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少爷出门

厉鬼……也会有食欲这种东西吗?

这个问题在白情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找不到答案。

而景莲生,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既无知又无所谓。

以他的大少爷脾性和大厉的力量,也不必盘根究底,只需要按照自己心意行事即可。

他毫不犹豫地探出獠牙,直逼向白情那被迫扬起的颈脖。

白情被迫昂头,因此看不见厉鬼的表情。

但他脆弱敏感的咽喉能感知到一股阴寒的气息靠近,厉鬼的牙齿滑过皮肤。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指尖触碰到景莲生的衣角,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不敢用力。

像活尸这样不生不死的存在,却也不是完全无懈可击的。

活尸依赖于汲取天地间的灵气以维持那残破不堪的生命形态。

一旦灵气枯竭,活尸就会似脱水的花朵一样迅速衰败,化作一具干枯无魂的尸骸。

按理说,像白情这样炼化精巧的活尸,是不容易流失灵气的。他即便被埋尸荒山多年也依旧灵气充沛,以至于师父稍微修复他的肉体,他就能活过来。

一般而言,白情不必担心灵气枯竭……

然而,现在情况不太一般。

面前露出獠牙的大厉,正是拥有吸干活尸灵气这一恐怖能力的存在。

难道……景莲生是因为嗅到了他体内充沛的灵气,所以被激发了类似食欲的贪婪吗?

毕竟,灵气对一切鬼物而言都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养分。

大厉也是鬼物。

白情咽喉的肌肤在尖锐的獠牙底下颤抖,却如同屠刀下的羔羊,只能等待这一秒或下一秒被啃噬。

景莲生的牙齿只要稍微进去一寸,就能刺破他的皮肤。

活尸无血,但汹涌的灵气会顺着经络,吸入大厉冰冷的口唇之中,然后,如被抽干水分的花一样枯萎。

白情颤抖起来。

但他发现自己并不恐惧。

被景莲生咬破、啃噬、吞吸……

一点儿也不叫他恐惧。

他的颤抖是源于另一种本能的驱动。

他把脖子抬起,甚至一手扯开自己的衬衫纽扣,情绪饱满地说:“来!大少爷!来吃我吧!”

这一下情绪过于饱满,声音过于高亢,把景莲生从迷惑的食欲里骤然清醒过来。

看着白情扯开胸口,大喊“欢迎品尝,记得给五星好评”的样子,阴煞大厉也被震慑得节节败退。

景莲生收起獠牙,把白情放开。

白情一脸不解:“不是说我很美味吗?不吃我吗?”

景莲生:“不想感染癫病。”

白情失望嘟哝道:“我还想着,你若是咬了我,你的阴气便会融入我的躯体,我的灵气也会移入你的鬼体……如此一来,四舍五入,也算是……交——”

景莲生立即打断他要说出口的话:“请不要把那个词说出来。”

经历过五雷轰顶、天师围剿、四面楚歌而毫无惧色的景莲生没想到: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活尸讲骚话。

白情无奈一撇嘴:“好吧,谨遵大少爷的吩咐。”

说着,白情歪头打量景莲生。

刚刚头发还没扎好,就出了“兄弟你好香”的变故,所以景莲生的头发还是有些凌乱的。

白情上前一步,伸手要替景莲生整理头发。

景莲生却微微错开身子,避开了他的触碰,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你倒不怕我。”

“这是新闻吗?”白情笑着把双手伸向景莲生的背后,如同给他一个不设防的拥抱,“不是第一次见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吗?”

景莲生定定看着白情的脸越来越靠近:那张熟悉的脸,陌生的表情……

对他而言极具吸引力的香气再度散发在鼻腔,仿佛在无声地挑动着他的神经。

但这次景莲生已经有了预备,勉强稳住心神,保持脸上那波澜不兴的冷漠,不让自己的渴望轻易显露。

尽管,他的鼻尖擦过白情头发的时候,喉结难以自抑地滚动。

白情并不知道自己靠近,能把这看起来冰山一样的冷漠大厉给馋得不要不要的。

幸好他不知道。

不然他还不铁锅炖自己、清蒸小翘臀、油炸老活尸,让景莲生体会一下什么叫“熟男的诱惑”。

白情给景莲生绑好了头发,又说道:“现在出门应该就没有那么大的违和感了。”

景莲生摸了摸自己被束高的马尾辫子,像是在适应自己的新造型。

白情搓了搓手,满脸期待地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呢?要不要先去买些新衣服换上?”

他觉得,一起购物就是约会啊。

“既然有了衣服,有何必再添置?”景莲生显然对这些梳妆打扮的事情不感兴趣,“不若先去拜访一下你口中的师父。”

“拜访他?”白情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已经收过你们家的彩礼了……你也不用特地上门提亲啦。”

景莲生淡淡答:“那就好,我也无此打算。”

白情眼睛瞪得圆圆的:“那你去找他做什么?”

景莲生说:“不是说你师父是应知礼的同门,他那里有一样的典籍吗?我们且去看看。”

原本也没什么,但白情听到“我们”二字的时候,就已经觉得是情话了。

听得他整个尸体都暖暖的,一下子傻笑起来,重重点头:“嗯!”

在厉鬼大少爷面前乖巧似小绵羊的白情离开了西屋,就已经是一副太奶奶的做派了。

他到了主屋,十分顺手地使唤起老管家来,吩咐道:“大少爷和我要出门了,你备一辆车。”

听到大少爷要出门了,老管家目瞪口呆:“大少爷……要出门?”

白情拿起手中的玉蝉,轻轻晃了晃,嘴角勾起笑意:“这还能有假吗?”

老管家本来还是客气中带着高傲的,一看到玉蝉,整个人都老实得跟被揍过的狗一样,低着头说:“是,白先生。”说着,老管家眼神犹豫,“那……需要配司机吗?”

白情摇摇头:“不用了,我开车。”

“好的。”老管家应了一声,准备转身离去。

白情又叫住他:“还有……”

老管家忙顿住脚步,神情恭敬:“还有什么吩咐?”

白情说道:“西屋有些老旧了,不通电就算了,算是保护老旧建筑,也总得覆盖上WIFI吧。”

老管家再次瞳孔地震:“大少爷也上网啊?”

白情观察老管家的反应,怀疑老管家也是知道大少爷是鬼的。

但白情还是不理解:怎么,鬼就不用上网啦?看来老管家也是年纪大落伍了。

现在技术进步了,鬼魂也要跟上时代啊。

听说岛国那边有个叫贞子的恶灵,十分凶狠,那边没有大师降伏得了她,但近年销声匿迹,因为已经没人看录像带了。

驱邪镇煞,还得靠技术革新啊。

现在,白情一跃成为大少爷的代言人,老管家也不敢提出任何异议,只能老老实实地去办事。很快,一辆豪华轿车便备好了,车身线条流畅,内饰奢华,是二十迈开在路上都没人敢别的存在。

白情被师父压榨多年,当然也做过司机。

他熟练地坐进驾驶座,启动引擎,车子平稳地驶出景家大门。

他一边开车,一边时不时从后视镜中瞥一眼后座的景莲生。

景莲生依旧端坐着,神情冷峻,目光望向窗外,并没显示出老古董对新科技的好奇心,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车子很快驶到了白情师父住的地方楼下。

白情停好车,下车后绕到后座,恭敬地打开车门:“到了,就在楼上。”他指了指楼上,语气中带着几分轻松,“有鬼的那户人家就是了。”

景莲生身为大厉,自然能感应到哪家是凶宅。他微微抬眼:“你的师父住凶宅?”

“因为不用房租。”白情一边解释一边领景莲生去坐电梯。

景莲生道:“他很穷?”

“他很抠。”白情解释。

景莲生:……不理解。

很快,白情就和景莲生来到了门外。

白情的手还未触及门铃,门便猛地被拉开,师父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目光落在景莲生脸上的时候,师父的眼睛充满光芒,就像是黄鼠狼看见鸡一样。

白情拦在景莲生面前:“师父,你太热情了,会吓到大少爷的!”

师父说:“没听过活人能吓到厉鬼的,更何况是传说中的大厉呢?”说着,师父殷勤地招呼景莲生,“请进,景先生,快请进。”

景莲生虽然生前习惯被众星拱月,但死后一直是被天师忌惮的存在,还未曾被一个天师这样接待过,不免有几分疑心。

白情踮起脚尖,在景莲生耳边低语:“师父想拿你开课题。”

这是第二次白情离景莲生这么近。

通常情况下,景莲生是不会允许任何人如此靠近自己的。

白情却仿佛是个例外。

或许是因为白情是活尸,平时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所以当他悄然靠近时,景莲生竟没有丝毫察觉。

那股来自白情身上的气息再次涌入景莲生的鼻腔,莫名地让景莲生魂体一颤,仿佛他那并不存在的心脏,也猛地跳动了两下。

这股气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力,让景莲生心中涌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那是一种类似食欲的渴望,却又比单纯的饥饿更加深刻、更加复杂。

也是这样特殊的反应,才让不久前的景莲生差点失控,险些伤害了白情的身体。

有上次的经验作为前车之鉴,景莲生已不再像当初那般猝不及防。

他微微眯起眼眸,脸庞上挂着一抹淡然自若的神情,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内心深处正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渴望在蠢蠢欲动。

他用自我的理智压制着这股冲动,不让它有一丝一毫的外泄。

白情见景莲生抿唇不语,还以为他只是没听明白什么叫做“开课题”,便煞有介事地介绍道:“现在的玄学界可不再是以前那种门派时代了。现在啊,大家都讲究学术交流和科研合作,一个个都忙着开课题、搞研究,争取在玄学领域发表高水平的论文,提升自己的学术地位和影响力……”

白情离他这样近,眼神明亮,还在吱吱喳喳地说着些傻话,活像是靠近虎口而浑然不觉的小鸟一样。

这样的他,不免让景莲生感到些许微妙:他是完全不怕我。

无论是一开始就显露了大厉的身份,还是后来展现出几乎能轻易摧毁白情的力量和可能性……甚至是方才那差点失控,险些咬断白情脖子的惊险,都不能使白情对他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惧怕。

非但不怕,还是热烈地喜爱着。

这份情感,对于习惯了被世人畏惧与排斥的景莲生而言,无疑是陌生而又震撼的。

景莲生微微抿唇,暗下判断:果然是严重脑疾的小活尸。

白情又小声嘀咕道:“当初师父就是拿我做研究发了一篇活尸论文,很快就在学术界引起了轰动。据不完全统计,那篇论文至今已被引用了超过1000次,这个数字在玄学领域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而且,那篇论文还被多家权威期刊转载……”

白情嘀咕着这些学术术语,也明白景莲生大概率听不懂,便话锋一转,总结性地说:“总之,他靠着拿我这个比较罕见的活尸做案例研究已经尝到了甜头。要是能拿到你这个传奇级别的鬼物做案例,那不得起飞。”

景莲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显然对玄学界如今的态势感到难以置信:“这么说来,现在的天师应该是对我趋之若鹜了?我还以为,我这种鬼物是人人喊打呢。”

“都什么时代了,爱与和平,多元尊重嘛。虽然传统派的好像还是会对高级鬼物比较忌惮,但是现在主流还是以多远包容为主。”白情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其实啊,现在很多天师和研究者都渴望能够接触到像你这样特殊而又罕见的鬼物案例。所以啊,你完全不必担心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相反,说不定还会有很多天师和研究者争相想要与你合作呢。”

景莲生也暗暗感叹,真是时移世易,鬼物都成香饽饽了。

这么想着,景莲生抬头看着在风扇上摇晃已经没几口凉气可以出的恶灵:“那他呢?”

师父抢先说道:“这恶灵伤害无辜,当然是要受教训的。”当然,师父一直留着他,除了要免费制冷之外,也是在做一个恶灵怨气制冷效率的课题。

师父一瞬不瞬地打量着景莲生:这的确是他这么多年以来见到的最特殊的鬼体,可真不愧是传奇等级的鬼物啊!

这种探究的视线轻易地引发了景莲生的不满。

他可不喜欢被当做小白鼠研究。

他冷冷瞥了师父一眼。

师父被这无形的眼刀刺了一下,立即收敛神色,陪笑着说道:“但是实际上,我可没有妄想让您纡尊降贵当我的研究对象。”

师父没打算拿这个大厉做课题。

对师父而言,比起对学术的热爱,还是对生命的热爱更加浓烈。

所以呢,他只研究自己能控制得住的对象,比如电风扇上挂着的怨灵,以及白情这位完全不懂得运用自己体内充沛灵力的小活尸。

景莲生看着师父谄笑的脸,说道:“说起来,你和应知礼是师出同门?”

“可以这么说吧。”师父没想到景莲生冷不防提起应知礼,略显僵硬地回答道,“不过,我们各有各的修行路,已经多年未见了。”

言归正传,白情也拿出那本《阴阳仪典》:“这个是师伯的东西吗?”

师父拿过《阴阳仪典》,稍微翻看了一会儿,蹙眉说道:“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白情就把景水芝所说的事情通通告诉了师父,随后又皱眉道:“这可真是奇怪。应师伯说损阳之事是景水芝自作主张,但景水芝又说这是应师伯指导她的……”说罢,白情抬眸看着师父,“师父,您是怎么想的?”

师父略一寻思,脸上的沉思随即消散,笑笑说:“这题你问我啊,我还真的有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