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上过药的地方一开始有些酸胀,因为上药的缘故,异物感依然非常明显。

岑康宁不得不保持趴着睡的姿势。

很快,药效似乎开始起作用了,似乎是药物里添加了薄荷的成分,岑康宁感到冰冰凉凉的,终于有些舒适。

很奇妙的感觉。

无论是上药也好,还是此刻恢复的时候。

通通都很奇妙,是岑康宁人生中前所未有的体验。

但岑康宁从没想过要重复这样的体验。

尤其是第二天,他休息了一整晚,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好多了。结果手机刚一开机,就看到祁钊发来新合同的时候。

好消息是退烧药跟外用药膏都挺管用,岑康宁当天晚上就不再发烧。

晚上睡觉前只是又让祁钊给自己上了一次外用药。

然后就一夜无梦,睡到第二天。

坏消息,第二天虽然感觉那地方已经好多了,但看到祁钊发来的最新协议补充条款后,他还是感到后方很脆弱的部位隐隐作痛。

“不行,我不签。”

岑康宁木着脸道。

他把新打印出来的合同拍在桌上,态度相当坚决。

祁钊问:“为什么?”

岑康宁:“因为你技术太差。”

祁钊:“……”

认识祁钊这么久,岑康宁第一次看见祁钊的脸上出现这种类似于惊愕,堪称难以置信的表情。

对素来不苟言笑,跟机器人一样的祁教授来说,实在是相当罕见。

岑康宁其实挺想笑的,心想,原来祁教授也有今天?

但很快他笑不出来。

因为祁钊异样的表情难免又让岑康宁想起前天晚上,他在这张冷淡的脸上看到的其他情绪。

沉沦的,强势的,勾人的,甚至极具侵略性的。

“……”

岑康宁感到身体又开始发烫,前一天晚上的记忆再度回笼,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DNA都在叫嚣。

扪心自问在这件事其实带给他的感受并非全然只有疼痛。

一开始因为俩人都没经验,而且硬件不匹配。

所以确实挺疼的。

但后来几次的时候配合比较好的时候,就没那么疼,甚至还有些舒服,否则岑康宁也不会逐渐沦陷。

然而岑康宁坚决不会承认这一点。

尤其在祁钊清醒状态下。

他不想让祁钊看来自己是什么很色的人。本来好像祁钊就对自己有一些不太对劲的误解,他不能让误解加深。

而且这份新协议写着:两人要在每周五的晚上发生一次关系。

岑康宁看完人都傻了。

啥意思?

这玩意也能走合同吗?

还好祁钊没有在条款里规定要因为这事儿再给他钱,否则他今天高低要发一次火,把这几张纸全给他撕了。

而短暂的沉默后,祁钊第一次在岑康宁明确拒绝签署最新协议后,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

“数据显示……”

岑康宁十分果决地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不需要,这辈子都不需要。您就当前天晚上是我发癫,一个意外而已,让我们都忘了它好吗?”

祁钊于是再度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岑康宁听到他说好字。

自前天夜里就悬起来的心口大石终于在听到这声“好”字以后落了地。

岑康宁想,一时半会儿肯定还过不去。

但就交给时间吧。

过两天,三天,更久,时间总会冲刷掉一切。

那天夜里的意外事故就好像飘向湖面的石头,砸出去的时候,的确在湖面上泛起阵阵涟漪,乍一看上去惊心动魄。

然而很快,石头落了地。

湖面重新恢复平静,再也不会有任何一片涟漪因石头而起。

过一阵子水草会落在石头身上,翠绿的苔藓覆盖在石头表面,将石头的存在感彻底消磨不见。

不用太长时间。

几乎只要一个月。

那个砸出石头的人就会忘记这片石头。

反正岑康宁现在就是这样想的。他不去刻意提及,祁钊总会忘记。

毕竟祁教授总是很忙。

等祁钊又恢复正常规律的生活,开始做他重要的实验,徜徉在科学的海洋里,自然而然就会忘记那天晚上的意外。

然而,岑康宁不会想到的是,发生过就是发生过,砸出去了就是砸出去。

石头哪怕全身覆盖苔藓。

那也是石头。

更何况,扔石头的人记性很好,几乎算是过目不忘。

这天后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天。

某天早上,忽然,李明玉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告诉岑康宁。

“小岑老师,今天请你喝奶茶吧,我真的太开心了。”

岑康宁从一本书中抬起脸来,情绪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桃花眼里还带着几分懵:“啊?什么好事?你发文章被接收了?”

不成想李明玉表情立刻一变:“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请不要提这种扫兴的事情!”

岑康宁回过神来,赶紧道歉:“对不起,那还有什么好事?”

李明玉便川剧变脸,再度嘿嘿笑出声来:“特大喜讯,新院长请辞啦!”

岑康宁:“?”

不是刚来没多久?

李明玉语速飞快:“你也很惊讶对不对,我也是。但这两天圈子里快传疯了,新院长以前学术造假的事情不知道被谁捅了出来,闹得沸沸扬扬。不止如此,他违规操作的事情也被人举报。总之就是负面消息实在太多了,所以他不得不被迫请辞。”

“原来是这样。”

岑康宁听完怔了会儿,没由来想起那天夜里的祁钊。

后来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是以岑康宁也没顾得上多问,到底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准备充分的祁钊也落得如此狼狈,失控至此。

而如今忽然听说新院长的现状。

猛不丢地。

岑康宁想到,等等,那天出门前祁钊不是说要去聚餐?

祁钊绝对不是那种喜欢应酬聚餐的人。

所以能够让他都无法拒绝出席的聚餐,一定是相当无法拒绝。

现在想来,多半就是这个新院长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竟然就烧在了祁钊身上。

岑康宁一边觉得,招惹祁钊,你有这个下场真是活该啊!

另一边,莫名地。

他竟然有些唇亡齿寒的感觉。

怎么形容这种感受呢?

就是他发现原来祁教授平日里看着淡淡的,好像是那种不会介意很多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的人设。

可没想到此人淡漠的面具下,竟然如此记仇。

连P大的院长这种级别都招架不住,被迅速拉下马,更何况岑康宁这种小卡拉米。

虽然岑康宁暂时是没感受到任何报复的迹象。

可估计新院长也没有。

否则的话,能混到P大院长这种级别,怎么可能不提前防范?

便不由得有些后背发冷,决定这段时间最好安安静静,尽可能少的出现在祁钊面前,免得祁钊想起那天晚上的犯人还有个被落下的岑康宁。

岑康宁实在是太怂了。

越想越觉得心虚,所以这天晚上选择网吧包夜逃避。

他提前给祁钊发消息,用很轻松地,看不出任何端倪的语气:

“祁教授,今晚不回家啦,约了朋友在网吧打副本【大笑】【大笑】。”

这是周五的晚上。

周六周天岑康宁都不需要上班。

因而岑康宁以为,这样的理由足够充分,祁钊没理由拒绝。

事实上祁钊也的确没拒绝。

他只是回复:“1。”

然后又回复:“如果你想回来休息,不必顾虑我,随时都可以。”

岑康宁收到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在去网吧的路上,虽然已经打定主意在网吧过一整晚,实在扛不住就去酒店。

但看到消息的时候,不知怎地,还是心情莫名的好。

于是暂时忘记担忧。

给祁钊发谢谢大佬。

又发开心,愉悦的表情包。

那只粉红色的卡通小猪在祁钊手机屏幕里足足跳动了好几次,终于在翻页后才堪堪消停。

而祁钊反复看了数次后。

终于转头,轻轻抓起办公桌下正在对他皮鞋下爪的橘白猫。

“坏猫。”

祁钊面无表情道。

被课题组学生们喂了快两个月的小猫已经胆子很大,颇具猫车雏形。被祁钊这样拽了起来,非但不想认错,还张牙舞爪地对祁钊哈气。

而祁钊仔细观察了它好一会儿后。

很快,他放下了猫,拿出手机。

半小时后,他用一个箱子,将正在自己皮椅上呼呼大睡的猫送进P大校外的一家宠物医院。

前台的护士看到祁钊后很惊讶。

因为认为祁钊不是那种会养猫的人。

后来箱子被打开后验证了她的猜测,祁钊的确不会养猫,但这只是流浪。

“是要做体检套餐吗?”

前台一边摸着毛发柔软干净的橘白猫一边问。

小橘白很舒服呼噜噜的时候,祁钊说:“体检,绝育。”

前台小姐姐捂嘴偷笑,说:“行。”

小橘白不懂,只一味的在医院里吃罐头,对前台小姐姐撒娇,卖萌。

岑康宁也不懂。

于是到了网吧后立刻开始打游戏。

祁钊给小橘白在医院里充值了一万,要医院给橘白做最高规格体检加绝育手术的时候,岑康宁副本才刚刚进去。

而等到岑康宁终于打完一个副本。

祁钊已经驱车离开医院。

夜幕开始降临,整座城市却仿佛刚刚苏醒。

市中心的主干道上车水马龙,到处堵塞。原本只需要十分钟的路程,祁钊却足足开了半小时。

他开车的时候总是很专注。

不紧不慢,不挤不抢。

然而整整半小时的堵塞,饶是祁钊,也难免感到一丝久违的烦躁。

也许是因为这趟出行的缓慢——祁钊精确计算每一个红绿灯时间,可路途中却总是出现各种意外状况导致拖延。

又也许是因为今晚安排的实验可能无法按照正常时间进行。

祁钊讨厌这种脱序。

还也许,理由很简单。

只是因为上周的周五晚上他还在与合作对象在卧室里躺在一张床是,可时隔仅仅一周的今天,合作对象表示,晚上他不回家了。

祁钊暂时无法判断这三种理由哪一种在他的情绪中占据主导作用,但可以非常肯定的判断出,使得自己心情由烦躁转为糟糕的节点发生在闵正祥出现以后。

这个人分明应该昨天就离开学校。

可在周五的晚上,却依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前。

祁钊冷冷地看他一眼,并没有想请他进门的意思。闵正祥却堵住门的入口,目光不善上下打量着祁钊。

“祁教授,很悠闲呐。”

闵正祥率先开了口。

这位前top大学院长的情绪管理能力堪称顶级,在刚刚被迫离任请辞的情形下,竟然还能笑出来。

虽说那笑意只是很虚假的浮在脸上,可没有撒泼打滚,着实让祁钊对此人“刮目相看”。

于是祁钊说:“不及您。”

“……”闵正祥的笑意当场僵在嘴角。

“你这张嘴,还真是不饶人。”

闵正祥僵了片刻后,倏而又笑了,只是那笑容里多少带着点自嘲的味道:“当初我刚刚接任的时候,就有人告诉我,少跟你打交道。我没听,因为我觉得,来P大怎么能不跟祁教授打交道呢?既是青年才俊前途无限,又是祁老的孙子。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碰了一鼻子灰不说。

还落得如今这个荒唐的下场。

说到这里,闵正祥的表情不由自主地阴狠起来。花白的发丝中,一双灰黑色精明的眼珠子放肆地盯着祁钊,宛如贪婪的鬣狗盯着自己腐烂的猎物,嗓音没由来就多了几分沙哑与威胁。

“祁老没告诉你,年轻人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吗?”

祁钊的反应却很平淡,至少比闵正祥想象中的要更平淡。

他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说:“没有过。”随后又看了眼手表,很冷静地问闵正祥:“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一副自己很忙没时间接待闵正祥的态度。

闵正祥:“……”

“别给我装蒜了祁钊!臭小子——”闵正祥的面具终于被打破,反正也不在这里干了,他的态度相当猖狂。

“举报我是你干的吧?别想否认!”

祁钊:“没有不承认,我是实名举报。”

“你!”

闵正祥被气得差点吐血:“你跟我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这样整我!我没得罪过你,也没得罪过祁老吧?”

祁钊面无表情,垂着眼说:“没有。”

没有得罪。

这件事在祁钊这里算不上“得罪”两个字,单纯就是“恶心”。

祁钊愿意为了课题组的正常运转去参加闵正祥的宴席,然而被猝不及防恶心了一把。

他这个人素来恩怨分明。

被人恶心了自然会恶心回去。

可惜时间还是不够,祁钊也不愿意为此人付出更多精力。否则的话闵正祥人不应该在这里,至少也该在警察局。

闵正祥却误解了祁钊的意思,真以为祁钊说自己没有得罪过他,不由得感到更为不解。

“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要搞我?闲得慌?看我不顺眼?”

闵正祥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愈加的愤怒生气。

他也是寒窗苦读数年。

终于一路从小县城,奋斗成教授,再转道最高学府院长。

五十多岁的年纪终于迎来事业最高峰,正欲大干一把,没想到事到临头出了这么件事。

院长的职位丢了不说。

出了这些丑闻,以后他在高校圈几乎再也混不下去。

五十多岁都快退休了,想要转行去其他行业也更加不现实。

虽然这些年来多少积攒了些家底。

可常年在上层混迹的人,如何甘心一路向下?

别说今后的生活,只说这短短几天,闵正祥都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

他还在位的时候。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饭局。

对于参加谁的,不参加谁的,闵正祥每日至少花费两小时进行精密判断。

但事发以后,他打开预约的备忘录。

空空荡荡,令人触目惊心。

闵正祥有高血压冠心病的老毛病,此刻想起这些事来,已经有些高血压发作,整个人气得战战巍巍,指祁钊的鼻子都指不准。

“你这小子,太过分了,我自问这些年勤勤恳恳,在位谋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你就因为我博士论文毁了我?你到底知不知道,它根本不重要!”

祁钊本来是很无所谓的态度,不愿与这位情绪不稳定的前院长产生过多交流,可此刻闵正祥这么说,瞬间眉头紧蹙。

对于闵前院长的说法。

他相当不能赞同。

博士论文当然重要,而且非常重要。

否则的话,他的课题组里,那些个认真做实验,熬夜改文章的博士生们在为什么而努力?

并且,博士阶段的论文虽然通常来讲不会存在特别大的科研价值。

可那往往是一个人科研的第一步。

有了稳固的第一步,才有第二步,第三步。

连根基都错了。

怎么会有正确的导向?

但起初祁钊并不打算与闵正祥辩驳什么,因为祁钊很清楚,对闵正祥这样的人来说,辩驳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只会浪费口腔中的黏蛋白与唾液淀粉酶。

然而不辩驳的后果却是。

闵正祥越说越激动。

“你自己也有家人,听说还刚刚结婚了,知不知道你这件事差点闹得我家破人亡,我儿子开车在路上差点儿出了车祸。都是因为你,你给我等着,你那个老婆在……”

激动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一直以来保持沉默的祁钊不知怎的忽然有了反应。

他抓住了闵正祥正指着自己的手指,抓地很紧,像是要直接拽断一般的力气,与此同时,眼镜框下那双黑漆漆的眼十分冷静却又隐约透着些许生气。

“别提他。”

“……”

不知为何,闵正祥蓦地出了一身冷汗。

分明是三伏天,却好像忽然掉进了冰窟窿一样。

作者有话说:

[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合同还是会签的,不过不是立刻[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