的暗桩。
荣誉堂,也不知究竟为的是什么荣誉,亦或者是谁的荣誉。
这条线索,是顺着柔羽和韩庶人查出来的。
柔羽已死,但身份真实,韩庶人自然还活着,可她不知荣誉堂究竟在何处,只能凭借记忆拼凑出大概方位。
就在不久之前,线索才成交到姜云冉手中。
弄清了来处,就知道去处。
从荣誉堂伊始,他们究竟送入宫中多少人,又曾经有多少人出现在荣誉堂中,都需要仔细查清。
这一查,就打草惊蛇了。
这几日东阳围场风平浪静,皇贵太妃等待的,就是今日边关那一封密信,以及今日一家团聚的好时机。
能把所恨之人一网打尽,可不仅是为了痛快,还为了永绝后患。
状似癫狂的皇贵太妃,实际上依旧冷静得可怕。
姜云冉叹了口气。
“棋差一着,甘拜下风。”
皇贵太妃淡淡笑了。
她收起脸上的癫狂和兴奋,重新端坐回来,看向对面的一家五口。
哦不。
她视线下滑,落到姜云冉隆起的腹部上。
或许是一家六口。
可惜了,这个孩子再也无法见到玉京的晴日。
皇贵太妃说:“好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姚若蘅,你该兑现承诺了。”
仁慧太后没有说话,她平静回望皇贵太妃,竟然慢慢笑了一声。
“哀家在宫中多年,如何会被这点小事打败?”
说着,仁慧太后狠厉地道:“来人,护驾,捉拿逆贼!”
随着她声音落下,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兵戈铿锵之声。
靖亲王少年面庞上满是紧张,却还是坚强地守在原位,守护住身后的人们。
他是在场唯一一个男人,他要守护自己的至亲。
然而他这副模样,却让皇贵太妃发笑。
即便外面兵戈声音不断,但皇贵太妃却一点都不慌张,她甚至让沈承旨又端来一碗热茶,慢慢抿了一口。
“姚若蘅,姜云冉,你们别白费力气了,”皇贵太妃笃定道,“你们拖延时间,非要听什么真相,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只可惜,你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见她这般胸有成竹,仁慧太后的面容不变,她死死盯着皇贵太妃,眼眸一瞬不瞬。
“你们要等人救援,而我,也要把残党一网打尽,”皇贵太妃拍了一下手,“你看,到了现在,我们还是这般默契。”
仁慧太后却说:“沈秧,何必呢?你若肯投降,哀家可以保证不牵连定国公府无辜之人。”
皇贵太妃倏然大笑一声。
随着她的笑声,门外的兵戈声音骤停。
凤凰台大门缓缓而开,一队普通宫装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为首的头发花白,身形消瘦,若要仔细看去,能看出他年轻时定极为清俊。
仁慧太后不由瞪大眼睛。
“阮忠良!”
阮忠良脸颊上还染着血,他对身边人吩咐几句,便孤身进入凤凰台。
他一步步来到花厅前,阴鸷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看向皇贵太妃。
紧接着,他膝盖一软,躬身给皇贵太妃行礼。
“见过太后娘娘,臣已经扫平逆党,娘娘安心。”
皇贵太妃脸上洋溢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阮爱卿,今日辛苦了。”
等阮忠良面无表情起身,仁慧太后才厉声质问道:“阮忠良,你敢卖国求荣,投敌叛国?”
此时此刻,对于国朝而言,皇贵太妃、定国公和礼亲王,便是谋逆罪臣。
效忠于他们,便是投敌叛国。
阮忠良一言不发,安静站在皇贵太妃身后,仿佛最忠心的仆从。
仁慧太后呼吸沉重,她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好似支撑不住,随之都要倒下。
永宁已经顾不上其他了。
她不去理会这一场闹剧,只陪伴在母亲身边,搀扶她重新躺下。
“母后,别说了,别说了。”
永宁的眼泪扑簌而落。
而此时,姜云冉的目光在这一片沉寂里与阮忠良交汇。
皇贵太妃笑了一声:“多好,我让你们父女在此刻相逢。”
父女两个字,让仁慧太后惊愕。
但她却没有表现出来,只闭着眼睛,依旧握着姜云冉的手。
她的手心温热,并不过分让人忧心。
姜云冉闭了闭眼眸,再睁开眼时,她才淡淡道:“我已经知道真相了,他……”
姜云冉清晰明了地说:“阮忠良,并非我的父亲。”
这一次,惊讶的人换成了皇贵太妃。
她见姜云冉面容淡然,并不惊慌,才道:“倒是聪慧,只可惜……”
“只可惜啊,阮大人这样的忠心能臣,若你是他的女儿,我还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对你网开一面。”
“你看,你的运气就是这样不好,”皇贵太妃说,“本来母亲出身世家大族,可你出生时已经满门抄斩,本来父亲少年才俊,可惜亲人凉薄,早早亡故。”
“好不容易挣扎入宫,成为最得盛宠的皇贵妃,一旦你腹*中的孩子降生,你或许就能成为皇后,母仪天下。”
“然而,这一切都在今日化为了泡影。”
如此说着,皇贵太妃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
“姜云冉,我都有点同情你了。”
姜云冉抬眸看向阮忠良,片刻后才看向皇贵太妃。
“沈秧,我前半生的所有悲剧,都因你而来,你没有资格同情我。”
皇贵太妃轻笑出声。
“还有点脑子。”
她好整以暇呷了口茶,反问:“那又如何?”
“你们本来想拖延时间,反杀成功,却没想到,你们贬谪阮忠良,把他贬入御马苑,对我来说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因为他,我才能调集那么多人手入宫,因为他,我才知道马匹的动向。”
“你们看,今日的悲剧,可是你们一手酿成,怨不得谁。”
话音落下,花厅压抑至极。
此刻姜云冉倒是忽然开口:“不用太后娘娘,我就能给你写诏书。”
仁慧太后惊呼出声:“云冉!”
姜云冉没有回头,平静看向皇贵太妃,她说:“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和孩子活下来,但我也有其他要求。”
皇贵太妃难得有了些兴致:“你没有凤印,因何能写诏书?”
姜云冉淡淡开口:“我有传国玉玺。”
此话一出,满堂皆沸。
就连平静无波的阮忠良也惊愕看向她,满眼不可置信。
姜云冉抿了一下嘴唇,她面上带了三分怀念,三分温存,还有四分清晰可见的爱恋。
“陛下临行之前,担忧朝中变故,特地把传国玉玺交由我保管,一旦宫中有变,我可以全权处置。”
“什么?”
皇贵太妃简直惊愕,但惊愕过后,她想起景华琰对姜云冉的种种偏爱,不由攥了攥手心。
“他的父亲自私凉薄,母亲冷漠无情,怎么他就成了痴情种,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皇贵太妃说:“你怎么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姜云冉反问:“真的假的重要吗?事到如今,太后娘娘绝无可能给你写传位诏书,你若想让礼亲王顺利登基,没有诏书就是谋朝篡位。”
“到时候,不说朝臣如何看,便是你想要临朝摄政,都完全不可能。”
姜云冉两句话,直逼皇贵太妃的内心深处。
对,从一早她就看出,皇贵太妃作这一切,不可能是为了儿子。
礼亲王性格乖顺,喜读书,于政事过分执拗,他完全没有当皇帝的能力,皇贵太妃也从未往这方面培养他。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毕竟沈秧一系筹谋多年,心思缜密,不可能有所疏漏。
礼亲王现在这般模样,最适合做傀儡帝王。
所做一切,满足的是皇贵太妃自己的私心。
她想要掌握权柄,君临天下。
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随手利用。
皇贵太妃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开口:“你有什么条件?”
姜云冉淡淡一笑:“好说。”
说着,她轻蔑睨了阮忠良一眼,接下来说的话残忍又无情。
“我要求事成之后,你立即绞杀阮氏满门,一个活口不留。”
阮忠良终于忍耐不住,声嘶力竭:“姜云冉!”
皇贵太妃却对他摆了一下手,她回望姜云冉:“你不为自己求生路?”
姜云冉说:“可能吗?”
“再说,”她低下头,温柔抚摸自己的肚子,“再说,我自幼坎坷,半生流离,唯有陛下待我真心,如今他身死,我自要追随而去,到时候黄泉路上,我们一家三口也不算冷清。”
姜云冉的话,让整个花厅都沉默了。
唯有阮忠良的呼吸声粗重。
他在极力压抑怒气。
皇贵太妃却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她看着姜云冉,忽然说:“我答应你。”
“沈秧!”怒吼声自然来自阮忠良。
皇贵太妃陡然一扬手,沈承旨两步上前,一个巴掌就打在了阮忠良脸上。
谁也不知沈承旨居然有这么大力气,竟把阮忠良打得脸颊红肿,唇角鲜血直流。
皇贵太妃声音冷酷,她说:“跪下!”
阮忠良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屈辱地跪了下去。
紧紧攥起的拳头,昭示着他压抑不住的愤怒。
事到如今,即便走上这一条不归路,他也还是一条狼狈的狗。
他不服,他不服!
阮忠良忽然厉声怒吼:“沈秧,你简直丧心病狂。”
“你们沈氏旁支多久之前就开始筹谋这一切,旁人不知,我还不知?又要说什么先帝无情,都是谎言!”
阮忠良的怒吼声在花厅里回荡,皇贵太妃却依旧面容平静。
沈承旨还要上前,却被皇贵太妃拦住。
她垂下眼眸,不屑地看向阮忠良,满含轻蔑。
“难怪,你父母当年偏心你阿兄,你啊……”
皇贵太妃嘲讽一笑:“真是一团烂泥,永远扶不上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