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此刻才意识到他的虚伪。……
钟薏不解地看着她。
她是一直在服用调理身子的药,可卫婉宁为何突然这样问?
卫婉宁见她反应如自己所料,了然勾唇,意味深长凑近她耳边,声音极轻:
“我劝娘娘您啊,这药还是少吃为妙。”
她还带着笑意,直起身,轻轻甩着锦帕,漫不经心擦过钟薏衣袖。
步履从容,全程不过两瞬。
钟薏下意识回头,看着她婷婷袅袅的背影。
少吃?这是什么意思?
那药有问题?
可是,卫婉宁是如何知道这药到底是什么的,况且她对自己素来怀着敌意,怎么会突然好心提醒她?
钟薏脑中念头纷乱,又不由自主想到近日卫昭的所作所为,心中更加不安。
若是放在三个月前,她定然会毫无条件选择信任他,可是......
“娘娘?”
宫女看她还站在原地,上前轻唤。
她倏然回神过来,收敛思绪,走进慈和堂。
今日钟薏心神不宁,抄经时频频恍惚,几次落笔皆是错字,待察觉时,纸上已经有了好几处涂改痕迹。
萧乐敏看她,放下笔轻叹:“今日/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钟薏动作一滞,有些脸热,随口编了一个理由:“谢娘娘关怀,臣妾无事,只是......昨夜没睡好。”
太妃温声关切:“你嫁进宫中已有三个多月了罢,肚子为何还一点动静没有?
“若是能早些怀上个小皇子、小皇女,送到本宫跟前,本宫也有个解闷儿的事做做。”
钟薏静静听着,心中却泛起寒意,浑身一僵。
是了,三个多月了,为何还未怀上?
她每日按时服药,从未间断;且她们从未避孕,卫昭重/欲,除了每月来癸水那几天,她几乎没有真正歇过。
钟薏坐着,手中毫笔用力握紧,又想起卫婉宁方才那句不明所以的话,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
这药到底是什么?
萧乐敏看她神色恍惚,垂着脑袋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知她有心事,并未多问,早早让她回去歇息。
回到长乐宫,方踏入殿门,钟薏便察觉宫中的侍女少了许多。
她站在门前,看着空荡不少的恢弘宫殿,心中起伏不定。
昨日卫昭发誓的不再监视她,好像真的做到了。
可是她心中疑虑未消,卫婉宁的话在她脑中盘旋了半日,仿佛一根细针,密密匝匝扎在她心上,搅得她不得安宁。
用完午膳,宫女水儿照例端着一碗汤药和小碟蜜饯走来,轻手轻脚放在桌上。
钟薏手里正翻着书,随口道:“放那吧。”
水儿轻声应是,却并未立刻离去,而是放下碗,静立一旁。
钟薏抬眸:“站在那做什么?”
水儿赶忙行了个礼,匆匆离开。
她目光落在桌上,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
水儿一直是给她端药的人,每次都是看着自己喝完,才把东西拿下去。
她从未在意过,也不觉得有问题,可今日她觉得哪里都是不对劲。水儿站在那,分明是在盯着她把药喝完,好确定药真的进了她肚子里。
她手指冰凉,伸手端起药碗,凑在鼻尖细闻。
依旧闻不出什么。
她学医时,夫子教的闻味辨材她最不擅长,且这药的气味刺鼻冲人,混杂着浓重药香,让她根本辨不出其中的成分。
钟薏扣紧碗沿,心头渐渐浮现焦躁与无力。
若她当初能更认真地钻研医术,如今是否就不会如此束手无策,连半丝自保能力也无?
她将这股后悔压下。
不管如何,这药是不能再喝了。若真的只是调理身子的药方,那么不喝也不碍事;若是别的……
钟薏轻轻提步走到殿内摆放茉莉的角落,花朵盛放,绽出浓郁香气。
她小心翼翼将药全部倒进土中,为了不露破绽,还特地像往常一样在碗底留了一层。
第一次做这种事,心跳剧烈得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指尖冰凉。
她刚镇定地把碗放回,还未来得及放松,水儿又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钟薏险些被惊到,眉心微不可查地皱起:这宫女平时乖巧知礼,从不擅自进退,为何今日如此鲁莽?
水儿低垂着头,甜声道:“娘娘,奴婢给您端下去。”
她的视线落在桌上的药碗上,扫过空空如也的碗底,又停在旁边未动的蜜饯上。
钟薏顺着她目光看去,心中一紧,状似无意开口:“诶,我还没吃蜜饯呢。”
她伸手捻起一颗放入口中:“今日这药怎么这般苦?里头放了什么?”
水儿一愣,旋即语气恭敬:“回娘娘,奴婢愚钝,也不知,但此药是陆院判精心调配,一定是对您好的。”
一字一句,滴水不漏。
钟薏没指望在水儿这问到什么,但听到她的回答,心还是不免沉下。
如此毫无漏洞才更令人不安。
陆院判常来为她诊脉,把着她的手腕,眉眼温和,说话和缓,是个慈眉善目的
老人。
如今回想,他每次为她诊完脉,都会细心叮嘱她按时服药,说她的体质欠缺,调养一段时日便能事半功倍。
他也是在骗她吗?
他与卫昭一同,与满屋宫女一同,联手蒙蔽她,让她日日喝下这碗不知成分的药?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寒意猛然从四肢百骸涌起,沿着骨节一点点渗入血肉,冷得她恍如从八月瞬间跌入寒冬。
钟薏嘴唇微动,嘴中蜜饯甜意在舌尖化开,往日这股甜腻总能压下药苦,可此刻这味道甜得刺鼻腻人,让她头脑发晕。
水儿还捧着那只空荡的药碗,等着她回答。
她眼前发黑,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好不容易勉强抬起一只手,示意她下去。
等人彻底走开,钟薏身上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干,整个人瘫坐榻上。
她还记得卫昭哄着她的模样,眼中满是柔情蜜意,说喝了药她们便会有一个孩子......
他说得那么认真,语气那么温柔。
她究竟在喝什么?
她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被他哄得乖乖受控,日日喝下这碗药,满心欢喜那样期待,却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他的虚伪。
甚至如果没有卫婉宁提醒,自己可能永远都被蒙在鼓里。
羞耻、愤怒、恐惧、悔意……一层层从胸腔翻涌出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她不得不蜷缩起来。
那时她在他怀中有多激动,她现在就觉得自己有多愚蠢。
卫昭昨日才那般诚挚地和她承诺,头顶的阴云才将将散去些许,她只是微微松了一口气,现实就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钟薏咬唇,死死盯着白玉砖,泪水盈眶,眼前一片模糊,膝盖顶在胸口的姿势让她几乎喘不上气,可她一动未动。
她背对着外面,这样,即便别人进来,也不会看到她现在的模样。
如今她不敢再信卫昭一分。
他真的还是当初那个策马与她并行,意气风发说会保护自己的卫昭吗?
钟薏拼命放缓呼吸,捂住嘴唇,生怕自己的抽泣会被听见。
她突然想到那日在白马巷,她也是这么哭回去的。躲在回府的马车中,屏息忍泪,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可她如今已经不是侍郎府的大小姐,成了贵妃,处境却没有改变分毫。她一直以为嫁给爱的人便可以抛弃过去。事实却残忍击碎她的幻想。
从前是钟府的人欺瞒她,如今到了宫中,枕边人也在骗她。
眼泪流到耳畔,润湿发鬓。
她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卫昭。
她怕自己一见到他就忍不住流泪,一开口便是质问。
她讨厌自己这副软弱的样子,讨厌自己一遍又一遍地掉眼泪,可无论如何克制,胸口的痛苦和委屈怎么都压不下去。
红叶进来,看到她侧躺在小榻上,走近柔声问:“娘娘累了吗,要不要回床榻上歇一歇?”
她身子一抖,压低声音短促回答:“不用。”
此刻的嗓音干涩嘶哑,自己都被惊了一下。
“哦。”红叶应了一声,不再多问,轻手轻脚更换冰鉴。
傍晚,卫昭来了,陪她用完晚膳。
他一如既往将她揽进怀里,圈住她的腰肢,问了诸如她今日做了什么,看了什么书,一个人想不想他这种琐碎的问题,钟薏强忍着一一作答。
他最后才低声问:
“薏薏,今晚我可不可以留在这里?”
他收紧怀抱,力道不容挣脱,“清晖宫好冷,我睡不着。”
钟薏浑身僵着,正尝试尽量让自己放松,听到他这句话猝然慌张抬头:
“不可以!”
空气似乎凝滞了半分。
男人挑眉,意味不明地看她。
她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连忙伸手去拉住他的衣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些:
“我的意思是……我们昨日不是说好了么?若是一日就结束,如何能体现你的诚意?”
“这样啊......”
卫昭拉长了语调,不动声色扫过她的脸,“那娘娘可否给我一个具体的期限?”
钟薏掌心渗汗,扣着他袖上的龙纹。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拖多久。
她咽了咽口水,竭力让自己镇定:“我还没有想好,但是,这几天不行。”
卫昭笑笑,轻易答应:“好吧。”
手掌顺着她的腰侧滑下,带着试探的暧昧,
“那我能不能先讨一些好处?”
一句“什么好处”还未出口,便被他擒住下颌,吞入。
如画眉眼在她眼前骤然逼近,瞳色深沉,卫昭缓缓阖上眼帘,吻住她的唇。
钟薏怔怔地睁着眼,看着他颧骨上浮起浅淡的红色,鼻尖抵着她的,气息温热。
唇齿极尽交缠,她清晰地感受到他在自己口中搅动,可一点往日的快/感都没有。
卫昭睁眼,拉开距离看她,轻轻抚摸她的眼皮,血红的唇弯起:“薏薏怎么不闭眼?”
她才意识到,慌张闭上眼睛,生怕自己的情绪被他看去。
他看着她颤动不停的眼睫,低低笑了一声,又重新覆上。
今夜卫昭如她所愿离去,钟薏一个人躺在榻上,放任自己漂浮在纷杂思绪里。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这药或许不是调理身子的,而是另有用途,卫昭只是不想让她胡思乱想才这样骗她......
编不下去了。
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下意识抗拒自己一直深信不疑的人欺骗她这件事。
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被褥,她还记得成婚第一日和他说好,她们是夫妻,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说出来。
如今想来却是讽刺至极。
窗外有夜蛙不知疲倦地鸣叫,单调持续,她听着,心口像是压了一块沉重的大石。
不知过去了多久,连小蛙都睡了,钟薏依旧睁着眼睛,目光落在帘帐的云纹上,一动不动,直到困意终于袭来。
帘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是在这死寂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