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原来, 容廷竟是因他而陨落。

圣女绯,还有狐帝宴祈,他们都死了。

为什么宴祈也要如此呢!他不是已经将圣女绯忘得一干二净么?这些年, 他不是一直都有意识地忽视忽略他吗?为何在最后一刻,他这个并不算称职的父亲,却要用付出生命的代价, 来维护他、守护他?

如果他们能在决定之前问问他, 丹卿的答案是“拒绝”。

他不要他们的牺牲。

他希望靳南无可以等到他爱的容廷, 他希望圣女和宴祈都能好好活下去……

眸中漩涡凝成浓郁血色, 丹卿终于崩溃,他彻底放逐自己,任由这股悲哀颓丧的情绪四处蔓延。

天地仿佛与丹卿的情绪连为一体,狂风拔地而起, 万物摇摆颠动,地底似有无数怪物蠢蠢欲动。

崖松大惊失色:“这又怎么了?”

几人眸露骇然,眼瞳中,有黑压压的墨色,席卷而至。

漫山漫野,无论是不毛之地, 亦或是江流河海, 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迅速滋生出密密麻麻的紫葵草。

它们伸展着触手般的藤蔓, 旺盛生长, 直至铺满世间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 它们开始向上攀登,以近乎于吞天的气势,猖狂而热烈地叫嚣着、挥舞着。

挥剑斩不断。

烈火烧不尽。

如同被囚困在湿漉漉的阴森沼泽。

……

就让一切都毁灭吧。

丹卿闭着眼, 冷漠地想。什么爱恨情仇,什么是非对错,通通化作乌有,岂不干净?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心里又有一道声音,轻轻地叩问他自己。

从前,丹卿一直以为,他生来便是不被期待不受喜欢的。

这世间如此喧闹,为何独独没有一盏星火为他而亮?是他不够好,不值得别人的青睐与珍重吗?

在丹卿看来,命运好似从未眷顾过他,事实上,命运它一直都待丹卿不薄。

他有深爱他的母亲;容廷将生命最后的温柔与守护全部给了他;还有狐帝宴祈,他也是爱他的,在没有想起归墟记忆前,他就很爱他了!

自出生起,就有许多珍贵的爱意围绕在丹卿身边。

后来,丹卿又多了许多朋友,最早最初直至现在都关心他的云崇仙人,还有共患难的顾明昼、姬雪年和崖松。

以及那个人。

那人是特殊的,他是丹卿人生中最绚烂的一颗星。

丹卿曾因他笑,因他哭;曾因他生出一万种爱恨嗔痴傻;曾因他的陪伴而期待未来;也曾为他的离开而打碎懦弱的外壳,勇敢去追求这一生从未主动追寻过的幸福……

那个人身上,承载了丹卿太多太多第一次。

伤情至深时,丹卿甚至会想,如果不曾遇见这样一个人,他的一生,一定会是安稳的一生吧!可那一定也是极其寡淡无趣的一生。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相遇,或许是偶然,但丹卿确信,他和他的遇见,却是必然,是命中注定。

很多很多年前,当小狐狸深深记住眸海中的那片蓝时,他们就注定会在某年某月某日相遇。

原来,他念念不忘的昔日少年,不是战神顾明昼,而是容陵。

泪意染湿睫毛,丹卿忽地睁开眼睛。

就在这一瞬间,圣洁的神光从天而降,一举击破阴霾与黑暗。

紫葵草随主人心念而动,杀意尽敛,它们收回冲天疯狂滋生的枝叶,乖乖匍匐着,重新做回大众眼中平平无奇的低阶仙草。

但从今日起,不会再有人敢轻视它们。

丹卿眸色逐渐恢复清澈。

漫天魔煞仍在世间游走,丹卿终于意识到,他怀中拥抱的,是昏迷的容陵。

容陵的生命力流逝得很快,丹卿垂眸,目光落在自己染血的手背手指,他掌心不知何时起,紧紧握着一把剑,锋利的剑刃直穿容陵胸膛而过。

望着面无血色的容陵,丹卿恍惚间觉得,他们之间的那些争执诀别,都像是很久很久前发生的事情了,就像上辈子。

原来,有些恨和怨,真的可以在某个时刻一笑置之。

丹卿弯了弯唇角,翠绿色藤蔓自他指尖生出,它们缠绕着银白剑刃,快速生长,没入容陵心口,随即化作浅金色如阳光般具有治愈力的能量。

容陵惨白的脸颊慢慢恢复红润,但他没有醒来,丹卿将容陵扶到一旁安置,起身,望向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姬雪年三人。

一团同样具有疗愈作用的浅金色光芒,笼罩三人。很快,顾明昼几人发现,他们耗空的灵力竟一息间盈满,受重创的丹田肺腑也修复完整。

现在的丹卿,已觉醒血脉之力,或许抬手间便能摧毁天与地。

他是源族人,活生生的源族人,与那些封印于归墟的恶煞不同,他仍清醒且拥有理智。

但源族的灭族之仇是真,六界曾经的残暴罪孽亦是真,所以,丹卿到底会站在哪一边?

崖松年纪小,最不会掩饰情绪,他把下唇咬得苍白,一双眼睛牢牢锁定丹卿,可是,那些想要规劝、央求丹卿放下的话,如何都说不出口。

在崖松印象里,丹卿是个心软的好人,绝不会滥杀无辜,但那是以前。

有时候,一点小小的刺激和打击,就能击溃一个人所有心理防线,好比狐帝宴祈的死。

一侧的顾明昼姬雪年都没有开口,丹卿也不说话。

迎着凛冽寒风,丹卿抬起头,他双目能看到千里之外,耳边亦能听到挥之不去的哀嚎哭泣。

人间、仙界、魔界……各处子民齐心协力,共同抵御魔煞侵袭。

山河破碎,一座座高楼崩塌,一个个家庭残缺,魔煞把它们曾经历的,原原本本奉还给这个世界。它们的疯狂,与六界生灵的悲惨,组成一幅幅残忍凄厉的画面。

丹卿心有不忍,他想阻止,浅金色的光芒自他指尖溢出,却在半空消散得无影无踪。

怔怔望着溃散的源族之力,丹卿忽地扯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原来他心底仍有恨。

他认同苍生的无辜、生灵的怜弱,可他心中有恨。

恨不知何处来,又觉处处都有恨。

丹卿忽然笑出声来,直至眼角坠下一滴晶莹的泪。

顾明昼三人又惊又忧,欲上前。

丹卿却猛地倒退两步,他抬指拭去眼角泪痕,眸中浸着冷。

原来,丹卿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自己,他以为自己是一个没有太多欲望和情绪的人,别人有的,他没有的,丹卿便默默告诉自己,那些本就不属于他。这些年,丹卿一直都是这样走过来,渐渐地,他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九重天总爱睡觉的那只小狐狸,其实只是在利用这一点,去掩饰他的孤僻、自卑、不擅交际,和不受喜欢。

不争不抢,不妒不忌,原来都是丹卿和这个难以融入的世界的相处之道。

他的迟钝,他的不在乎,某种意义上说,竟是一种无言的对抗和妥协。

很早很早,一粒名为恨的种子,就已藏匿在丹卿内心最深处。

后来,一桩桩机遇,彻底催生它发芽。

丹卿到底恨什么呢?

细细算来,恨的竟有好多。

他恨容廷与圣女绯的选择,恨六界的丧尽天良。

他恨容陵的始乱终弃,恨容陵事事瞒着他,恨容陵打着为他好的名义,自以为是地做出一系列决定。

他恨宴祈,恨宴祈明明爱他、关心他,却从不说出口,恨宴祈与容陵共同筹谋,帮着容陵骗他。

丹卿恨这个世界,最恨的却是自己。

他恨自己年幼无知,没能阻止圣女绯与容廷的牺牲,恨自己没能在与宴祈这段父子关系中,更主动一点。也恨自己平日以温软示人,让容陵以为他只能被他护在羽翼之下,而没有与他并肩面对今日风雨的能力。

如果他能更聪明更警醒就好了。

如果源族没有遭此劫难就好了。

如果宴祈和圣女绯,还有容廷都活着就好了……

可哪里又有那么多的如果?

一切皆已尘埃落定。

丹卿含泪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左手承载着的,是容陵他们对他的爱,右手中握着的却是无法消融的恨。

爱恨两面,无论是因爱生恨,又或者是爱恨交织,都让丹卿明白一个事实,封印虽已解除,但他觉醒的源族之力不够纯粹,他不是那种至纯至善的人,他不够仁慈,他没有办法抚平内心的种种不平。

纵然丹卿愿意自己的力量去净化天地魔煞,他也没有这个能力。

丹卿甚至不敢直视内心最深处的恶意,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不想破坏,但也并不想拯救这个世界。

也许,他只想做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人间。

他似乎是真的累了。

丹卿蓦地阖上双眼。

与此同时,天空数道光影齐齐朝此处飞来,落地瞬间,幻化成百来道身影。

这里面,一些是丹卿认识的人。

当中有九重天鲜少出面的五位大帝,有魔族妖族人族长老,也有独立于九重天之外的诸位仙山之主。

崖松和姬雪年所在的族群也都有遣人过来,二人与族中长辈面面相觑,都不忍垂下眸,但他们始终站在丹卿身侧,没有舍他而去。

百来多人形成小小的包围圈,似有若无将丹卿困在圆心。

突然,一袭红衣烈焰的冀望山少主走出阵列,头也不回地朝丹卿逼近。

天色浑浊,靳南无却是极其惹眼的那一抹存在,他嘴角噙着笑,一步一步,眸中无悔,也无畏。

直至站定在丹卿身前,靳南无所有的慵懒和漫不经心,都在这一刻褪去,他静静走到丹卿面前,转身面向众人,眼底没有轻视和挑衅,只用一种笃定似磐石的口吻,认认真真道:“诸位,今日南无所做所为,不代表冀望山,谨代表我自己。”话落,靳南无手中兀然多出一柄凤凰剑,心命剑出鞘,剑鸣铮铮作响,一如他绝不退缩的意志,“身后这个人,我靳南无今日护定了。无论你们想对他做什么,都须问过我手中这把心命剑!”

铿锵有力的声音,听得丹卿眼鼻发酸。

他望着靳南无背影,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容廷温柔的笑脸。

容廷是一位真正的谦谦君子,是他和圣女的爱,成全了丹卿这一生。其实容廷倘若再等等,他有很大机会,重新见到这个他欲相守一生的心上人。

他和靳南无是那么的相配,怎么就把机会浪费在他身上了呢?

可是,丹卿又觉得非常温暖。

无论过去,还是此刻,他都有被这对爱侣好好爱护着。

他是靳南无对容廷的爱屋及乌,也是靳南无不顾一切要守住的人。

靳南无此言一出,众人惊诧不已。

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紧接着,朝戈谷谷主退后两步,他朝各方势力抱了抱拳,又看处境不妙的丹卿一眼,低声道:“此事干系重大,倚帝朝戈两族会倾尽全力,配合清缴天地魔煞,但源族遗脉一事,两族不知全貌,遂持中立态度。”

言尽,朝戈谷谷主竟当场离去。

自从倚帝族出事,倚帝便被朝戈兼管,从而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强大势力。

朝戈谷谷主扛着压力离开,显然是还记挂着丹卿恩情,倚帝沈瑶碧曾谋害他儿子惨死,是丹卿间接让真相水落石出,并将凶手付出代价,所以,他需还这份情。

朝戈谷谷主表完态,又有一些与青丘或宴祈交好的小势力,多以净化魔煞自顾不暇为由,告辞离去。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邬玉代表的“重生岛”。

黑崖溶洞一事后,邬玉曾对丹卿说,他会建立一座岛。后来,那些惨遭魔域迫害,仙根损毁,又或是痛失家人、无处可去的仙人们,纷纷聚集在“重生岛”,大家相互扶持鼓励,找寻人生新方向,这便是“重生岛”一名所蕴含的意义。

因着九重天的弥补和扶持,重生岛竟也渐渐发展成为最特殊的一种群体,占据仙界一席地位。

邬玉与岛上这帮人感念丹卿容陵的帮助,遂不假思索站在丹卿这一边。

一百多号人,陆陆续续,确定好立场。

在场人数摸约少去十分之一,无足轻重。

当众力挺丹卿的,更是只有区区靳南无与邬玉二人而已。

由此来看,六界大多势力都对丹卿忌惮有加。

也是,他们怎能不怕丹卿?

只要丹卿想,所有魔煞皆可为他一人所用,他现在没这么做,不代表他永远不这样做。

他们这些人不为自己,不为苍生大义,也要为子嗣和族群着想,绵延至今数千数万年的宠辱兴衰,不该毁于一夕。

既然他们不想死,那么,唯有致对方于死地。

“祸害六界的人必须死!”

“没错,若让他活下来,我们怎么办?苍生怎么办?”

“魔煞乃源族亡灵所化,他又是源族人,定是早有图谋。”

人群中,小族群抢先出声,他们站在道德制高点,条条道道,唾沫横飞,一张口,满嘴苍生大义,可掩藏之下的,不过是他们显而易见的私心私欲。

丹卿这边寥寥数人,却都分得清主次轻重。

靳南无并不将嚎叫的疯狗放在眼底,目光扫过仙界五位老帝君,以及代表人妖魔等界的长老,靳南无沉声道:“我们没工夫逞不入流的口头之勇。既然我在丹卿这些人中,年纪最大,便由我来当这个话事人。”说着,靳南无看一眼丹卿,又望向对面,神情凛然,“与其你来我往浪费时间,咱们打开天窗,都敞亮些,直接说目的。哪怕你们做不了高风亮节的真君子,至少别做藏头缩尾的无耻小人。”

“你——”

紫薇大帝抬手,示意身后人噤声,随即与另几位帝君交换眼神。

五位大帝德高望重,地位举重若轻,此番天帝容渊率军清扫魔煞,丹卿一事便落在他们头上。

与其余四位大帝交流毕,紫薇大帝沉痛道:“源族一事,我等此前一概不知。直至诸天古神的神识降临,一切才水落石出,先祖不仁不义、不忠不智、不礼不信之举,我等作为后人,亦羞愤难当、无地自容。来此之前,天帝已下令,各族各界清缴魔煞,当以净化为先,抹杀为下下策。如今只要能弥补源族,我们都会竭尽全力去做。”

话落,各方势力代表神色各异,有的颔首,有的蹙眉不悦,却碍于五位大帝的权威,不敢反对。

靳南无眉头深锁,他或许能替丹卿本人发言,可他没有代表源族的资格。

许久,丹卿无力地扯了扯唇角,声音极轻:“如果你们能早些这样做,又怎会造成今日局面呢!”

半晌无声。

紫薇大帝叹了声气:“丹卿小友,吾等知你至纯至真、深明大义,你是最大的受害者,但凡有第二条路,有更好的选择,吾等绝没有颜面站在你面前,怎奈天下大乱,你父尊他也……”紫薇大帝又是一声长叹,“青丘之主陨落,你身为青丘少主,是不是该为青丘考虑一二?若魔煞横行,遍地疮痍,天地崩坏,青丘又怎能独免?”

这话说得相当高明且诛心。

晓之于情,动之以理,先放低姿态以弱示人,后又抓住丹卿的软肋。

此时提及狐帝宴祈,摆明是在丹卿心口插刀子。

“你们意欲为何?”靳南无冷着脸,杀意腾腾,手中心命剑无声震颤,“言简意赅说清楚,等说完,咱们该动手就动手,该杀人则杀人!何必尽说废话?”

“危难当前,吾等当以和为贵,何须见血?”紫薇大帝拢着双手,一双幽深如潭的眼睛不看任何人,只平静地望着丹卿,“烦请丹卿小友随我五人离开,终生不出九幽塔。”

九幽塔?还让堂堂五位大帝守塔?

“简直欺人太甚!你们想囚禁丹卿一辈子?这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顾明昼勃然大怒,他再忍不下去,气势汹汹上前。

五位大帝沉默一瞬,最后仍是紫薇大帝开的口,这一次他话语直接,不再婉转修饰:“魔煞猖狂,不知耗费多少年,才能彻底净化消除,在这期间,唯有阻绝魔煞与丹卿小友的接触,各界方能安心与恶煞对抗。另外,丹卿小友身负源族之力,天下敬之,惧之,羡慕之,觊觎之。人心莫测,谁又能保证未来不会突生枝节变故?”

简言之,就是任由丹卿在外,所有人都害怕他发疯,更有甚者,还会觊觎抢夺丹卿的力量,至于抢不抢得到,那得另说。

对六界来说,眼下的丹卿,完全就是一颗随时都会失控的炸弹。

杀他本是最优选择,奈何五位大帝联手,亦没有几分胜率,源族之力强大恐怖如斯,哪怕集齐各界天才精英与之死战,胜负也只是五五平分。

因此,整座九重天唯有赌,赌丹卿天性未泯,赌他对六界对青丘仍有几丝不舍之情。

“既然丹卿没有任何错!他凭什么入九幽塔?”靳南无掷地有声,“所以,我们拒绝!”

“对,我们不答应。”

“让一个无辜的人承担后果,这仙界,这世界,当真是烂到骨子里了。”

“多说无益,不如直接动手!”

气氛剑拔弩张,眼见就要开战,危急时刻,丹卿忽地轻笑出声。

这一记轻飘飘的笑,让拔剑的顾明昼等人同时侧目。

丹卿从这一双双眼睛里面,读出许多令他动容的袒护与偏爱。丹卿看着他们,眼神悲哀又清澈:“我愿意入九幽塔。”

顿了顿,轻声道,“我对这世间,没有眷恋了。”

在顾明昼等人不可置信的沉痛目光中,丹卿低眉望着自己双手。

这双手就在不久之前,稳稳地,将剑刺入容陵心口,没有片刻犹豫,没有丝毫颤栗。想到这里,丹卿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怕,以及自我厌弃。他确实怕了,怕有朝一日,他再度受魔煞所惑,更甚者,他会被恨意吞没,做出伤害朋友爱人的事情。

丹卿对自己,没那么的有信心。

他已经看不透自己了。

或许,他还有很多危险的未知面,潜藏于内心深处。

“我会活着。”

丹卿向好友们笑了笑,迈步,向五位大帝走去。

步履从容,不见丝毫动摇,可见他的决心。

五位大帝未免事情生变,当即出手,将丹卿困在一面法器中,不容旁人干预。

“丹卿,你等等。”碍于法器光圈,靳南无不得近丹卿身。

丹卿闻言,迟疑两息,转回身,一抬眼,便撞上靳南无黑沉沉的眸光,如两汪望不见底的黑潭。

靳南无就这样定定注视丹卿片刻,突然用剑尖指向昏迷的容陵,平静道,“你不等容陵清醒,问问他意见吗?”

丹卿一怔。

鼻尖猛酸,险些掉下泪来。

丹卿甚至不敢直视靳南无的眼睛,因为靳南无冷静的语气里,翻涌着滔天巨浪。

靳南无嘴上说的虽是容陵和丹卿,暗指的应当是容廷与他自己。

容廷入归墟,从始至终,并未与他商量,靳南无不知爱人欲用功勋换取与他在一起的自由,在爱人为此拼搏,命悬一线时,他还在恨他怨他想要忘记他。

自己经历过这样的苦,便再见不得旁的有情人重蹈覆辙、抱憾终生。

“他不会那么快醒。”丹卿吸了吸鼻子,目光停留在容陵微微蹙起的眉心。

“你故意的?”故意不让容陵参与其中?

丹卿心虚地低下头,这一刻,丹卿终于意识到,他和容陵自以为是的选择没什么不同。

原来他根本没资格责怪容陵,这世间,就是有一些事情,哪怕双方有商有量、同心同愿,也依然没有好结果、好下场。

原来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帜而隐瞒对方,并非全都十恶不赦。

丹卿突然理解了容陵的选择,比起手牵着手身陷囫囵、沉沦黑暗,倒不如尽最后的努力,让对方沐浴在光亮之下,哪怕与爱的人分开,哪怕与爱的人触不可及。

“丹卿,你凭什么替容陵决定?凭什么剥夺他得知真相的权利?”靳南无的眼神逐渐变冷,“你和容廷,还有容陵,都是一样的人吗?你们都喜欢用看似最伟大最深情的理由,行自私任性之事吗?”

靳南无倔强地死盯着丹卿,他眼眶通红,强忍泪意,最后狠狠道,“如果你跟他们一样,那你滚,马上滚!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丹卿何尝不知,靳南无是在故意激他,他亲手撕开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想用活生生的例子骂醒他。

不得不说,靳南无做到了。

丹卿被浓雾蒙住的心,豁然开朗。

是了,他要跟容廷容陵两兄弟一样,□□情里的大傻子吗?

他才不想成为自己讨厌的一类人。

“我确实不该犯这种错误,明明我最讨厌这种错误了!”说完,丹卿像是下定决心,他望向昏迷的容陵,忽地粲然一笑,明媚似春,“你说得对,我得让容陵睁大眼睛好生瞧瞧,我比他厉害,比他勇敢!我得让他向我道歉认错,他凭什么轻视我、欺瞒我?到头来,他做的其实也不怎么样嘛!结果还不是一样糟糕。假如他把这些被浪费的时间,全拿来与我相处,哄着我,宠着我,爱着我,这九幽塔,或许你们压着我进,我也死都不进呢……”

丹卿言语带着些俏皮,靳南无蓦地失笑出声,可笑着笑着……

似是再也抑制不住,靳南无忽地抬手捂住眼睛。

有泪水从他眸中无声溢出。

容廷,你看到了吗?

靳南无默默在心里说:至少,他们的结局,不会像我们一样。

……

“离开前,我想和容陵神君单独说会儿话。”丹卿看向五位大帝。

五位大帝哪里拦得住他?既然挡不住,索性爽快撤除法器。

人群自动分离,留出一条路。丹卿缓步走到容陵身前,挥袖轻拂,一股莹白的光没入他身体。

几乎是同一时间,容陵赫然睁开眼,他像是终于挣脱噩梦,漆黑星眸里盛着惊惧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