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弑神之地遇险后, 容婵的保命法器翻倍增长,其中有天君天后压箱底的宝贝,也有容陵千方百计为她寻来的神兵。

容婵祭出烛龙灯和流影伞, 前者可驱散一切迷障,后者加持能看到刻意隐藏的陷阱布局。

一路御风搜寻,容婵终于找到丹卿所在。

然后, 她在锁仙阵里, 看到了她自己。

容婵:“……”

那个顶着她脸, 满面凶相, 丑陋野蛮,目光还猥琐的“女人”,当真死定了。

事实证明,当人愤怒到一定境界, 会迸发出极其恐怖的力量。

容婵气到失智,她忘记给崖松通风报信,就这么气势汹汹地,直接朝锁仙阵俯冲而去。

“阿婵?”望着突然出现的第二个容婵,丹卿既惊又忧,他不由狐疑, 这个是容婵本尊吗?

丹卿记忆里的容婵, 可爱娇俏, 哪里是面前这个表情狰狞、恍若修罗的姑娘?

再者, 以容婵修为……

莫说丹卿, 就连容婵自己都倍感意外, 她居然不费吹灰之力,便成功闯入锁仙阵?原来她还是很厉害的嘛!

“丹卿,我来救你了!”

小姑娘初次充当救美英雄, 眼睛亮得惊人,同丹卿说完话,容婵威势逼人地瞪向“容婵”,高声喝道,“李璘,还不赶快卸去伪装,你再敢顶着我脸招摇撞骗,我便将你千刀万剐,丢进荦荦森林,被口臭虫分食而尽。”

被唤作“李璘”的“容婵”始料未及,“她”神色几经变幻,终是换回原本面目。

端看外表,李璘称得上一位儒雅清秀的美男子,但此刻,他眉间缠绕着幽幽杀意,阴骘又骇人。

李璘声音冰冷:“容婵,我本不欲动你,但你自寻死路,非要闯进这里,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你是不是疯了?”容婵与李璘大抵是旧相识,“你与丹卿无冤无仇,却欲取他性命,你几时变得这般蛮横无理?”

“凡与阿瑶作对的人,皆我仇敌。”

“……”

丹卿悟了。

他终于明白,他这杀身之祸是如何招惹上的了。

尽管气氛非常不合时宜,丹卿还是没忍住,轻嘲般扯了扯唇角。

“是你们自己找死的,你们为何要害阿瑶?”李璘视线落在丹卿含笑的脸上,阴寒更甚,他眼神笃定,竟似抱着玉石俱焚也要将他们灭口的决心。

然而丹卿和容婵,只觉他可悲。

容婵不知思及什么,赫然道:“络山圣女苏萦絮、白鹤谷白流羽的悲惨遭遇,甚至你妹妹李丹朱的被退婚,是否都与沈瑶碧、与你有关?”

李璘明显一愣。

他眼神有瞬间犹疑,很快烟消云散,他愤懑道:“容婵,你莫仗着自己是帝女,便胡说八道血口喷人,阿瑶秉性善良,一向不争不抢,所以你们才合着伙欺负她、孤立她。阿瑶绝不会做出那等恶毒之事,更不会伤害我妹妹,今日之事,全由我自作主张,阿瑶并不知情。”

容婵都气笑了:“李璘你果然蠢笨如猪,若你的阿瑶当真单纯无辜,锁仙阵从何而来?你手中这柄寻露剑,若我没记错,是沈瑶碧五百岁生辰时,我父君赠与她的贺岁礼。李璘啊李璘,难怪你爹看不上你,哪怕李丹朱天赋不及你,可朝戈少主之位,还是必须得交给她。”

“容婵,你少挑拨离间!”

很显然,李璘的脑子已经没救了。

容婵也动了真火,她道:“丹卿,你莫要动手,你且在边上好好看着,今日我非得替朝戈清理门户不可。”

锁仙阵内,容婵很快与李璘战得不可开交。

两道身影快如闪电矫若游龙,容婵仗着诸多法器支撑,与李璘几乎打成平手。

丹卿皱眉注视片刻,随即认真探索阵眼,试图破开锁仙阵结界。

这半年,丹卿在青丘,也不只是吃喝玩乐,他看了许多书,譬如符箓法阵的相关典籍。

丹卿不得不承认,容陵那日的话,还是有伤到他自尊心,哪怕容陵说的是事实,他确实修为低微、一无是处,就连生父也羞于承认他身份。

许是存着较劲的心思,丹卿莫名想争口气,就算他修为难以精进,也可以在旁的方面努力提升。

于是丹卿没日没夜地看,偷偷地学,有时候,他都不知自己图的是什么。

或许他图的,便是这一瞬的用处吧。

至少,在别人冲锋陷阵的时刻,他也不是只能在旁边眼睁睁干看着。

李璘属实没料到,容婵这小废物,竟比他想象中更难缠,也是,九重天的宝贝公主,法器自然数不胜数。

最令李璘恐慌的是,锁仙阵正在摇晃破碎,或许再等片刻,结界就会彻底失效。

传言不是说这位少主,也是个实打实的废物么?

李璘面色剧变。

他是生是死都无所谓,只是不能牵连到无辜的人。

李璘突然想起阿瑶。

想起漫天星火下,她哭得梨花带雨的面庞,还有她哽咽啜泣的轻细嗓音。

这些年,每逢遭受父亲责难,每逢伤心绝望,陪在他身旁安慰他的,只有阿瑶一人。

这世间,唯独她心疼他、担忧他,懂他。

所以,李璘也想倾尽全力,保护她一回。

“璘哥哥,今日毕竟是我的千岁宴呀,他们居然如此欺辱我,让我在大庭广众颜面尽失,我当真不想活了,其实早在离韶宫时,青丘少主便对我……呜呜……璘哥哥,你知道么,那一刻,当着群仙的面,我真想用这颗赤练蛇胆引爆元神,与青丘少主同归于尽,我恨他,我真的好恨好恨他……”

天知道李璘听到这番话时,心底有多痛。

那个善良温柔,对世间人人都宽容以待的阿瑶,竟会恨一人至此,青丘少主到底还对她做了什么丧尽天良之事?

夺过阿瑶手里的赤练蛇胆,李璘只道他怕她做傻事,先替她保管着。

实则李璘心底,却滋生出一个可怕念头,既然阿瑶想让青丘少主死,那便由他替她动手吧。

“阿瑶,或许,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锁仙阵内,李璘嘴角轻扬,他心知结界破,便等于事情败露,一切将前功尽弃。

此时此刻,只有同归于尽,才能不连累朝戈,不拖累他的阿瑶。

不再费力与容婵周旋,李璘冷冷觑了眼专心破阵的丹卿,蓦地将赤练蛇胆吞食入腹,随即默念法诀,汇聚元神。

他周身热雾升腾,肌肤灼烫血红,仿若化作一座即将爆裂的火山。

“李璘!”容婵大骇,若是普通元神自爆,她尚能用法宝抵挡,但李璘竟吞服了赤练蛇胆,此物可将自爆威力提升百倍不止,容婵根本无力抗衡。

“阿婵快来!”

李璘元神即将爆裂的刹那,丹卿终于解开锁仙阵,他携着容婵,向外御风疾驰。

身后爆炸声震耳欲聋,李璘似是极不甘心,那团不分面目形态的火球,竟狠咬着两人紧追不放。

丹卿什么都来不及想,他猛朝容婵挥出一击,容婵毫无防备,只能泪汪汪地冲丹卿干瞪着眼,然后任由掌风裹挟着她,朝海面急坠。

丹卿则往自己身上施了重重护体决,引着火球继续朝前……

最后的最后,丹卿还是被追上了,李璘残余的元神碎片,灼得他狼狈不堪。

好在动静大,崖松与明珠宫诸仙及时赶来,被救下前,丹卿除了烫伤累累,并无性命之忧。

元神灼伤无法用仙力疗愈,丹卿忍着痛,对赶来的宴祈容陵等人道:“阿婵被我打入海中,应当无碍。”

“好,你的伤……”容陵声音都在颤抖,实在是此时的丹卿过于可怖,他浑身染血,发丝凝结,衣衫破烂,手臂全是被烧灼出的血窟窿,“阿卿,我先替你……”

宴祈及时拦下容陵步伐,眼神严肃冷冽:“事出突然,待理清因果缘由,还请殿下一定我儿丹卿,以及青丘一个公道。”

闻言,容陵紧紧追随着丹卿的眸光,不由一滞。

宴祈在提醒他注意分寸。

原来他的身份,注定无法在事发之时,也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去优先照顾他心爱的人。

容陵怔怔看了眼丹卿,沉默地将各种瓶瓶罐罐交给宴祈,倏然转过身。

他步履生风,仿佛只有快到无法思考,才能阻止他改变心意。

寒意瑟瑟,容陵一双凛冽的眸,不知何时,早已变得猩红。

身后,崖松、姬雪年搀着丹卿,把他扶进法宝化作的小雅院。

此伤特殊,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处理。

崖松握着冰灵水,小心翼翼替丹卿消毒冷敷,他声音在抖,手也在抖:“丹卿,你疼不疼?”

丹卿当然疼,不过他与容婵能保命,已是意外之喜,受不受伤的,并不重要。

“我不怕疼,你不必紧张,你……”刚说着,崖松手一抖,戳到伤处,疼得丹卿脸都青了,他龇着白牙,苦哈哈道,“崖松,我虽不怎么怕疼,但你能轻点儿吗?”

崖松满脸愧疚:“我……”

“哎呀你不行,让我来。”姬雪年嫌弃地把崖松拎开,亲自上阵,然后,丹卿疼得不止龇牙,都快跳脚了。

“你们都闪开!”一旁的宴祈忍无可忍,猛地面无表情道,“让本座来。”

亲爹给儿子上药,自是理所当然。姬雪年和崖松心虚地缩到后面,老老实实观摩狐帝大人的高明手法。

不得不说,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瞧狐帝那动作娴熟轻巧的,丹卿也再没瘪着嘴哼哼唧唧了。

丹卿哪里是不疼?

他压根不敢吱声。

丹卿自小怕痛,可别的孩子撒娇有糖吃,他若向宴祈诉苦,只会换来一记漠然冰冷的眼神。

他始终记得宴祈当时的表情,仿佛他怕苦怕疼,是一件让他觉得非常丢脸的事情。

“疼么?”宴祈蓦地开口问道。

“不疼。”丹卿几乎条件反射般否认。

宴祈手上动作顿了顿,随即压低嗓音道:“疼也忍忍,很快就好。”

丹卿:“……”

此刻全神贯注为他疗伤的宴祈,还有沈瑶碧千岁宴上为他出面解围的宴祈,都让丹卿恍惚觉得,面前的男人,与他记忆之中的狐帝宴祈,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他眉眼间,竟蕴着慈爱,就像楚之钦的人间阿父那般。

他也会关心他了吗?

不过,丹卿已经长大。

幼时的他,或许曾幻想拥有许多许多的父爱。

但如今的丹卿,即使世上再无任何一人爱他,他也会好好爱护自己。

今夜的倚帝城,注定无法平静。

丹卿处理好伤口,刚从法宝小院出来,朝戈倚帝两族的人,便迫不及待朝他围拢。

此事牵扯甚广,若非容陵拦着,这些人早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他们眼里只有自家人的死活,哪会体谅丹卿的不易。

容陵站在最末尾,他清瘦颀长的身躯,仿佛已融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看到丹卿,容陵眼神微亮,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目光似沾了墨的狼毫笔,在宣纸上晕染开满满情意。

容陵的目光过于直接露骨,好似能透过衣物,看到他最原始的本质。

丹卿紧了紧眉,下意识拉拢衣襟,将受伤的脖颈,也全部遮住。

“丹卿,”李丹朱一马当先冲上来,她眼眶红肿,却倔强地昂着头,不肯让眼泪流出来,“你能否把锁仙阵里的情况,毫无遗漏地告诉我们?我兄长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过,确实罪该万死,该我们承担的,我们朝戈绝不推诿。只是我兄长他……他本性不坏,更何况,他与丹卿你并无过节,所以……”

李丹朱说完,含泪狠狠瞪向沈瑶碧,那眼神,怨毒又悲恸。

沈瑶碧埋低了头,一直在抹眼泪,事到如今,她仍是无辜受害者的凄凄作态。

丹卿目光落在众仙脸上,将所有神色都尽扫眼底,丹卿低声道:“彼时李璘幻化成三公主模样,将我引入锁仙阵。我法力低微,并不曾察觉异样,李璘将要对我动手之际,阿婵公主及时闯入阵中,将我救下。”停顿两息,丹卿接着道,“阿婵与李璘有过一些对话,谈话内容涉及到一些神女,我不了解其中缘由,更不辨真假,不好传递,还是等阿婵公主亲自解答为好。不过李璘确实已承认,他对我的杀意源自瑶碧神女,他主张此事瑶碧神女不知情,是他自己想替神女分忧。”

“果然跟你脱不了干系,沈瑶碧!你听到了么?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李丹朱终于啜泣起来,她声音尖利,直入云霄,“我阿兄为人老实,他手里的锁仙阵,还有赤练蛇胆,是不是你给的?你借刀杀人,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对不对?”

“丹朱妹妹,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个不要脸的恶毒贱人,你害我兄长,我便杀你为他陪葬!”

李丹朱不由分说地扑上去。

场面立即乱作一团,堪比市井打群架。

谁能想到,前一刻还是仙界顶顶尊贵的两个族落,此时竟已沦落至此。

姬雪年崖松连忙护着丹卿退后。

渐渐地,围观仙人越来越多,海面悬浮着密密麻麻的身影。

等两族丑态毕露,稍微给丹卿出了小口恶气,容陵冰冷的声音,方如天降寒雪般,清晰且凌厉地落在每个人耳边。

“闹够了么!”与短短数字同时响起的,还有翻滚起千层骇浪的海水,这声音似龙吟虎啸,裹挟着不容忤逆的尊贵矜傲,“若还不嫌够,便请诸位移驾,继续到凌霄殿接着闹,如何?”

容陵深幽的目光,比刀锋更锐利,凡被他视线扫及的仙人,皆情不自禁地颤栗。

说话算话,容陵袖摆轻拂,便将一众打得毫无形象的男男女女,直接打包带去九重天。

闪电垂直劈落,容陵清冽的嗓音尤在黑夜回响:“与此案攸关者,还请自行到九重天喝杯热茶,本君就不逐一‘护送’了,望诸位包容海涵。”

望着空空如也的前方,丹卿老老实实觑宴祈一眼,他这当事人,无论如何,都得亲自走一趟凌霄殿。

宴祈似有若无地叹了声长气,同丹卿道:“也罢,我陪你一起上九重天。”

……

谁能想到,一场千岁宴,竟能衍生出如此多波折呢?

丹卿以为,再糟糕的形势,也不亚于此。然而,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最严峻最残酷的局面,还在后头。

——容婵不见了。

她就这样消失于深海。

再无踪迹。

一开始,并没有人过于担忧容婵。

毕竟丹卿已将她推出危险之外,以九重天小公主的实力,大抵只喝两口海水,就能安全离开。

后半夜,丹卿等人聚集在凌霄宝殿,当着天君容渊的面,再度还原场景。

倚帝、朝戈两族族尊,全部到场。

双方各执一词。

沈熠是女儿奴,再加上沈瑶碧的眼泪就没停过,她不断认错,却拒不承认自己曾指使李璘,所以沈熠更是深信不疑,不停为女儿辩解。

失去儿子的朝戈族尊,则满面沧桑,好似瞬间苍老几百岁,只剩李丹朱勉力强撑着身体,据理力争。

九龙金座上,容渊频捏眉心。

清官难断家务事,没有确凿证据,饶是天帝,也不可随意处置。

丹卿该说的,已经说了很多遍。

静静立在宴祈身后,他纤细的身躯一动不动。

大殿明亮,丹卿面白如纸。

容陵分不清,到底是光线的原因,还是丹卿羸弱的身体已濒临极限。

蓦地上前一步,容陵沉声道:“父君,儿臣想说几句话。”

容渊颔首:“你说吧。”

容陵转身面向诸仙,神色淡漠道:“李璘心术不正,终是自食其果,但现下大家所争论的,无非是他背后,可有真正杀人于无形的主使者。”

见倚帝、朝戈两族都欲开口,容陵抬手阻止道,“真的假不了,同理,若有心怀歹毒之人,妄图在本君眼皮下借刀杀人、肆意妄为,本君也绝不会放过他。只是事已至此,本君理解两族的心情,但现在缺乏实证,再继续互咬攀扯也只是浪费时间,不如诸位先休息片刻,待容婵归来,再定论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