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二十分钟后。

由刘海俐亲手和面揉面擀面的纯正手工长寿面终于大功告成。

筋道的面条,翠绿的青菜。

还有刘海俐至少浪费五个鸡蛋才窝出来的完美造型荷包蛋。

再浇一大勺她精心准备,炖了快一下午的枸杞党参鸽子汤作为汤底。

香味扑鼻而来,这碗面的含金量简直拉满。

岑康宁看着眼前这碗汤底浓郁,配料丰富的长寿面,真的是打心眼里佩服刘阿姨。

手艺也太好了!

所以其实,岑康宁方才说要认真学,倒也不是纯粹的敷衍。他是真的想多少学点儿东西。

毕竟岑康宁有身为吃货的自觉。

学会了这和面技术以后。

不说拿来讨好祁教授了,拿来讨好自己总够用吧?

一想到今后偶尔的时候他也可以吃上这么一碗手擀面,不由得,岑康宁便偷偷咽了咽口水。

可惜了。

今天这碗肯定是没他的份。

刘海俐满意道:“好了,面就大功告成了。我再把红烧肉热一下,就可以开饭。”

岑康宁的注意力从面条上转移出来:“……嗯?”

红烧肉?

他没听错吧。

刘海俐却没有注意到岑康宁眼神中的困惑,安排他:“别愣着,你把刚刚煮的红鸡蛋捞出来过一遍冷水。”

岑康宁:“好。”

说完岑康宁便下意识地听从指挥行动了,不过他最终还是忍不住扭头看向正从保温盒里掏出红烧肉的刘海俐。

“阿姨,红烧肉会不会有点太油腻?”

之所以会产生困惑。

是因为岑康宁知道,祁钊是从来不吃红烧肉的。

长寿面岑康宁虽然也没见过祁钊吃,不过毕竟是过生日限定的长寿面。

而且是母亲牌纯手工面。

不理解但也可以接受。

可红烧肉就不一样了。

作为红烧肉一级爱好者,岑康宁在搬进来以后,自然有嘴馋没忍住的时候。

还记得是八月份中旬,发工资那天。

岑康宁专门斥巨资,买了一家有口皆碑的红烧肉烧芋头。

浓油酱赤炖制而成的红烧肉肥而不腻,色泽鲜明;搭配口感绵密,味道甘甜的荔浦芋头,咬一口,心都要化了。

岑康宁心想,网友们的推荐果然好。

这家红烧肉的确顶级。

而岑康宁又是那种十分乐于分享的性格,于是乎那天夜里,他非常高兴地拿出自己的昂贵红烧肉给祁钊分享。

“钊哥,我今天吃了一家特别好吃的红烧肉。真的特别特别好吃!”

祁钊:“……别过来。”

然而为时已晚。

为红烧肉而感到兴奋的岑康宁全然没有发现祁钊整个人的抗拒,一脸高兴地将他热好的红烧肉端到了祁钊面前。

于是下一秒。

祁钊,吐了。

岑康宁:T T

岑康宁感到愧疚:“钊哥你别吓我啊,我的红烧肉真没毒!”

祁钊则在短暂的失态后,很快恢复了理智与冷静。

只是因为呕吐的生理反应,他的脸色比平日里略显苍白,漆黑的眼睛也多少有些失神。

“没事,不关你的事。”

祁钊说。

他一边说,一边用冷水漱口,哗啦啦的水流从水龙头里冒出来,打湿了他的脸,这幅场景一直延续了足足五分钟才停。

岑康宁就那么站在原地,安安静静不知所措地看了五分钟。

“是因为我的红烧肉太油腻吗?”

“……抱歉。”

祁钊没有解释,只再度说了一声对不起。

那天的后续是岑康宁也没心情吃剩下来的红烧肉,把肉全倒了。

虽然第二天祁钊又给他点了一整盒。

还搭配了米饭跟水煮肉片下饭。

但岑康宁仍然无法忘记前一天晚上,祁钊对着马桶干呕的画面。

从来都是坚强的,铜墙铁壁一般的祁教授,第一次罕见在岑康宁面前展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哪怕知道人都有弱点。

祁钊又不是真的机器人。

可岑康宁依旧耿耿于怀。

最后他把那盒红烧肉带走,带去学校食堂里吃。微波炉加热后的隔夜红烧肉依旧美味,是岑康宁最喜欢的中式菜品之一。

但那天后岑康宁牢牢记住了。

祁钊不喜欢红烧肉。

又或者干脆说,那已经不能说是不喜欢,简直就是生理性排斥。

可现在为何,刘海俐要端出红烧肉呢?

口口声声说着爱儿子。

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仿佛都是在真切关心着儿子的刘海俐,难道连祁钊不吃红烧肉都不清楚?

再加上祁钊方才的话。

今天不是他的生日。

数不清的困惑迷雾一样团团围绕了岑康宁。

直到刘海俐将热气腾腾的红烧肉从微波炉里端出来,甜腻的味道一瞬间冲进岑康宁的鼻腔。

他猛然惊醒——

“呀,长寿面有点凉了。”

“不碍事。”

刘海俐说:“长寿面凉点也无所谓。”

岑康宁没有出言反驳,因为知道自己的意见微不足道,绝不在刘海俐的考虑范围中。

然而他却忍不住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侧边那碗已经有些许放凉的面。

长达数分钟的搁置后。

面条已经泡软了,本来细长的面条吸满了汤汁,变得肥厚。

荷包蛋倒还是老样子,定了型以后很难变。

可青菜老了,失去色泽,鸽子汤里的油脂因为搁置漂浮而出,豆粒大小的油脂团星罗棋布,布满一整个碗面。

岑康宁:“额……”

这真的还能吃吗?因为母亲的身份一直都很相信刘海俐的岑康宁不由得微蹙起眉心。

说实话,这碗面就连他都会觉得油腻,更何况饮食习惯一向清淡的祁钊呢?

而且不说这碗面,只说那碗红烧肉。

祁钊曾经就连闻一闻红烧肉都会吐,这么一整碗端过去,莫不是想谋杀祁教授。

但很快。

事实让岑康宁十分打脸。

对岑康宁分享给自己的红烧肉十分抗拒的祁钊,面对母亲牌红烧肉非但没吐,相反,十分自如地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碗里。

于是肉眼可见,本来就因为放冷有些油腻的长寿面因为这一块儿红烧肉的加入,变得愈加油腻。

岑康宁自诩已经是非常能吃肥肉的人了。

看到那碗里的红烧肉都觉得略有排斥。

祁钊竟然夹了起来,面无表情咬了一口。

岑康宁:“……”

莫非,是自己误会了?祁钊不是排斥油腻,只是排斥外头的厨师?

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饭桌上,刘海俐笑眯眯的开启了话题。

“好吃吧?就知道你一定爱吃,从小你过生日就闹腾着想吃这个。”

祁钊正吃面,口中有食物说不出话来。

刘海俐也不恼,而是自顾自地接着道。

“那时候条件有限,没办法天天吃,现在条件好了,你可以让小岑好好学学手艺,隔三差五地做给你。”

祁钊还是没说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口面能吃这么久。

但方才在厨房里看到银行卡余额的岑康宁这会儿正是最敬业的时候,一听到老板cue自己,立刻拍着胸脯表示:

“阿姨放心,交给我了。我刚刚做了很多笔记,下回一定就能完美复现。”

刘海俐道:“完美复现是不指望你,能复现个七八十就不错。”

岑康宁:“那是!阿姨您的手艺天下无双,我怎么可能百分百复现呢?”

毕竟两万块呢。

岑康宁一边笑一边想。

而也许是他的马屁甚得心意,又也许是看在儿子今天生日的份上,很罕见地,刘海俐对岑康宁表示赞许。

“你这孩子,活不会干多少,倒是嘴巴挺会说话的。”

岑康宁正要说阿姨谬赞。

不及您千分之一。

刘海俐接着道:“那这回回老宅,你就跟着祁钊一起去吧。”

岑康宁:“哈?”

老宅?哪里?

他茫然地看了一眼祁钊。

而这时,祁钊也终于吃完了那根面条,放下筷子,不赞同道:“不需要。”

刘海俐厉声:“需要,怎么不需要?娶他回来,不就是为了让老头子放心?”

说到这里岑康宁一下懂了。

老头子,祁钊的爷爷。

李明玉口中的那个大人物,岑康宁被娶回祁家的理由之一。

他记得刘海俐曾经说过,祁钊的爷爷是一个非常传统的顽固老头子,要求后辈三十岁之前必须结婚。

所以才有了祁钊29岁着急相亲。

岑康宁对此到没什么不好接受的,毕竟大家出来相亲,不都是因为家里有压力。

祁钊替他解决黄家压力。

他替祁钊解决祁家压力。

互换互利,没什么不好的。

是以他很非常轻松地接受了刘海俐的要求,说:“好啊,我去。”

祁钊:“……”

刘海俐的脸上便再度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她勾唇,露出眼角的皱纹:

“好,那等你们的好消息。”

此时的岑康宁还不明白刘海俐脸上的笑容意味着什么,只是单纯觉得,他履行合同义务而已。

直到很长很长时间以后,他回想起这个笑,后知后觉觉得难过。

但对当时的岑康宁来说。

他还尚且一无所知。

于是也笑着回应:“没问题。”

说完这句话后刘海俐便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似乎很是着急,刘海俐接到电话以后就提包准备离开。

岑康宁连忙站起身来送人:“阿姨我送您——”

不出意外刘海俐拒绝。

岑康宁立刻松了口气。

刘海俐走的很急,急到连看完祁钊吃完那碗长寿面都没来得及。

只在临走前交代祁钊:“儿子,汤还有,我留在厨房里了。要是还想吃让小岑给你再下一碗面。”

说罢急匆匆转身离开。

完全不担心岑康宁能否应对难题。

不过无所谓,既然刘海俐走了,应付她儿子还是比较简单的。

这不,人前脚刚一离开。

岑康宁后脚就浑身放松地伸了个懒腰,扭头对祁钊说:

“钊哥没吃够可别指望我啊,我还没学会,今天顶多给你下碗挂面。”

可出乎意料的是,没能等到祁钊的回应。

姓祁的一反常态,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跟个木头桩子一样。

岑康宁愣了一下。

觉得有些奇怪。

毕竟平日里的祁钊虽然很高冷,但也绝不会不回答岑康宁。哪怕是冷战时期,只要岑康宁主动,祁钊也会回答。

但今天的祁钊一言不发。

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奇怪的气息。

岑康宁尝试着叫他:“钊哥?”

祁钊这回终于有了反应,可当他抬起头的一瞬,岑康宁却被他苍白的脸色与空洞漆黑的眼神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岑康宁赶忙上前扶住祁钊。

但祁钊只是摇了摇头,疲倦中带着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没事。”

岑康宁瞬间急了:“怎么会没事呢?”

祁钊坚持:“没事,我去趟卫生间就可以。”

岑康宁还想说什么,可祁钊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这会儿他说什么都不好使,只能忍着,将人先扶去卫生间再说。

而刚一到卫生间,让人震惊的是,祁钊立刻打开了马桶盖,张开嘴,快速用手指按压嗓子眼。

“你……”

看到这个熟悉的动作,岑康宁不由得想到数日前的那一天。

那天他吃多了。

躺在客房像一条濒死的咸鱼。

眼前出现一片接着一片漆黑的时候,祁钊从天而降,精准无误地按住了他的嗓子眼。

随后哗啦——

食物顺着他的喉道顺滑而出。

他好了大半。

当时他心想,教授不愧是教授,一眼就能看出他的问题所在。

直到此刻相同的场景发生在祁钊身上。

岑康宁后知后觉。

原来,祁钊并不是因为知识渊博而第一时间想到这个方法;他能够想到这个办法,并且能够第一时间快准狠实施这个方法的原因也许只有一个:

那便是熟练。

也是此刻岑康宁意识到。

原来祁钊并不会因为那是由妈妈端上来的红烧肉就不排斥。

他一如既往地排斥。

只是那些排斥,反抗,在长年累月的时光中被以爱为名义的绑架宣告无效。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的反抗不会有任何作用,反而会带来无穷无尽麻烦的时候,他就只能选择忍受。

哪怕这种忍受是以伤害自己作为代价。

二十分钟后。

祁钊回到客厅。

岑康宁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眼神围着祁钊四处打转,直到确认祁钊以及差不多恢复平时的状态,才开口询问:“钊哥,好点了吗?”

祁钊点点头,说:“好了。”

岑康宁长长松了口气:“呼,那就好。”

方才祁钊的脸色看上去实在太差。

就算他已经把那些油腻的食物全吐了,但一个人在卫生间里待那么久,岑康宁还是有点儿不放心。

这其中有数次他都想破门而入。

每一次都是想到祁钊说自己想一个人待会儿而放弃。

就这样反反复复的煎熬中度过了十多分钟,感天谢地,终于,祁教授出来了。

人看上去状态还不错。

岑康宁沉重的心情也松快不少。

但他还没到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程度,自然是不会提起刘海俐,只半开玩笑半关心道:“刚吃的全吐了,这会儿肚子该空了吧?我刚刚做点儿吃的,要不要来一口?”

祁钊的确饿了。

毕竟按照他的习惯,下午六点钟就已经到用餐时间。

今天非但没顾得上吃,还被迫吃了不喜欢的油腻红烧肉跟长寿面,吐过之后,胃里完全就是一整个空荡荡的状态。

但看着此刻岑康宁盛情邀约的表情。

不知想到什么,祁钊微不可见皱了皱眉心。

“不用,我不吃面。”

岑康宁不服气:“你怎么知道我刚刚是在下面?”

祁钊:“十分钟前,你点赞了一个美食教学视频号;五分钟前,你发了一条开始学习揉面的朋友圈。”

岑康宁:“……”

不是,怎么有人难受的时候还视奸别人呐!

半晌岑康宁磨着牙,说:“祁教授,你这个习惯得改,知道吗?”

祁钊不置可否,低头拿出手机。

岑康宁知道他这是想让保洁上门清理厨房的打算,不过……

“不是面。”

岑康宁按住他的手机,说:“你要不要先看一眼再决定?”

祁钊本想接一句,炸鸡也不行。

泡面更不行。

可岑康宁却已经自顾自地走进厨房,端出自己十多分钟内的成果。

纯白色的骨瓷盘中。

绿色的西兰苔,红色的甜椒颜色鲜艳。

而西兰苔与甜椒的左边,则是颜色没那么显眼的香煎三文鱼。

浅橙色的三文鱼用橄榄油煎过,达到九分熟的程度。

虽然这样的做法会一定程度上损失三文鱼的营养成分,但却可以最大程度保证寄生虫的消失,是祁钊喜欢的做法。

岑康宁就这么端着这样一盘从烹饪方式到食材都正中祁钊下怀的晚饭走到祁钊的面前,弯起漂亮的眉眼。

客厅灯光打在他的头顶。

在他柔顺的黑发上笼罩一层光圈。

祁钊看着那片光圈,听到岑康宁带着笑意,很骄傲地问自己:

“怎么样,现在吃吗?”

作者有话说:

很厉害的小猫咪一枚[三花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