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半时辰前。

丹卿尚在南天门等待云崇仙人的好消息。

这回丹卿颇有底气, 那番话,只要云崇仙人成功带到,容陵必会见他一面。

容陵不是想同他一刀两断吗?他不是想将这段过往掩埋风沙吗?丹卿知道, 他彻底拿捏住了容陵的弱点,但凡容陵还在意他九重天太子的良好形象,就不可能置身事外。不过, 即便容陵肯来, 多半也是恼羞成怒而来。

再见面, 他们恐怕将彻底撕破脸面。

后悔吗?

丹卿问自己。

可一时半会儿, 他心里居然找不到答案。

出乎丹卿意料的是,他等来的竟不是容陵,而是狐帝宴祈。

来人身系墨紫色暗纹轻裘,帽檐一圈雪白狐毛, 腰束玉带,玉带上面还镶嵌着各种玛瑙宝石,虽说整体装扮过于奢华艳丽,但那张俊颜却能压住所有的珠光宝气。

“随孤回青丘。”宴祈甫一出现在丹卿面前,便开门见山,用惯施命令的语气道。

丹卿一怔, 面对这位父不像父、君也不像君的英俊男子, 他下意识垂低了头, 喃喃问:“父君怎知我在这里。”

“你说呢!”宴祈语气顿时凛冽三分, “若孤不主动找你, 你还准备在天庭门外呆站多久?来来往往诸多神仙灵怪, 不知要传出多少绘声绘色的‘故事’,你是嫌青丘的脸面被你丢的还不够多吗?”

“九重天并无人知晓我与父君的关系。”

“不巧,孤前些日刚向外公布你狐族少君的身份, 从今往后,你就留守青丘,帮忙打理族中琐事。”

丹卿自是诧异,他抬头看宴祈一眼,眉头微皱。

狐帝今日所言所行,委实令丹卿不解,不过他也没时间多想,只推脱道:“我与人相约此处见面,待见过后,我再返回青丘。”

宴祈神色陡然变得晦暗不明,眸中也涌动着丹卿看不懂的黑色漩涡。

他盯着丹卿足足看了许久,蓦地开口道:“你不必再等,你等的人不会来。”

这话宴祈说得极轻描淡写,于丹卿而言,却无异于一场天崩地裂的飓风骤雨。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宴祈,眼底的错愕与震惊是如此浓烈,最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一张褪尽血色的脸,被深深的失望所覆盖。

有什么在丹卿眼底湮灭了,也有什么在他心间破碎了。

他清亮的眸中,徒剩无尽荒芜。

宴祈别过头,不忍注视丹卿受伤的眼神,许是父子血肉相连,他竟也能感应到丹卿的痛楚。

原来他如此钟意容陵吗?

可若这份喜欢蕴藏着深不可测的危机呢?

是否放弃,才是最明智的抉择?

宴祈不知丹卿会如何选,毕竟他还太年轻、太单纯,正是以为能凭一腔热血对抗世界的无知年岁。

“丹卿,”宴祈双手负在背后,为了击碎这孩子所有的指望,宴祈把话说得何止是绝情,“你应能猜到,容陵为何联系我,又为何将你行踪告知于我。他既已对你无心,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再纠缠不休,让容陵难堪恼恨的同时,也会将你的狼狈与丑陋尽显无疑。你记住,你是青丘少君,纵然我不是个好父亲,但青丘也曾护你千年平安无忧,你如今为了一份不值得的感情,是要将整个青丘的颜面都踩进泥泞之地吗?”

丹卿动了动唇。

他想反驳,忽然又无话可驳。

青丘于他,纵然没有太多归属感,但宴祈说得确也合情合理,出身是他如何都抹不掉的存在,他以为他只是在丢自己的脸,原来,他背后还有青丘,他竟连豁出所有的资格都没有。

“好,我回去。”丹卿双手紧攥成拳,直至指甲嵌进血肉,竟也毫无知觉。

他余光轻轻略过紫雾缭绕的天宫,终是没再回头。

这一刻,丹卿不得不从混沌中清醒。

容陵当真视他如洪水猛兽么?他心狠绝情的背后,大抵是完完全全的不留恋、不在乎。

丹卿不想再把自己困在牛角尖,也不愿继续思考容陵变心的理由,又或是不停为他决绝的行为设想隐情。

连日以来所受的委屈与羞辱,以及一厢情愿的挽留,都在这瞬间化作无穷无尽的恨意。

丹卿恨容陵,恨他主动招惹,又迅速抽身而退,恨他这般戏耍他都不够,甚至不惜搬出狐帝和青丘来折辱打压他。丹卿当然也恨自己,恨自己无能无用还没出息。

既要分开,也该他丢弃容陵才是,那晚见面,他为何沉默?他为何不用这世间最冷酷的语言回敬容陵?那枚容陵送他的玉牌,他或许该狠狠砸向他面门,砸得他头破血流,砸得他肝肠俱断,砸得他也尝一尝他千万分的苦痛之一。

丹卿一贯迟钝,什么情绪都比旁人来得晚。

对容陵的这份恨意,他延迟了好些日,以至于爆发时,汹涌湍急得仿佛泄洪,那一股股犹如巨兽的水流,带着睥睨之势,摧枯拉朽般,将村庄树木全部销毁,整个世界都沦陷于名为仇恨的暴雨中。

丹卿蜷缩在洪流深处,他像所有被情郎抛弃的可怜人,哭红了眼睛,也气红了心肝。

他是负面情绪的集合体,他恨得都快丧失了自我。

从青丘回来后,丹卿便一直闭门不出。

他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关在屋里,门窗紧锁,不闻声响。

宴祈在廊外徘徊三五次,终是没有打扰。

云崇仙人接到狐帝请柬,匆匆赶来青丘时,看见的正是丹卿这幅形容憔悴的模样。

他抱膝坐在漆黑角落,头微微靠着梨花木矮柜,面色苍白如纸,偏嘴唇殷红似血。

云崇仙人定睛细瞧,才发觉,原来那是真的血痕。

是丹卿反复咬破嘴唇,留下的斑驳伤疤。

云崇仙人又是气恼容陵,又是心痛怜悯丹卿。

他长叹一声气,转身走到窗前,支撑起两扇窗棂,让阳光洋洋洒洒地渗透进来。

可惜阳光再和煦温暖,也抚平不了丹卿深陷黑暗的心。

他睫毛低垂,鸦羽般漆黑,无甚波澜的眸子深处,蕴含着点点暗红色的火焰。

云崇仙人蹲到丹卿身前,拿起他抱膝的右手,果不其然,掌心亦有道道被他掐伤的血痕,深浅不一。

“你折磨自己,他就能回头多看你一眼吗?”云崇仙人本不想刺激丹卿,可他胸中实在有气,只恨不能骂醒这只蠢笨狐,“你可知没了你,他过得有多快活?今儿百花宴,明儿赤帝君孙子的满月酒,后日还要参加新任龙君的即位大典。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一群人拥簇着他吹嘘遛马,他早把你抛到九霄云外,你却躲在这里为他伤害自己,丹卿,你就不能长长出息吗?咱们又不差,咱们优秀着呢,凭什么吊死在他这棵无情树上……”

云崇仙人苦口婆心地劝导不停,听到容陵最新动态,丹卿眼底终于浮现一丝裂痕,他控制不住地咬紧下唇,刚结痂的伤口立即涌出鲜红血渍,那颗正在胸腔跳动的心脏,也生出密密麻麻的痛恨。

他真的恨极了容陵。

当这股恨意无限蔓延,蔓延到这具躯体再也承载不住,丹卿就必须做点什么,譬如用痛意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鲜血顺着丹卿嘴角淌下,衬着那惨白的脸,触目惊心。

云崇仙人戛然住了口,任他如何蠢笨,也看得出丹卿状态不对劲。

“丹卿!”云崇仙人慌忙替他擦拭。

丹卿却避开了头,他瘦得很快,分明几日不见,衣袖早已空阔,原先饱满的脸颊也显出纤纤骨感。

最令云崇仙人痛心的是,丹卿纯真烂漫的气质消失了,如今的他,周身萦绕着抑郁沮丧,甚至还有挥之不去的戾气。

丹卿默然看着窗外葱郁,忽又把头埋入膝盖。半晌,有哽咽嘶哑声从他唇齿间溢出来,带着浓厚鼻音,倒不难听,只是那语气,听着怪让人难受的。

“当日重返天庭,我本想与他划清界限的。”

“我明白,我全明白。”云崇仙人一时慌了手脚,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笨拙地轻拍丹卿背脊。

“都是他……”

“对,都怪容陵居心不良刻意招惹,并非你的错。”

“不,我也有错,怪我意志不坚。”

“话不能这么说,你只是……”

云崇仙人说不下去了。

像容陵那样出众的神君,自带魅力光环,天下又有几人能抵挡住他的殷勤示好?

更何况,渡劫时期,丹卿对段冽的用心,没有谁比云崇仙人更了解。

再续前缘的诱惑,真能拒绝吗?

无论重来多少次,丹卿恐都难以抵御。

“丹卿,你听我说,辜负这段感情的是容陵,你不要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也不要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云崇仙人虽未历经情爱,但为爱寻死觅活的人,他见得多。如今丹卿情伤过重,又被容陵步步逼到绝路,自是又恨又悔,“丹卿,你恨他吗?”云崇仙人忽然问。

丹卿死寂的神情终于生出变化,他漆黑眼瞳隐隐生出一簇暗火,不知不觉,也攥紧了手心。

“那你骂出来吧。”云崇仙人道,“你既恨他,索性将所有怨怼全都宣泄出来,这样就能好受多了。”

“可我……”丹卿茫然地眨眨眼,他从未骂过人,不知如何开口。

“别怕,我先给你起个范儿!”云崇仙人霍然起身,他清清嗓,挺起胸膛,卯足了中气,掷地有声地突然朝窗外大喊,“容陵你这个寡情薄意的伪君子,你徒有其表内心龌龊,你敢做不敢当,你仗势欺人,你手段狠辣。我祝你日后腾云遭雷劈、干架忘仙诀、钱财散尽、孤苦终老、断子……”

轰隆隆——

一道惊雷陡然劈闪在窗外,闪电足有手臂粗。

云崇仙人骂得正起兴,悚然一惊,不由倒退两三步。

晴空万里,忽起巨雷,庭院那棵常青树俨然化作齑粉,丹卿望着窗外,忽然面无表情地扯扯唇,笑得嘲弄又绝望:“天道竟也帮他。”

云崇仙人几乎不敢看丹卿颓然的神情。

“没关系,咱们不提他名字就成。”云崇仙人仍是壮着胆,试探地冲窗外骂道,“既如此,那就诅咒所有欺辱丹卿的人都断子绝孙、不得善终。”

微风晃动枝叶,窸窸窣窣,阳光穿插期间,筛下斑驳。

风平浪静。

云崇仙人得意一笑:“果然指桑骂槐才是正道,丹卿,你也试试。”

丹卿动了动干枯的唇,反复数次,终究什么都没能骂出来。

他最是知道,容陵在意的是什么,他誓要守护的这苍生,他庇爱的家人与子民,这些大抵都比他的生命更重要。

打蛇打七寸,挖树先挖根,既要辱骂诅咒,也该冲着容陵最脆弱的软肋。

可丹卿做不到。

哪怕他对容陵的恨意,已浸入骨髓,甚至都快溢出表皮,但祸不及他人,丹卿没有办法把恨转移到无辜的人身上。

黯然垂眸,丹卿眼底暗雾聚拢,他哑声道:“我想让他也尝尝这样的……”

“这样的什么?”许久等不到后话,云崇仙人小心翼翼问。

丹卿蓦地无力一笑,笑自己悲哀又凄凉。

他既想容陵尝尝与他同样的痛苦,希望他恋慕上另一人,又惨遭那人抛弃,满腔真心被碾碎成泥。

可凭什么呢?凭什么容陵还能喜欢上别人?

就算只是假设,丹卿也满心抗拒。

容陵他活该孤苦一辈子,再也无人爱他、珍惜他。

他这样冷心冷肺的人,也不许再喜欢旁的谁。

“没关系,我替你骂,我骂得不够狠时,你帮我补充。”

云崇仙人不再勉强为难丹卿,他撩起衣摆坐到丹卿身旁,掰着指头开始诋毁容陵,从外貌到性格,从言行再到身份,将他数落得一无是处。

丹卿抱膝静静听着。

只是目光不知何时,又逐渐失了焦。

云崇仙人在青丘待了多少日,就骂了容陵多少天,他骂累了,便拉着丹卿去品尝青丘当地美食,吃饱喝足后,又寻一风景优美地,继续当着丹卿的面咒骂容陵。也难为他形容词丰富,掌握的贬义词足够多,这才能翻来覆去骂出许多花样。

丹卿何尝不知,云崇仙人是在用这种方式宽慰他,他也明白,不该继续为不值得的人伤心。

丹卿很努力地忘记容凌。

然而有些事,一旦刻意为之,反而愈演愈烈。

被分手后的情绪起伏,大抵都是有固定流程的。

先是无法相信对方的绝情,再到心如死灰,然后恨之入骨,如今想来又是到了念及对方旧好的阶段。

许多时候,丹卿看着热闹熙攘的街道,看着恩爱说笑的青丘道侣,以及记忆里相似的树、相同的糕点,他都会自然而然地思及容陵。

他们也曾相谈甚欢,容陵也曾为他亲手烘焙甜糕,为他擦拭嘴角残余的饼屑。

天冷飘雨时,容陵依然像在人间那般,为他添衣撑伞。

还有一次,他们不知为何吵了嘴,谁都没让着谁。不欢而散后,丹卿很有些害怕,那会儿他与容陵刚在一起不久,丹卿想着,容陵与段冽到底有些区别,段冽尚有几分孤傲,也不是回回都肯轻易向他服软。容陵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若他不肯迁就,他们是不是就要散了?

丹卿又是委屈,又是着急。

就在他决定放下身段去求和时,却看到墙角抱鹤花瓶里,插着几支红艳艳的糖葫芦。

那糖葫芦上还刻上了笑脸,以及哭唧唧的小表情。

容陵画得可好看了,丹卿拿着糖葫芦,仿佛看到一颗颗圆滚滚的团子迎面朝他扑来,都不忍下嘴。丹卿哪里舍得吃呢?他里三层外三层地,把糖葫芦包裹在阵法里,丝毫都不许它融化。

瞧,容陵其实也会哄人的。

且颇擅长。

但以后,容陵再也不会哄他了。

……

樵歌道是青丘最繁华之地,相当于人间市集。

狐族相较其他族群,最擅长调香、制作胭脂眉黛等装扮之物,一路走去,除兜售零嘴儿吃食的,就属各式各样的香粉膏最多。

云崇仙人十分感兴趣,左闻闻、右摸摸,一抬头,对面店铺里,还有只炸了毛的狐狸正躺着在做保养,所谓保养,就是给毛发敷上精油香膏,再认真梳理按摩,让毛毛变得柔顺且富有光泽。

云崇仙人两只眼睛直直盯着,看得都走不动道了。

天晓得,他有多喜欢毛绒绒。

不知丹卿幼时可否也会精心护养一身皮毛呢?

思及丹卿,云崇仙人猛一回头,这才暗道糟糕,丹卿居然并未跟在他身后。

他急急返回,循着原路寻找。

好在狐族都喜招摇风,个个儿簪珠佩玉,手里摇着一把风流扇,好似身上不超过三种斑斓色,就无颜出门般。

一袭青袍日益清减的丹卿,在这样一群骚包狐狸里,自然格外醒目。

“丹卿,”云崇仙人快步行到他身侧,总算松了口气,“你怎的呆站在此处?”

丹卿呆滞的眸缓缓转动,待回神,他迅速揉了揉眼眶:“没什么,你不是还想吃狐婆婆煮的小银鱼馄饨么?我带你去。”语毕,丹卿抢先走入人海,那单薄瘦削的背影,仿佛风再大些,就能将他吹散。

丹卿步履极快,因他不想被云崇仙人看到他现下狼狈的样子。

事到如今,丹卿也是知道丢人的。

容陵如此待他,他在疯狂恨过怨过之后,还是惦念着容陵的好。

若排选没出息排行榜,他约莫能拿到第一名吧!

自嘲一笑,丹卿闭了闭眼,在天旋地转中顾自向前。

这些日子,丹卿看什么都灰蒙蒙一片,他的嗅觉味觉也莫名变得迟钝。

时光的流逝,对从前的丹卿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轻快,如今这日子,过得怎就那样慢?丹卿好想再睁一开眼,已是百年后,这样,他对前尘往事,对容陵,是否就能洒脱许多?

与云崇仙人逛到日暮,当夜一回家,丹卿便大病一场,随即陷入漫长的昏厥。

云崇仙人给丹卿投喂了十全大补丹,然而亏损的气血虽易调养,人却久久不见苏醒。

狐帝宴祈亲自看过后,对云崇仙人道:“你放心吧,丹卿没有大碍。难为你这阵子特地留在青丘陪他,天枢宫仙务也繁忙,你若不便,就先回仙宫,丹卿醒了我再告知你。”

云崇仙人是特地告了假的,如今假期已到尾声,该回天枢宫了,但他实在放不下丹卿,又细细追问道:“丹卿何时能醒?我原以为他这几天想开了些,看来是不愿我操心,这才强颜欢笑与我周旋。也怪我,明知他羸弱体虚,还拽着他四处乱跑。”

宴祈眉头始终簇着。

透过窗,他看向躺在榻上毫无意识的丹卿,恍恍惚惚间,仿佛看到了小小的丹卿,宴祈轻声一笑,语气里似乎还掺杂着怜爱与自责:“丹卿幼时,也总爱这般。负了伤,受了委屈,从不诉苦,只团成一团,沉沉睡去。有时睡十多天,有时数月,甚至几年,待他睡醒,就又恢复从前那副无忧无虑的模样,仿佛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没发生过。”

云崇仙人这下顿悟了,原来这是丹卿修复自我、疗养内心的方式。

可这法子太傻。

傻得过于令人心疼。

“他这回得睡多少年,才能抚平内心承受的伤害?”云崇仙人讽刺地扯扯唇,“大约需要很多年吧。”

宴祈眸色暗涌:“或许于他而言,不失为一件好事。”

“是么?”云崇仙人与宴祈的思绪显然不在同个区间,他沉默须臾,道,“或许吧,但愿丹卿再醒来时,能放下那个害他伤痛至此的人。”

……

栖梧宫。

容陵独自站在登云台,此处风大,将他衣袍舞得猎猎作响,可他却浑然不觉。

已过去三月有余了。

距离他最后一次在南天门看见丹卿。

容陵没有刻意去数逝去的日子,但不知为何,他脑子却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天,容陵不曾让自己有片刻停歇,他忙得脚不沾地。可时间能安排得密不透风,思想呢?

那日丹卿恳切又悲凉的目光,一直深深烙印在容陵心底,始终挥之不去。

其实,容陵早知丹卿守在天宫外,隔着重重云海,他遥遥一望,便知那撇单薄的影子是丹卿。

他在等他。

这个迟钝的傻瓜,终是回过了神。

事实也如容陵所料,丹卿怎会轻易放弃呢!哪怕他那番绝情的话并无多少破绽。这世间情爱总是易碎,不爱了,才是最最伤人,也是最最有效的分手理由。可惜丹卿却没能就此放弃,在反应过来后,他终是追到九重天,誓要当面同他问个究竟。

丹卿有多孤勇决绝,容陵便有多怯懦心虚。

与其说他不愿见丹卿,不如说不敢。

丹卿纠缠得越狠,豁出去的越多,容陵就越是心如刀割。

那些全是丹卿不加掩饰的真心,他为他不惜做到如此地步,这叫容陵如何还能有勇气,再当着他的面,去重复那些伤人的话?

所以他只能躲,唯有躲。

可他要躲到何时呢?

一直躲到丹卿再也不想见他,再也不在乎他的那一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