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煦恢复了以往上班的规律生活， 但公司的气氛却愈发压抑，人人自危。

毕竟大厦里死了好几个人，不管迷信还是科学， 总归难以静下心。

前者是大师擅可驱逐，后者唯有祈求人性本善了。

“你今天加不加班？”孟影鬼鬼祟祟地凑到严美仪身旁。

严美仪无语：“你认真的？”

孟影欲哭无泪：“我也不想啊， 薇舒泉那边天天催， 我时间不够， 家里的电脑又坏了。”

公司要求所有员工的方案必须在工位电脑或者绑定了内部系统的笔记本电脑完成， 一账号一实名一水印。

严美仪对薇舒泉也有耳闻， 只不过一直抽组没抽到。它家的广告方案向来难搞， 一方面是美妆类的公司把挑剔刻进基因， 另一方面是娘子军领头，更添几分苛刻。

“你在想什么？”孟影幽幽地问。

严美仪神色自若：“在自我反思，作为女性天然追求完美的高尚品德， 严格是必然的、应当的、不可辩驳的。”

孟影：？

严美仪两手一摊， 示意爱莫能助：“哎， 你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人家要更好也无可厚非嘛。”

孟影怒而瞪视。

严美仪轻咳：“你总不能来我家吧？你女朋友不得撕了你。”

孟影谄媚地凑过去：“哎呀， 我可以和女朋友一起去你家啊？”

严美仪：“……”

孟影嘴巴甜出蜜：“严姐， 您看怎么样？”

严美仪嘴角抽了抽：“你确定？这么上进？”

孟影摸摸脑袋：“害， 准备结婚了， 那不得使把劲， 争取凑够彩礼钱。”

“瑶瑶同意？”严美仪见过对方女友，挺投缘的，还约出来玩过。

“同意啊。”孟影说， “她老喜欢和你玩了。”

严美仪摆手：“行，来。”

“晚上一起打火锅？”

“可以。”

严美仪又招呼秦煦：“小煦， 要不要一起来？”

秦煦转过头：“啊，我就——”

孟影一把搭上秦煦肩膀：“害，来嘛？人多好玩啊。”

秦煦摇头：“我回家……有人要一起吃。”

他说得含蓄，孟影听着摸了摸下巴，神情若有所思。

严美仪眯起眼，八卦地凑过来，小声问：“哎，那什么，你谈对象了？”

秦煦大方承认，严美仪和孟影对视一眼，彼此异口同声地问：“谁？”

秦煦眨眨眼：“保密。”

孟影眼珠子转得飞快，凑过去小声问：“是、是不是那谁？我们……咳咳咳，那谁，上次去团建……那啥。”

秦煦装傻：“什么？”小狗精明起来，可不输给人类。

严美仪故作凶神恶煞，要去掐人：“好啊，你有秘密了！你——”

“你们在干嘛？”冷不丁的一道声音。

严美仪和孟影下意识抖了抖，瞬间弹跳开来。

“苏总监！”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秦煦慢半拍：“……苏总监。”

苏安沂点点头：“在干嘛？”

严美仪推了孟影一把，他只好回答：“哦哦，我们和秦煦约晚上吃火锅。”

“吃火锅？”苏安沂目光移到秦煦身上。

秦煦睁大眼，等下，我还没答应啊。

严美仪立刻接话：“苏总监，要不要一起？来、来我家。”

苏安沂沉默片刻，开口：“我今天还有工作——”

“苏总监，你不会要留公司加班吧？”孟影大惊失色，“别啊，你们总监这职位老危险了。”

苏安沂：“……”

严美仪踩了孟影一脚，嘴巴多得和八公一样。

孟影也意识到不妥，赶紧捂嘴巴，有点尴尬。

苏安沂倒是神色正常，没有什么变化，他状似思考对方的话，随后点头应道：“你说得也对。”

孟影挠头，不好接话了。

“那今晚我就……”苏安沂微笑，“打扰美仪了。”

严美仪赶紧说：“不麻烦不麻烦，您能来我们再高兴不过了。”

苏安沂又询问了时间和地点，提出要不要坐他的车去。

严美仪和孟影自然是拒绝。

苏安沂又看向秦煦：“秦煦，你呢？”

天天坐老婆车的秦煦：“……”咋了，今天不给坐了？

“呃，我不坐——”

苏安沂淡淡地撩了下眼皮，秦煦紧急改口：

“还是该坐、呢。”他秃噜成问句了。

“嗯，那你到时等等我。”苏安沂直接应下。

“哦哦，好。”

苏安沂朝几人颔首，便离开了。

严美仪幽幽地转过头，看向秦煦。孟影啧啧直叹，快把脸怼上秦煦了。

两人如出一辙的表情，秦煦也有点扛不住了。

他轻咳两声：“那什么，我还有工作，我得弄了。”

严美仪和孟影对视，随后异口同声：“你把世兰害得好苦啊！”

秦煦茫然。

啥玩意儿？

小狗不懂甄嬛传。

-

停车场

难得不需要鬼鬼祟祟地来地下停车场，秦煦终于光明正大地坐上了老婆的车。

“你发什么呆？赶紧上来。”苏安沂按下车窗。

秦煦眨了下眼，拿腔作调：“你不得请我上去？”

“……”苏安沂怀疑小男友被鬼上身了，“怎么请？”

秦煦也卡住了，他是看人家网上这么教的，好像……性别不太对？

苏安沂轻啧一声：“好了，上车。”

秦煦撇嘴，上了副驾，不吭声，小狗眼瞪过去。

苏安沂觉得好玩，上下揉捏脸蛋：“生气了啊？”

秦煦挪开脸，不给捏。苏安沂手指勾了勾他下巴，被躲开，好笑地说：“行吧，我错了，下次我请你上车。”

小狗矜持地说：“你把我抱上来。”

苏安沂愣了下：“你人形的时候？”

秦煦赶紧摇头：“不是，我是狗的时候。”

噗——

苏安沂握拳抵住唇，忍不住笑。秦煦茫然至极，不明白笑点从何而来。

“行、哈、好，当你是狗的时候，我亲自抱你上来。”

秦煦心满意足，不再闹腾。

苏安沂开车和他这个人一样，很稳，从不急躁。

秦煦反而闲不住，在苏安沂耳边小嘴叭叭不停。以前苏安沂还不习惯，现在倒是当成背景乐听了。

“……苏安沂？”秦煦狐疑，“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了。”

“你就是嗯哦好，敷衍我吧？”

苏安沂挑眉，云淡风轻地转移话题：“等会儿去不去超市买点火锅配菜？毕竟是上人家家里做客。”

“好啊。”

“你和严美仪、孟影玩得都挺好的？”

“嗯，他们挺好的。”

苏安沂点点头，便没说话了。

“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秦煦问。

苏安沂笑笑：“我只是在思考，如果你们关系真的不错，要不要公开我们的关系。”

秦煦摇头：“那还是不要了。”

苏安沂笑容淡了点：“为什么？”

“如果我们公开，你在公司不就难做了？”秦煦煞有介事，“我知道，人类世界对于办公室恋情还是有规则的。”

苏安沂乐了：“什么规则？”

“就是规则。”秦煦点头，强调，“我懂的。”

苏安沂当然知道对方说的什么，但还是忍不住逗他：“你是狗，不一定要遵守人类的规则。”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对——”秦煦赶紧改口，“娶鸡随鸡娶狗随狗，反正就要这样。”

苏安沂彻底绷不住，等下一个红绿灯口，额头抵住方向盘笑，实在是控住不住。

秦煦以为自己把苏安沂哄开心了，还挺骄傲的，脖子梗得堪比天鹅，脸上乐滋滋的。

-

严美仪是本地人，之前和父母一起住，等工作了段时间后，就自己搬出来，付了首付，买了间八十平的小房子，独自居住。

“哎呀，你们来了。”一开门，严美仪就热情地把人迎进来。孟影紧随其后，也嚷着打招呼。

苏安沂微笑点头致意，秦煦则更放松，直接把手里的大包小包全递上。

“买了这么多东西啊。”严美仪吃惊地接过几大袋的东西。

秦煦甩甩头发：“煮火锅嘛，多煮点。”

孟影蹿出来：“我也买了很多。”

“一起呗。”秦煦说，“你们已经弄好了？”

严美仪：“没，就摆了锅，洗了点菜摆盘，厨房还剩不少要弄的，孟影说他有个朋友在郊外养牛，搞了一大块新鲜牛肉过来。”

孟影嘿嘿笑：“纯天然饲养。”他殷勤地给苏安沂搬椅子。

苏安沂摆手，捋了下袖子，笑着说：“我也进去帮忙吧。”

“哦哦，好。”孟影哪敢说不好，准备跟着去。

“秦煦，把袋子提进来。”苏安沂喊了声。

“好——”秦煦喝了口水，连忙应道。

严美仪暗暗白了孟影一眼，挤兑他：“你这个谄媚鬼。”

孟影挺起胸膛，显然很骄傲。

严美仪被逗笑，本来就是开玩笑，孟影总能给些出人意料的反应，简直是活宝。

厨房的菜洗了一半，本来两个人的速度就颇为可观，现在四个人，时间缩短得更多。

严美仪和孟影其实有点紧绷，毕竟苏安沂是上司，公司里向来说一不二，冷肃得要命。

不过，他们今天发现，私底下的苏安沂挺随和的，甚至还会开玩笑——

这是孟影后来和严美仪“复盘”饭局的感慨。

秦煦对厨房的气氛自动屏蔽，平时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人就差倒苏安沂身上了。

苏安沂斜睨一眼，很多时候不搭理他，免得他没“骨头”。秦煦悻悻，想起自己来之前说的话，哀叹人类世界规矩真多。

小狗表情实在丰富，苏安沂瞥了眼就知道对方想什么。

他便用手肘碰了碰对方，权当作是安慰。

秦煦特好哄，眼睛直接亮起来，洗菜都更来劲了。

苏安沂嘴角微弯，也笑了起来。

……

“瑶瑶来了没？”严美仪问孟影。

孟影看了下手机：“快来了。”

他又对秦煦他们解释：“我女朋友。”

“哦哦。”小狗在吃番茄，大咧咧地躺沙发上。

孟影看了看苏安沂，说：“不用等了，直接先动筷吧。”他点开微信语音，里面传来爽朗的女声——

“不好意思啊，大家等久了，你们先吃，我马上就来！”

严美仪便招呼众人去餐桌上。

位置很大，秦煦非得挤到苏安沂旁边。

“过去点。”苏安沂捏了下他的腰。

“哦。”秦煦不情不愿。

严美仪：“我家刚好有个烤盘，就一起拿出来了。如果你想烤什么，可以放上去，我搞这个老行了。”

孟影笑嘻嘻地说：“哪能让女士动手，我来。”

严美仪笑骂：“呦，绅士了。”他问苏安沂：“苏总监，要喝点什么吗？我家有酒……”

苏安沂摇头：“酒就不用了，我开车过来的。”

“哦哦，也是。”

秦煦给自己倒了啤酒，眼神无辜地看向苏安沂：你不喝？

严美仪拿了点罐装汽水和果汁，问苏安沂要哪个。苏安沂婉拒了，说自己喝点汤就好。

秦煦倒很喜欢，汽水和果汁都要了一瓶。

苏安沂：“你喝得了这么多？”

秦煦眨眨眼：“为什么喝不完？”

“喝多对身体不好。”苏安沂无奈。

秦煦撇嘴：“我要喝。”

和小孩子一样。苏安沂忍住摸他脑袋的冲动：“少喝点。”

“我喝一半总行吧。”

“嗯。”

两人的眉眼官司，并没有逃过严美仪和孟影的眼睛。

不过，他们都很识趣，大概知道对方的意思。

几个人热热闹闹的下火锅，咕噜咕噜的汤，缭绕的白气散开又聚拢。

秦煦接替孟影的位置，烤了一大盘牛肉，卖相还不错。

严美仪尝了一个，竖起大拇指：“赞！”

秦煦喝点酒，上脸，眼尾、鼻尖红红的，嘴巴也被辣椒熏红。他精神愈加亢奋，尤其是严美仪开了音响，劲爆的舞曲烘托气氛，嗨到了极点。

中途，孟影的女友终于来了。

她一进门就双手合十，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临时加班，我来晚了。”

严美仪上前接东西，笑着说：“害，该我们道歉，都没等你。”

沈瑶笑了笑：“就应该不等，你们要等了，我现在得跪下谢罪。”

她说得夸张，直把人逗笑。

见到苏安沂和秦煦，沈瑶大大方方地打招呼，苏安沂颔首致意，秦煦有点懵，动作迟缓了一下，招手说嗨。

沈瑶落座，孟影殷勤地递上碗筷，还把自己烤好的肉片夹过去。

“我听孟影说，他们公司前段时间来了个大帅哥，我好奇很久了，今天一看，果然是大帅哥。”沈瑶吃了几口，开始找话聊天。

秦煦抓了下头发，其实他喝得不少，严美仪后面还开了瓶高度威士忌，他喝了好几杯。

孟影也喝了酒，脸涨红，他一拍脑门，连声说：“对对对，这个、秦煦，咱部门的超级大帅哥！”

“啊……”小狗思维没太跟上，只能一个劲儿的笑。

沈瑶见秦煦这幅模样，笑着问周围人：“他是不是喝醉了？”

“对。”苏安沂接了话口，拍拍秦煦肩膀，让他坐下来。

秦煦很乖，直往苏安沂怀里钻。

苏安沂掰正他的姿势，变成了靠肩膀。

今天的饭局，苏安沂说话不多，大部分的时候是看秦煦他们闹，脸庞总不自觉感染了笑意。

他久违地感受到生活的蒸腾热气。

……

一顿火锅下来，秦煦醉得打踉跄。

所幸，还算听话，弄上车也不费什么功夫。

但开到快回家了，小狗就开始闹了。

“我要下车！”秦煦在座位上扭，安全带也被扭成麻结。

“你下车干嘛？”苏安沂头疼。

“下车！”

“下面有什么东西？”

“下车！”

“……”苏安沂懂了，这是听不懂人话了。

于是，他采取强权政策，一概不听。

但最后，还是没拧过秦煦，在家对面的公园停了。

秦煦高兴地不行，攥着苏安沂的手要往里面跑。

“这么晚了，来公园干什么？”苏安沂无奈又好笑，但还是纵着小狗的性子。

“苏安沂……”秦煦砸吧嘴，黏糊糊地凑到苏安沂肩膀。

晚间的风带着凉意，柔和拂过脸庞，舒爽悠然。

苏安沂应了声，捏了下小狗的脸。

“以后、我们就是……”秦煦迷迷糊糊的，后面的话，苏安沂没听清。

他忍不住低下头，询问：“我们就是什么？”

秦煦眼睛亮得惊人，他腿曲着，手臂挂在苏安沂肩膀，微微仰着头，傻笑。

还是很帅气。苏安沂情不自禁地捂住他的眼睛，想测试自己到底因为什么，而心跳加速。

小狗以为苏安沂在和他玩，仰脸用鼻子蹭苏安沂的手，可惜，这是蹭不上的。

苏安沂目光从眼睛移到鼻子，准确来说，只剩鼻尖，从这里到唇珠的弧度实在漂亮，形状优美的薄唇，锋利有折角的下颌线，宛如欧洲油画里最精细的一笔。

苏安沂松开手，秦煦往前踉跄，一把抱住对方。

“苏安沂……”

“嗯。”

“我们以后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一家人了。”秦煦喃喃。

苏安沂还是没听清：“大声点。”

“我说——”秦煦深吸气。

“我、找、到、家、了！”

是小狗找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