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这个谢礼,陛下可喜欢?【三合一】

红袖没有经过训练,并不懂得如何捕捉细微声音。

但她按照阮含璋的步履节奏,继续向前走,留下脚步声。

即便阮忠良三人足够小心,却还是让有备而来的阮含璋听清了这恶毒心肠。

阮含璋心中早有意料,因此并不显得惊慌,只是冷冷勾了勾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

殿中,满心欢喜的三人还在继续议论。

“咱们一早就商议好的,”廖淑妍低声道,“佩兰姑姑你狠心一些,当机立断杀了她,再一把火火烧棠梨阁。”

“引火之后你立即离开,佯装去尚宫局办事,待此事盖棺定论,我会上奏太后娘娘,恳请放你出宫颐养天年。”

佩兰倒是犹豫了。

并非是不敢杀人,也不是同阮含璋有了感情,她单纯是担心自己安危。

“老爷,夫人,这些奴婢都知晓,原也议论过多次,”佩兰低声道,“可若要动手,必要傍晚时分,那时奴婢忽然离开棠梨阁去尚宫局,很是让人怀疑。”

她顿了顿,又道:“原在府中时,对宫中不知关键,如今经过两月行走,到底知道些许皮毛。”

“原定的计划,怕是会有纰漏,尤其是时间上不好把控。”

佩兰倒是精明,她只关心自己是否能摘出去。

阮含璋不知道阮忠良和廖淑妍此刻是什么表情,不用想也知道定不会很好看,因为佩兰已经有些慌张。

“老爷,夫人,不是奴婢胆小,只是此事一旦办得不利落,一定会牵连府上。奴婢也是担心大小姐。”

这倒是。

无论如何,阮含璋都是顶替阮家大小姐身份入宫的,她不仅忽然死了,还被一把火烧死,宫中肯定不会简单放过。

慎刑司和仪鸾卫又不是吃干饭的,宫中内外必要盘查,到时候阮家肯定是第一个被牵连的府邸。

殿中一静,阮忠良才沉沉开口:“你说的这些,我一早便已经准备妥当,你不用担心。”

“原本想让夫人入宫看望娘娘,顺便把东西捎带给你,今日陛下隆恩,倒是省了许多事端。”

殿中发出淅淅索索的声音。

阮含璋不知阮忠良和廖夫人是如何把东西夹带进来,但他们今日身穿公服,是被宣召入宫庆贺,料想守们的仪鸾卫不会太过份,到底也要给大理寺卿这个面子。

又沉寂片刻后,廖夫人温柔的声音响起:“这是静思,是十分难寻的毒药,服药之人会在一刻之内昏厥,陷入深眠,即便被火烧也不会醒来,会很平静离世。”

阮含璋不由捏了一下手心。

论说狠,还得是阮氏。

“这是炙炎石,是专门用来引火用的,你一定记得,到时把炙炎石放到她身上,通过引线点燃,点燃之后你迅速离宫,等引线烧到炙炎石之后,会迅速爆燃,从烧火点蔓延开来,引起剧烈火势。”

“引线可延迟一刻,你抓紧行事,把时间空余出来。”

说到这里,廖夫人叹了口气:“按理说,炙炎石一旦引燃,最初的起火点会烧得只剩灰烬,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当真留下尸体,没有全部烧毁,不能让慎刑司的人查出任何端倪,只能先用了静思再动手。”

“事情一定要定论为意外。”

这话里的狠毒,即便是阮含璋听到也觉得心惊,更何况是本就心志不坚定的佩兰。

这是要把阮含璋活活烧死。

廖夫人说到这里,没有继续开口,可能阮忠良看出佩兰的犹豫,接过了话头。

“佩兰,你如今十分重要,整个阮家,珍珍的未来,全托付你一身。”

“你也知晓,珍珍自幼便依赖于你,同你甚至比夫人还亲近。你也对珍珍最是慈爱,心里当真把她当女儿一样疼。”

阮忠良非常诚恳:“不仅珍珍,你也要为你阿弟着想。”

真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还威胁上了。

阮含璋心里冷笑。

佩兰只是犹豫,想要拿乔,并非想要逃离。既然一开始都上了这条船,就万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果然,阮忠良话音落下,屋里就传来嘭的一声。

“老爷,夫人,奴婢自幼陪伴夫人,说句僭越的话,奴婢同夫人一起长大,在奴婢心里,夫人就是奴婢的天,”佩兰言辞恳切,“后来大小姐出生,奴婢便开始照料大小姐,老爷方才所言,也都是奴婢对大小姐的真心。”

说到这里,佩兰几乎有些哽咽。

“为了大小姐,奴婢什么都愿意做,然此事毕竟牵扯重大,若当真有差错,不仅会连累阮氏,牵连大小姐,奴婢一家老小也都活不成,奴婢这才犹豫。”

她很乖觉,没有自己主动开口。

可话里面的意思,人人都能听懂。

“但听过老爷和夫人的周密安排,奴婢心中安稳许多,定当为阮家尽心竭力,为大小姐筹谋未来。”

说到这里,佩兰磕了三个头。

等她磕完头,廖夫人才轻声笑了一下:“你这是怎么话的?咱们可比亲姐妹还亲呢。”

“你且放心,先不提事成不成,你弟弟已经是咱们家庄子上的大管事了,你那侄儿也在族学读书,以后定有好前程。”

“家里的内管家一职,还等着你的。”

话说到这里,后面就都是感情戏码了。

阮含璋不耐烦听,她快走两步,在转角处碰见了湿着手回来的红袖。

红袖把手里的潮湿帕子递给她,阮含璋便一边擦手,一边领着红袖往回走。

她的脚步声不轻不重,却足够引起殿中人的重视。

果然,等阮含璋重新踏入明间,绕过珠帘,便看到一家人面带笑容品茶。

仿佛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

阮含璋略带歉意:“今日有些紧张,让父亲母亲久等了。”

廖夫人慈爱地道:“你这孩子,紧张什么?肯定是想我们了。”

“来,你看看母亲给你带了什么?”

阮含璋好奇上前,便看到廖夫人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花篮。

篮子里摆放有几样糕点,一个枣木盒子,还有两盒香粉。

“母亲知晓你爱吃桂花糕和芝麻核桃酥,特地叫王妈妈给你做的,这盒子里,是母亲特地给你准备的珍珠耳铛,平日里戴着玩。”

廖夫人絮絮叨叨,真像是思念女儿的母亲。

她另外取了一个荷包,亲自放到阮含璋手上:“宫里开销大,你一个人在宫中十分不易,若是当真遇到事,能用银子就用银子,可别委屈了自己。”

里子面子都做了十足。

阮含璋随意看了一眼香粉盒子,终于明白那两样东西是如何夹带进来的。

她原本还想让赵庭芳寻这两样少见珍物,如今阮家就送上门来,当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如此想着,阮含璋便更是欢喜,满脸都是笑容。

要不是她能控制好表情,此刻都要笑出声来。

“多谢母亲,多谢父亲,女儿在宫中很好,就盼着……妹妹早日康复。”

说到这里,阮含璋似乎有些紧张,她回头看了一眼珠帘之后的雕花门扉,确定外面的宫人都听不见声响,才压低声音问:“妹妹的身子如何了?”

廖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慰:“你妹妹好一些了,莫要着急,如今家里最重要都是你。”

廖淑妍此人,心机是不如阮忠良的,心狠自也不如他,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端看夫妻二人这些年做的事,便知道他们骨子里是一样的人。

为了自己,为了荣华富贵,能心狠手辣,丝毫不顾及旁人死活。

不光是自己,就连佩兰也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阮含璋不信事成之后佩兰还能活着。

廖淑妍心思细腻,做事滴水不漏,从阮含璋被接进阮家,就只一直是她唱红脸,佩兰唱白脸。

对待阮含璋,她从来都很和善。

仿佛之前承诺的一切都是真的,就等阮含珍入宫,姐妹二人携手并进,共享荣华富贵。

阮含璋眼睛泛红,她抿了抿嘴唇,低声道:“夫人,我……”

她顿了顿,才道:“我幼时丧母,又是在那样的腌臜地长大,从小就没得过亲情垂怜,也是得老爷夫人恩赐,我才有这般机缘。”

“夫人这般慈爱,我铭记于心,此生不忘。”

阮含璋声情并茂,说得自己都要信了。

“老爷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侍奉陛下,为阮家挣得荣宠,为妹妹入宫铺平道路。”

廖夫人唇角微扬,笑容完美。

另一边,阮忠良慢条斯理吃茶,表情也很欣慰。

“你是个好孩子。”

阮忠良开口:“虽同家中并无半分关系,可如今得你一声父亲母亲,咱们就是一家人。”

“以后你在宫中一切安稳,不要怕,万事有父亲母亲为你撑腰。”

阮含璋险些落下泪来。

一时间,当真是其乐融融,一家幸福。

等午膳时分,御膳房很是郑重地送来席面,就连梁三泰都亲自来了一趟,同阮忠良和廖淑妍见礼。

“寺卿大人,廖夫人,陛下今日国事繁忙,无法抽身前来,特口谕赏赐一品狮子头,百福八宝鸡,福禄有鱼,长青延寿糕,祝寺卿大人松鹤长青,松鹤长鸣。”

这个赏赐可真是荣宠之极。

就连老谋深算的阮忠良都没想到能得这一番赏赐,愣了一下才起身谢恩。

“谢陛下恩赏,臣定殚精竭虑,为国尽忠。”

等一家人行礼谢恩,梁三泰才笑眯眯道:“宝林娘娘温柔贤良,秀外慧中,陛下多有赞誉。”

说到这里,梁三泰才道:“寺卿大人,恭喜你,生了个好女儿。”

最后这一句就是梁三泰的私心话了。

阮忠良忙上前,握住了梁三泰的手:“三泰公公,以前不得空,今日倒是能说上一句,这些年,您辛苦了。”

阮含璋眼尖,瞥见他伸出去的手,可是握着一个厚厚的大红封。

她红着脸起身,看向廖淑妍。

母女两个依偎着回了寝殿。

廖夫人依旧满面含笑,她细细打量阮含璋,语气更是亲昵。

“好孩子,你做的很好。”

“你放心,你的朋友们都在家里好好安置,以后能有大好前程。”

说罢,廖淑妍拍了拍阮含璋的手,再度感叹:“有你真是福气。”

阮含璋粲然一笑:“这是阮家的福气。”

————

春日明媚,惠风和畅。

一家人于棠梨阁团聚,中午的宴席十分丰盛,皆是佩兰用心斟酌,可谓是满桌珍馐,让人不知如何抉择。

加之景华琰的单独赏赐,更显得阮氏一族盛宠不衰,就连一直不苟言笑的阮忠良也不由露出三分笑容,自是宾主尽欢。

大半个时辰之后,宴席结束。

阮氏夫妻便要出宫了。

廖夫人演技精湛,此刻竟然对着阮含璋表露出不舍情绪。

“娘娘,你在宫中安心,家中一切安好。”

廖夫人拍着阮含璋的手,母女两人并肩前行,一路穿过垂花门往听雪宫外行去。

若只瞧背影,当真像是亲生母女。

阮含璋眼眸泛红,演技是更上一层楼。

“母亲。”

她十分不舍,眼泪含在眼眶中,盈盈将落,楚楚可怜。

“母亲,女儿在宫中时常惦念,还望父亲母亲健康长寿,阖家幸福。”

“好好,”廖夫人也红了眼眶,“娘娘孝心感天。”

大戏唱到这里,也该结束了。

两顶官轿等在宫门口,阮忠良适才开口:“臣等该出宫还家,娘娘若有要事,尽管吩咐下官,夫人,走吧。”

廖夫人这才依依不舍松开手,阮忠良十分细致地扶着她上了轿子,自己才转身看向阮含璋。

四目相对,眼眸中只有不舍。

阮忠良最后看了一眼女儿,忽然叹了口气。

“娘娘,祝您安好。”

说罢,阮忠良再也不看一眼,转身上了轿子。

等轿子启程,阮含璋依旧站在宫门,依依不舍看着离去的“家人”。

直到行人离开,再也不见踪影,佩兰才劝:“娘娘,回宫吧,以后还能再见的。”

阮含璋抿了抿嘴唇,说:“是啊。”

她回了棠梨阁,先劝累了一日的佩兰去休息,自己则唤了红袖,说要歇一歇。

等人都散了,红袖才帮她摘下钗环,擦去脸上的胭脂。

阮含璋看着镜中的自己,问红袖:“你之前说,家中爹娘都不在了,只余两个妹妹住在二叔家中。”

红袖点点头,她心里大约有了猜测,所以总觉得一家人相处十分别扭,因此很明白阮含璋心中怕是没有任何表现出来的不舍和思念。

她用帕子慢慢给阮含璋净面,轻声细语地说:“奴婢十岁上父亲母亲就相继病逝,幸得二叔二婶慈爱,收留了我们姐妹三人,因父母重病离世,家中几乎变卖殆尽,只剩下一亩田地。”

红袖表情很平静。

她命苦,父母早亡,家中贫寒,却也有小运气。

“那一亩田地是养活不起我们姐妹三人的,但二叔和二婶心善,奴婢入宫前那四年,在二叔家过得很好,虽然贫寒,但二叔二婶努力养活了我们兄妹几人,没叫我们挨饿受冻。”

“后来奴婢到了年岁,思量左右,还是决定入宫。”

阮含璋安静听着,神情慢慢平静下来。

红袖继续道:“二叔家里有一个哥哥,一双弟妹,我入宫之后,不仅能有月银,家里到底能少一口人吃饭。”

贫寒人家,养育皆难。

红袖有这样的亲人,是她的幸运。

阮含璋心里最后那点痛恨也慢慢平复,从少时起,她就当自己父母俱亡,无亲无故。

她说:“红袖,你之前说不想归家了,当真?”

红袖笑了:“当真。”

她顿了顿,说:“其实奴婢之前在织造局时,教导奴婢的甄姑姑是个好脾气,待奴婢很好,现如今跟了娘娘,日子便更好。”

阮含璋是个很好相处的主子。

她待人和善,从不苛待宫人,手里头也松,只要她有喜事就是大方赏赐。

若是没有佩兰,整个棠梨阁的气氛是相当轻松愉悦的。

“奴婢知道宫里生活不易,可在村中生活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众生皆苦,只看如何选择。”

阮含璋倏然笑了一下。

“你的遣词造句很有长进。”

说到这里,主仆二人似乎更亲近了几分。

阮含璋看着镜中面容陌生的自己,良久之后才开口:“以后,还跟着我,我们都会很好。”

红袖手上的活计微顿,很快,她就低笑了一声。

“是。”

“奴婢以后跟着娘娘吃香喝辣,荣华富贵。”

阮忠良夫妻两人入宫,景华琰恩宠赏赐,让阮含璋的风头一时间无人能及。

即便最近接连侍寝的孟选侍,也比不上被景华琰这般荣宠爱重的阮宝林。

这几日,尚宫局和织造局轮番往棠梨阁而来,一是景华琰赏赐了阮含璋一方鎏金冰鉴,一是夏日已至,阮含璋还未点名新衣样式。

阮含璋知道自己作为阮宝林的时日无多,即便新衣费心做了,最后也穿不了几日,便只打发织造局的甄姑姑按照宫里的定例来,不需要额外为她费心。

另一边,来送鎏金冰鉴的却是红袖的熟人。

那位面容慈祥的姑姑站在院中时,红袖便喜悦地扬了扬唇角。

阮含璋瞥她一眼,对那名姑姑也非常和气:“可是甄姑姑?”

甄姑姑大约三十几许的年纪,生得十分秀眉,身量高挑,竟是个风姿卓绝的中年妇人。

她原在织造局当差,不知为何调去了尚宫局,如今在穆尚宫手下当差。

她已梳了头,大约已经成婚,尚且还在宫中侍奉,可见很得宫中娘娘们的赏识。

甄姑姑笑着行礼,语气十分亲热:“恭喜宝林娘娘,贺喜宝林娘娘,今年造办处只呈了两方新的鎏金冰鉴,陛下自己都没留,只叫给太后娘娘和阮宝林一人一个。”

这是很大的荣宠了。

阮含璋笑容明媚,显得很是娇俏,阳光落下,好似娇艳欲滴的牡丹,艳丽夺目。

“谢陛下荣宠,有劳姑姑了,赏。”

红袖便上了前来,拉着甄姑姑的手,给了她厚厚的红封。

甄姑姑有些惊讶。

“娘娘,这……”

阮含璋便笑道:“红袖经常说,之前在织造局,姑姑多有关照,如今见了,更觉得姑姑面善,本宫很是喜欢。”

“这是姑姑应得的。”

这可不是应得的。

甄姑姑意味深长看了一眼阮含璋,拍了一下红袖的手:“红袖,宝林娘娘这样和气,你要好好侍奉,可明白?”

红袖点头,阮含璋让她送了甄姑姑离开,才回到殿中。

那一方鎏金冰鉴造型古朴典雅,鎏金面崭新光亮,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冰鉴四周刻有葡萄缠枝并蒂纹,四角为蝙蝠,上面的盖子是四枚铜钱并喜字结,寓意福禄寿喜。

的确是很打眼的珍贵物件。

阮含璋很喜欢,直接道:“如今并不炎热,还不到用冰时,便摆在北侧书房中,暂时不用。”

佩兰这几日精神好了许多,脚上的伤也有所好转,除了隐隐作痛,倒是能如常行走了。

她也很高兴,道:“陛下还是看中阮家。”

阮含璋没有理她,只吩咐青黛:“放在最北侧的角落,别磕碰坏了。”

佩兰撇嘴,觉得她小家子气。

下午时分尚宫局送来了冰鉴,待及傍晚晚霞烧空,乾元宫的小柳公公再次到访。

阮含璋的月事干净,重新挂回了牌子。

迎喜轿把阮娘娘接到了乾元宫,阮含璋下了轿子,才发现竟停在了乾元殿前。

“小柳公公,这是?”

小柳公公恭敬道:“陛下让娘娘侍奉笔墨。”

阮含璋颔首,平生第一次踏入乾元殿。

乾元殿位于长信宫正中,从长信宫立宫以来,便是皇帝的寝宫。

整个乾元殿是宫中除了太极殿之外最大的宫殿,屋顶飞檐脊兽,琉璃澄澈,屋檐之下是交错纵横的彩绘斗拱,精美绝伦。

斗拱之下,则是朱红四季平安雕花门扉,数十扇门扉依次排开,好似数也数不完。

傍晚时分,多数门扉关闭,只余正中八扇对门大开。

殿中明十八枝垂灯,四角皆有长柱宫灯,照耀得宫殿亮如白昼。

小柳公公引着阮含璋进入乾元宫,从正殿往右侧而去,是对开紫檀槅门。

梁三泰正站在槅门外,见阮含璋到了,忙笑眯眯上前:“见过宝林娘娘,娘娘这边请。”

阮含璋同梁三泰踏入东侧殿,先经茶室,雅间,后来到书斋。

书斋上书思镜两字,是景华琰御用的小书房。

此刻景华琰坐在黄花梨桌案后,正在平静批改奏折,他书写不徐不疾,却没有停顿,一气呵成。

阮含璋看了看梁三泰,见他比了个手势,便轻手轻脚来到桌案前,开始研墨。

等景华琰写完这一折,抬头时才发现研墨之人换了。

阮含璋巧笑倩兮,声音温柔:“见过陛下。”

景华琰放下笔,揉了一下手腕,笑着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看她。

“前日可高兴?”

阮含璋福了福,来到景华琰身边,伸手帮他揉捏肩膀:“自是高兴的。”

阮含璋声音温柔,身上的蔷薇花香温柔甜蜜,一下侵入心房里。

“谢陛下恩赏。”

景华琰瞥了一眼,见梁三泰已经知趣退下,便伸手一揽,直接把阮含璋拽进了怀中。

阮含璋身量很轻,腰肢纤细,软软落在怀中,简直享受至极。

“心中感谢,却不来亲自谢朕?”

景华琰挑眉笑问。

阮含璋伸出手,忽然环住了景华琰的脖颈,低下头凑近看他。

此刻,景华琰竟能从她明媚的眼眸中,清晰看到自己的倒影。

对镜时无,对旁人亦无的放松笑容,就在阮含璋眼中。

“妾这不是来了?”

阮含璋微微软了腰,红唇下落,直接落到了景华琰的唇瓣上。

一时间,书斋中只剩浅淡的呼吸声。

灯花忽然跳了一下,就听阮含璋的声音喑哑柔媚:“这个谢礼,陛下可喜欢?”

从没有人敢这般大胆。

却,让人欲罢不能。

景华琰低笑一声,大手牢牢把控着阮含璋的细腰,声音低沉而有力。

“喜欢,”他反客为主,重新夺取阮含璋的朱唇,“却不够。”

————

夜里的丹若殿依旧灯火不歇。

亥时正过,寝殿中才叫了水。

宫人动作很快,不过一刻,暖房里的热水就备好了。

景华琰坐起身来,自己穿中衣,声音有些低哑:“还好吗?”

阮含璋半躺在被褥里,整个人还在颤抖。

“不好。”她简直是气若游丝。

景华琰挑眉笑了一下,放肆一回,心情极佳:“朕抱你去暖房。”

阮含璋清了清喉*咙,气闷地道:“陛下哪来的这么多力气。”

“自然是靠着锻炼。”

景华琰站起身,把乌发随意收拢,弯腰在被窝里挖出浑身无力的阮宝林。

他猝不及防抱她起身,阮含璋的中衣凌乱,一下露出里面的鹅黄肚兜。

“陛下!”

阮含璋手忙脚乱,用很扭曲的姿势拢好了衣裳:“陛下,注意仪态!”

景华琰直接把她一把抱了起来,还在手里掂了掂:“没有外人,怕什么。”

这人真是,毫不讲究。

阮含璋心里咒骂,嘴里却不能说,只能抿嘴瞪了他一眼。

“你倒是胆大。”

景华琰也不恼,抱着她大步流星来到暖阁,直接把她放到边上的矮榻上。

阮含璋胆子大,脸皮也厚,她其实并不觉得羞赧,只想着尽快清洗身上的黏腻。

见景华琰转身去挂衣裳,她自己忙除去衣衫,撑着浴桶,艰难进入温暖的水流中。

等景华琰回过头,就看到她躺在浴桶里,只露出光洁修长的脖颈。

“这会儿有力气了?”

阮含璋微微睁开眼眸,爬过来看景华琰更衣。

“沐浴的力气还是有的。”阮含璋的声音还是很哑,气却喘匀了些,听起来娇娇软软的,仿佛羽毛在心里飘。

景华琰慢条斯理更衣。

很快,就露出他结实的臂膀和结构分明的胸膛。

他身姿颀长,猿背蜂腰,肩宽腿长,身量极其完美。

阮含璋看得一瞬不瞬,心中总觉得自己赚了。

这样的极品,就是在逸香阁也不多见。

景华琰解开腰带,也毫不羞赧,直接就跟阮含璋坦诚相见。

阮含璋眼睛往下一扫,不由心里感叹:人比人气死人。

景华琰这般天潢贵胄,生来就是皇室嫡长,他自己又生得俊秀无双,身姿更是挺拔出众。

怎么会有这么好运气呢?

她这般想着,眼神就有些放肆,景华琰低头一看,就看到她直勾勾的眼神。

景华琰:“……”

方才在寝殿里还佯装害羞呢,这会儿就这么大胆了。

“怎么了?”

景华琰走进浴桶,也不顾忌,直接就迈入浴桶里,直接把发呆的阮含璋纳入怀中。

肌肤相亲,水流温暖。

阮含璋才回过神来,说:“陛下,妾方才是感叹,陛下真是完美无缺。”

景华琰撩起水流,浇在她细腻的莹白肌肤上。

“哪里有人是完美无缺的?”景华琰说。

阮含璋背对着他,就那样依赖地靠在他怀中,不似刚入宫的妃嫔,反而相似成婚多年的老夫老妻。

她对他,从来都不会表现出生疏和隔阂。

这也是让人越发沉溺的原因。

“因何不能完美无缺,妾看陛下哪里都好,命好这个不必说,运道也好,自身样貌出众,聪慧过人,吏政清明,哪里不完美?”

阮含璋虽然在拍马屁,可这马屁拍的却十分自然,她仿佛是在感叹一般,诉说着心里的羡慕。

景华琰脸上却没有出现任何笑容。

他轻轻波动水流,垂着眼眸看眼前人乌黑的长发。

“运气好吗?”

景华琰轻声笑了:“可能吧。”

他说着,忽然把阮含璋揽入怀中,猝不及防攻城略地。

阮含璋的声音猛然一颤:“陛下!”

景华琰低下头,在阮含璋脖颈处狠狠咬了一下:“朕也可以让你幸运一回。”

水流涌动,阮含璋心神飘荡,已经回答不了这句话了。

等一连被召寝十日,阮含璋才扶着腰想起这句话。

这是“幸运”?

这简直是找了借口往狠折腾。

阮含璋黑着脸揉腰,只觉得自己体力都比之前好了,现在熬到亥时正,她甚至能自己去沐浴。

可不是应了景华琰那句话。

要多锻炼吗?

阮含璋越想越气愤,一个失神,不小心把自己掐疼了。

“哎呦。”

她这边一出声,红袖便忙上前:“娘娘,怎么了?”

阮含璋呼了口气:“无事。”

阮含璋咬牙切齿:“我好着呢!”

其实这十日,她不是日日都侍寝的,景华琰也不是真的铜身铁臂,到底还是凡人。

要不然不得铁杵磨成针了?再是年轻也不能毫不顾忌,总得保养身体。

但景华琰不知是故意还是有什么想法,每日都把她唤去丹若殿,晚上只是一起抵足长眠,也非要让她侍奉在侧。

她猜测前朝又有事端,但如今她不好打听,便装聋作哑,努力扮演盛宠妃嫔。

思及此,阮含璋忽然问:“佩兰呢?”

红袖低声道:“佩兰姑姑去尚宫局了,说是娘娘最近辛劳,想给娘娘添置些补品。”

阮含璋点头,不甚在意,佩兰应该是去踩点了,毕竟距离徐德妃生辰只剩二十日。

留给佩兰的时间不多了。

阮含璋道:“等佩兰回来,你让她来找我,我有事要让她去办。”

待佩兰回来,阮含璋就道:“佩兰,夏日的新衣虽然送来,但腰身都不贴合,布料也很厚重,我瞧着之前夏日份例有两匹青云纱,你去一趟织造局,做一身衫衣回来,待德妃娘娘生辰宴,我也好穿新衣贺寿。”

佩兰懒怠,心里大约也知道她活不了多久,又想把好料子自己贪了,就连敷衍都懒得做。

“裁制什么新衣?”佩兰冷冷道,“到时候德妃娘娘生辰,你出风头可是想要作甚?”

“太不懂事了。”

阮含璋愣了一下,她抿了抿嘴唇,显得很是委屈。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阮含璋轻声细语,“之前夫人那般和善,我心里还盼着以后,难道姑姑同夫人不是一般想法?”

佩兰心中微沉,觉得她烦人至极。

可她又不能把真相和盘托出,最后只能憋屈地道:“红袖,你去吧。”

不多时,红袖就从库房回来了。

她脸色不是很好看,一进入寝殿就跪了下去:“娘娘,佩兰姑姑,她们太欺辱人了!”

阮含璋不明所以,佩兰便起身,过去查看红袖手里的布匹。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佩兰的脸也沉了下来。

阮含璋问:“怎么?”

佩兰直起身,看向她道:“这一批夏日份例是三日前送来的,当时娘娘在乾元殿伴驾,我身体不适,只让织绣局的宫人送去库房,没有清点。”

“如今看来,给咱们棠梨阁送的竟是五年以上的陈布。”

阮含璋蹙了蹙眉头,也起身查看。

就看本来应该颜色鲜亮,经纬细密规整的青云纱,此刻竟是颜色暗沉,布纹褶皱,竟像是泡了水,上面都是发霉的斑点。

外面一圈是好的,里面都是这样的坏布。

这真是打量她刚入宫,不懂这些关键,着了道。

阮含璋的脸也沉了下来:“这是哪里送来的?”

红袖想了想,回答:“是织造局。”

佩兰倒也不蠢,此刻倒是明白过来,道:“是德妃。”

如今宫中,姚贵妃手中管着尚宫局和典物局,徐德妃掌管织造局,分工明确,互不干涉。

之前给仁慧太后请安,徐德妃几次三番拿织造局的事情说嘴,就因为她掌管织造局多年,对织造局很是了解。

如今这批夏日份例出了问题,不用想也知道是徐德妃的手笔。

思及此,阮含璋面色更难看了。

但她还是不知要如何处置,有些犹豫地看向佩兰:“姑姑,您说要怎么办?”

“要不就认了吧,德妃娘娘出身勋贵,又是宠妃,我如何能斗得过她?”

她不说还好,她这般一说,佩兰立即脾气上涌。

“她是勋贵,难道娘娘就不是书香门第?谁怕谁?”

说到这里,佩兰垂眸看向跪在那里的红袖,忽然灵机一动。

她眯了眯眼,道:“必然不能这般算了。”

“德妃这是眼见你得宠,心里嫉妒得很,又不敢闹到陛下面前,只得这般做阴司手段。”

“我呸,真下作。”

阮含璋:“……”

佩兰姑姑现在真是装都不装了。

她都不知道阮家夫妻二人为何要选佩兰入宫盯着她,按照她在阮家那几日的观察,廖夫人身边另一名姓邢的妈妈显然更适合。

思忖此处,她恍然大悟。

邢妈妈必然要陪伴阮含珍入宫,而佩兰不过是弃子罢了。

“姑姑,您消消气。”

阮含璋忙劝:“可她毕竟是德妃,我不过只是宝林,我……”

“你什么你!”

“你要记得,你是阮氏的嫡长女,你母亲可是南安伯家的贵女,因何要怕她徐氏?”

阮含璋犹犹豫豫,显得十分窝囊。

佩兰气不打一处来。

她心思十分歹毒,又已经想好了对策,因此她根本不管阮含璋如何说,只冷冷看向红袖。

“红袖,娘娘待你不薄,如今是你报答娘娘的时候了。”

红袖小心看向阮含璋。

见阮含璋比了个可的手势,便咬牙道:“姑姑,奴婢忠于娘娘,娘娘如何吩咐,奴婢就如何做。”

佩兰呼了口气,面上终于有了些笑容:“好!”

“你去库房查一查,把所有的陈布都寻出,捧着去尚宫局,直接面见穆尚宫。”

“就说是宝林娘娘的口谕,要求织造局给娘娘一个公道。”

阮含璋冷冷瞥了她一眼,对她的歹毒十分不屑。

红袖这一去,或许徐德妃不能责罚阮含璋,可是要惩罚以下犯上的红袖却十分轻松。

红袖有些慌张,也很害怕,却并没有立即退缩。

她的眼眸一直落在阮含璋身上。

阮含璋此刻显得六神无主,但她却避过佩兰,给红袖了一个口型。

“甄姑姑。”

佩兰想要完成阮家的命令,在徐德妃生辰那日杀害阮含璋,捏造失火结案,就必须要除去棠梨阁的所有意外弊端。

而红袖,就是她第一个要赶走的人。

至于红袖是死是活,她毫不关心。

此刻,红袖看着阮含璋的口型,忽然福至心灵。

她跪倒在地,给阮含璋磕了三个头。

“奴婢谢娘娘恩典,娘娘放心,奴婢定不忘娘娘教诲。”

阮含璋抿了一下嘴唇,说:“本宫不会让人欺负你,你放心吧。”

红袖直起身,直勾勾看向阮含璋,最终站起身,福了福,果断转身离去。

她没有迟疑。

阮含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轻声问佩兰:“姑姑,红袖会没事吧?”

佩兰在她背后恶意一笑。

满心满眼都是畅快。

“她怎么会有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