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十月上, 魏家商行将商货陆续运送到十二鼓楼中的寅楼和申楼。

此次他们拢共带来六十五种药材,共计三万六千袋,由着甘九带领涣哥儿和沈珺在申楼三层售卖;魏春则是带领猎户队在七大长街中生意最鼎盛的菜市集赁下多处摊位, 想来那八千多袋黑耳山蘑应该很快就能囤卖出去。

“咱们以前在幽州只做囤货买卖, 山货前脚到,后脚就有商户上门来收购, 麻布袋子一装送上马车就成, 可如今到了明州就不能如此粗糙了。”

魏渝将一摞各式图样平铺在书案上, 旁边还有不少或圆或方或菱的木盒。

这些都是杨泰这些年所刻画作。

甘九拿过一小巧精致, 繁刻雪莲的八角漆木盒,十分不解:“此盒还不够精美?”

“精美, 但不够富贵。”

魏渝抱着双臂,思量道:“杨泰,你能否在漆盒上面再镶嵌金丝银线, 珍珠,云石……”他又想到什么,眼睛乍亮,“我记得咱们在海上打捞不少贝类,其中有不少贝壳彩光闪闪, 我特意叫人都留了下来,再在上多添些贝壳粉如何?”

杨泰其实是个内敛文秀之人, 无论是雕刻的山参盒还是雪蛤盒都讲究一个古朴自然。

他头一遭与魏东家理念不合, 摇头道:“东家您给我带回来的寅楼珠翠阁的珠宝匣子,十个有八个讲究禅意空灵,珍珠玉石都如此,咱们售卖的也只是人参雪蛤,如此贵重奢华会不会太过喧宾夺主, 俗气了些?”

“明州十二鼓楼尖儿货万千,看得人眼花缭乱,咱们想要出头,第一要务就是要夺人眼球。你们肯定会说,雪蛤油本就有滋阴养颜之效,幽州山参世间无二,我们手中有好货是该有底气,可咱们毕竟初来明州,名声低微,若是将木盒做得太过寒酸简易,怕是有人会认为我们造假。”魏渝挑眉笑道,“咱们不仅要俗,还要俗到底!”

甘九瞪大眼睛:“金银珍珠都镶上了,咱们还能怎么俗?!”

“哪位富户太太不喜珠翠,不喜富贵?哪位酒肉富商不想重振雄风?若你们知晓我还要在雪蛤油的漆盒底部刻上“八珍之首,娇容玉貌”,在鹿茸盒底部刻上“男儿本色,盛仁之力”那你们岂不是觉得我更俗了?”

这话倒是让杨泰个大老爷们臊红了脸:“东家,这,这也忒……”

甘九轻咳两声:“雪蛤油倒是无妨,女子夫郎爱美,这个噱头倒是会吸引到他们,就是这鹿茸漆盒底部刻上这般虎狼之词,就是有人真的有疾,可谁好意思买啊!怕是会被议论纷纷。”

“就是要人议论!”

魏渝笑道:“十二鼓楼平日来往客流成千上万,这议论的人越多,咱们的名声就越大,我倒是还怕别人不议论呢。所谓人无我有,人弃我取,我不仅要在漆盒底部刻字,我还要将这些字在十米红绸上写出来,咱们的铺子不是在高层么?那就好生利用高层的优势。”

“还,还要写出来?!”杨泰臊得脸色通红。

魏渝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不用你写,你只要专心研究如何在漆木盒上镶嵌珠翠玉石即可。”

杨泰还试图唤醒东家回归本真的心,挣扎道:“林下参两千三百盒,雪蛤油三千七百盒,鹿茸切片三千盒,若是每一盒都用珠翠金银镶嵌,不说带来的木匠够不够用,单去买这些珠翠玉石都不是小数目啊。”

“所以这就要杨师傅好生规划每一木盒上该缠多少金丝银线,该镶嵌多少珍珠云石了。”

杨泰叹了一口气:“那东家打算花多少银钱在木盒上吗?”

魏渝笑道:“三千两白银。”

杨泰却苦笑:“东家可真能为难人!”

“放心,你在木盒上的消耗的每一分银钱和精力我都会从山货上找回来。”

魏渝笃定又自信,笑道:“你技艺高超,工艺艳绝,没准还能遇上不少买椟还珠的人。”

买椟还珠?这世上还有这种蠢人?

甘九和杨泰对视一眼,知晓东家主意已定,他们也只能照做了。

打这日起,魏渝便带着杨泰将明州的各大珠宝阁和玉石楼逛遍,货比多家后,最后金箔银线、中等玉石、云石各囤下十大箱,这就已经花去三千两白银了!

还没买用来点睛的珍珠。

杨泰暗戳戳道:“若我没猜错,东家带来的银钱应当是不多了。申楼的药材铺和数十个山蘑摊才开始撑摊售卖,眼下这两处赚来的银钱倒是能撑得起东家买珍珠。”

“那两处的银钱不能动,现赚现花,如何能攒得下银钱?”

魏渝笑着瞧杨泰一眼,他手里现银的确是不多了。

他拢共带来一万两白银。

一进入明州港就给刘参政二千两银票,当然,这银子没白给,魏家商船的船税和货税只中规中矩收了八两白银。

后来又赁了一年徽水街的三进阔院,申楼和菜市集的摊子较为便宜,不过寅楼每月赁银竟然要三百两!要知道在幽州一间铺子每月只要十两赁银,就是当初将魏家商行盘下来也才六百两出头!如此可见明州与幽州的富贵程度相差有多大。

再者魏家还有百来张等着张嘴吃饭的亲信和仆从,他现在钱袋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千两。

他才来明州不到一月,辛辛苦苦赚来的万两白银就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也不知道哥哥的银子在京城够不够用。

赵重师兄前日乘船进京,再过两三个月后应当就能找到哥哥了。

魏渝敛住心思,扬唇笑道:“我六岁起就没为银钱发过愁了,杨师傅你就回去好好琢磨漆盒镶嵌一事吧,你这珍珠你想要多少我就给你备多少!”

杨泰一噎,到底还是窝窝囊囊跟着抬箱的仆从走了。

.

魏渝站在人群攒动的长街当中,耳边眼中尽是嘈杂喧哗,可他面色沉静,脑海中却乍现十二鼓楼、七大长街、七十八处集市的各地舆图。

他目光微凝,心中早就有了主意。

他看向云风,道:“赶车,去丰隆街。”

丰隆街是除鼓楼以外珍珠铺子最多的地方。

丰隆街离着十二鼓楼有些脚程,这里商铺林立,酒楼茶肆不多,此时正值午后,不晌不夜,倒是有些冷清。

马车在丰隆街上转了足足四天。

直到第五日午后,云风听东家道:“停。”

云风及时勒紧缰绳,吁一声,道:“小东家,怎么了?”

魏渝顺着窗子看了看:“前头是不是有家书坊?”

云风伸着脖子望了望:“是!”

“你去问书坊掌柜买一本诗集,要求里头务必有赞美珍珠的诗。”

云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了一声,心道小东家是不是太想大东家了,来买珍珠还不忘买诗集?

没过一会儿,云风气喘吁吁跑过来:“东家,买到了,统共四本诗集,那书坊掌柜说你想看的诗应当在第十二篇和第十七篇……”

魏渝翻了两页书,书到用时方恨少,若是哥哥在他还省下这笔买书钱了。

他道:“成,去清宝斋。”

没一会儿马车就又停了,魏渝一掀长袍跳下:“外头热,你跟着我一道进去。”

清宝斋门脸不大,里头却别有洞天,铺中柜箱皆用上等花梨木打造,这梨木养人,更养珠宝,整间铺子都用梨木,那真是有些财力了,十来张墙柜里头还摆着大大小小的木匣,里头都是莹白暖光的珍珠和各样由着珍珠锻造的华丽首饰。

里头的年轻掌柜见着有人来了,忙拂尘疾步迎上去:“贵客,可是想瞧瞧珠子饰物。”

他又稍稍打量下魏渝,心中有数,笑道:“您莫不是想给长辈选买?也是巧了,我这儿的大师傅才打了一条翠玉白佛,您来瞧瞧。”

魏渝淡笑颔首:“成,拿来我瞧瞧。”

年轻掌柜的将一漆黑小匣捧了过来:“你瞧瞧,这翠玉用得是上等和田软玉,珍珠亦上乘南珠,是真正的大品!”

魏渝摩挲下颌,好奇道:“我不懂珍珠,掌柜可否帮我解释何为大品?”

年轻掌柜笑道:“五寸到一寸的珠称为大品,若是一寸五往上那便是珰珠,可称为南珠珍品,普通珠子也分大品,珍品,不过没有南珠那般色泽,再者还有一些不够圆润不够银白的珠子就是走珠,褪光珠……”

魏渝作恍然大悟状点头,看来这掌柜还挺瞧得起他,一上来就给他推荐价值连城的南珠,还是大品!

年轻掌柜显然不想放过这“浑身贵气又识礼的俊俏少爷”又道:“不如贵客与我说说老夫人平日喜好,我再给您选两条南珠珍品?”

魏渝道:“不用。”

他将腰间仅剩的一千两银票拍在桌上:“我今儿出来急,只带了一千两。”

“一千两的珠链?”

年轻掌柜又稍稍打量魏渝两眼,心道难道自个儿看走眼了?

他面上带笑,哎呀两声:“贵客,您有所不知一颗大品南珠可就要一千两白银,再加上这翠玉白佛上头还有价值连城的和田软玉……不如我再给贵客选两条普通正圆大品珠链?”

“那就算了。”

魏渝将银票又揣回袖口,惋惜摇头:“这看过南珠珠链,旁的链子是真入不了眼啊。”

年轻掌柜仿佛相见恨晚,捧着那条翠玉白佛感慨道:“我亦是如此想的!”

魏渝附和道:“可不是么,这世间竟有南珠这等珍品,采蚌得珠,天生海养,所谓千金买、采菱拾翠,更罗裙、满把珍珠结,可真是叫人看过一次就念念不忘。”

“贵客出口成章,当真好文采。”年轻掌柜是个真正的珍珠痴儿,“您这一说,我仿佛真见到那女子罗裙珠光闪闪,美丽华贵了。”

魏渝又摇头叹道:“何须琥珀方为枕,岂得真珠始是车。珍珠虽贵,可确实非一般之物可比?不过珍珠来之不易,每一颗珍珠怕是都有采珠人的血泪罢了。”

年轻掌柜动容道:“贵客说得极是啊,我祖辈乃是合浦人也,世代采珠为生,受尽苦楚,常有亲族葬送鱼腹,后来也是我祖父有所得,痛定思痛决心改善族人生活,后将家迁至明州,这才有了这间珠石铺子。”

魏渝心念微动:“那听掌柜这么说,您家有自个儿的采珠营生?”

年轻掌柜点头:“正是如此。”

“原是这样。”

魏渝面上不显,又哥俩好一般拍拍年轻掌柜的肩膀:“瞧着掌柜比我年长,我称您一声大哥,听着你讲起往事,我又想起自己白手起家这些年的苦楚心酸了。”

年轻掌柜怔了怔:“贤弟如此年轻,瞧着还未弱冠,竟然还白手起家?”

“我与兄长幼年丧父,亲母改嫁,我们二人搀扶长大,如今能有这般成就也是上天眷恋。”

魏渝又道:“我在十二鼓楼的寅楼赁了一间铺子,专卖山参和雪蛤,您家长辈采珠多年,若是想调养身子就去我的铺子,到时报上我的名讳。”

他怕年轻掌柜不信,又从袖口抽出随身携带的赁契和钥匙。

“我可不是诓大哥,你若有缺,就直接去寻我就是了!”

年轻掌柜稍有惊愣的看着魏渝:“贤弟能在鼓楼那地界赁下铺子,想来是对自个儿的生意十分有信心了。”

魏渝终于攀上正题:“我也是想问,大哥铺中珠饰可不比十二鼓楼的差,丰隆街客流冷清,您为何不在鼓楼赁下铺子?”

年轻掌柜叹气一声:“鼓楼的珍珠营生已被明州人所控,我们丰隆街珠铺曾经也去过鼓楼卖珠,可是没过多久夜晚就进了贼人,那贼人倒是不偷,却把我们的珍珠打得稀碎,泼上狗血,吓得我们几个掌柜赶紧带着铺盖回了丰隆街。”

“岂有此理!难不成没有王法吗!”

“王法?呵呵。”

年轻掌柜低声道:“那儿的珍珠营生正是鼓楼背后大老板的生意。”

漕运部院的马总督……

“我有一法子,许是能让丰隆街的珍珠铺子声名鹊起,吸引外客。”

年轻掌柜怀疑的看向魏渝:“贤弟有什么法子?”

他又一顿:“你莫不是想帮着我们在寅楼卖珠?使不得,使不得,这样一来你的铺子也会倒霉!”

“我哪里懂珍珠营生。”

魏渝道:“我有意在山参雪蛤漆盒上做文章,玉石银线早已买了回去,正需要大量珍珠,若是到时再在木盒上再刻制丰隆街清宝斋的字样,那岂不是有更多人知晓你们的铺子?”

年轻掌柜愣了愣,又问道:“你如何自信你的山货能在鼓楼大卖?”

“大哥的顾虑我清楚,我这些日子走遍明州,没见着有铺子卖雪蛤油,山参倒是多些,可我的山参却与旁人不同。”魏渝笑道,“大哥若是信我,不如再听听我的想法?”

年轻掌柜道:“你说。”

“我的山参是四年份的三掌参,我走访询问过明州这种年份的山参还要卖一百八十两左右,我说过我的山参与平常山参不同,故而我要比他们贵一倍,那就是三百六十两,在算上漆盒的成本和漂洋人力船费,我也要赚银子,故而定价四百两左右。”

“雪蛤油世面不多见,但又实在珍稀,一盒油耗尽五十只母蛙,再算上成本怎么也要定在一百二十两左右。”

“至于鹿茸,市面同类太多,一盒定价八十两。”

魏渝道:“这三种山货定价不一样,所用珍珠也要不一样,若是丰隆街珍珠铺愿意“以货入局”,每卖出一盒商货,我会给你们两个点,当然了,比起你们的珍珠价值,这些报酬九牛一毛,可若是丰隆街的珍珠铺因此声名鹊起,这带来的后续生意那可就多了。”

他又打量一圈铺子,目光落在木匣里的翠玉白佛上:“这样好的南珠,却因着旁人在铺子中吃灰,实在可惜可叹啊。”

年轻掌柜微微皱眉,这话算是说到他心坎里了。

魏渝瞧着他的脸色道:“虽说此举能叫咱们互利互赢,可我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给你们夹带私货,若有麻烦也是我一个人扛了。”

年轻掌柜犹豫许久,才道:“贤弟,兹事体大,我要与父亲叔伯商量一二。”

魏渝起身轻掸袖袍,笑道:“好,此事并不强求,若是大哥有意就来徽水街第三户来找我,我姓魏,单子一个渝。”

魏渝离开清宝斋,就道:“走,再去十里外的珍玉斋。”

云风疑惑道:“咱们不等着清宝斋回信吗?”

“人怎么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魏渝笑道:“丰隆街拢共二十家珍珠铺,清宝斋第一,珍玉斋第二,若是说动的人多了,咱们就不是等着被人回信了,选择权就落在咱们手上。”

于是他又故技重施去了珍玉斋。

离开珍玉斋后因着口干舌燥,他带着云风在丰隆街一处茶肆落座。

“小东家,你说这些掌柜的能听咱们的吗?”

魏渝摇摇茶盏,笑道:“我带着你在丰隆街整整走了四天,你以为我只是闲逛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珍玉斋与清宝斋不合,若是一斋有动作,另一铺子绝不会坐以待毙,再者这些铺子每日有多少客流,走出来多少成交的客人,我心中有数,他们心中更有数。”

云风恍然:“原来是这样。”

魏渝瞧云风一眼:“你跟着我几年了?”

云风忙道:“小东家,我跟在您身边有六年了。”

“云天跟在我兄长身边,他识字读书,日后就是做个府中管事也是成的,你脑子灵活,又跟着我多年,也应该知些世事了。”

魏渝笑道:“不必苦等着珍珠事定,我先交代你去做几件事如何?”

云风有些惊喜也有些忐忑:“小东家,我做!”

清宝斋。

林家堂厅正坐着不少人,众人皆是神情凝重,皱眉沉思。

没一会儿就走来一个年轻人。

此人正是林宝臻,清宝斋的年轻少掌柜。

“爹,三伯,四伯,我已经派人打听回来了。”

林宝臻道:“此人一月前从幽州来到明州,现带着百来口伙计亲信住在徽水街,庄宅牙行的人也说他与寅楼和申楼签订两月租约,我还打探到他的药材铺已经开铺了,因着是北面来的药材,种类齐全,这段日子上门采购的药户不计其数。”

“如此看来那应该不是骗子。”

林父谨慎:“那按照这个说法,他应该不缺银子,为何要与我们合作?”

林三伯道:“大哥,他与我们合作,能省下来的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对啊,对啊,听着宝臻说,他还想要上好的珍珠做漆盒点缀!”

林宝臻心里对魏渝很有好感,他道:“再者此人出口成章,很有才学,脑子又灵活,身上没有一丝市侩气,我倒是觉得与他合作也是成的。”

“还是读书人?”林四伯捋着胡须,“又会读书又会经商,想来不简单啊。”

林父面色沉重:“宝臻,你再与我说说他今日具体说了……”

林宝臻刚要开口,就听到有仆从道:“掌柜的,掌柜的,您让我们盯着这人,我们发现他刚刚又去了珍玉斋!”

这珍玉斋可是他们清宝斋的死对头!

“珍玉斋?”

林三伯气道:“这人不讲诚信,不是说要与咱们清宝斋合作吗!”

“三伯,稍安勿躁。”

林宝臻连忙安抚他:“我当时并未答应他,他去寻旁人合作也是应当的。”

林三伯气得胡子一抖:“大哥,宝臻年纪小,不会识人,这事您得给个看法!”

林父瞧众人一眼,悠悠道:“他这么做明显是想让我们急,你若是真急了,就上了他的当!”

“宝臻,去下帖子,明晚我在船楼设宴款待这位幽州来的小友。”

与此同时,珍玉斋。

“此人身家背景没有作假,他的要求说来也并不过分,咱们在丰隆街被清宝斋压制这些年,也许这个法子能让咱们压他们一头。”

宋大掌柜沉吟一会儿:“来人啊,去徽水街下帖子,明晚本掌柜要邀魏掌柜小聚。”

魏渝回到家宅时就见着魏春急匆匆上前:“小东家,今儿也不知怎么了,竟然有这么多人下帖子邀您一聚。”

魏渝边往后院走边道:“念给我听听。”

“清宝斋、珍玉斋……”

他前脚到家,后脚就来了两张请帖。

魏渝并不意外,笑道:“你先去包下江边食肆船楼,再统一回拜帖,就说是魏某有事相求,故而应当魏某请客。”

次日傍晚,江边船楼。

清宝斋和珍玉斋的掌柜面面相觑,他们都以为这个魏掌柜只邀请了自己!

“各位掌柜都坐。”

魏渝好整以暇,笑道:“几位莫怪,最近实在是拜帖太多,小子事情又忒多,几位都是做珍珠生意,不如就聚在一处,也是热闹些。”

林家来的正是林大掌柜和林宝臻,二人见着珍玉斋的宋掌柜脸色都不怎么好。

珍玉斋的宋掌柜一语双关道:“魏掌柜,船楼地方再大,怎么也装不下这么些人啊。”

魏渝笑眯眯道:“我既然邀请各位来,那就说明这艘船上不仅能装下所有人,还能让每个人都能吃饱喝足。”

几人不语,心思却活络起来。

魏渝笑容渐收:“丰隆街的珍珠铺子受到十二鼓楼打压许久,眼下有机会能让丰隆街重振旗鼓,可若是诸位掌柜还想着内斗不安,那魏某真是无话可说。”

林宝臻道:“魏掌柜,我们既然应邀前来,也是真心想与你合作,可你一张饼分两家,如何叫人饱腹?”

“林掌柜稍安勿躁,你先听听我的考量。”

魏渝言语深切:“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们,我的铺子初来明州鼓楼,根基不稳,所承担的风险也不可知。若我真是居心叵测之人,只管着诓骗清宝斋或是珍玉斋押宝,可若是咱们三方合作,虽说带来的声誉一分为二,可从中的风险也是一分为二。”

这话倒是让两位大掌柜都沉默了。

他们之所以摇摆不定,不就是又想得到声誉又担忧风险。

“咱们可以寻个中间人,签下契约,若我的商货若是砸在手里,你们的珍珠不仅悉数奉还,还会额外补偿你们一成利。”

此事若是成了,双方都会大赚;但若是亏了,赚钱的就是清宝斋和珍玉斋了。

宋掌柜当即道:“做生意最忌讳瞻前顾后,既然魏掌柜说得如此明白,那我就与你签契!”

他又阴阳怪气一句:“清宝斋若是害怕,那就莫要掺和了。”

林宝臻瞪宋掌柜一眼,又看向父亲:“爹,咱们……”

林大掌柜沉思片刻,举起酒盏:“那就有劳魏掌柜替我们清宝斋操劳了。”

魏渝心下一松,面上不显,举杯应声道:“两位掌柜放心,此事必成。”

待他们签好契约又在官府过契之后,珍玉斋和清宝斋的仆从就带着一箱又一箱珍珠来到徽水街。

这些珍珠虽说不是珍品南珠,可也是珠形圆满,色泽莹白的中品和下品精珠了。

杨泰看得嘴都合不拢了:“东,东家你这是……”

“珍珠来了,你的漆盒制得如何了?”

杨泰半晌才反应过来,道:“这两日正带着木匠打磨玉石和雕刻贝壳。”

“雪蛤山参鹿茸拢共需要九千漆盒,每样暂时先做一千。”

魏渝到底还是谨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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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盒敲定,魏渝想着去申楼药材堂瞧瞧,不成想他连挤都挤不进去,踮脚许久才看到忙着热火朝天的涣哥儿和沈珺。

“罐罐。”

魏渝回头就见着满头大汗的甘九:“大哥怎么出了这些汗?”

“帮着人送了两趟药材。”

甘九擦擦汗,笑道:“当初可真叫你说对了,自打开了铺,这城中不少药堂都来咱们这儿进货,那么贵重的天麻两三天就被一抢而空!”

“我这就把账本拿来……”

“不用,改日再瞧。”

“我听人说珍珠的事情了。”

甘九道:“东家,咱们的药材铺每日进账千两,就是不和那些珠商合作也能买不少珍珠,为何要再与旁人牵扯呢?”

魏渝淡笑道,“明州是一块肥肉,能吃下多少都是有定数的,若你吃多了,就会有人来找你麻烦。”

甘九一怔:“那咱们的药材堂……”

“每日千两的进账那些人还看不上眼,咱们想要站稳脚跟,必须拉着别人一起承担。”

十一月上,申楼魏家药材堂和菜市集的山蘑摊子已开张一月。

今日,寅楼七层的魏家山参阁终于开张了。

鼓楼下的鞭炮响了六次,只见着那七层窗口忽然抛出三条艳红红绸,一直摆尾到墙角,随着炮竹碎屑随风飘扬。

这也让方圆几里的过路人都看到这红绸子上的墨色大字。

“这红绸子写了什么?”

“参养养道,滋补真元……”

“八珍之首,娇容玉貌……”

“男儿本色,盛仁之力……”

“哎呦,这,这什么虎狼之词……”

“这魏家山参阁还卖这等补养之物……”

开张半个时辰,鼓楼七层就围满来往商户。

只见着那排排木柜上摆放着各式珠翠点缀的漆盒。

有一排木盒由着银丝勾勒成山巅白鹤,竟以贝壳云石作翼羽,红石玛瑙点睛,边角缀着数十颗莹白小巧的珍珠,栩栩如生又华贵非常!再瞧那八角菱盒,金丝勾勒数只花鸟,粉漆与金漆交相呼应,又玉石和珍珠镶嵌其中,好一副花鸟报喜图!……

“这真是好大的手笔!”

“从未见过有人在漆盒上做这等工艺。”

因着魏家山参阁的漆盒实在精致华美,一时之间不少来看热闹的人都不愿离去。

“我倒是听说过雪蛤油,极其难见,想来掌柜的应当是幽州来的?”一位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问道。

魏渝笑道:“对,此物补肾益精,润肺养阴,秋日干燥,这时节吃此物再好不过。”

锦袍男子点头道:“掌柜说得极是。”

他看一眼身后的随从,道:“问掌柜拿两盒雪蛤,再拿一盒山参。”

这明州富户买东西是不问银钱的!

魏渝瞧出这富户应当是有话要问,也给身后的云风一个眼色,云风忙道:“随我来。”

那随从立马走了。

中年男子轻咳两声:“不知道小掌柜在那红绸上所写,可都是真的?”

“句句属实,不敢造假。”

魏渝想了想,走到柜架上拿过一漆盒鹿茸切片,悄悄推到富户面前:“客官给小店来了一个开门红,小店无以为报,小小薄利不成敬意,还望客官莫要嫌弃。”

“这怎么好意思……”

“哪里,哪里,客官若是觉得好用,也可以推给亲朋好友。”

中年男子低头看了眼满是珠翠的漆盒,笑道:“小掌柜就不心疼?我瞧着你这漆盒都要有十多两银子了。”

“作何心疼?若是能交得客官这等朋友,别说这一个漆盒,就是十个漆盒也是值的!”

男子被捧得很是高兴,最后又带着一盒雪蛤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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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娘子回到院中就见着桌上多了几个花鸟报喜的珠翠漆盒。

“呀,这是老爷送来的?”

侍女笑道:“是老爷带来的,说是幽州传来的雪蛤油,八珍之首,女子吃了能养气血,愈发娇容玉貌呢。”

“什么东西能有恁大用处?”

安娘子不太相信,只爱不释手摸着漆盒:“这盒子也忒华美了些,用来装首饰也不为过,有没有问老爷是在哪里买的?”

“说是在鼓楼那处。”

安娘子摸到漆盒下头的字,翻过来一瞧念道:“丰隆街清宝斋……原来清宝斋也有这样圆润莹白的珍珠,你以后买珠莫要只去鼓楼,平日里也多往丰隆街走走。”

侍女道:“哎,娘子,我晓得了。”

安娘子又打开盒子一闻,手绢掩了掩鼻子:“这味道倒是有些冲……”

“罢了,老爷的一片心意,你拿去厨房煮了吧。”

可安娘子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雪蛤油吃过两次后,她打小就冰凉的手脚忽然热了起来,本就柔媚容颜又多了几分红润气血,尤其是一到晚上她与夫君……

一夜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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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半月,魏家山参阁的名气就凭借雪蛤油打了出来。

每隔半个时辰,铺子又涌上一波人。

魏渝银子收到手软,险些写不动账本。

因着人实在太多,梁娃急得不行:“东家,实在不行我去把甘九大哥叫来吧,这,这人怎么这么多!”

魏渝一听,回头瞧云风一眼,笑道:“这事你做得不错,回头领赏!”

云风眼睛一亮:“谢谢东家!”

前些日子魏渝就给云风出主意,让他先寻个书生写个话本,里头要有幽州的雪蛤和山参,然后再将这话本送到各大茶肆,花些银子买通说书先生好让他们说书的时候夹带私货……

这小子还是有些能力,竟然将事情做得不错。

又过一月,魏家商行热度不减,反而愈发火热。

精美华贵的漆盒总有看够的时候,但是雪蛤和山参的绝佳药效才是深得人心的原因。

一开始雪蛤比山参名气大,只因着山参年份太短,无论是送礼还是入药都不在选择之内。

可在一些人后知后觉发现魏家的四年份山参药效竟然一点也不比市面上十几年的人参差时,那铺子里的几千盒山参早就被抢光了。

且说这两日不断有人上门询问山参一事……

深夜,魏家库房。

满满当当四大箱白银摆在地上,里头还有一只穿着肚兜的小野参在蹦来蹦去。

魏渝蹲在地上,抬手摸了摸银子,轻叹一声:“要是哥哥在就好了。”

小野参奶声奶气道:“要是哥哥在就好啦!”

打小他们赚了银子就要聚在一处数着,可如今他赚下这么多银钱,哥哥却不在身边。

魏渝想到什么,眸光一亮:“我要去京城找哥哥!”

小野参掐腰欢呼:“我要去京城找哥哥!”

这小东西越来越像人了,竟然到了猫烦狗烦的学舌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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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初至,京郊大雪。

远处传来清脆踏雪马蹄声,不消片刻,一匹棕毛骏马停在红墙灰瓦的宅院前。

“魏举人回来了。”

厚重轿帘轻掀,来人身着玄黑大裘,面庞清冷英隽。

魏承从马车下来,就听着云天喜道:“东家,大喜事,小东家给您来信了!”

魏承一怔,连忙问道:“信在何处?”

“在您书房!”

“是谁送来的信?”

“是震金镖局的赵重师兄。”

魏承疾步来到书房。

赵重一见着魏承,连忙起身作揖道:“见过魏秀,不,听家里人说您已中幽州乡试解元,现在已是举人老爷了。”

“赵师兄不必多礼。”

魏承难得展露焦急一面:“不知罐罐的书信在何处?”

赵师兄将桌子上的木盒推给他:“就在此处。”

魏承将木盒打开,就见着里头摞着厚厚一叠书信。

这厚度……罐罐难不成是一日写一封家书不成?

魏承眸光微动,强忍着拆信来读的急切心情,他将木盒盖上,看向赵重道:“赵师兄是何时从明州来京城的?”

“我们九月底到达明州,十月上我从明州出发,前两日才到京城。”

赵重笑道:“也是罐罐机灵,他叫我莫要盲目寻人,到京城之后先去各大庄宅牙行打听幽州来的学子,我一打听就打听到魏举人买下京郊东崖的庄子。”

魏承目光又落在木盒上,强挪开视线,又问道:“那你们初到明州可有被人刁难?”

赵重想了想道:“罐罐提前打点了漕运部院的刘参政,倒是没有人为难我们。”

魏承又问他们行船途中可遇到危险,罐罐初次登船身子可有不适……细其节而巨其事,靡有遗失。

不知说了多久,他见书房略暗,忙歉意道:“我关心则乱,抓着赵师兄竟说到这个时辰,实在对不住。”

“魏举人与罐罐从未分别这般久,你多问些也是常理之中。”

“云天,赵师兄舟车劳顿,快带他过去歇息。”

待人走后,魏承忙将盒盖掀开,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

甫一打开,入目的是一只小小墨色脚印?

魏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