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阿卿, 你果然记得我!”容陵轻叹一声,笑容知足,“这便够了!”
说着, 容陵不退反进,主动向丹卿走去。
丹卿手中剑刃,倏地没入容陵胸口更深处, 容陵一眼不眨, 步履坚定前行, 直至与丹卿脸贴脸, 看清他眸中倒映的狼狈不堪的自己。
如果可以选择,容陵死也不愿让丹卿看见,他平生最落魄的模样。
容陵双臂搂紧丹卿的背,用力扣住他, 不准他离开。
不顾疼痛,容陵温柔地说:“没关系,你只是忘记了!”
“很快就会好的。”
“再等一下下。”
一遍一遍,容陵语调轻得像羽毛,不厌其烦地安抚着怀中挣扎的人。
男人身上的血腥味浓郁扑鼻,丹卿眉头紧蹙。
围绕二人的光芒几乎湮没他们身影, 本能的, 丹卿预知到危险, 他想要离开圣光笼罩的范围。
男人却将他禁锢得死死的, 这种动弹不得的感觉很糟糕, 犹如被一具白骨骷髅紧抓不放, 天知道,这个血都快流干的男人,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气力, 他的手堪比捆妖绳缚仙索,丹卿仿佛就是他瞄准的猎物,一旦咬紧,就绝不松开。
“别怕!”
“没事的。”
“再忍一忍,就忍一下下。”
“你可以的,我们都相信你,都在等着你。”
容陵的声音逐渐低弱。
他甚至没有力气再站立,怀中丹卿既是他死也不松手的珍宝,也成为他的支柱与依靠。
绝不能松手。
也绝不会松手。
圣光化作漫天飞花,一瓣瓣没入双目猩红的丹卿体内。
丹卿被魔煞倾覆的理智,稍稍恢复。但很快,他又被无边无际的恨意吞噬,沉沦在无尽深渊。
耳边有一道嘶哑虚弱的嗓音,如一缕初春的风,轻轻柔柔,始终陪伴着他。
丹卿听不清那道声音到底在说什么,但痛苦却莫名驱散几分。
上空,众神佛的神识淡得几乎快看不见了,几尊古神已然耗尽仙力,无声无息消散于天地。
“不妙,”上古佛陀的面容也变得模糊不清,勉强能看到一团疑似嘴唇的东西在上下翕动,上古佛陀道,“他体内源族血脉过于霸道强横,又抵触排斥我等的气息神力,这混元光明阵一直被拦截在外,无法深入。再耽搁下去,我等便要全部消散,这可如何是好?”
话落,又有几个神佛耗空神力,逐渐黯淡,然后完全消失。
短短片刻,剩下神佛已不足一半。
气氛焦灼。
神佛们纷纷坐不住了。
没有人能接受这个半途而废的结局,可他们竭尽全力了,所有人都在做自己应当做的力所能及的事情。
天帝正带领九重天各界净化魔煞,众神佛愿用最后的力量弥补罪恶,宴祈顾明昼四人哪怕被丹卿重伤,也死守不动,还有容陵,他死死抱着丹卿,穿透他胸膛的剑尖不断滴着鲜血,可他没有松手,哪怕流干最后一滴血液,他也不会松手……
悲怆的气息,无声蔓延。
严守青龙位的宴祈死死闭上的眼,忽然睁开,眸中闪烁着决绝的坚毅:“我有办法。”
说完,宴祈看了眼对面三个年轻人,顾明昼、姬雪年,还有崖松,他们都已精疲力竭濒临极限,却苦苦坚守着位置,没有撤退。能硬扛至此,全凭他们骨子里的意志,还有对丹卿的一腔诚挚真心。
“谢谢你们,丹卿能有你们这群朋友,是他的荣幸。有你们陪伴,大概也算是上天对他的一种弥补!弥补他自出生以来,就未曾好好享受过的爱与维护。”
宴祈的视线最后摇摇望向丹卿。
恍惚间,宴祈仿佛回到初初见他的那副场景,那么小小的一团雪白,懵懂地望着他,眼底有最纯真的腼腆与期待。
然而,宴祈辜负了这份期待。
他对丹卿,从未尽父亲所能。
这些年,宴祈一直都在自我宽慰,他对自己说,一个不知来历的体内还有着神秘封印的孩子,显然会给他带来许多麻烦。他能好好护着他长大,便已足够仁慈,便算尽了父亲当尽的义务。像丹卿这样尴尬的身份,其实并不适合过于出挑出众,平平凡凡普普通通,就很好,对他对青丘都好。
到底是为什么,他会把他们的这段父子关系处理得如此怪异?
是因为失去记忆了吗?
是因为他从未期待丹卿的出生,也不知丹卿生母是谁,所以他才不够爱丹卿吗?
很多时候,除了父子血脉之间的那股联系,宴祈几乎会忘记,他还有一个孩子。
但他确实有一个孩子。
一个第一眼见到,宴祈便下定决心,会努力守护他生命的孩子。
让他活着,这或许是一个父亲对孩子最不值一提的保护,也可能是一个父亲最伟大最无私的决定。
嘴角微微上扬,宴祈终于释然,对所有的一切释然。
他眼眸中的迷惘,逐渐化作清明。
就算失去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丹卿还有云崇仙人、姬雪年这些关心他的朋友,也有爱他的容陵为他筹谋,做他后盾。
所以,他没什么放不下心的。
宴祈的表情过于决绝,就连说的话,也很…临终遗言。崖松三人都意识到不对劲,他们愣愣望着他,忍不住唤:“宴叔叔!”
“宴叔叔……”
在最后一声焦切呼唤中,宴祈凌空一跃,倏然化作一团最耀目的焰火,投入赤金色光芒之中。
以身祭阵!
狐帝宴祈竟然选择了以身祭阵!
顷刻间,混元光明阵愈发璀璨,流光溢彩似漫漫星河,这一次,许是有血脉相连的熟悉气息,丹卿的身体并没有拒绝它的靠近。
随着守护阵的完成,众上古神佛的身形全部消散在天际,未曾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
世界有瞬息的静寂。
那些涌向丹卿的魔煞悲鸣着,哄然散开,毫无留恋地奔向远处。
丹卿于它们而言,有着致命吸引力,他是它们最完美的容器,但现在,丹卿不是了,隔着混元光明阵,它们无法诱哄他沉沦。
幸运的是,哪怕没有丹卿,它们亦能搅动天地,不过是花的时间更长一些,但没关系,慢慢来吧,它们会一口一口噬尽仇人子孙,为源族鸣冤,讨回过往累累血债。
……
短短几个时辰,对丹卿而言,犹如漫长的一生。
他不清楚外界发生了什么,偶有须臾意识,很快又陷入混沌,没有办法将碎片拼凑完整。
然后,他忽然就清醒了。
在混元光明阵生效的那一瞬间。
丹卿呆呆地眨了眨眼,目光迟缓地望向四周。
正紧紧抱着他浑身染血的容陵,红着眼朝他走来的顾明昼三人,还有这个狼藉不堪的世界。
唇瓣嚅动,丹卿刚要说话,头却疼得快要炸开。
潮水般的信息量,仿佛要将他脑袋都撑破。归墟的记忆,血脉之力的牵绊……
混乱中,丹卿忽然听到狐帝宴祈的声音,他的声音,好像是从他丹田肺腑发出来的,语气是丹卿从未见过的温柔,仿佛夜晚最皎洁缱绻的月色,他说:“阿父终于想起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丹卿,原来我曾那样深爱你母亲,也曾如此期盼你的出生。怎么就忘了呢!”他轻叹着,遗憾无奈在话语间悄悄流淌,很快又释然,“阿卿,你要记住,阿父牺牲自己,所要换取的并非整个世界的和平,也并不是想要告诉你该怎么做。阿父唯一所求,就是你能清醒地、理智地去做选择,去决定自己未来的路。现在的你,应该记起一切了吧!你母亲当年封印你的血脉之力,定也如我一般,只是期望你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活着,那些过于沉重的陈仇旧怨,从不该让你背负。”
“阿父惭愧,没有给你很多很多原本为你准备的爱。”
“但阿父有好好保护你,有竭尽全力地守护你,对吗?所以,再见你母亲,就算我辜负了她,她应该不至于不想看见我吧?”
话语戛然而止。
丹卿什么都听不见了。
丹田内的混元光明阵静悄悄的,那抹残余的属于狐帝宴祈的光华彻底湮灭。
泪水“啪”得从丹卿眼眶坠落,越掉越多。
他眼神空落地怔怔望着天际,世界再度深陷泥潭。
丹卿什么都记起来了。
记起他的母亲,记起母亲和他还有另一个年轻男人,他们三人一起在归墟生活的日子。
彼时,母亲抱着刚出生没几日的他,总爱笑着同他讲:“别怕,在你阿父接我们出去前,阿娘会保护好你的。”
他们背后,是恶煞所化的无数魔鬼,它们挥舞着奇形怪状的爪牙,狰狞可怖。
一袭千山翠长袍谦谦如君子的清雅男人,手持轻剑,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孤身对抗那些恶魔。
他们三人相依为命,在归墟艰难地生活着。
母亲和清雅男子会轮流照顾襁褓中的丹卿,另一人则清扫煞气,阻止它们侵犯他们生存的地盘。
空闲时间,清雅男子总是在擦拭他的剑。
小狐狸睡够了,会睁着眼睛看他擦拭剑刃,其实剑上并没有血,那些恶煞不是活着的生灵。
“小狐狸,你猜,你爹到底什么时候才进来接你们?”清雅男子笑着戳戳他肚皮,带着几丝温暖的亲昵。每当此时,小狐狸都会不悦地用毛绒爪子抱紧男子食指,凑上前,好奇地舔一舔,再咬一咬。
清雅男子任小狐狸懵懂地玩他手指,视线则投向远处。
漫天魔煞滚滚的尽头,隐约能看见一抹明艳,那是源族曾经的圣女。
五十年前,昔日源族圣女绯,于无数魔煞中重生,最初的她很虚弱,好在她身上并没有任何魔气,很容易藏匿。进归墟清除恶煞的仙盟军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换了好几拨,无人察觉她的存在。
至今,知道她源族圣女真实身份的唯有二人,一是青丘帝子宴祈,二是九重天帝子容廷,即一身书卷气息的这个清雅男子。
哦,还有这只小糯米团狐狸。
源族圣女与宴祈刚出生大半年的孩子。
“小狐狸,你知道吗?你可是象征你阿父阿娘爱情的结晶呢!”容廷把小狐狸抱起来,搂在怀里,喂它一点仙力灵气,没办法,归墟能有什么吃的?凑合着活吧。
小狐狸吃完仙力尤不满足,挣扎着在容廷身上攀爬,还试图扒开他红唇,看有没有吃的藏在他嘴巴里。
容廷一边带顽皮的小狐狸,一边担忧地望向圣女绯。
圣女绯与容廷不同,每每驱逐恶煞之余,她会不厌其烦地浪费内力,试图净化它们,偶有成功,可没过多久,被净化的源族残魂又会被魔煞同化。
再这样下去,待耗尽气息,圣女绯会再度消散,默默埋没在这片归墟,与那片恶煞沦为一体。
她会死。
他也会死。
他们到底还能撑多久?
“你阿爹会来的!”
圣女绯总是这样说,容廷也是。
但小狐狸的阿爹没有来。
圣女绯与容廷越来越虚弱,那一日,他们抱着小狐狸坐了许久。
容廷说:“至多五年,仙盟军会再度入归墟。牺牲你我,给他一个生的机会,很划算。”
圣女绯深深望着清雅男子,眸含挣扎:“你曾说,你的爱人在外面等你,五年不久,或许,你可以活着离开。”
提及爱人,容廷嘴角微弯,本就温柔如水的一双眼眸,仿佛溅起星光,但容廷没有犹豫,他笑着摇头:“我的身体我清楚,至多能撑两年。两年余命,换小狐狸拥有灿烂人生的机会,最值当。”
说着,他揉了揉圣女绯怀中小狐狸的头。
小狐狸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来回看阿娘与容廷。
他什么都听见了,但以他现下的年岁,并不能理解他们话中蕴含的意义。
圣女绯终于颔首,眸中有感激的泪花。
容廷忽然又道:“既然你打定主意封印小狐狸的血脉之力,我能在其中留一抹神识吗?你别怕,我有信心不被旁人察觉。”容廷说到这里,苦涩地笑了笑,他低声道,“入归墟前,我与他闹得厉害,不欢而散。原本想着,若能在归墟立功,便辞去太子之位,与他归隐。但我从未想过,归墟封印的魔煞并非一开始就是魔煞,而是源族无辜的亡灵。”
圣女绯黯然:“你留神识,是为了爱人吗?那家人呢!”
容廷嘴角笑意不改:“比起家人,我更想给爱人最后的交代与告别。生死一线间,我方明白,既然两人相爱,又有什么不能当面说清楚呢?入归墟是我个人决定,从未与他商量,若成功,便与他归隐,更是我私自的想法。我简直不敢想象,当他听到我死讯时,该是何种表情。我应当与他说清楚的,真是后悔啊!”
圣女绯作为旁观者,看得更透彻,她轻声道:“不怪你,你久居九重天太子之位,身负苍生,很多事情,须得有独自裁决的能力,渐渐地,你会习惯扛下所有,哪怕与爱人相处,也会下意识忽略对方的想法,习惯性为他决定你认为好的一切。所以,不要太怨责自己,你也不想变成这样的。”
容廷苦笑着摇摇头:“可惜我明白的已经太晚。待我陨落,定是阿陵接替太子之位,只愿他莫重蹈我覆辙。”
“阿陵,你弟弟?”
“嗯,他是个很奇特的孩子,一点儿不像天家之人,为人洒脱,行事嚣张不羁,真难想象,他这样的性子,将来或许也会喜欢上一个人。”
这一夜,圣女绯和容廷聊得很多很多。
容廷讲他的家庭与爱人,讲爱情与家人二者艰难的取舍。
圣女绯也讲源族,以及她的爱人宴祈。
在容廷被困归墟前,上一个困在此处的人,便是青丘狐帝之子宴祈。
提及爱人,圣女绯脸颊染上点点绯色,如仙子误入人间三月桃花林。
原来再不可亵渎的神明,亦会沉醉折服于凡尘烟火。
这是容廷第一次听圣女绯讲她的爱情。
故事开启于几年前,那时,青丘宴祈率仙盟军入归墟清扫煞气,天兵错估恶煞实力,以致全军覆没。唯有宴祈一人披荆斩棘,□□到最后。
凭着意志力,宴祈周身焰火盛怒,硬生生在冲天恶煞中劈开一道独属于他的光。
他毫无畏惧与恶煞搏命厮杀,但他并非铁人,力竭时,也想要放弃,这时,他忽然在滚滚恶煞中,看见一个漂亮的女子。
宴祈错以为,她乃仙盟军之一。
许是救她心切,宴祈竟于关键时刻突破进阶。
恶煞被暂时击退,男人自以为救了一位仙友,终于松了口气,他四仰八叉瘫倒在地,口鼻不断涌着鲜血。
圣女绯冷冷站着,离宴祈很远。她秀眉深锁,并不感激宴祈的出手相救,因为她不需要。
思忖半晌,圣女绯徐徐朝男人逼近,心底已有杀念。
男人却没能察觉圣女绯的恶意,他不知他的脸此刻是何等丑陋狼狈,竟强撑着支起头,露出自诩风流英俊的一抹笑意:“敢问仙子芳名?”
说完,不等圣女绯上脚踹,他就自己晕死了。
圣女绯:“……”
圣女绯犹豫片刻,迫于形势,决定暂且利用“仙子”身份,与之虚与委蛇,以便探听更多归墟外的世界。
圣女绯性情淡薄,寡言少语,不喜喧杂,为人正经,宴祈却与她完全相反,他是个随心所欲满口胡言没个正形的男人。
一开始,二人很有些不对付,无奈归墟中能说话的就只有彼此,宴祈哪里耐得住寂寞?上一瞬刚发毒誓绝不主动与此女再攀谈,下一息他就言笑晏晏一脸没事儿人的模样凑了过去。
二人相互试探,加深了解,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直至信任欣赏。
或许,宴祈比圣女绯想象中更早察觉她身份有异,或许,他们都曾对彼此动过杀意。但他们还是在一起了,他们希望牵着彼此的手,好好走下去。
但没人能一直在归墟存活,哪怕圣女绯,也做不到,因为她始终是那个纯粹又坚韧的圣女,她拒绝与恶煞沦为一体。
仇恨固然永难忘却,但圣女绯为人足够洒脱大气,已经过去太长的时间了,当年仇人皆已沦为一抔黄土,比起复仇,被仇恨吞噬的源族亡灵,更需要的是解脱,她想带领他们,得到最后的解放,得到最终的救赎。
再后来,圣女绯怀孕,她和宴祈拥有了小小的生命。
两人深思熟虑后,宴祈带着满满的对幸福的憧憬,也带着解开源族与六界血仇的使命,在圣女含笑的目光里,孤身离开归墟。
然后,宴祈再没有回来。
他甚至遗失了归墟这段记忆,他忘记他曾收起所有纨绔风流,一心一意爱着的某个姑娘,也忘记他曾多么期待某个小生命的降临……
“你恨他吗?”
容廷曾问过圣女绯,在他们即将把所剩生命力全部渡献给小狐狸时。
圣女绯笑了笑,没有回答,因为她没有答案。
归墟与归墟之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圣女绯不能确定,宴祈是主动背弃他们的约定,还是他不得不抛弃她。
“不重要了。”
“是啊,不重要了!”
容廷与圣女绯最后的目光,同时落在软糯糯的小狐狸身上。
小狐狸承载着他们二人最美好的祝福,以及最纯粹深厚的爱。
伴随着容廷圣女绯身形的消散,最后一点洁白光亮融入小狐狸身体。
小狐狸眼睁睁看着容廷与圣女绯消失,在惊惧惶恐里陷入沉眠。
再醒来,归墟仍是小狐狸眼中灰蒙蒙的归墟,可哪里好像又不一样了。
他孤独地在归墟跑来跑去,似乎想要寻找什么,然而他什么都没找到,归墟里一无所有。渐渐地,小狐狸甚至失去身体本能的这股冲动,他不再盲目寻觅,他总是孤独地蜷缩着,仿佛能一觉睡到时间的尽头。
终于有一天,有个少年,着一袭银蓝衫的少年,在时间的尽头到来之前,他先来了这里。
“咦?”疲惫至极的少年突然捞起小狐狸,明显哭过的眼眶盈着疑惑。
此时的少年,不再总是一副倔强骄傲的模样,他很脆弱,仿佛失去极其珍贵的东西。
少年冰冷的手,轻轻抚摸小狐狸雪白毛绒,哽咽着:“小狐狸,你怎么在归墟?”
小狐狸黑漆漆的眸子里,倒映的全是这片银蓝,还有少年漂亮又伤感的脸。
“你身上没有恶煞之气,小狐狸,你是被我强闯归墟时的气流卷进来的吗?对不起啊!”少年抱紧小狐狸,把脸埋在他柔软的绒毛里,低声重复,“对不起……”
少年莫名热泪滚滚。
小狐狸有些慌了,他并不理解少年为什么要哭。
他努力伸出小爪子,用肉垫蹭蹭少年的脸。
少年吸了吸鼻子,握住小狐狸前爪,笑得比哭都难看:“小狐狸,他们说的对,我阿兄没了。”
小狐狸不太懂,他仰起头,用舌头温柔地舔舐少年脸上的泪水,以此为安慰,让少年不要再哭了。
“你怎么这么乖?”
他们在归墟相伴,成为彼此唯一的依偎。
后来,少年抚摸着小狐狸,喃喃低语,成熟稳重得像个大人,“小狐狸你那么可爱,可惜我不能养你,因为我的未来,会是一条狭窄、无趣、被安排的既定的路,我不要你和我一样,被困在匣子里,变成另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
小狐狸喜欢少年,也很想告诉少年,他愿意陪他走那条狭窄无趣的路,只要他愿意要他,那么,他愿意陪他的。
遗憾的是,小狐狸没能把这份心意,好好传达给少年。
被少年带离归墟的瞬间,圣女在小狐狸体内设置的封印再次生效,这也是封印完成的最后一步步骤。
小狐狸的记忆清零了。
从此,他不会再记得归墟,也不会再记得漂亮又脆弱的少年。
理应如此的,可不知为何,许是记忆化作烟雾纷纷离小狐狸远去的瞬间,走在前方的少年忽然回过头,展颜一笑。
从此,这一抹模模糊糊的少年身影,便永远烙印在小狐狸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