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怎么会让她吃这种药?
太妃还是心软,看卫婉宁哭得如此绝望,和她承诺“若真是误会,便向皇帝求情”。
卫婉宁听罢,这才收了哭哭啼啼的模样,顺从应好。
又殷勤地爬上榻,跪在萧乐敏身后伸手替她捏肩,力道温和。
许久不来,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
萧乐敏被她揉得舒适,微闭双目,眉宇间的疲倦褪去几分,靠在罗汉榻上养神。
一派祖孙和乐的景象,直到陆明章求见。
太妃最近身子违和,每隔几日太医院便来人为她诊脉,今日陆明章恰巧与长华郡主撞上,刚踏进殿门,见到她连忙见礼。
卫婉宁站起身来,候在一旁,殷勤地给萧乐敏撩起袖子。
太妃睁眼,看老人一副喘气不匀的模样,和声道:“院判大热天里奔波辛劳,李徳,上茶。”
陆明章喝了口茶水,照例把了把脉,片刻收回手写下药方:
“近日天气炎热,娘娘有些肝火旺盛,臣写个清热的方子,隔日服用一回即可。”
卫婉宁虽对医理一窍不通,仍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看着。
陆明章见她这副郑重模样,把方子递给她,语气恭敬:“郡主可有何指教?”
她一怔,接过去装模作样看了两眼。金针草,白琼......她一个也不认识。
她笑着准备把方子还回:“陆太医神医妙手,本郡主可不敢指手画脚。”
余光忽然瞥到下面还贴着一张。她下意识抽出随意扫过去,原本含笑的目光却骤然一凝。
忘忧草?
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方子里?
她心间涌上寒意,语气微微冷下:“这张也是太妃的?”
陆明章心口一窒,猛然意识到自己老眼昏花给错了单子,后背冷汗瞬间涌出:“此方......乃臣随手钻研,随手钻研。”
这纸上列着密密麻麻的药材,药名排列整齐,字迹工整,哪里像是随手所写?
卫婉宁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把药方递回去。
陆明章接过的手发抖,片刻之间里衣湿透。
“长华这模样,半点不通还要对人家指指点点。”太妃没察觉他们的暗潮涌动,宠溺开口。
卫婉宁垂下眼睫,压下心中疑惑,扬起笑脸乖巧靠过去。
陆明章心中惴惴,收拾药箱时余光不着痕迹地扫向榻上。
郡主笑着,神色如常,正与太妃低声闲谈,方才的一切仿佛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他勉强维持从容,俯身低声告退。
——今日不但是太妃看诊的日子,还是贵妃娘娘换药的日子。
陛下让他制的药为了防止副作用,半月必须更换一次,他今日本准备呈上新方,怎料一时疏忽,给郡主看了去......
他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宫墙,恨不得一头撞上去,这提心吊胆的日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陆明章前脚刚走,卫婉宁便起身,捏着带血的绣帕和太妃告退,说自己久未出门,要去街上逛逛。
萧乐敏笑她还是个孩子,玩心重,又叹气想到她若真嫁去关西,以后怕是连逛京城的机会也没有了。
心中生出怜惜,摆摆手让她退下。
卫婉宁出了慈和堂,却是径直去了太医院。
她之所以认得那忘忧草,是因为她母亲曾将这味药用在了她那废物爹身上。
彼时她还是个不到父母腰间小女郎,夜色漆黑,昏黄廊灯从窗户外面透进,母亲坐在妆镜前,指尖抚过药方,动作温柔得仿佛在抚摸爱人的皮肤,笑意悚然问她:
“忘忧草可以忘忧,你说,你爹若吃了它,还会记得别的女人吗?”
婉宁不明白平时温柔端庄的母亲为何回到房内便是这副可怖模样,但是她牢牢记住了这味药材。
回忆本能的恐惧浮上心头,她脚步愈发坚定,势必今日要问明白。
到了太医院,陆明章的同僚方明刚好从院内出来。
她匆匆止住了他的礼:“方大人,陆院判可在里面?”
方明一愣:“回郡主,陆院判方才去给太妃看诊,说结束后还要去求见陛下......”
“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他找陛下做什么?”卫婉宁不动声色,心中浮现疑惑,继续打听。
“这臣倒是不知......”方明不疑有他,顺口道,“不过郡主可是不晓得,陆院判近日专责照看太妃和贵妃贵体,您若是想开药,臣可一试。”
卫婉宁心中一寒。
贵妃?难道那药方是钟薏的?
方明的话仿佛一块重石砸向水面。
她方才只想着为何此物会出现在宫中,却没想过这药——到底是给谁开的?
卫婉宁脑中倏然浮现一个更大胆的猜测。
“哦,最近晚上睡不太好,今日进宫,便刚好
顺路来瞧瞧。大人不必告诉陆院判我来过......”
她收起眼中暗光,面上神情不变,跟着方明进了太医院。
回到郡主府,卫婉宁越想越不对劲,梳理脑中线索。
陆明章是受陛下调令,专职照看萧钟二人,那么这方子不是萧乐敏的,便是钟薏的。
他行医大半辈子,虽算不上名垂青史的神医,但在宫中也是顶尖,未曾听闻他医德有亏。
没有理由在仕途将尽之时,突然生出害人之心。
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他只是奉命行事。
可若是皇帝授意,看他待钟薏如珠似宝的模样,怎么会让她吃这种药?
况且她不是已经失忆了吗,皇帝为何还要继续用药?
难道说......他不想让她想起什么?
可是他们之前又怎会有交集?
重重迷雾下脑中问题纷乱涌现,她直觉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可是太多细节缺失,光揣测毫无意义。
卫婉宁猛地坐直身子,唤人进来:“去查,贵妃出嫁前发生过什么,”她眼中放出精光,“还有,她为何失忆。”
来人领命,无声退下。
*
清晨,卫昭将钟薏吻醒,给她穿上小衣,想带她去天熙殿。
可钟薏拒绝了,她早已答应了苏玉姝,今日要在长乐宫等她来。
卫昭眼底划过不悦暗色,但面上不显。
他以为自己昨晚把她一通折腾,已经忘了这事,正想趁机把人带走,没想到她还牢牢记着。
她最近......实在让他不痛快。
自从那日读了那个破故事,对着他时眼神便时常飘忽,偶尔还神色怔忡。
好像人还在他身边,心思早已飘走。
甚至有一次忽然问他:“陛下为何不回清晖宫?”
清晖宫是他原本的寝居,钟薏进宫他便再也没在那住过。
这句话可能是她在榻上的无心之言,可卫昭记到了现在,像一根倒刺扎在心里,时不时就要隐隐刺痛一番。
他忍不住去探究她究竟在想什么。
他把汇报给他的她一天的行程倒背如流;悄无声息翻阅她用过的物品,收集她写过的字迹,试图从那些停顿和笔画勾勒中窥见她的心思;在夜深人静时,挑灯屏息凝神听她含糊不清的梦呓,观察她熟睡的面庞。
她梦到了谁?梦里有他吗?
可他平日里一伸手,她又乖乖靠了上来。
卫昭阴沉看着她走在自己身边,眉眼弯弯一派轻松的样子,连步子都带了几分松快。
和他分别便这么让她高兴?
钟薏不知他如何想,把人送出长乐宫,便在亭子里兴致勃勃布置起来,又是让御膳房送些点心,又是把外面时兴的话本子摆上桌,翘首以盼等着好友来。
苏玉姝跟在宫婢后面,探头探脑张望一路风景,眼中新奇:“这宫中果真处处金碧辉煌,可未免也太过安静了......”
路过的宫人皆是低眉顺眼,脚步声都控制得轻微,她的突兀嗓门在静谧宫道上甚至可以听见回声。
赵长筠瞥了眼前面安静得像座木雕的宫人,冷哼一声:“瞧你那没见识的样子。”
苏玉姝被她一句话点炸毛,回头瞪她:“赵锦凤!要没有我,你今天能进宫?”
“苏小姐,赵小姐,到了。”婢女回头低声提醒,小心翼翼地打断了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
两人齐齐冷哼,谁也不看谁,同时跨进长乐宫大门。
钟薏正指挥宫人摆点心,一抬眼看到两道并肩身影,以为自己看错了:“长筠,你也来了?”
赵长筠看到她,眉梢才露出抹笑,又马立刻板起脸:“好啊你,居然偷偷和苏玉姝见面,还瞒着我?”
钟薏不好意思,挪过去抱住她的手晃了晃:“玉姝说你忙,我便没有请你......”
赵长筠想明白原委,给苏玉姝翻了个白眼。
今日她去找苏溪惜,路上恰巧碰见苏玉姝兴冲冲往外走,竖着耳朵听到“钟薏”二字,才知道她要进宫。
于是不由分说上了她马车,一路跟了过来。
她们坐在亭中,四周纱帐轻拂,角落摆了冰鉴,温度舒适宜人。
“薏儿,你在宫中果真没受委屈,我之前还担心你,”苏玉姝语气促狭,打量周围,“这长乐宫华丽如同仙境一般,京中传闻不假。”
钟薏一直在宫中,没有听过半丝风声:“什么传闻?”
红叶在旁,脸色微变,忍不住也看向苏玉姝。
“就是陛下很宠你啊,你可不知,那卫婉宁要气死了,”
她笑眯眯晃了晃手中的话本,毫不顾忌赵长筠跟郡主交好,
“她关了两个月出来,定是被吓到了,前阵子我们办夏夜小宴,她连露面都不肯。”
钟薏听着她描述小宴多么多么热闹,谁谁穿了今年最流行的烟青蓝流仙裙,谁谁风头无两,谁谁又闹了笑话......眼中流出羡慕。
她从前在钟府时对这些聚会兴致缺缺,如今进了宫,反倒怀念了。
赵长筠远远和苏玉姝隔着,看她们聊得起劲,自己像是被冷落了一般,出声打断:
“我却看薏儿消瘦了不少。”
苏玉姝一愣,转头仔仔细细看向她,上手摸了一下,破天荒没反驳:“好像是诶......”
钟薏被她突然的触碰吓得差点跳起:“最近天热,没什么胃口......”
苏玉姝点点头,看起来信了,赵长筠还看着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我便说这宫中有何好......”
苏玉姝语气漫不经心:“有陛下啊,那么英俊的男人。”
赵长筠不理,将茶盏放在桌上。
“薏儿,你现在还做药丸吗?”
“苏玉姝说你之前给她做过解乏丸,效果极好,你倒是一次都没给过我。”
她睨了苏玉姝一眼。
苏玉姝摔下话本,似笑非笑看她:“你什么语气?”
钟薏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事,迟疑片刻:“我......许久没做了。太久没学那些,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赵长筠闻言不解:“以前你不是最爱看医书,约你出去玩你都不肯,说是要什么研究药理。”
她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