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逃出升天。
这夜,所有村民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次日辰时,矿场的兵卒才姗姗来迟,打开石窑的门,大声喊:“都起来,干活!”
没有人动,兵卒又不耐烦喊了声。
里头终于有人出声了:“人还饿着,怎么干活?好歹要给点吃的吧?”
“就是,昨夜就没吃,今早再不吃怎么干活?”
一个个村民堵到门口吵嚷,丝毫没有要出去干活的意思。
眼看着两方又要动手,宋千户连忙出来调停:“好了,都别吵,给你们吃
的就是!“转而吩咐兵卒去拿吃的。
兵卒愤愤不平,宋千户冷声道:“快去,别耽误王爷的事!”这群人,左右不过八日好活了,只要赶出货,让他们做个饱死鬼也无妨。
几个兵卒只能咬牙去抬了吃食。
村民这才陆陆续续出来,往木棚里走。
吃食拿了来,分到每个人手里。今日的馒头和稀粥较往日都和软浓稠一些。
众人不禁暗叹:看来团结一心还是有用的。
吃饱喝足后,众人这才开始做工。昨日被打砸的器具都已经重新换上,一块块硝石和硫磺井然有序的从山上被运来。
村民合力将东西抬到工位上,然后趁着监工的兵卒不注意,偷偷将一部分研磨好的硝石粉、硫磺粉和木炭粉放进外衫的口袋。
不同工种的人分工合作,轮休的时候,就将偷藏的这些原材料偷偷藏在石窑的稻草内。等赵砚回去,就会统一收集起来。
夜里,他就会遣出去,躲在灶房,利用矿场一切能利用的东西制作火药。一旦被人发现,他就回档规避掉。
连着五日下来,也被他做出十包火药。
提纯条件不够,这火药威力不一定有他那次做出来的强。但一定要比南阳军现有做出来的火药威力大上好几倍。
多用几包,绝对能把入口牢固的石门炸掉。
第六日夜里,他如约又遣到小厨房内。小厨房的厨子正好端着饭菜出去,清白的月色从窗口照了进来,灶台上的东西瞧得一清二楚。
戌时末,小厨房的窗口传来响动,一个人影翻了进来。逆着光往赵砚走近了两步,彼时,赵砚终于瞧清楚她的容貌。
这小姑娘长得确实不像田老汉夫妇,身段高挑,眉眼精致。头发高挽,窄衣服束腰,脚下一双鹿皮小靴,看上去爽直又利落。
腿脚,手上都是机关小玩意,一双星眸沉静,十足的侠女气。
可能是常年打猎的缘故,肌肤是健康的麦色,在月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辉。
她看见赵砚此刻的容貌丝毫也没惊讶,动作利落的从袖子里拿出他要的药材,和那只金哨子递过来,压低声音道:“浔城那边已经不让进了,山上只能挖到这些药材,都按照你说的,研磨成了。”这还是她找了村里能识得药的老阿婆问过才找到的。
赵砚接过步包查看,他说的五种药材只寻来的三样,虽都毒性不强,但也够用了。
见他查看完,田翎立刻又道:“你那两个下属我也已经寻到,他们两日后会等在矿场外。并让我告知你,已经和你们的人取得了联系。”
这小七大夫神神秘秘的,身份定然不简单。
但她什么也没多问。
赵砚道谢后,她立刻紧张追问:“我阿爹这几日没事吧?”
赵砚:“没事,他很好。”
田翎松了口气,又从怀里取出几张热乎乎的饼塞给他:“麻烦你给我阿爹吧。”
赵砚伸手去接,险些没拿住:什么饼这么热,这是刚烙的?塞在怀里带来,不烫?
他低头瞧了一眼,足足有六张。他蹙眉:“太多了,你爹吃不完,明日做工会有麻烦。”大饼藏在石窑内也不合适,容易被其他人察觉。
大家都饿着,容易惹事。
田翎:“还有四张给你和你哥的。”
“给我和我哥?”赵砚诧异。
田翎点头:“算是你救了我阿娘和照顾我阿爹的谢礼。”她麦色肌肤微红,难得有些窘迫:“我知道这远远不够,但你们因该饿了好几日……”
确实饿了好几日。
每日两个硬邦邦的馒头加一碗稀粥完全吃不饱。
这几个大饼就是及时雨。
他也不矫情:“谢了。”
外头响起脚步声,田翎眸子微闪,瞬速又翻窗出去了。
赵砚紧跟着翻身吊在了灶房的屋梁,厨子端着一大叠空碗又回来了。把碗筷往大锅里一丢,小声骂骂喋喋道:“夜里吃什么宵夜,怎么不吃死你们。”
听见外头有动静,立刻又不出声了,没一会又趴在灶台上开始打瞌睡。
赵砚悄无声息从屋梁下来,拿了灶台上的火折子就从窗口翻了出去,利用回档顺利回到石窑。
他落地瞬间,四皇子就睁开了眼,小声问:“东西拿到了?”
赵砚点头:“拿到了。”说完,又从胸口拿出两张还热乎的大饼递给他:“快吃,田翎的谢礼。”
“还热乎着,这姑娘挺细心。”四皇子也不客气,接过就躺到自己的位子吃起来。
石窑内鼾声雷动,赵砚把药包放下,然后小心翼翼拍醒身边的田老汉,把大饼塞给了他。
田老汉惊疑,接过大饼闻了闻,立刻激动问:“圆娘烙的饼?”
“嘘?”赵砚做了个手势,他立刻禁声。黑暗里,眼睛灼灼的盯着赵砚看。
赵砚压低声音道:“你的阿翎偷偷送进来的,你快些吃,莫要被人发现,后日你就能见到她。”
田老汉眼泪纵横,一口一口咬着手里的饼:快了,后日,后日他就能一家团聚了!
赵砚吃完饼,就开始配比药材。
缺少最重要难寻的两味药材,这三样药材只有轻微的毒性,使用过后,只会让人手脚无力,腹泻难忍,并不能伤及对方性命。
但在这样的环境下,有这些也够了。
他瞬速把药配好,放进袖带。然后脱掉外裳,剥下穿在里面的金丝软甲递到他四哥怀里,压低声音道:“四哥,你穿上这个。”
四皇子十指摸到便知道这是什么,诧异问:“哪来的?先前怎么没瞧见?”
赵砚:“临行前,五哥送的。我出城就一直穿着,先前就想给你,但你身上有伤就没提这事。后日我们要行动,可能会有危险,你穿着这个我才安心。”
四皇子推拒:“不行,既是老五送给你的,就你穿着。”
“四哥!”赵砚压着的嗓音里有些不容拒绝的坚定:“你是伤患,这次行动,全听我的。”
两人对视数秒,四皇子妥协:“好,那日我垫后。”
兄弟两个相视而笑,给对方无声的鼓励。
这场战他们一定会赢,前面,还有一场更大的战在等着他们。
次日,所有人照常做工。
监工的兵卒来回巡逻,不断催促:“快些,今夜过后,这些货就要运走,别耽误王爷的大事!”
村民手上不停,互相对视。
他们都明白,货运走后,他们这些人恐怕也活不成了。
众人眼角余光下意识的往赵砚的方向看,俨然已经将他当成了主心骨。
今夜,该行动了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大箱原材料被送进了高墙之内,一箱箱火药成品堆在了库房。监工的将军来回清点了几次数目,再三交代道:“这些火药不能受潮,也万不能碰星子,明白了吗?”
宋千户连连点头,谄媚道:“将军放心,卑职等绝对不会让这批货出意外。”
最后一夜了,迟将军仰头看天,苍穹辽阔,月华清寒,是个适合押运的好天气。
“把那些村民全锁进石窑内,等子夜货运走后,一个不留。”
宋千户应是,招呼着兵卒们过去驱赶那些村民。
上百的村民被重新带回了石窑内,铁门被锁上,发出沉闷的哐当声。
最后一夜,兵卒们甚是高兴,嚷嚷着让厨子做些好吃的来。
厨子围着灶台嘟嘟囔囔,没好气吩咐两个帮厨:“火烧旺一点!菜洗快一些!碟子呢?盐呢?”
帮厨连忙递了盐罐子过来,厨子忙得不可开交,接过盐罐子凭着手感勺了半勺子盐往锅里放。
窝里的羊肉咕咚咚冒着热气,混合着萝卜的清甜气息,格外的诱人。
一大锅羊肉萝卜被端进了兵卒的住处,宋千户催促:“快吃,吃完快去装货,该出发了。”
兵卒们举起筷子伸手就往羊肉汤里夹,宋千户打了一碗羊肉萝卜,又盛了些放菜,送去给迟将军:“将军,吃一些吧,天冷,子夜过后还要押运这些货回军营。”
迟将军右眼皮一直跳,还是有些不放心,吩咐道:“你再去清点一遍石窟里的火药,子夜一到,我们就出发。”
宋千户点头,带着几个属下往石窟那边走,迟将军坐到石桌旁,拿起筷子回头往那边看。
一支火箭从高墙越过,直直往石窟的方向飞去。
迟将军惊恐,失声尖叫:“快拦住它!”
宋千户和几个兵卒听见他声音,连忙回头,疑惑的啊了声。
然后就看到一支尾端带火的箭羽从他们面前疾射而过,落到了身后的石窟内。
火光映衬出他们惊惧的双眼,身后巨大的爆破声响起。七八个人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炸成了血末。
砰砰砰,火光伴随着烟尘冲天而起,似是夜空里燃起的烟花。
整座山脉都跟着震动,山体的碎石被震得往下砸。
轰隆隆,犹如地龙翻身。
眼看着所有的成果都化为乌有,迟将军目眦欲裂,蹭的起身往羽箭射来的高墙上看去。高墙之上,逆光立着一个少年,布衣黑发,面容粗陋,唇角含着几分讥笑和挑衅。
迟将军总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但委实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总归是那群刁民里的人。
竟将他的心血毁于一旦!
他拔刀就朝着高墙上的少年冲去,少年轻笑一声,纵身朝高
墙另一边跃去。
迟将军提刀就追,才到出口。就被一群听到动静的兵卒给堵住。众人不住往他身后看,惊慌问:“将军,发生何事?”
“将军,怎么有爆炸声?”
“将军……”
“都闪开!”迟将军心火俱旺,提刀就将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砍了,边往外冲边喝骂道:“没瞧见石窟存放的火器被人炸了?还不快抓住那刁民!”
“炸了?”
“石窟里的火器全炸了?”
那他们今夜要如何同王爷交代。
众人心胆俱裂,连忙抽刀跟着迟将军去追在月色下奔跑的黑影。
原本一个黑影变成两个,最后又变成三个。
众人一时不知谁哪个好,迟将军咬牙:“分开追!”
三个黑影同时落到了三个石窑的顶端,然后动作瞬速的落地,反手就将守在石窑门口的两个兵卒给解决了。捡起地上的刀,用力劈在了门锁上。
门锁应声而开,里面的村民蜂拥而出,然后一窝蜂的往正门口冲。
三个黑影再次齐聚,田翎一双眼睛熠熠发亮,急切问:“我阿爹呢?”
人流里,田老汉不住的跳起,大喊:“阿翎,爹在这!”人太多,他站立不稳,险些跌倒。
“阿爹!”田翎拔腿就朝着人群冲去。
四皇子捡起地上的刀,朝赵砚道:“你快去炸开城门,我断后!”
赵砚毫不迟疑,转身顺着人流往正门口冲。
迟将军带着大队人马紧追而至,隔着两丈远横刀就朝四皇子的面门劈来。
四皇子举刀抵挡,刀尖划破了他的外衫,露出了里面的近似软甲。
迟将军惊疑不定,斥问:“你不是村民?你究竟是谁?”
四皇子冷笑:“是你爷爷!”说着双臂用力,将人震出三步远。
他伤势未痊,也不恋战,转身就护着村民撤退。
南阳兵欲追,却一个个面色惨白,捂着肚子疼痛难忍。
迟将军面色大变:这是中毒了?何时中的毒?
他想起方才那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
进出矿场都要搜身,这群刁民从何处弄来的毒?
这些人早有预谋,这里这么大动静,军营那边必然会察觉,定会派人来查看。
为今之计,只有死守住矿场的石门,将这些刁民困死在这里,才好向王爷交差。
想到这,他也不管这些中毒的兵丁了,从另一条路就往正门口去。在赵砚堪堪冲上石桥时,直接将手上的刀甩飞出去,直袭他脖梗。
赵砚弯腰躲避,单抓住桥杆转了身,一脚结结实实踢在了冲上来的迟将军胸口。
他冷不防赵砚功夫这样高,人被踢得倒飞出去,砸进了人群中。
村民四散,他挣扎着爬起来,就要继续去抓赵砚。身后一根极细的钢丝勒住了他脖颈,将他整个人往后拖。
他伸手就抓住身边的石墩,回头去看。身后,一极漂亮的小姑娘手里勒住钢丝的两端,没有丝毫手软的用力!
“找死!”迟将军单手扯住钢丝的两端,怒吼用力,将另一端的田翎扯得晃动,脚步朝着他这边移动。
田翎咬牙,俏脸憋红,一双手都快勒出血印子了,也不肯松手:再用力一些!再用力一些!
对方一定会先比她手软咽气!
两人僵持间,迟将军后脑勺突然剧痛。有血从他额头流下,他还没来得及转头。后脑勺又被连砸了好几下,田老汉举着平日里他做工的石臼,继续疯狂乱砸:“让你打俺闺女,让你打俺闺女!松手!松手!”
迟将军砰咚倒地,双眼圆睁的在地上挣扎,嘴里念了一句:“断头石……”
田翎一下脱了力,松开钢丝,双手都在抖。
田老汉连忙丢了石臼,扶住她问:“阿翎?你没事吧?”
田翎摇头,拉住他果断朝外跑。
断头石缓缓落下,迟将军最后闭上了眼,临死前那一刻唇角翘起:就是这样,断头石已下,就算是火药也断没有炸开的可能。
石门之上的副将居高临下看着赵砚和这群村民,冷笑:“这石门坚固,你们断然破不开的,就等死吧!”
他摆手,守在石门之上的兵卒齐齐举起了弓箭,箭尖对准石门下的众人。
上百人惊慌后退两步,看向最前面提刀的赵砚。
赵砚仰头跟着冷笑:“是吗?一座石门而已。”
一座石门而已,好大的口气!
“放箭!”
副将的话音刚落,一阵巨大的爆破声响起。石门连同整个山体都跟着震动,石门之上的兵卒脚下不稳,东倒西歪,手上的箭羽掉落。
“怎么回事?”副将扶住身边的石柱惊慌大喊。
砰砰砰,又是几声巨响。石门出现裂痕,裂痕一寸寸攀爬,遍布整个山体。山体犹如结满蛛丝的网,爆破的火焰一冲,彻底瓦解。
石门崩开,山体犹如倾洪,轰然倒塌。
山门之上的副将和兵丁身形不稳,如同下饺子一样往下砸。
火焰灼烧着他们的身体,石块砸碎了他们腿骨。
数以百计,他们曾经以为蝼蚁的村民从他们身上踏过,踏出了这座禁锢他们许久的矿山。
村民欢呼,喜极而泣。
不断有爆破声从身后传来,回头去看,整座矿山被火光吞没,照亮了大半个苍穹。
四皇子手中长刀未脱,仰头,唇角带笑:“小七,你这生辰过得当真惊险,不过这烟火比儿时那场烟火好看多了。”
他一提,赵砚就记起儿时在城楼上看的那场烟火。那次,太庙也如同身后的矿场,火光冲天。
远处,马蹄声阵阵,有流火朝这边靠近。
两人转头去看,同时拧眉。
赵砚朝还处在兴奋中的村民大喊:“你们快走,南阳军的援军来了。跑,朝相反的方向跑,跑得远远的!”
村民这才回神,丢了手里的武器,成群结队四散逃跑。
田老汉在田翎的搀扶下跑到赵砚身边,焦急道:“小七大夫,俺们也快跑吧。”说着伸手过来拉他。
赵砚微微侧身,躲开他的手,语气里带了感激:“田叔,我要回家了。”
“家?回哪个家?”他还当赵砚两兄弟是没有家的可怜少年。
就在这时,两个黑衣护卫牵着四匹马出现,朝赵砚恭敬一礼:“主子。”
赵砚点头,兄弟二人利落翻身上马。
赵砚坐在高高的马背上,朝着他笑:“田叔,你们也快回去吧,战争很快就会结束!”
说完,他用力一甩马鞭,两匹马如同离弦的箭冲了出去,没入夜色。
田老汉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转头问自家闺女:“那两个黑乎乎的人是谁?小七大夫怎么跟着他们走了?”
田翎看着远去的几人,淡声道:“是小七大夫的护卫……”
“护,护卫?”不是贵人才有护卫的吗?
眼看着一大群南阳军追着四人跑了,田老汉喃喃:“小七大夫是王军中的贵人?”
田翎点头:“大概是吧,阿爹,我们快回去吧。他说了,战争会结束,阿娘还在等我们回家呢。”
田老汉连连点头:“对对对,小七大夫那样厉害,他说战争会结束,就肯定会结束。你娘还在等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北风烈烈,马蹄声阵阵。
两匹马朝着庐阳城的方向疾驰。
身后的南阳军队紧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