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赫连城收到戎狄相国必勒格不日将抵达伽罗城, 亲自将荣养汗太子接回国的消息时,他正在给薛瑾安烧纸。

厚厚一沓满是墨迹的纸张落在炭盆中,火蛇舔舐而上将它们寸寸吞没, 所过之处只余下灰色的残渣颤巍巍地洒落在橘红色的光影之外, 甚是可怜。

接到通知纷纷赶来开战前会议的将领们一看, 顿时鼻子一酸。

他们还以为大将军这又是偷偷写了祭文在那里祭奠于这片漠北大地之上战死的英魂, 一个个都感动的无以复加,眼泪鼻涕齐飞。

有一个激动过头的一边呜咽,一边对着赫连城举拳呐喊,“将军不要难过,我们是时候去夺回我们失去的一切了!属下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完全在状况之外的赫连城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赫连城属实是被他们这幅样子唬了一跳,盯着看了半天也没从他们哭得丑兮兮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会摸不着头脑是他自己的错。

赫连城非常识时务的决定作罢,也不为难自己去了解这前因后果了,反正估摸着不是他想听到的。

——其实也不怪众将士们瞎想, 真要说起来也是赫连城给他们创造了胡编乱造的空间。

赫连城自打进入戎狄境内, 就养成了每天给薛瑾安烧纸通信的习惯, 虽然七皇子的手段颇为诡谲,并非寻常人能截获破译的,但赫连城的警惕之心依旧,不会在信里写什么机密的内容。

毕竟他对这种神异手段不甚了解, 他也不知道这世间有多少奇人异士。

这通信本身也就是一种讯号。

若是哪一天薛瑾安没收到信,就代表着赫连城这边局势焦灼,是时候让陆秉烛出手了。

虽然薛瑾安经常已读不回,或者回一个代表情绪的标点符号就是了。

赫连城半点都没觉得自己有被冷落到,依旧每天雷打不动的写, 而且随着在伽罗城驻扎的时间变长,到手的军务比往常少了很多,赫连城也空闲了不少,而这来之不易的空闲时间,赫连城大半都用在给薛瑾安身上,以至于信越写越长。

于是不可避免的,里面夹带私货(生活流水日常赫连城版)的比例越来越高了。

赫连城这人就是这样,他外表看着杀伐果决不近人情,实际上他对自己身边的值得信任的人挺活泼的,而且很容易心软。

被迫对赫连城进行了全方位无死角了解的,薛瑾安再一次转向浏览器,连接天道网络问祂:真的不能拉黑吗?

世界意识没有给出回应。

赫连城单方面认为自己和七皇子沟通的很不错,关系拉近了。

总之,赫连城和薛瑾安两人心照不宣的保持着联系,但这事看在其他人眼中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他们就看到大将军每天认认真真的写了信也不曾寄出去,写完立刻就烧了,烧完之后还会有一些意味不明的举动,或挥舞双手或低眉浅笑,像是得到了什么人的回信一样。

这次数多了,看到的人多了,传言也就多了,一传十十传百流言层层加码,最后变成了现在这种面目全非的样子。

赫连城有意不去深究这件事,却架不住就是有人提。

在赫连城的眼神注视下,眼看着将士们激动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就听人群中有人说道,“戎狄和大启隔着国仇家恨,有太多人牺牲,累累白骨堆砌而成……”

低沉沙哑的声音将整个气氛都带入沉重深渊中,将士们本来就都是热血男儿,不免情绪跟着起伏,为他恨而恨,为他怒而怒。

赫连城却皱眉,看过去的眼神闪过冷冽寒光。

那人话里话外看似是在帮大启说话,实际上是在挑拨大启和戎狄的关系,到最后咬牙切齿说道,“将军别难过,听说戎狄那狗屁相国就要来了,咱们帮您报仇雪恨!”

“属下愿意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说得很是慷慨激昂,有不少脑子不太多的被气氛给鼓动,纷纷振臂应和,跳跃火光的影子在他们眼底跳跃成连绵一片凶狠锐意。

一时之间赫连城的冷脸竟然都有些压不下这股翻涌滚烫的热血。

到底是听信谗言以致心有不忿,还是私心作祟?不管哪一种,这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向着戎狄的,这是叛国之举。

赫连城眼中杀意澎湃一瞬,在被人发现之前,飞快地收敛干净。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赫连城是知道的,他能在戎狄军内放钉子,敌人也能在他们西北军放眼线,只是在他的严苛管理压制之下,这些人都如鹌鹑一样,一直没敢冒头。

看来是“龙傲天”的出现,让这些人觉得西北军内部分了派系,有了可趁之机,这时候跳出来搞事。

赫连城没有着急当场把人拿下,只是给自己的两个副将使了个眼色,他们会顺着这条藤查下去好好摸摸藏在深处的瓜。

两个副将对视一眼,点头表示明白。

赫连城这才抬手,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将西北军令行禁止的军风展露无疑。

赫连城道:“必勒格可以死,但不是现在。”

必勒格现在活着的意义,比死了更大。

赫连城想着视线在角落里停留了一瞬,那里有一个冰块砌成的箱子,箱子里面正放着一个很是精致古朴四四方方的匣子。

若是离得足够近,能够闻到从盒子里散发出来的浓郁香气,是一种春日花开败之后,混合着泥土腥气的腐朽糜烂味道。

在必勒格到达的前夕,赫连城研究了好几个晚上的《武将圣典》,把七皇子写在里面的对外社交部分背的滚瓜烂熟。

然后第二日当真和必勒格耍起了嘴皮子,第一次没有落入下风。

看着必勒格铁青的脸,在语言方面向来输一筹的赫连城腰杆都挺直了,很不客气的笑了两声:该!你也有今天!

两人见面最开始还维持着表面的和平,说起来还是必勒格先开腔阴阳怪气的。

他道,“自从西北军有了小龙主帅之后,大将军的作战方式倒是改变了不少,重心都转移到后方了……想来赫连大将军这也是提携小辈,避其锋芒呢。”

必勒格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实则大有文章,从第一句话就在有意挑拨龙傲天和赫连城的关系,最后一句更是带着刺,变相的讥讽赫连城人老了没有了冲劲,正面作战都不敢玩了,尽整一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想来是自认比不过龙傲天,走了偏路,所做一切都是临死前的反扑。

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赫连城就是那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

被怼着脸好一番嘲讽,赫连城却半点都不见动怒,眼中甚至还闪烁着些许兴奋。

——兴奋??必勒格定睛去看,对上赫连城幽深含着冷光的眼眸,哪里有半点雀跃。

看错了?必勒格收敛视线,心情莫名沉重了一些。

并没有看错,赫连城确实挺兴奋的,因为他押中了题目,他表面平静内心很是激动,只觉得七皇子当真有些神异,竟然连对方会用的词都猜对了。

赫连城按照圣书上写得给出反应和回击,连步骤都老老实实的遵照上面所写的来,先表现出皱眉的隐忍,再掩饰一般的脸上带起笑容,唇角却要微微耷拉一下泄露自己的不满,最后才笑着说,“师徒同心,其利断金。”

“正是有他在,本将军才敢放心的在外出征。”赫连城说的是真心话,但搭配上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脸色,必勒格根本不信,只觉得他在强行挽尊。

赫连城说完之后顿了顿,不留给必勒格反应过来的时间,转移话题到了翁天信身上,询问必勒格打算花不少钱赎回翁天信。

必勒格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没办法,翁天信对他实在太过重要,他无法不去了解他的处境。

“他挺乐不思蜀的。”人都已经乐没了,思不思蜀国已经不重要了。

赫连城想到什么,说道,“他倒是留了一件礼物给你,同带给戎狄可汗的礼物放在一起,等去了你们王都西京之后再再拿给你。”

必勒格在听到有礼物的时候,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将那些不好的预感全都压下,强打起精神继续同赫连城周旋。

然而无论必勒格是挑拨大启和沙俄大帝国之间薄弱的关系,还是就西北军名为护送实为进犯,如今还强行霸占他们的地盘不走的事实拿出来说,都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应。

他一提起大帝国伊琳娜公主外出征战被偷家,多年心血毁于一旦,被迫带着军队扎根于边关,对他们这些邻国虎视眈眈的事儿,赫连城就提戎狄夹在两国之间的尴尬位置,比起进犯同个量级的大启来说,显然是说服大帝国合伙一起吞并戎狄更容易。

“昔日戎狄为草原之狼,尚且需要耗费巨大的代价才能说服大帝国的女皇合作南下,而如今的戎狄,又能承受多少代价?”赫连城问的相当直白。

也就是这样的直白,让必勒格避无可避答无可答,被噎得不清。

十万大军西北军大败戎狄的那场经典战役,给那位主帅“龙傲天”增添的光环,全都是践踏在戎狄尊严之上的。

不败则已,一败整个形式便如山石滑坡,再也拉不住了,不仅外部威慑土崩瓦解,内部也有了嫌隙,对可汗的服从度再不如先前那般。

戎狄,已经没有退路了。必勒格闭了闭眼,压抑住内心的情绪,面上还带着笑容。

之后他又说起西北军占据的城市迁移走的百姓的事儿,赫连城一口咬定他们是好心帮忙的,这都是戎狄百姓和荣养汗太子求到了他们头上,正直善良的西北军不忍看百姓受苦,这才一帮到底。

必勒格气极反笑:什么一帮帮到底?最好是帮个一百年,然后等知情者都死了,这些地方就自然而然不费吹灰之力的被划分到大启领土了是吧?

这么不要脸的话到底是怎么说出来的?必勒格审视起赫连城来,很快就反应过来:不,不对,这不是赫连城的风格。

赫连城是以稳健出名的主帅,他深耕于战场,政治嗅觉约等于无,要不然也不会差点被押在京城回不来,这样环环相扣到处是陷阱的语言风格,绝对不是赫连城能说出来的。

赫连城这半点思考都没有的脱口而出,倒像是背下来的……等等,这种被看透一切不管做什么都在他们预料之中的风格——是那位龙傲天!

必勒格悚然一惊。

心中对龙傲天的戒备更上了一层楼,已经直接越过了赫连城。

在别人看来赫连城才是西北军真正的掌权者,龙傲天这个新来的,每个十年坐不稳这个位置,所以要警惕的还是赫连城此人。前面的说法,必勒格是同意的,龙傲天还是太年轻了,而赫连城还能再战个十年,十年之间,西北军的权利交替都会是平稳的。

然而后一种说法,他向来持相反的意见,今日之后更是如此,以前只觉得龙傲天太过年轻,少年成名,一战封神,未来不可限量,但到底还会有经验之差,可是今日隔空交手,他却领悟到了,龙傲天这人到底是何等可怕。

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是叫人敬畏的,却并不可怕,只要略施手段,人屠白起也得亡于君王猜忌。

赫连城便是这样的人。

必勒格面对这位大启战神也能剑指京城,说出我戎狄来日可期的话。

可面对一个战术卓绝,政治手段高明,且料事如神,仿佛满天神佛都站在的他那边的龙傲天,必勒格只觉得前途一片晦暗。

不,不,天命不可能只站在一边,龙傲天一定有别的弱点!对,对了,他的身份,他无父无母无亲朋好友,定然是个平民军户出身!

大启那些权贵世家,不会愿意看到一介平民凌驾于他们之上,现在还没出事是因为有赫连城挡着,一旦赫连城出事,龙傲天再有能力也护不住这个位置。

他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乖乖交出军权,要么起兵造反。

不管是哪一种选择,西北军都将不足为惧。

必勒格心里的焦灼稍微被抚平,视线望向王庭所在的方向,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大启先有赫连城后有龙傲天,传承从未断绝,而他们戎狄明明有最骁勇善战的骑兵,怎么就出不了一个厉害的名将呢?

而且谁知道弄下去一个龙傲天,后面又会不会还有个李傲天张傲天?——事实证明必勒格想的没错,原文中他好不容易把赫连城困死小城,以为有赫连庸这么一个蠢货夺取祁州那便是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谁承想,凭空杀出一个反王崔醉。

这反王都造反了,却还是个老实人,不想着去跟大启拼杀报仇,反而死守在祁州,将戎狄夺取中原之心狠狠折断。

必勒格病死的时候,脸都是不甘地朝着大启的方向。他死后没两年,崔醉被杀西北军再度易主,成为了八皇子薛琉光的势力。

而继承了必勒格相国之位的翁天信,拜服于八皇子的学问,是大启和戎狄的和平使者,一力主张与祁州通商,鼓励两族通婚融合……后因与新可汗政见相左,被罢免相国官职,砍头示众。

现在完全不知的必勒格只心中不忿:大启不愧天府之国之名,果然人才济济,何其不公!

必勒格心情不好,垂眸看着地面上薄薄的一层积雪,忍不住讥讽了一句,“都说西北军骁勇善战,如今一见却是名不副实。”

赫连城九月就把军队开进了伽罗城,然而一直到十一月,都以大雪封路难以行军为借口,始终驻扎在此地,既不继续向前推进,也不退回祁州,大有要把伽罗城当驻地的意思。

——嗯,不是要,是已经。必勒格已经知道,大启这群该死的兵匪们已经私底下称呼伽罗城为罗城了!简直可恶至极!

什么大雪封路,根本就是借口。

九月份确实下了一场大雪,之后的十月也纷纷扬扬下了一些,可绝对没有到封山封路的地步。

这样的雪下在南方或许会被谨慎对待,但在北方这种雪深到可以将人掩埋的地方,这点连马蹄都没没过的雪,常年生活在边关的人都不当一回事儿。

赫连城这么煞有介事的对待,根本就是故意的。

顺便一提,被西北军端掉的那些什么沙匪、叛军、刁民……实际上都是戎狄为了阻拦葛尔丹回国做出的计划。

现在的戎狄就是两年前的大启,戎狄暂且没有余力开战,所以面对赫连城的挑衅行为,根本不敢动大部队给予雷霆回击,以免真的全面开战。

戎狄能做的,只有破坏掉大启进犯的完美借口,也就是三王子葛尔丹。

只要干掉葛尔丹,现在的困境就能迎刃而解了。

戎狄可汗自葛尔丹被抓之后,无数次愤怒葛尔丹非但不自裁,还给敌军带路的行为,有不少部落首领都觉得可汗的做法虽然没错,但也实在有些冷酷无情。

虎毒尚且不食子,三王子是在替国家出使试探敌方的过程中出事儿的,他应该是英雄,他应该被嘉奖。

那些部落首领们嘴上这么说,可真等到屠刀悬在了自己的头顶的这一刻,他们骂得可比戎狄可汗厉害多了。葛尔丹在他们的嘴里,已经成为了会带给草原灾难的瘟疫之神。

一旦葛尔丹落单不小心被抓住,他面临的将是烧死的刑法。

在这种时候,反而是戎狄可汗最先冷静下来,或者说他不是冷静,而是清醒了,他甚至心底还挺兴奋,并且觉得葛尔丹活着也不错。

葛尔丹活着造成了这样的局面,让这群散沙一样的部落首领生出危机感,终于不再没事找事,重新回归到他的英明领导下。

而他将剑指西北军,为戎狄讨回公道!

——戎狄可汗大概是在经历了史无前例的败仗之后,唯一一个依旧坚持坚定坚决主战的人。

可惜戎狄虽然认同可汗的统治,朝廷却并不是可汗的一言堂,戎狄王国是由各大部落联合在一起的,如同当初西周的分封制,诸侯王拥护周天子,而戎狄的军队亦是如此。

诸侯王的自主权太大,一旦戎狄可汗镇不住,便是如战国那般诸侯争霸,天子沦为吉祥物,只能可怜兮兮的握着象征权力的九鼎债台高筑。

戎狄不是散沙胜是散沙。戎狄可汗心中大恨却也无济于事,改革并非易事,他终究不是秦始皇,没有扫六合鲸吞天下的魄力。

于是他的主战思想也终究不是主流。

除可汗之外,戎狄朝廷上下一致同意走和平停战路线,他们决定杀了葛尔丹。

“三王子是西北军的大义和正当理由,只要没了他,西北军就没有理由再继续进犯了。”部落主们如此天真的想着。

必勒格却远没有这么乐观。

葛尔丹就算死了,西北军也可以以查找凶手的名义继续闹个天翻地覆,他们既然开始了进犯,就没有那么好打发了。

然而他地位崇高归崇高,却终归只是个臣子,徒有智者虚名身后却没有部落支撑——说白了,他和“龙傲天”的处境是一样,寒门终究抵不过世家权贵。

必勒格想到这些事,心中也难免有些悲凉。

在上层那群人怀抱着解决了葛尔丹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想法时,必勒格的所有劝诫都被当做杞人忧天,众人只觉得他啰嗦令人烦躁。

直到现在,对葛尔丹的几次刺杀全都失败,戎狄损兵则将,他们隐藏在山上伺机而动的一支骑兵都被“打猎”的西北军做掉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愿意坐下来,听必勒格好好说道说道。

必勒格看得明白,或者说太皇太后和皇帝的争斗给了他足够的底气,这代表着大启内部政治环境也并不稳定,分为了两个派系。

援外必先安内,大启如今也并不是打响对外战争的好时机。

也许之前还有所异动,但在发生了隔壁沙俄大帝国的伊琳娜公主的事情后,就得多掂量掂量了。

有关这件事,还得从伊琳娜离开大启说起。

先前和薛瑾安的交谈之中,伊琳娜便透露出想要对外扩张积累战功稳定位置的想法。她选择发动对外战争扩大内土地缓和国内矛盾,来大启试探过一番之后,又和薛瑾安达成了口头约定,他彻底放弃了对东边的扩张,将目光放下了西方那片大陆。

不得不说西边的人武力值和军队水平真的远不如大启,短短一年她就快横穿半个大陆了,她成为了大帝国的女战神,民间对她封皇太女的呼声越来越高。

就在这时,女皇生了场大病,她的情人借故把持朝政,她的便宜妹妹在女皇病床前当了好一段时间的孝子,终于在她班师回朝的路上,那对父子忍耐不住,千恩万秋拿到了皇太女的位置。

不过很可惜,这皇太女不仅不受百姓爱戴,也并不被顽固腐朽派接受。

那群老东西见女皇好像要死了,又跳了出来,天天叫嚣着要把她那个屁用没有的昏君爹请出来重新继位,双方互相拉扯菜鸡互啄,谁也说服不了谁——当然,这主要的原因其实还是女皇只是生病,人还没死,脑子也还清醒着。

伊琳娜自己都没想到,她会有感谢她敌人的这一天,要不是这两边互相扯后腿,怕是根本等不到她回来,就已经改朝换代了。

女皇到底是撑过来了,精气神却一下差了好多,整个人苍老无比,而无论是男是女,当权者老了之后似乎都会染上同样的毛病,看到底下羽翼渐丰年轻气盛的女儿就犯红眼病。

伊琳娜被刁难几次后,摸清楚了其中关窍,最后以退为进,主动退居边关。

当然,面上她还是表现得像是被那些手足情深的妹妹们逼上梁山的,也正是她这神来一笔,把女皇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

无他,纯粹是那位情人大臣和她的便宜妹妹跳得太欢,一心想要趁她病要她命,两边针锋相对的时候,如今掌握着军权的她会非常碍眼,而一旦她退下来软下来,将这场争锋变成单方面的挨打,跳得越高的那边就会越碍眼。

老情人被免职,便宜妹妹被发配流放到最寒冷之地挖土,就算明面上女皇没有说取消她的继承权,可距离太远,真的出事儿那边收到消息的时候,新帝估摸着都登基了。

那下场,可比伊琳娜惨多了,至少伊琳娜手中的军权并没有被要求交出去。

外面传得很是不堪,似乎对她的未来已经判了死刑,然而实际上伊琳娜心情还不错,还一直给薛瑾安写信,让他分析一下她现在的处境。

薛瑾安直接给她寄了一本《秦史》,把目录公子扶苏那一篇章给圈了起来。

伊琳娜如今的处境可不就跟扶苏一样一样的?都是被当皇帝的亲妈/亲爹发配边关,同时又都手中握有军权。

伊琳娜拿着《秦史》如获至宝,只觉得这就是她的预言之书,为此她还决定给薛瑾安送一份神秘大礼。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弄出来了,亲爱的七皇子冕下,你一定会感谢我的。”伊琳娜在信中如是说,大概是在西边浪久了,她现在的大启话都带着一股子西方味。

伊琳娜知道龙傲天是薛瑾安的人,她的信都是派鹰隼送到西北军大营中的,那鹰隼颇通人性,除了它的主人和“龙傲天”之外,谁要是想取它爪子上绑着的信,它就能爪子、喙、翅膀等一起上,务必给胆大包天的人类留下点心理阴影。

夜半子时,薛瑾安刚在西北军中上线,他的勤务员小贾就从外面欲哭无泪地冲了进去,“将军您可算来了。”

他身后紧跟着进来一只足有半人高的老鹰,它张着蒲扇一样大的翅膀,大摇大摆的走到薛瑾安面前。

“啾!”它用比能盖住薛瑾安的大翅膀扒拉薛瑾安。

薛瑾安坐姿纹丝不动,一把抓住它的大翅膀,跟抓鸡一样把它拎了起来。

“嘶——”尽管小贾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场面了,却也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过来。”薛瑾安把大老鹰递过去,小贾僵硬的双手接过,沉甸甸的一团坠的他手臂拉扯了一下。

“嗯,长胖了二两。”伙头兵出身的小贾下意识掂了掂重量。

“啾!”大老鹰似乎听明白了他的话,有些不满的叫了一声。

它被抓住也不挣扎,显然早已经习惯被这样对待,还自觉地伸出自己的毛裤大长腿,示意薛瑾安看上面绑着的信筒。

薛瑾安刚将信取下来,它就迫不及待的“啾啾”叫着催促小贾赶紧走。

它每次被抓住递给小贾后,小贾就会带它下去给它喂一大块肉犒劳它,再将它放飞,它已经记住了,自动把小贾和食物联系在了一起。

小贾带着老鹰走了,薛瑾安展开信纸,就见上面说神秘礼物已经寄往京都了,让他记得签收。

早在伊琳娜第一次提神秘礼物的时候,薛瑾安就大家快递服务看了看,确实有一个从大帝国发出的已揽件的快递,他现在打开再看了看,现在还在已揽件。

就这逆风快递的速度,到京城估摸已经明年了。

在去抢快递站还是乖乖等快递之间,薛瑾安选择了联系赫连城,让他顺路带回来。

至于这顺路要跑马狂奔百里路这件事 ,就当是赫连城打扰他睡觉的代价吧。

是的,薛瑾安会在这个时间点上线是被赫连城喊起来的。

他平常这个时候早就开着免打扰睡觉去了,然而由于赫连城在外领兵出征,西北大营没有主心骨,留下来的士兵们一个个都无精打采,晨训质量都下降了不止一个度。

薛瑾安这两年天天跟着频道训练已经习惯了,这会儿突然水平下降这么多,他的数据库都紊乱了一下。

虽然飞快就调整了过来,他也能直接屏蔽掉所有人自己做自己的,但到底这些也是他的兵,也不能完全不管,薛瑾安索性就给他们找了点事做,让他们也体验一下和御林军交手的感觉。

御林军通过这三个月的高强度训练,整个亲兵营的能力都上升了好几个台阶,除了单兵作战能力和团队协作能力、默契等显著增强之外,他们在肮脏的战术这一块也是一骑绝尘,都形成了一种独特风格了。

一开始以方和尚为首自尊心比较强的刺头们其实是不怎么服气崔醉的,甚至看不上他——一个一看就是个血脉不纯小杂毛的家伙,怎么能够带领大启的军队?

后来……只能说当老阴*实在太爽,尤其是这种出其不意的肮脏,有时候能把高高在上的西北军坑出一脸血的时候。

就这样,御林军逐渐被捏成了崔醉想要的样子。

薛瑾安送这群过于闲的家伙去和御林军打架,结果不成想竟然叫西北军翻了船,崔醉第一次“堂堂正正”赢得了比赛。

“啧。”薛瑾安眉头微微一皱,一群人皮都绷紧了。

薛瑾安坐镇西北军,顺手还接手了今年西北军的新兵招收任务,这个任务倒是不用担心完不成,虽说安知县的杜县令规划的商业致富路已经初见成效,但世上还是穷人多,被逼走投无路的,想要拿那笔“卖身钱”的大有人在。

薛瑾安的事情多了起来,来西北军坐镇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不过他还是到点就回去睡觉,神出鬼没到小贾根本找不到。不过为了不漏掉重要的情报,薛瑾安把夜晚没打扰功能给关掉了。

然后开了没几天他就在半夜被一连串来自赫连城的灰信吵醒了,喊他起来看热闹。

“你最好是真的有热闹。”薛瑾安阴沉着脸上线了。

事实证明,能让赫连城激动到喊他起来看的热闹确实是非常热闹,热闹到见识过无数大场面的堂堂相国竟然白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这事情啊,要怪还真怪不得别人,都是当事人相国自己的选择。

十一月初一,必勒格紧赶慢赶到了罗城;初三,一伙人耽搁几天,眼看着终于准备出发去西京,赫连城吸纳了薛瑾安出的《武将圣书》,在练兵之法中取其精华,给自己军队做了好一番改变。

比如说赫连城规定每个人都得把行李绑在身上跋山涉水,这便是武装越野。士兵们的行李都自己背着了,军队的辎重自然也就变轻了,还多出来一辆牛车。

为了不显得空旷,赫连城把戎狄可汗的礼物收捡收捡,把这辆车也堆满了。

赫连城堆得随意,唯独对一个雕花精美的匣子颇为小心,这匣子甚至还有一个配套的冰柜,占地面积有点大,如果再加上随时给它补充冰用的硝石,着实有点太突出了。

赫连城一时之间不知道将它放在哪里。

“这个匣子我捧着吧。”葛尔丹看到这匣子,眼瞳有一瞬间的缩小,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了起来,还主动伸出了手。

必勒格隐晦的将整个辎重都粗略观察了一遍,他发现了些许异样,比如说他发现这带的辎重里还有半车硝石。

这非常奇怪,虽然硝石即是药物也是材料,但并不是军队必须的物资,看车上遗留的痕迹,这硝石至少装满了一车,可如今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到底是什么才会需要这么多的硝石?

难道……那个从安知县流传出来的,能够开山炸石之器物并非虚言?必勒格眼底全是晦涩。

转眼一看,葛尔丹和赫连城都宝贝那个匣子,必勒格心中警铃大作。

他笑着掺和了进来,“不如便将此物放于我这里,你们都是骑马,唯独我坐的马车,我这里到底是更舒服一些的,是与不是?”

赫连城和葛尔丹顿时用古怪的目光看着他。

必勒格心里一突,那种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他思索着是不是自己探听的举动过于冒犯了,正想找点什么话弥补一二,却没想到赫连城竟然点头同意了。

“那你拿着吧,不过我建议你路上最好不要打开看。”赫连城看着他斑白的头发,难得对敌人生出一点恻隐之心。

必勒格却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难道这里面是什么稀世珍宝?”

“看人。”赫连城真诚地说道,“对我来说大概就是一个可能有用的工具,对你应该是稀世珍宝,于汗太子而言的话——”

葛尔丹冷漠脸接话,“不值一提的恶心的东西。”

葛尔丹和翁天信的关系,早在发现翁天信要杀他的时候就彻底破裂了,那些相依为命互相扶持的记忆,都变成了别有用心,越是美好越是让他咬牙切齿痛恨非常。

“哦?竟然如此神奇?我倒是真有些好奇了。”必勒格的手摁在了匣子盖上,见赫连城和葛尔丹只是看着他并不相劝,到底还是收回了手,“既然对我来说是稀世珍宝,那便该好好保存才是,而且这是陛下的礼物,不该随意探看。”

“嗯,你们到时候可以好好欣赏,一定会很满意的。”赫连城说道。

必勒格觉得这匣子必然有古怪,他打算一直到真正打开,他都不会让这个危险的匣子回到赫连城手中,就连上呈给陛下他也会亲自来,以免突发意外陛下受伤。

葛尔丹冷眼看着他思考,已经大致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微微勾了勾唇角。

稀世珍宝,那东西对相国大人来说确实是稀世珍宝啊。

毕竟这里面可是他最喜爱的子孙翁天信的脑袋啊。

——希望相国大人在看到东西的时候,不要高兴的嚎啕大哭吧,真期待哈哈。

葛尔丹收回的视线里丝丝缕缕的恶意交织其中,带着拉人共沉沦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