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大龄“少年”余寻光

这回余寻光并不是像以往那样, 进组后再了解到剧组的具体情况。由着他和潘泽永关系近,所以哪怕是在前期,余寻光也对《少年之死》的剧组进度了如指掌。

就拿剧组的组织架构来说, 余寻光就知道《少年之死》的剧组里有原来李恕坤团队的人, 有潘泽永自己的人,也有武晨远带来的人,剩余还有一些因人手缺少而外招的人。

余寻光最开始了解到这个情况后,下意识地皱眉发问:“这样会不会不太好管理?”

潘泽永沉吟了片刻,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个方面。他道:“老师团队里的一些老师傅要么顺势退休, 要么另谋高就, 现在留下来的是曾经跟着我在《辰起时》磨合过的,基本上已经和我的团队互相带得差不多了。小武懂事, 这回他带进来的同学全部都任助理、或者是副职的活。我之前去见过,都是一些想做作品, 很谦虚的年轻人。”

年轻人只要定下心,还是很听话的。

说实话,愿意带着他们,也是潘泽永心好,愿意给他们一个能在一线剧组“实习”的机会。再者这是武晨远弄出的剧本,他也在电影中饰演男二,有他压着, 再加上有余寻光坐镇,不怕出什么问题。

“就是那些临时进来的人……”潘泽永说到这里挠了挠眉毛,也不害怕在余寻光面前露怯,“我吧,有点小人之心,确实有些担心他们手脚不干净。”

《少年之死》前期拉来了一个亿的投资, 这些钱该怎么花,他要是心里没数,很容易被下面的人当傻子骗。

剧组的贪污情况在圈内一直存在,这种事十几年前就有过过分的先例了,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什么几千块钱一个的道具需要每天报损,明明只请了30个群演却开了个3000的单子,有些胆子大的甚至敢直接当着媒体的面吹嘘自己找来的价值数十万的“绝版”手工道具。这类情况欺负的就是导演或者投资制片人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把他们当傻子糊弄。

老实说,潘泽永的执导经验并不多,他迄今为止也没单独当过家。剧组事多,潘泽永既要忙拍摄,又要忙管理,难免会有注意不到的地方。

他琢磨着“坏心思”,伸舌头舔了舔嘴唇,又往前坐,把整个身体都往余寻光这边倾。余寻光一看这动作就知道他指定想开口求自己什么,不主动吱声,也没动弹,就笑着等着他开口。

潘泽永看出来了,伸出手指点了点他,“你小子,焉儿坏。”

余寻光扬眉,端起杯子喝水,还故意咂嘴,把架势拿足了。

“帮帮忙呗。就是你那助理,小陈,不,陈老师,”潘泽永搭着余寻光的胳膊,好一番小鸟依人求人之态,“我之前就瞅着他贴心,细致。要不这回你把他借哥哥用用?”

余寻光做惊讶状,“咦,你怎么知道我们家陈老师刚好在学影视制作呀?”

潘泽永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所以这不是巧了吗?”

余寻光笑完了,把杯子放下,“我不给你做中间人,你自己去问他,答不答应都凭他。”

潘泽永当然知道这事儿得你情我愿,只有一个,“我撬了你助理,你有人用?”

余寻光点头,觉得这个不是问题,“有,公司那边备着呢。”

小米有空的话完全可以让他来。

潘泽永心里更加有底,“行,这样我也有个交代。”

那会儿离定组大概还有两个来月的光阴,小陈被潘泽永找了一回,拿不准主意,又觉得这像是在跳槽,不太好意思找余寻光,便先找了易崇。

易崇听了前因后果后建议小陈答应。

“小余前些年就在想你的安排了,你应该也知道,他没想把你留在身边一直做助理。”

小陈当然清楚,他今年上半年去央戏的大专班学影视也是余寻光推荐的。

小陈大名陈泰英,如今三十多岁了,也走上了成家立业的道路。余寻光和他十来年的交情,当然会为他考虑。

易崇说:“圈子里也有很多助理后来转了摄影或者是副导演的,你这叫职务调动,不算出格。再一个,潘泽永导演是正儿八经学导演出身的,前有中外专业院校的学习经历,后来又有李恕坤导演培养,还入了央视的眼。跟着他干活,对你有很大好处。”

积累好经验,无论以后他是往哪个方面走,有技能在身都不愁。

陈泰英仔细考虑,又去找余寻光聊过,才答应了下来。

到9月16号《少年之死》举行剧本围读会那天,被潘泽永委以“监制”一职的陈泰英先生已经把剧组里他该知道的大小事都了如指掌。

余寻光的助理小米也带着一个叫小江的新人就位。

《少年之死》的角色并不驳杂。确定好男主角是余寻光之后,潘泽永拿着剧本找到了曾经在《官运》中饰演法务长曲长河的左国明老师来饰演校长,除此之外,其他角色一概找的是话剧院里的青年演员。这期间不是没有资方想塞人进来,偏偏有潘泽永“大方”地把关,连试镜都过不了。

就像章晔望而却步的那样,潘泽永要求演员们用话剧腔来作念白。来找后门,可以,只要满足这个要求,角色好说。可如今的一些门外汉连话剧舞台的地板都没踏足过,从哪儿用话剧腔演电影?

也有那么一个人给潘泽永做军令状,就像余寻光当年拿下《群鸦风暴》时说能够两个月之内学好粤语一样,他也大胆保证自己能在两个月之中学好导演需要的“话剧腔”。潘泽永欣赏他的勇气,给了机会,可问题是两个月后的结果并不好。

潘泽永需要的不仅仅是腔调,还有准确的念白以及充沛的情感。

换言之,你准备了,可根本不够。剧本都给你了,你练台词的时候捡了芝麻不要西瓜,一味地注重强调而失了表演,他怎么能通过?

最后这名演员被潘泽永以一句残忍的“你不适合做演员”而劝退。

演员是吃天赋的,是吃技巧的,是吃专业的。不能随便拉来一个人,就能说自己是演员。一个剧本给到你你要做什么准备,这些都是有说法的。

潘泽永不是什么爱耍弄脾气的导演,可他也有自己的艺术追求,他不是什么人都愿意放到自己的镜头里拍的。

在他的强势坚持下,后来一些人琢磨出味儿来,这种事便不了了之了。

于是潘泽永便得到了一群尚算专业的演员——之所以说尚算,是说如今连专业话剧团出来的新人的素质都不比往年。

在剧本围读会上,只是在对词期间,潘泽永就忍了好些人的小毛病。那些错误犯得,连从话剧院里出来的左国明的脸色都不好看。

居然能有人念着念着,哑着嗓子破音。

到最后只能是余寻光开口:“是有些紧张吗?”

被点名的演员叫闻逸,面对导演的不满,左国明的黑脸,编剧武晨远的皱眉,他咽了咽口水才看着余寻光回答:“昨天睡得有些晚。”

余寻光瞟了一眼他发黄的指甲,问:“你抽烟是吗?”

不仅抽,还是个老烟民了。闻逸被点到这个,略有些不自在,曲了曲手指把指甲藏进了剧本里。

余寻光没有把他当鸡杀,抖威风的意思,聪明人说话都是点到为止的,“您要是喉咙干哑,早起可以喝一杯蜂蜜水。”

闻逸点头说是。他态度也可以,像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对化妆师说:“麻烦化妆老师后面给我上妆的时候,往我手上抹点儿粉底液。”

潘泽永的脸色这才好些。

第一天的剧本围读会在下午5点结束,演员们对了一天的词,确实辛苦,可赶在下班之前,潘泽永还是扫了一圈在场的演员道:“介于今天有人迟到,我再重申一下剧组的纪律问题。开机之后,不论什么原因,片场不允许有迟到早退,或者是犯瞌睡影响拍摄的情况出现。我也不玩什么事不过三,任何人,我只忍一次,别的再多了咱们直接换人。”

在场的青年演员都暗戳戳地抬了抬眼,显然是没想到潘泽永会这样不顾及大家的面子当众放狠话。

有人心里难免犯嘀咕,牛什么,不还是靠着余寻光嘛。

有余寻光在的剧组,不缺钱;有余寻光在的剧组,大家都削尖了脑袋想进来;有余寻光在的剧组,大家看到有他在都会收敛几分。

所以,你潘泽永,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导演敢这么横。

余寻光把一些人隐晦的表情看在眼里,并未出声。管理剧组,管理演员,这是一个导演需要掌握的最基本的手段。他跟过曾秀梅、李传英那样用着自己趁手团队的导演;也见识过港城那边随便拉来一个人就能用的高人遍地的工业化剧组;他领略过凌爽的暴力,也看到了张庆鹤被演员欺负到头上的无助。

他既然怀了以后想建组的心,如今再一次让他看见潘泽永管理剧组,可以说又是一场学习。

武晨远也在看。

没有名气的演员会被小看,没有名气的导演同样会被蔑视。

可能还会被糊弄,会被底下人穿小鞋。

职场而已,到哪里都一样。娱乐圈因为情况特殊,对“名气”的追捧更上一层。

不过好歹演职人员都是潘泽永亲自挑选的,哪怕是演员的态度在此之前不够了解,专业方面还是没问题的。出了个小插曲,立了个威,第二天继续。

《少年之死》的故事背景架空,在这片战火纷争的大陆上,为了保家卫国,抵御外敌,人人都在求生存。

正值国家分裂之际,上流社会出身,却接受了“下流社会”熏陶的主人公兰玉修为了寻找自己的“路”进入了「问英学院」念书。他在入学的第一天,就发现这所寄宿学校被分成了东西两院。

西院为尊,为贵,宿舍里主要生活的是问英学院本来的学生;东院为卑,为贱,那边的学生是从被炸毁的「长青学院」搬来的。

两院的学生虽然在一起上课,上课的座位却由两边划开,泾渭分明。他们不同桌吃饭,不一起进行体育活动,更加不会交谈,来往。

他们明明还是学校里的学生,却因为接受了不同的教育而产生了分歧,更别说笼罩在他们头上的还有阶级那座大山。

东和西,那是相反的两个方向,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只是暂时聚在一起,他们不可能会有交集。

偏偏那个叫兰玉修的学生一来就打破了那种平衡。

其实说实在的,他也没有哪里失格,他只是敢于表达自己的想法,甚至反驳他认为的老师提出的“不切实际”的观点。真正被人记恨上的,是他对现在的政治系统提出质疑,并且把底层人推行的平等与自由挂在嘴边。

这太荒谬了,很多人讨厌他的自以为是,他以为他是谁?不过是一个初生的稚儿,都没有弄懂游戏的规则,就敢反抗强权。

有人找到他,指责他应该学会做一个上等人,不要把那些土气的,带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理论挂在嘴边。然而兰玉修却如此回答:“但是,这个问题的提出者是老师不是吗?如果他不想要听到我真切的回答,他为什么要问我呢?而且我说那些话的本意也并非是为了卖弄,只是一种出于学术的讨论。你们如果只是听了我简单的论述便将其当真,这是否说明你们并没有剖析事实真正内核的能力呢?”

兰玉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态度惹恼了很多人,反应最激烈的便是苗连凯。

他发动自己的权利,号召所有的同学去孤立他。

可兰玉修并不觉得有什么,他不太需要朋友。西边不亮,总有善良的东边来拉他一把,和他一起搭档完成小组作业。

在一次苗连凯找他茬时,兰玉修甚至说:“或许你应该学会更新一下你的手段了,你的处置方式好像对我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

苗连凯被气坏了,他不愿意成为兰玉修口中蠢笨的人,所以他绞尽脑汁,想让他挫败。

最简单的,就是摧毁兰玉修的理想。

苗连凯“小瞧”了兰玉修的可怖,这个男人不仅目标坚定,他还十分擅长言辞。他们之间有过几场简单的交流,到最后都是苗连凯被兰玉修带进了沟里。

更加悲剧的是,兰玉修反过来摧毁了苗连凯的骄傲与理想。

在战争年代,软弱卑微的下层人在殊死抵抗,吃饱喝足的上层人却在隔岸观火。高傲蒙蔽了苗连凯望向现实的双眼,导致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试图以身许国!

“你觉得你会有机会吗?”兰玉修的声音里充满了揶揄。

苗连凯崩溃了。

老师所说的为了理想,为了自由,为了解放是骗人的。

父亲说的为了国家,为了荣誉,为了和平也是骗人的。

所有对美好未来怀有畅想的年轻人都被蒙在了鼓里。

兰玉修用着被底层社会的泥沙浸润过的舌头,一点点地在苗连凯的脑海中构筑出了新的家园。

“现在你还觉得,自由与平等是梦想吗?”

不——如果照着兰玉修说的来,一切皆有可能。

苗连凯由此倒戈相向,成了兰玉修,成了新的自由与梦想的拥趸。

不仅仅是苗连凯,被兰玉修整“破防”的学生还有很多。比如说,身在底层却认为只有和上流社会合作才能改变现状的童心,哪怕是兰玉修带她去看过那些丑恶,她却仍然觉得只有那一小撮掌握了科技与智慧的人才能改变现状,直到兰玉修将血淋淋的现实撕扯给她看。又比如说,认为只有依附和引进才能发展的吴梦,他的思想受到了很多质疑,并被同学攻击,吴梦却我行我素的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还有人说,战争的本质是抢夺,那么直接融合不就很好?每一个学生都有自己的思想,他们或许有向兰玉修发出过思想的挑战,最终都被他一一化解。

后来的后来,是这群少年认清了连学校都充满着隐瞒和欺骗,兰玉修带着他们一起叛离这片所谓的净土,去寻找新世界。

这是一个被少年人的反抗充满,能在最终迎来希望的故事。

这个故事里有大段大段的台词,每个人的情绪和思想都是那样的明朗,这也是潘泽永决定要用舞台剧的形式来拍着这个故事的主要诱因。

电影艺术不仅仅是为了讲好故事,也有让观众鉴赏、欣赏的必要。

由于剧本的特殊性,潘泽永在决定建组时就跟演员、投资方说明过,这部电影如果上映,票房不会太高,因为专业性的艺术,或许不能被观众那么快接受。

有人问他:“既然不赚钱,那你为什么要拍呢?”

潘泽永说:“现在的工业化、大众化的市场不缺能赚钱的片子不是吗?”

现在缺的是踏踏实实表现电影艺术,表演艺术手法的片子。

刚好遇到了武晨远的这个本子,他想试试。

余寻光和每一位导演合作,都会去揣摩一下他们拍摄这部电影的初衷,从中理解到的东西会让他对角色多一份不同的了解。

对潘泽永一定要拍摄《少年之死》的感悟他是最深的,因为从最开始相熟时他就无比肯定,小潘师兄是一位梦想家。

他理所应当的会被一群心怀梦想的少年所吸引。

潘泽永和《少年之死》可以说是“金风玉露一相逢”。

就是对余寻光来说不太友好。

《少年之死》的妆造为了满足观赏性的需求,潘泽永在和武晨远做过沟通之后,把服装等概念图设计成了东方玄幻的样式。余寻光被分到的服装是一件银色为底,淡青缝边的对襟长袍。造型师独具匠心,给他接了中长发,特意给他做了个狼尾造型。

余寻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叹气,“年纪还是大啦。”

他今年都31岁了,称不上“少年”了。

说不定还要被观众笑话呢。

潘泽永或许是听到他的感慨,特意过来。他含笑望着镜子里余寻光的影像说:“你只要不唉声叹气,老气横秋的,就不老。”

谁说老了?他师弟现在了正是一枝花的年纪。尤其是那双眼睛,亮着呢,半点儿不见疲态。

武晨远也凑了过来,“要怪的话怪我,师兄,是我没能在你更年轻的时候写出这个故事。”

听他这话,就不像是在“认真”道歉。

余寻光透过镜子去看他,笑骂:“你嘴下留情吧,别让我更愧疚好不好。”

三个人互相看着,又笑。

等化好妆,余寻光轻轻地捧住脸,望着自己。

30多岁的“大龄”少年,也就就这么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