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小七有没有说过,你像……
太子双手交叠,又朝着四皇子一礼:“四皇子殿下。”
赵砚瞧他这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曾经的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曾这样向别人行过大礼。
但除去他,屋子里所有人都觉得再正常不过。
一介商贾,朝皇子行礼,天经地义。
像他方才那样和七皇子相处,才是有些逾矩了。
四皇子点了一下头,然后被车虎推进了正厅,坐到他对面。
立刻有伺候的人端了酒水放菜到他面前,车虎拧眉呵斥:“你这下人好不懂事,四殿下这情况能吃酒吗?”
伺候的下人连连道歉,立马将酒水换成了清水。
车虎忙着帮他布菜,有辛辣味和发味的菜都放得老远。四皇子任由他折腾,全程没说一句话。
赵砚看了会儿,又看向太子。
太子不疾不徐,主动道:“南阳王既还想制造火器,就算燕记不接这单,他也会想办法去别的地方弄来硫磺。与其这样,不如燕记先答应他,拖他一拖。硫磺也分很多种,炎火之山有硫磺,色泽淡黄,纯度高,适合药用。汤泉之地也产硫磺,纯度低,多杂质,且不容提纯,制成爆竹、烟火都不太行,若制成火药效果恐也难如人意。最次的就是土硫磺,有剧毒,处理不善,接触之人皆会受累。燕记一个月后,可交水硫磺给南阳王府。王军可以利用这一个月产出威力最好的火器。”
四皇子终于正眼瞧他:“不愧是走南闯北的燕大家,见多识广,那我们如何知晓燕大家给我们的是何种硫磺?”
太子轻笑:“四皇子多虑了,我和小七相熟多年,自不会骗他。且您在南阳王火器场待了那么久,不会硫磺好坏都分辨不出来吧?再说,我人都在王军之中,如何会以次充好?”
四皇子语气冷了两分:“你才来庐阳城如何会知晓本皇子在南阳王火器场待了许久?”
太子:“进城时,庐阳城的百姓都在传,四殿下和七殿下英勇,潜入敌军火器场,不仅炸了火器场,还救了许多附近的村民。”
“是吗?”四皇子挑眉,“消息倒是传得快。”
他话语一转,突然问了一个和现在谈话毫不相干的内容:“燕大家什么时候和我家小七相熟的?”
太子从容回答:“十年前,七殿下第一次出宫,在淮州宣城。七殿下曾救过我性命,我当缬草相报。”
十年前,淮州宣城?
那不是小七第一次出宫替父皇祈福时?
那么久的事了,除了小七也无当事人在场,着实不好确认。
“十年前,燕大家年纪也不大吧?”
太子点头:“彼时年少,只是个无父无母的乞儿。雪中送炭,年少时的情谊才最可贵。之后几年,燕某去过玉京几次,在泰合茶楼见过七殿下。”
他娓娓道来,所有事情都说得合情合理。
不管四皇子如何想,冯将军几人是完全放下了对他的戒心。
年少相熟,七殿下又救过对方性命,对方连表明身份的玉印都拿来报恩了,怎么还可能帮着南阳王来骗他们。
而且,七皇子不是有先知,怎会不知道对方的好坏?
这样一想,冯将军对太子越发热情,连声道:“燕大家是知恩图报之人,也是心怀
大义之人。那硝石、硫磺和木炭最快多久可以运到?可要我们出什么力?”
太子看向他:“这些材料运到之前,王军不必插手,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做好,你们只管注意敌军的动静便行。”
“好好好。”冯将军很是高兴,自从七殿下来后,真是天助王军。
对面的四皇子突然又道:“其他不必王军插手,但本皇希望燕大家只提供原材料和制作火药的工具,至于工人,王军这边会招募。”
这是怕火药的配、方泄露?
四皇子这是明摆着还防着他。
屋子里的众人生怕这燕大家会不悦,没想到对方十分爽快:“那就依四皇子说的办。”
众人顿时齐齐松了口气,开始商讨火器场的选址和其他事宜,气氛一度融洽。
四皇子也不再咄咄逼问,只是坐在对面,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家弟弟和燕大家互动。
事情讨论得差不多后,赵砚这才起身,朝他道:“四哥,我先同燕大哥去看看我母妃送来的东西。你若是有事,遣人去寻我便是。”
四皇子点头,示意他去。
赵砚和太子并排着往屋外走,两人小声说笑,熟稔的不似多年未见。
待回了他住处,赵砚令小路子和白九守在屋外,这才松了口气:“幸好四哥没再问了,太子哥哥,你别介意。四哥素来谨慎,他不知你身份,才如此咄咄逼人。”
太子已然把幕离除掉,露出真容。
他如今已有二十,容貌越发清俊疏朗,珠玉难描。五官虽日渐成熟,但还是有年少时的影子。
若是被人瞧见,定还是能认出来的。
他温声道:“你莫要再称呼我太子哥哥了,像方才一样喊燕大哥就行。”
赵砚从善如流:“燕大哥……”
太子轻笑:“好了,你不用替他解释,四皇子这样很好。两军交战就该时刻保持警醒,若他什么也不问,我才觉得不该。”他出现得实在巧合,又送东西又送人的,若他还身处皇家,只会比四弟更谨慎。
两人又聊了片刻北地的见闻和目前的局势,太子才道:“我会在庐阳城多留一段时日,和你共同进退,直到南阳王兵败,我再走。”
赵砚蹙眉:“大哥,你提供制作火药的材料就很好了,不必再忧心我。你的身份,我怕时间长了四哥、车虎和冯霁他们会怀疑。”
太子:“我一直戴着幕离便是,只要不瞧见我容貌,他们便绝对不会往那个身份想。”
毕竟,太子葬身火海,是陛下亲自确认并昭告天下的事。
就算瞧见他容貌,他不承认,也只能说一声相像。
只是如今,储君还未定,他不适合出现在这群熟人面前。
“大哥!”赵砚还要在劝。
太子就打断他的话道:“我若不留下,只怕丽妃娘娘就要来了。”
一句话,成功让赵砚闭嘴。
母妃素来紧张他,若是来了,定要整日唠叨,他耳根只怕没清净之时。
太子将丽妃带来的东西给他看,整整两大箱子。也没什么打紧的东西,大多都是些新鲜的玩意,吃食和冬衣。
赵砚拿着一只竹蜻蜓笑道:“母妃还当我是小孩子呢,总送这些小玩意来。”
太子笑道:“丽妃娘娘离宫时,你不就是小孩子。在母亲心中,孩子永远长不大。”
他说这句话时,神情有些落寞。
赵砚脸上的笑容渐淡,问他:“大哥又去见过姜夫人了?”
太子摇头,一旁的莲笙突然出声:“没,主子回来时去过皇后陵墓了,在玉京听闻七殿下出发来淮阴郡的消息,才赶过来的。”
赵砚心中暗自叹息:皇后娘娘也曾真心疼爱过小时候的太子哥哥吧。
之后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赵砚想着两人许久未见,原本想让太子同他宿在一处。
太子摇头:“不可,君臣有别,外人面前,还是不能太亲近。待你将来封王,常驻灵泉郡,我们在秉烛夜谈就是。”
赵砚一想也是,忙又道:“我十五岁生辰已过,可以封王出宫了。待这次大捷回去,我就去请父皇封王。大哥赶路也累了,快去休息吧。”说完,他喊来白九,让他把人送回厢房。
白九应是,恭敬的将已经戴好幕离的太子送出去。
两人走过回廊,就在转角处瞧见了四皇子。
对方坐在轮椅上,身后是戎护卫,大冷的天,他披着狐裘在赏月。
太子停下步子,行了一礼:“四皇子好雅兴。”
四皇子转头,问:“燕大家可否陪我赏片刻的月色?”
对方语气散漫,并无敌意。
太子点头,走近:“四皇子是想同燕某说什么?”
戎护卫和白九立刻识趣的退出老远,确保能瞧见廊下的二人,又不至于能听到两人的谈话。
四皇子转头看他:“戴着幕离能看清楚月色?燕大家何不坦诚相见?”
太子:“我已说过,我偶感风寒……”
他话还没说完,四皇子突然又道:“罢了,你想戴就戴着吧。”
太子沉默:这个四弟,还是亦如从前难以捉摸,要么不开口,要么说话绵里带针。
两人隔着幕离对视,四皇子又接着道:“燕大家,小七有没有说过,你有些像一个人。”
太子无比淡定:“谁?”
“一个养了小七几年的故人,可惜,他死了。”四皇子叹了口气:“若他没死,当和你的年纪相仿。”
太子:“英年早逝,那真是可惜。”
四皇子挑眉:“你不问问那人是谁?”
太子摇头,温声道:“四殿下既没直说,燕某便不问。人死灯灭,那人应当也不想一直被记挂。”
“是吗?”四皇子定定瞧着他,犀利的眸光似乎要穿透薄薄的幕离将他看透,语气里带了些警告:“小七极重感情,单纯容易相信人。他既相信你,燕大家就莫要辜负小七的信任。”
太子眯眼:“四皇子还是怀疑燕某?”
四皇子摇头,语气又变得和善:“不是,小七信你,我自然也是信你的,不然也不会陪你赏月。”
太子有些无语:貌似是他在陪着他赏月。
他目光落在四皇子的腿上,转移话题:“燕某走南闯北,认识很多名医,您的腿,我找人来看看?”
四皇子直接拒绝:“不必,我的腿有小七就好。”
察觉出他似
乎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腿,太子也不再说什么,朝他行了一礼,走了。
远处的戎护卫连忙快跑几步走到四皇子身后,询问:“殿下,我们现在回屋吗?”
四皇子目光依旧落在远处之人的背影上,开口问:“戎护卫,你觉得这燕大家背影像谁?”
“像谁?”戎护卫顺着他目光看了那背影许久,直到那背影消失在月拱门处,也没想到像谁。
四皇子低语:“像太子。”
“啊?”戎维护不可思议,努力想记忆力的太子。但他发现,时隔多年,太子在他的印象里早已经模糊。
他挠头:“卑职没瞧出来……”
“殿下,时间晚了,卑职还是推您回去休息吧?”
四皇子点头,戎护卫赶紧把人推走。
木轮滚动,在冬夜发出沉闷的吱嘎声,地上的轮痕犹如岁月的划痕,很快便消失不见。
这一夜,四皇子破天荒梦见了儿时在上书房时的场景。那时的太子皎皎如月,身后永远坠着一条小尾巴。
那人若没死,此时也该如燕大家一般光风霁月,神峻骨秀。
天色一点点变亮,霞光透过云层铺洒下庐阳城的每一寸土地。
庐阳城西城一处空旷的大宅子被清理出来,用作火器库。
几日后,大批制作火器的工具、硝石、硫磺和木炭也被运了来。
官府张贴榜文,招募大量的百姓做工,一日三餐管饱,月银也管够。条件必须是庐阳本城人,有力气,手脚麻利,且一个月内不能回家。
自从开始打战,城中戒严,百姓生计就困难了。这个时候三餐管饱就足够吸引人,更别提还有月银。别说一个月,半年不回家他们都能接受。
时间越久,说明月银越多。
七皇子亲自坐镇,他们还怕什么。
当天报名的百姓就差点将登记点挤塌了,幸好林副将及时带着兵卒赶到维持秩序。
赵砚的意思是,硝石和硫磺的提纯以及木炭的研磨就让这些百姓来,也好改善他们的生活。至于关键合成火药的那步,就从军中挑选一些可信得过的兵卒来。
秘方自然还是掌握在他自己手里的。
火器场开始运作后,他日日天不亮就去监工。太子也日日一大早就起来,和他随行。
四皇子也破天荒的日日跟着,车虎生怕他磕着碰着了,也日日随行。
赵砚和太子在聊硝石的提纯,四皇子就坐在轮椅上看着。
赵砚和太子在分析木炭的好坏,四皇子也在边上看着。
赵砚和太子去观看火药的威力,四皇子依旧在旁边看着。
他也不开口,就真是纯粹看着。
跟来的车虎不明所以,压低声音道:“四殿下既怀疑这人,不如卑职去将他的幕离除去,看看他真面目。”
四皇子抬头,淡淡瞧他:“你是不是还想把我腿上木板拆了,看看腿到底有没有断?”一天天闲的。
车虎被噎了一下:“四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我这不是为了殿下分忧,省得您日日盯着他。”都快一月有余,就算是风寒也该好了,而对方还是没有摘掉幕离的意思,实在可疑。
四皇子冷声道:“不要多事。”
车虎悻悻,也不敢再提。
当夜,天又下起小雪,雪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到了除夕夜,雪已经能莫过膝盖。
成箱的火药早已经搬进了仓库,赵砚回到郡守府时,正厅已经围了一圈人,正围着火堆打锅子。
众人说说笑笑,瞧见他和太子过来,连忙起身让座。
两人坐定,冯将军就道:“七殿下,四殿下方才还在说要给大伙压岁钱呢,您也要出出血,一起给大家压岁钱才行。”
赵砚边伸手烤火边笑道:“四哥给,我自然是要给的,近一个月大家都辛苦了。今日饭菜肉类管够,酒就先别喝了,等大败南阳军后,再让大家喝个够!”
众人欢呼,开始大口吃肉说笑。
赵砚、太子和四皇子三人慢悠悠喝着茶。一口热茶下独,四皇子温声道:“小七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那时候在宫中过年,父皇年年都要给我们压岁钱的,如今也轮到我们给别人压岁钱了。”
赵砚点头:“自然记得,那时当真开心。我还记得你们想骗我压岁钱,最后反倒全输给我了。”
四皇子哈哈大笑:“谁说小七笨,我瞧着你那时就贼精贼精的,什么都知道。”
赵砚憨笑:“能赢真只是巧合,我可没故意坑你们。”
“没坑就没坑,你急什么,都这么多年了,我还能找你讨回来不成?”四皇子打趣完,转而又问一旁笑而不语的太子:“燕先生儿时除夕如何过的?”
太子语气里也带了些怀念:“具体不记得了,只知道应该是开心的。”
这说了等于没说,四皇子还要问,就被赵砚接过了话头。
他似乎总有意无意打断两人的对话,四皇子察觉后,便不再试探了,安静的吃着茶。
临近子夜,就在大家快散场时,天边突然传来几声嘹亮的号角声。紧接着又兵卒冲进了郡守府,边跑边高声大喊:“南阳王攻城!南阳军攻城了!”
前一刻还欢度新年的众人瞬间严肃,车将军把手里的茶碗往地上用力一砸,发出砰咚一声巨响,大笑道:“哈哈哈哈,这般孙子,天庭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来得正好,大过年,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说着就拿起桌边的刀往外走。
冯将军和其他将领也立刻拿起兵器,斗志昂扬的往外走。
赵砚和太子紧随其后,戎护卫也推着四皇子往城楼上去。
城楼之上冷风侵袭,城楼之下,黑压压的南阳军严阵以待。他们手上的火把如同火龙,在冷风中呼啸。
兵卒喊声震天,一台台火炮被推到了最前方。
南阳军先锋官出列,朝着城楼上高喊:“城楼上的人听着,开城投降不杀,南阳军还能让你们过个好年!”
冯将军神色凝重,朝赵砚道:“七殿下,南阳军除了火器,似乎又研究出了新的武器。”
赵砚肃声道:“不过是火炮,他们的火药威力不足,不足为惧!”
众人诧异:七殿下又提前知晓对方的新武器了?
这下他们是彻底不担心了。
车虎对着城楼下怒骂:“他奶奶的南阳龟孙,要打就打,叽叽歪歪,爷爷还等着过年呢!”
南阳王摆手,南阳军最前面的兵卒齐刷刷向前一步,点燃火炮。
引线点燃,在夜里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十几驾火炮发出砰咚一声巨响,巨大的火球朝着城楼上冲来。
与此同时,赵砚抬手,城楼之上的一排弓箭手引弓拉箭,箭雨入洪,朝着半空中的火球冲去。在箭尖和火球相撞的一刹那,箭羽尾端的火药同时爆炸,将火球引爆。在半空中发出比方才还重的巨响。
砰砰砰,火球直接在空中炸开了,一朵朵火花如落雨往地上砸,照亮了整个庐阳城。
爆开的气**城楼上的众人齐齐后退两步,举手抵挡。
太子头上的幕离被强风吹得晃动,白纱的一角掀起,冷玉温润的脸映在火光里。
车虎正要往他那边看,坐在轮椅里的四皇子突然就站了起来。
车虎吓得要死,赶紧伸手去扶他,惊慌喊:“四殿下,您的腿!”
四皇子一瞬反应过来,故作受到惊吓扑倒在地,眼神闪烁:“别吵,腿疼!”
车虎和戎护卫连忙弯腰将他架回到轮椅上,然后就想过去喊赵砚。
四皇子肃声道:“大敌当前,你们莫要去吵小七,快送我回郡守府。”
两人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耽搁,连忙送他下了城楼。
待把人送回郡守府,戎护卫见自家主子眼神犹疑,神色十分不对劲,立刻就要去请大夫。
四皇子伸手阻止:“不必了,只是见到故人,心绪紊乱,待会就好。”
“啊?”戎护卫不明所
以,方才,他们不是在城楼之上和敌军对战?
除此之外,也没瞧见什么特别的人啊。
哪来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