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崔醉忍了又忍, 到底还是没忍住再一次问薛瑾安:“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要跟我说有手就行啊,我有手我不行,肯定有什么诀窍。”
要说诀窍, 非要让薛瑾安总结的话也确实有, 用两个字解释就是:计算。
距离、重力、空气阻力、靶子硬度、箭头硬度、弓重等已知的信息在脑中一过, 复杂的各种计算一念之间完成得出最佳的运动轨迹和拉弦力度, 中间的误差最多调整两次就可以完全去除,若是需要,箭矢的初速度、加速度等一些其他数据也都可以算出来。
甚至从理论上来说,他掌握这套参数之后,无论是在什么角度以什么样的姿势,都是可以做到这种精准到骇人的命中率。
而这对于计算能力超强的代码生命来说, 是完全不需要去思考的本能。
不过面对崔醉的追问,薛瑾安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作答,而是学着他之前调笑的语气道, “我教你这些的话理应算你半个老师, 不若你叫一声来听听。”
崔醉给出了出乎薛瑾安意料之外的反应, 他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转瞬就变成狂喜:“你说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可以反悔啊!”
说着他就“咚”的一声跪下了。
崔醉跪得十分利落,毫不迟疑, 完全不觉得自己跪一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孩子有什么问题。对他来说只要能学到本事,跪谁都可以,不然他如何学得这一番本事呢?
要知道,古往今来素来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说法,因此很多技艺都是家传的, 武功亦是如此。崔醉当年作为花楼舞姬之子能学成一番武艺,靠得就是抓住任何一次机会的机灵,以及这没脸没皮顺杆往上爬的劲儿。
崔醉这猝不及防的一跪,响亮的动静把端着托盘过来添茶送水的寿全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崔醉没有管他,生怕薛瑾安后悔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盘子里的一盏茶塞到后者手里,气沉丹田喊了一声:“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然后“咚咚咚”地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薛瑾安话中明明说的是老师,崔醉却鸡贼的直接换成了师父。
老师和师父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也都是指传道受业解惑的师长,但亲疏远近却天壤之别。
老师同夫子可以有很多个,从启蒙开始,凡是在传道受业解惑上沾了个边的便都能尊称一声老师,所谓的门生故旧也大抵如此;而师父沾了一个父字,是真正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老师,是有朝一日人死了必须披麻戴孝捧灵位摔盆的,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叫的。
其实若只是为了薛瑾安这展露的一手射箭技术的话,崔醉也不至于这么直接磕头喊师父,这难度虽然高但真要练也不是练不出来,崔醉更看重的是薛瑾安轻描淡写的态度,这代表着他的能力远远不止如此。
更令人战栗的是薛瑾安的年龄,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的武道甚至都还没有到巅峰时期。
崔醉很难不为此心动。
以前他以为他是一心想要以文出仕,想在文之一道上走到黑的,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当有一个足够优秀的人出现在武道之上时,他绝对无法抛却这个机会。
他本质是慕强的。
崔醉顶着额头一片红痕抬起头,见薛瑾安默默无言地看着自己,连忙眉眼弯弯唇角梨涡深深,露出一个称得上人畜无害的笑容,“师父,你喝茶。”
薛瑾安:“……”失算了,没想到人类可以这么能屈能伸。
薛瑾安到底喝了那一盏茶,认下了这个大十几岁的徒儿,就当是学到“厚颜无耻”技能的报酬,他也毫无保留地将数学计算式射箭的技巧教给了崔醉。
“等等,等等!”崔醉被糊了一脑袋陌生名词,什么“重力、加速度、风阻”的,虽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算,但他好歹是听明白了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因此他不免更加震撼了,一脸被刷新了世界观的空白表情,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咽了咽口水有些艰涩地说:“若真如你所说,那这世间任何存在都逃不脱这些东西,那只要掌握这些东西,岂不是——”
“理论上来说,这一套算法适用于所有领域。”薛瑾安肯定了他的猜想。
薛瑾安杀楚文琬就用上了这一套算法,非常精准地让她横死当场。
崔醉这下是真觉得这师拜得值得,光这一个技巧就足够回本了,他顿时喊师父喊得更欢快了,还殷勤地拿出笔墨纸砚要记笔记,“师父,你说的这些都要怎么算?我想学!”
薛瑾安机关枪一样张嘴突突出一连串公式,直接把崔醉给突突懵了,明明纸上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的,可当再重头看过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根本一个都没记住。
“师父,我没有听懂,能麻烦你再说一遍吗?”崔醉端着一张乖巧可爱的脸再次问道。
薛瑾安有些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好歹是原著里叱咤西北的未来反王,这点数学都不会是不是太不对劲了?
而且这话让他有一种看到了语音智能助手的既视感。
小X老师被他的心声召唤了出来:我在。
小X老师弹出一条消息控诉:AI没有这么笨的,他这种不合格产品应该返厂维修。
薛瑾安觉得它说得很对,不过又想想校园小说里,不是在贵族学校上学的人类学生们似乎每天都有很多作业要做,尤其是到了高三阶段,主配角们都不谈恋爱了,一笔带过的内容不是做卷子就是做习题册,人类对其还有一个专属称呼,叫:题海战术。
薛瑾安觉得崔醉大概需要题海战术,直接提取了数据库里的所有相关题目,稍微变换了一下数字和公式,给他出了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在崔醉眼里,那就是薛瑾安提起毛笔,刷刷刷就直接写满了厚厚一沓纸的天书给他,这上面的字比科举专用台阁体都要方正死板,每一个字的字距都是完全相等的。
“你做题巩固一下,以后就会了。”薛瑾安鼓励他。
崔醉看着天书陷入了沉默:“……”别说巩固了,师父我第一题就不会做啊!
崔醉试图跟师父请教:“师父,这第一题是用哪个公式啊?我有点不记得了……”
薛瑾安有些沉重地看着他:“刚学的知识还能忘?”
“……好的,师父我想起来了。”崔醉非常识时务地假装自己真的记起来了,默默地拿过自己的课堂笔记对比起来,斟酌着思考到底该使用哪个公式。
薛瑾安看着他半天没下笔,终于从托盘中端出一杯茶不容分说地塞到了崔醉手里。
后者下意识地双手接过,眼神有些茫然,却还是道谢道,“谢谢师父。”
并不是很渴的他刚准备不辜负师父的心意喝下这杯茶,就听到他刚拜的小师父说:“以后在外面不要说是我的徒弟,也不要提我的名字了。”
菩提老祖让孙悟空别在外面提自己的名字,是觉得他会惹出祸端;薛瑾安不让崔醉在外面提他的名字,是觉得这徒弟实在太菜,说出去有点丢代码生命的脸。
崔醉对上师父的眼神,莫名福至心灵,竟然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喝茶的动作一顿。
崔醉试图撤回薛瑾安撤回的拜师茶:“师父,你示范一遍,这次我一定能听懂。”
“嗯。”薛瑾安拿过毛笔,刷刷刷将前三道题目给做了,“看题目得出以下已知条件,然后带入公式,这样就得出了答案,懂了吗?”
崔醉:“…………”我该懂吗?
在崔醉逐渐绝望,怀疑自己其实根本不适合从文的时候,崔鹏飞终于回来了。
“师父,祖父你们慢慢聊,我到边上去做题。”崔醉为防止自己在拜师的第一天就被逐出师门,麻溜地拿着厚厚一沓卷子溜走了。
听到他称呼的崔鹏飞一愣,看着崔醉逃也般离开的背影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让他抓住机会找一条出仕的出路,拜入七皇子门下为其效力,这下好了,机会抓住了,也拜入七皇子门下了,只不过不是做幕僚,而是当徒儿。
崔鹏飞活了这么多年,经历的事情多了,对万事万物都带着一种豁达,他倒是不在意崔醉一个及冠的成年人认一个毛头小子为师,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能叫崔醉心甘情愿拜师,七皇子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只是崔醉这一拜可给他们这些长辈坑惨了,尤其是他,原本他年龄比太皇太后大一轮有余,作为当初的三大辅政大臣里最年轻资历最浅的一个,同太皇太后平辈相称,这下可好,几十年过去他都快入土了反倒平白矮了对方两头。
崔鹏飞也真是哭笑不得,不过除此之外,他还是为崔醉能抓住这个机会和七皇子搭上线而欣慰的。
他叫身后的人将从藏书楼搬来的书放到桌岸上。
玄十一眼观鼻鼻观心的搬着书,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离七皇子最近的一次,然而他却没有什么雀跃的心情,只觉得满脑袋疑问。
他这不过出去了个把时辰,怎么却像是走了一个日夜般,七皇子和崔醉怎么便成师徒关系了?这没头没尾又像是虚假的消息,他要如何传给皇帝听?
玄十一甚至觉得自己怕不是是累了几天把脑子累坏掉了,出现了幻听状况,才听到这么离谱的称呼。然而崔醉已经跑了出来,七皇子和崔鹏飞老神在在地对坐着,十分沉得住气,直到玄十一把书都放好准备退下时,两人也没有半点提崔醉的意思。
玄十一知道就算是问其他人也问不出来,他现在在昭阳宫的地位也就是比小夏子高一点,平日里连七皇子住的寝殿都进不去,昭阳宫里的人明里暗里盯着他。他想到这里不禁在心中默默叹气,心情难得有些郁卒。
自上次他回来发现小夏子竟然在院子里干活的时候,玄十一就觉得不妙,他晚上不在房间的事情必然已经被发现,原本福禄和寿全就对他的身份有疑虑,更别说现在了。
也还好玄十一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第一时间便告知了皇帝自己身份大概暴露之事,皇帝思索之后还是将他留在了七皇子身边,其原因便是有灵芝和茯苓在,很难再安排其他陌生的探子进去,且七皇子身边伺候的名额已满,再加人就逾越了。
皇帝不是不能让七皇子逾制,就说皇子中逾制的就不止一个两个,就单说二皇子,吃穿用度哪个不逾制?他在皇子所的府邸到处都是九蟒纹,蟒纹本身上至皇子下至百官皆能用,但是九为极数,九蟒是蟒纹中的最高规制,是亲王、郡王、太子才能使用的。
二皇子一个连上朝听政都还没到时候得皇子用九蟒纹,逾制是必然的,只不过是皇帝不追究而已。
而皇帝双标的现在不让七皇子逾制,则是想着先打压他,这样之后才更好驯化,好叫他为自己所用。
反正只要七皇子不主动拆穿,玄十一就得装聋作哑地在他身边演下去,他只能识趣的尽量低调下来,不让其他人看不惯非要弄死他,能苟多久是多久。皇帝也是这般意思,省去了他的每日汇报,叫他安心潜伏小心行事。
——说起这个也是失策,玄十一是想低调做人踏实做事,至少让其他人放心别盯他盯得太紧,却不曾想他之前在戚风院只能干洒扫的活,到了昭阳宫差点也只能干洒扫的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横空杀出的小夏子。
小夏子为了早日重新做人,也为了每日三餐的饭食,现在干活非常积极,积极到玄十一想要表现都得靠抢,用七皇子的话说,这就是内卷。
两个人内卷的太厉害,玄十一当探子上夜班习惯了,本来睡眠时间就不太足够,结果白天工作卷成大饼,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沉郁了些,眼圈下一片青黑。
这也间接导致玄十一脑子有些不太灵光,偶尔就会犯一些错误,比如他至今都不知道,他最后见皇帝的那日正是五皇子钻狗洞来见薛瑾安的那日。
玄十一为了顺利出昭阳宫和韦统领打过招呼,以至于五皇子为了出昭阳宫砸晕的那个侍卫,一直被认为是玄十一打晕的,这支御林军的小队长看着自己手下那个抬回家里躺了两天板板才重新回来上值的小兵,还在心中唾弃:不都招呼了一声吗,怎么还打晕人啊,又没人注意做戏干嘛做这么全,真是缺德。
玄十一和韦统领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缺德地图和缺德的五皇子背了锅。
崔鹏飞将书都摆好,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殿下又才动过武,便不开课,殿下看看喜欢哪个科目,明日老夫便讲哪个。”
薛瑾安拿过书一一翻开,开着高清摄像头眼睛飞快地扫过,哗啦啦的书页翻动声不绝于耳,完全就是一副量子阅读的场面。
崔鹏飞看到他这翻书的架势,不由得微微皱眉,却到底没有出声。
不过两刻钟,薛瑾安合上最后一本书,非常平静地道,“学完了。”
“这就学完了?”崔鹏飞不信,随口出题给他考,然而薛瑾安一一回答正确。
崔鹏飞差点被茶水呛死,忍不住发出了和孙儿一样的疑问:“殿下您当真从前不曾看过这些书?如何做到的?”
薛瑾安眨眼:“这不是长眼睛就会?”
崔鹏飞:“……”
学了七十年的崔宰也要自闭了。
最后崔鹏飞和崔醉这对祖孙是恍惚着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