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寒雪漫天, 万里冰封,刀刃般的烈风呼啸不止。

通体玄黑的九幽塔,静静矗立于死寂的极寒之地。

一路走来, 丹卿睫毛凝了厚厚一层雪霜,风雪无情钻入衣襟,贴着肌肤渗进五脏内府, 几乎将丹卿冻成一具没有情绪和思想的冰雕。

五位大帝驻足于九幽塔门前。

他们神色复杂地看丹卿一眼, 摇摇头, 将喟叹怜惜深藏于心底, 诵念术语,合力施法。

“轰隆——”,高约数丈的黑色塔门向上卷起,丹卿目不斜视, 拾步踏入九幽塔之中。

“砰”一声,伴随丹卿最后一记步伐,塔门在他身后沉沉关闭。

塔内幽暗,唯有一束天光从高顶天窗倾泻而下。

丹卿仰起下巴,那束光顺着他挺直鼻梁,略过苍白的菱唇, 点亮这一具单薄羸弱的躯体。

默站许久, 丹卿就地盘腿而坐, 他闭上眼, 什么都不愿去想, 什么也都不再惦念。

高高一座幽塔, 塔内是他,塔外则是没有丹卿的全世界。

……

魔域。

人去地空。

世界安静得仿佛什么未曾发生。

望着丹卿离去的方向,顾明昼双拳紧攥, 他大步流星走到容陵身前,一把揪起容陵衣领:“这就是你的能耐?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丹卿关到九幽塔?容陵,你怎么能妥协?你怎么能放弃丹卿?”

接连三声质问,一声比一声愤怒,说到最后,顾明昼眼眶染红,抓住容陵衣襟的手背青筋毕露,“如果我是你,如果……”

可惜,顾明昼不是容陵,他不是丹卿心尖上的人。

容陵被顾明昼扯得一个踉跄,他动作迟缓地抬起头,仿若一台经年失修的机械。

容陵眼神很空,黑漆漆的眸子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许久,容陵失焦的视线终于恢复色采,他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顾明昼,唇中溢出一声轻笑,惨淡又苍凉。

“我没有放弃丹卿,现在是他不要我了,是他舍弃了全世界。”

容陵先是苦笑,渐渐地,越笑越凄厉,越笑越癫狂。

顾明昼被容陵状若疯鬼的模样吓得一僵,涌到喉口的“活该”,硬生生吞咽回去。然而堵在他胸口的这股恶气,到底又该向谁发泄?

靳南无冷冷上前,用剑隔开两人:“你们还好意思在这里吵嚷斗嘴?”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换一种角度来看,丹卿现在身份敏感,进九幽塔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选择。”望着魂不守舍的容陵,靳南无嘲弄地勾勾唇,一针见血,“你有时间在这里发疯,倒不如滚回去收拾你的烂摊子,你想让丹卿等你多久?五年,十年,还是上百年?”

容陵整个人如被冰水浇透,倏然清醒。

靳南无说得对,他到底有什么脸面在这疯魔伤心?他合该为现在的自己感到羞耻。

深吸一口气,望着神情各异的靳南无众人,容陵努力摒除脑子里的杂念。

理智终于回笼,容陵拱手,朝众人深深一拜。

许久,容陵都没有直起腰。

这一拜,代表他无以言表的感激与谢意。

有些东西,好比情分,一句“谢谢”,实在太轻。

“我帮的又不是你。”顾明昼别扭地别过身,不肯受容陵礼,神色仍然不忿。

姬雪年和崖松横在顾、容中间,略微尴尬,不知所措。

“你们帮丹卿的情分归你们的情分,我合该谢我的。”

容陵目光越过众人,遥遥望向煞气冲天的远方,短暂思索,他道,“恶煞横行,四处受创,你们先回族群看看,我去青丘走一趟,狐帝陨落,青丘无主,也不知状况如何。”

顾明昼刚要说一起去青丘,又把话收回去。

世道大乱,各处急需人手,顾明昼身负修为,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

“我去人间看看。”顾明昼道。

姬雪年三人忧心各自族群,没有异议。

几人相互拱手,不再多言,陆续化作一抹光影,朝东南西北各个方向而去。

暂别友人,容陵直奔青丘。

击退一波恶煞,容陵进入青丘,看到的现象却比他预料中好很多。

青丘在各个方位开启五行大阵,整个族落虽慌不乱,可见狐帝宴祈在位时,对整个青丘的布防以及应急措施颇为看重。

除了青丘,各地各界能开的防护阵都打开,凡间也在九重天帮助下,临时搭建数座大阵,以庇护百姓安全。

大阵牢固,数量却有限。流落在外的百姓,终是难逃厄运。

一夜之间,天地好似都蒙了层血雾。

这是一场浩劫,亦是祖辈先人造下的恶孽。

在容陵请求建议下,九重天率先发布“罪己书”,将事情原委昭告天下。都言子债父偿,他们这些神神仙仙,享受着祖辈掠夺而来的资源,便也该替祖宗偿还罪恶。

一晃两年过去。

各界齐心协力,第一轮恶煞净化初步完成。

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容陵奔走不止,不曾合眼。

人间、魔界、妖界……何处需要他,他就出现在哪里。

他好像不知疲倦,永远都不会倒下。

可世上哪里会有永不倒下的人?神仙也非钢铁所铸,容陵不过是硬憋着一股劲,他不敢松懈,也不肯松懈。每当快要坚持不下去,容陵想一想九幽塔里的丹卿,便又充满力量。

与恶煞斗智斗勇两年后,部分恶煞开始变异。

它们变得更加聪明,不仅学会隐匿躲避,有的甚至还会附身于弱小的人妖魔,极难辨别。

又是一年转眼即逝,众神使尽浑身解数,每当想出应对之策,尚来不及喜悦,恶煞便又迎来新一轮的进化。

反反复复,此消彼长,究竟何时才是尽头?

三年多时光,容陵从未去见丹卿,他不敢揣测丹卿对他的那颗心,是回温,还是彻底凉透。

容陵快要等不下去。

恰在此时,顾明昼主动找到容陵。

暌违三年,再度见面,两人面貌都沧桑许多。

他们坐在儿时嬉闹的茂树下,没有酒,彼此只是安静地默默望向远方。

“前些日子,我去九幽塔找丹卿,未能见面,只在九幽塔外同他说过一些话。”顾明昼声音不轻不重,一双黑眸如静水流深。比从前,顾明昼真的成熟又稳重,再不是从前那个热血冲动的仙界战神。

听到丹卿的名字,容陵心跳仿佛都漏跳两拍。

“我问丹卿,愿不愿意随我走。”

顾明昼自嘲般轻笑一声。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顾明昼又何尝不知?他只是……只是舍不得掐碎心底仅存的那点妄想罢了。

“丹卿告诉我,打从一开始,他便认错了人,他对我的好,送给我的每一份礼物,给予我的所有关心与担忧,原本都该属于另一人。”顾明昼深深看容陵一眼,“丹卿可真心狠,对吗?他连我最后残存的美好记忆,也毫不留情全部收走。他就是在告诉我,我是一个错误,是一个笑话。”

“那你死心了吗?”

“死了。”

顾明昼自嘲一笑。

还能不死心吗?

从始至终,故事就不是三个人的故事。

“离开极寒之地前,我问丹卿,假如今日来的不是我,而是你,他会如何选择,会愿意离开九幽塔吗?”

容陵神情不变,掩在袖中的双手却不自觉收紧。

顾明昼轻笑:“丹卿没有回答。”

“你知道吗?从我们开始对话,到离去,丹卿的声音一直很平静,轻飘飘的,像一朵没有重量的云。”

“临别之际,丹卿让我不必再来。”

“他居然叫我不必再来……”

一股难以招架眩晕感突如其来,容陵稳了稳重心,面容已是惨白。

顾明昼怜悯地望着容陵,半晌,开口道:“丹卿本不该这样度过他的漫漫余生,对吗容陵?”

顾明昼的声音变得很轻,“容陵,这一次,我是由衷地期望,期望你能带走丹卿,你能做到吗?”

他能吗?

容陵苦笑,他多想说他能,可他说不起这个字。

因为他不知道。

对丹卿,他早已没有信心,一丁点都没有。

顾明昼摇头叹息,无声离去。

头顶绿枝随风婆娑,在容陵头顶摇晃出支离破碎的簌簌声。

那股麻木过后,剧痛终于后知后觉地蔓延周身,容陵捂住心口,嘴角牵起一记比哭都难看的笑容。

他该怎么让丹卿跟他走?

以何种身份,以何种理由,才能让丹卿心甘情愿为他踏出那一步?

……

天后宫殿。

一袭暗玉紫战袍的女子站在花树下,拂袖轻拭眼角。

容陵驻足原地,特地等待一会儿,待天后整理好思绪,这才走到她身旁行礼:“顾明昼刚刚来向您请安了?”

天后眼眶仍湿润,但眸中有笑:“嗯。”

容陵笑笑:“过往恩怨,他会释怀的。”

“哪能这般轻易放下?”天后眼底翻滚着复杂的涛浪,“上一代人的纠葛,本不该祸及小辈。但阿昼那孩子……他心底也苦。”

顾明昼确实苦,可谁又不苦呢?

众生皆苦。

天后很快释然:“也罢,只要阿昼过得好,与我们亲疏与否,不重要了。”

两人并肩凝视着面前两棵茂树,一株苍劲常青,一株已缀满浅粉色花卉。天后不由触景伤情,“一晃三年,你妹妹竟一直没有音讯。”

这两株绿树,前者与容陵命脉相连,后者则象征容婵,属于容廷的那株翠树,在他陨落之际,便已枯萎。

“阿婵一定好好活着,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容陵满目倒映着烂漫粉红,整张脸晕染出几缕柔色,“她会回来的。”

“嗯,活着便是最好的消息。”天后拉住容陵的手,“我们一家人,终会团聚。”

“母后。”

缄默半晌,容陵突然很轻地唤了一声。

这样依赖依恋的语气,天后已许久不曾听到。

一瞬间,她仿佛回到很多年前,回到那会儿,容陵还是个粘人的孩子,总喜欢偎依在她怀中撒娇。

“怎么?”天后眸中满是慈爱。

容陵低垂的头,终于抬起,他直视母亲双眼,喉口哽咽,如有火灼,但他没有退缩,而是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笃定道:“母后,求您允许儿臣请辞太子之位!这一次,我想走属于我自己的路。”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深海之尽,巨大透明水泡内,两抹身影数度交锋,男子英俊无双,女子娇俏明丽,两人打斗的动作快如闪电,衣袂翩若惊鸿,画面虽养眼,实则凶险狠戾。

“铛”一声,战斗以粉衣女子打落男子手中武器而告终。

粉衣女子气喘吁吁地叉着腰,面露得意:“小银龙,我赢了,愿赌服输,你赶紧施法连接海外天,快让我看看我哥和丹卿他们现在如何了。”

被唤作“小银龙”的男子薄唇轻启,声冷如冰:“一百零一招。”

粉衣女子:“……”

粉衣女子正是失踪许久的容婵。

“什么一百零一招?”容婵闻言,把手中剑往地上一丢,柳眉倒竖,气得不轻,“不过多出一招而已,我不是成功打落你的剑了吗?”

小银龙转身便走:“既已超出百招,剑落与否,又有何区别?”

简言之,最后的剑落,压根就是他懒得再跟败阵的容婵较量,所以放了水。

“你……”

容婵瞪他半晌,仰头开始哭嚎,“呜呜呜,我的命怎么那么苦,三年了,整整三年啊,我没日没夜的修炼,不过就是想看看外面近况,这过分吗,这明明一点都不过分,呜哇哇哇,我不管,我要看我哥哥,呜哇哇……”

前方身影毫无触动,飘然远去。

“再哭,半年都不给你看。”

“……”

“敖幽!你个挨千刀的,你有没有良心?我这么拼命修炼到底为了谁?再说了,你就不好奇丹卿最后的结局吗?”容婵巴巴跟上去,牙都快咬碎。

“不好奇。”敖幽睨容婵一眼,“你不好好修炼,那就陪我再关个万万年。”

“……”

气了半晌,容婵只能憋着怒火,捡起剑,继续修炼。

一边修炼,容婵一边感叹自己凄惨的命运。

说起容婵沦落至此的始末,那就长了,得从该死的瑶碧神女的千岁宴说起。

彼时丹卿遇险遭暗算,容婵救丹卿心切,却被抱有同样心思的丹卿一掌击出危险战局,随即沉沉坠入海底。

再醒来,容婵便受困此地。

此处肖似一个巨大的水泡,透明结印外是深海,内里与陆地无异。

容婵记不清来时路,亦寻不着出口。

此处海域,仍属倚帝族地界吗?

海底何时又建了这样一座破烂宫殿?

观其建筑风格,好似很古早陈旧的样子,譬如残缺壁画上雕刻的神兽,哪怕见识广如容婵,也不知到底为何物种,莫不是凭空杜撰?

突遭此难,容婵慌了一瞬,很快恢复镇定。

她是父皇母后最疼宠的掌上宝,二哥容陵平日待她虽凶,但关键时刻,却比天帝天后靠谱。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九重天团宠小公主失踪,那还了得?大家必定找她找疯了。

相信不出两个时辰,她就能顺利离开。

很快,两个时辰到了,容婵托着腮,镇定地理了理漂亮纱袖,心想,两个时辰果然太短,半日的时间或许比较合理。

半日后,容婵重新定下三日期限。

再然后,三日复三日,又复三日……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主终于慌了。

怎会如此?定是此地有猫腻,父皇他们想找她,却苦苦寻不得所在。

这该如何是好?

容婵的心跌落谷底,不得不开启自救模式。

就在第三次翻遍这座宫殿的时候,容婵阴差阳错地,竟在一间内室找到了活物,一个人,一个沉眠的睡美人,不,准确来说,应当是一条睡美龙,因为他有一条布满银白鳞片的漂亮龙尾。

人身龙尾的美男子静静躺在床榻,双目紧阖,容貌昳丽,漂亮得和丹卿简直有一拼。

石榻四周纱幔重重,遮挡住他身形,加之他毫无声息,陷入沉眠,也难怪粗心的容婵没能察觉,毕竟谁没事掀床帘呢?怪渗人的。

望着貌美的睡美龙,容婵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一座荒芜破烂如坟冢的宫殿,突然冒出个不知睡了多久的美男龙,当真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喂……你还活着吗?”

容婵伸出嫩葱般的手指头,隔得老远,戳了戳睡美龙。

没有反应。

“你醒醒?”

容婵小心翼翼踏着小碎步凑近,指尖探他呼吸。

幸好有气儿。

容婵半是奇怪半是自言自语道,“一条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到底沉睡了多久呢!”

为了唤醒睡美龙,容婵尝试多种方法,譬如踢他踹他,最后还狠狠咬牙,彻底豁出去,伏在塌边飞快吻了吻睡美龙柔软的唇。

结果就是没有任何结果。

事实证明,话本子什么的,都是骗小姑娘初吻的。

容婵束手无策,离开前,她定定望着这条睡美龙,心想此番连初吻都搭上,当真血亏。越想越不甘,容婵泄愤般爬上榻,飞快拔掉龙尾上的一片银白龙鳞。

龙鳞坚硬,容婵肌肤又细嫩,得手瞬间,容婵指腹被锋利龙鳞划破,“啪嗒”一滴血,坠落在龙鳞被拔去的小片肌肤。

毫无征兆地,睡美龙苏醒了。

男人睁开赤金色眼眸,阴晴不定地觑着容婵,眼神鄙夷又不屑,如同在看一个妄图亵渎神明的卑贱蝼蚁。

容婵:“……”

等等,剧本是不是拿错了?

合该是她看不上这条瞌睡龙吧?

然后容婵就嘲讽上了,她堂堂九重天公主,向来没受过这等委屈。

再然后,容婵被龙尾轻轻一拍,一股巨力卷着她不断倒退,直至背部狠狠撞击在巨石。

睡美龙下手狠辣,容婵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

“呜哇”呕出一口鲜血,容婵眼冒金星,模模糊糊即将消散的视野里,榻上美男子似乎也弯腰干咳一声。

容婵痛得面目扭曲,意识逐渐从身体剥离!

不甘心,当真不甘心。

容婵垂在身侧的手,艰难抬起,她颤抖着指向睡美龙,愤怒又无奈地想:亲爱的父皇母后,还有二哥,你们怎么还不来?你们再不来救我,连收尸这种事儿,恐怕都赶不上热乎的了……

眼前一黑,容婵彻底昏倒。

她亲爱的父皇母后二哥并没有来,睡美龙倒是不情不愿地有了动作。

原来容婵拔龙鳞滴血的瞬间,一人一龙的契约达成。

方才银龙敖幽意图弑主,被契约反噬,受到的创伤比容婵还重数倍。

察觉自己“被迫”签订契约,银龙敖幽气疯,他备受耻辱地狂吟数声,把本就乱七八糟的宫殿毁得愈加稀巴烂。

发够脾气,敖幽死死攥着拳头,瞪着容婵的一双怒眸,恨得通红。

下榻瞬间,漂亮龙尾幻化作雪白赤足,一步一步,敖幽走到容婵近前,弯腰将人捞起来。

硬生生忍住将人摔死的冲动,敖幽咬紧牙关,把容婵安置到唯一幸存完整的床榻上。

容婵睡了两天两夜,再醒来时,险些被银龙阴骘的眼神给吓死。

“女人果然是世上最奸诈狡猾的物种!”少年音突然恶狠狠道。

“……”

好幽怨的口气!好毒辣的眼神!

容婵迅速脑补出他被女人骗心骗身,最后还囚禁多年的虐心戏码。

怜悯地看着敖幽,容婵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其实,世界上还是有善良可爱又温柔的小仙女的。”说罢,拍拍自己胸脯,疯狂给银龙暗示。

“你是不是想死?”

“……”

容婵不仅不想死,还妄想离开这破地方。

敖幽也想。

从容婵断断续续的描述之中,敖幽推测,他很有可能已受困数万年。

“源族人呢?”

“什么源族人?”容婵眨眨眼,“外面有人神妖仙魔,就是没有源族人!会不会你睡得太久,所谓的源族已经灭族呢?”

“不可能,源族人乃天地共主。”

容婵扑哧笑出声:“小银龙,你可真逗,外面的世界哪有天地共主呀?人间的监管之主叫帝王,妖界则由各族族尊共同打理,若非要说出当中最厉害的,大概算是九重天天帝吧,但天帝备受多方势力桎梏,也不能恣意妄为呀。”

敖幽蹙眉盯着容婵,内心大受震撼,如果她没说谎,那只能说明,外面变天了。难怪,难怪圣女绯背信弃义,没有如约前来为他解除封印。

“你打听源族做什么?莫非……”

短短几息,容婵的小脑袋瓜开始上演苦情大戏。

“莫非,将你关在此处的是源族姑娘?”

敖幽不知容婵满脑子废料文学,薄唇紧抿,不太服气地略一颔首。

容婵更加同情小银龙:“没关系没关系,等离开这里,我罩你,我们找她报仇。”

敖幽显然看不上容婵的那点猫爪子功夫,自鼻腔冷哼一声,十分不屑:“你先想想怎么离开才是正经。”

容婵拍胸脯:“我爹我娘我哥,他们定会来救我。”

敖幽犹如看大傻子般:“此乃源族圣女亲设封印,若外界能轻易察觉,我岂会受困至今?”

也对哦!容婵气势顿时短了一截,声音渐弱:“可我爹我娘我哥很厉害的!”

敖幽懒得搭理容婵,垂眸沉思。

乍听外界诸般变故,敖幽心情十分复杂,他想,他或许是有些难过的。

当年,敖幽乃天地灵气滋生出的第一条龙,年轻气盛,意气风发。他自认实力并不逊色源族,不愿居源族人后,遂呼风唤雨,意图引出源族高手决一胜负,怎料那场疾风骤雨,摧毁淹没了许多庄稼村庄,还祸及不少无辜百姓。最后是圣女绯出手,力挽狂澜。

敖幽自知理亏,偏嘴硬,直至圣女绯打得他心服又口服。

犯了错,便要受罚,敖幽被圣女绯封印海底,自省三十年。

怎料三十年变三千年,又变三万年……

“我得出去!”敖幽轻声呢喃着,眼神无比坚定,他仰起头,目光仿佛能穿透三万丈深海,直视深海之外的那颗绚烂艳阳。

“我也想出去。我想念我漂亮的小裙子,还有各式美味糕点,呜呜呜,我最想念阿爹阿娘、哥哥、丹卿……”

敖幽被掰着指头哭的容婵吵得脑仁疼,他揉了揉眉心,蓦地灵机一动,当年源族圣女的封印针对他的缺点而设,而非旁人,若他传授容婵功法,大大提高她实力,或许有望解除封印。

思及此,敖幽盯紧容婵,眼底猛地升起两簇璀璨焰火,亮得惊人。

“我有办法可以一试。”敖幽嘴角突然浮现出一抹古怪又兴奋的笑容,他缓步向容婵走去,面上竟是罕见的珍重与温柔,“你修炼成至高的神,我们就能出去。”

数万年,足足数万年!他在此受困的漫长年月,唯有面前这个小姑娘,糊里糊涂闯入他的封印之地。

或许,她不仅仅只是一个未知的变数,更是他期待已久的期望,是他命中注定的转机!

修炼成至高的神?

这小银龙到底在说什么,容婵怀疑自己幻听。

她可是九重天团宠小公主,爹是天帝,娘是天后,哥哥是九重天太子,所有人都说,她这样的身份,生来就该躺平。

不负众望,容婵打小立志做一条咸鱼,她当然也做到了。

可现在,却有人让她抛头颅洒热血,辛辛苦苦去修炼成一个至高的神?

容婵想拒绝。

可不修炼,就没有机会离开这破地方。

摊手,她还有得选吗?

在小银龙敖幽的魔鬼特训下,容婵历经千辛,受尽磋磨,力求脱胎换骨。

许是契约缘故,容婵实力每强劲一分,敖幽被封印限制的修为,便能快速恢复一分。

那日,容婵突破神境,敖幽竟送给容婵一个巨大惊喜,他施法连接海外天,将容婵心心念念的外界近况,投映在结界壁,供她观看。

巨大水幕倒映出一张张面孔,恰恰是丹卿身份暴露,惨遭围攻,并诀别众人,自愿入九幽塔的那一幕。

容婵心都碎了。

她为兄长心碎,也替丹卿悲哀。

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仿若一场没有尽头的夏日暴雨。

敖幽蹙眉。

女孩娇气,平日小磕小碰都要哭哭唧唧大半天,这下又该伤心到何时?

敖幽绞尽脑汁,正思考安慰之词,容婵突然用力擦拭眼角,她收起眼泪,握起并不那么喜爱的剑,头也不回地走到空地,开始修炼。

那一刻,敖幽从容婵绷紧的脊背里,看出前所未有的倔强与坚毅。

他忽然生出一种信念,终有一日,这个外表脆弱的女孩,会带着他,闯出海底结界,一飞冲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