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程生
镇江也是山清水秀之地,阮钰到得岸上,就?近寻客栈租了间房,放下?箱笼后,便拉着应辰一同在其中游览起来。应辰果然?随他,任他往何处去,都陪他身旁罢了。
赏过?一番美?景,阮钰与应辰在个茶棚歇脚,听了满耳的?故事?。
这故事?说的?正是金山附近一户蒋姓人家中事?,原来是那?户家里出了个翩翩少年,自幼便很?擅长斗龙舟,及至十余岁,仍旧轻捷灵巧。只是今年五月五时,那?蒋阿端竟是失足落水,待打捞起尸身藏了后,他家中老母险些哭瞎了眼。
原本众人都很?是唏嘘,觉得那?蒋老母失了已长成的?儿子?十分可怜,然?而谁能想到,不几月后竟有人又在蒋家瞧见了蒋阿端,还?随身携了一位姿容绝丽的?妻子?,已身怀六甲,有他蒋家的?骨血了!可是叫人啧啧称奇。
如此尚且未完,蒋家妻子?取出一串明珠,正是稀世珍宝,商人竞逐之,换来巨富家资,又花大把钱财雇佣人手,短短时日便起了豪舍大屋,着实了不得。
后来有人暗传,曾有一晚在江边瞧见蒋阿端扶一女?子?自水中而出,怀疑许是一双水鬼,那?蒋阿端当年尸身俱在,如今再现,怎能是人?偏生蒋阿端时常露面,众人皆见他身下?有影,是人无疑,加之他取出珍宝世上罕见,于是便又有人猜测,他恐怕是受了龙王爷的?搭救赐宝,其妻那?般姿容,说不得乃是龙宫的?佳人。
一时间众所纷纭,都对?蒋阿端十分羡慕,因他颇有些神秘处,羡慕之余还?多出几分敬畏来……
阮钰一边饮茶,一边将种种听入耳中,不由笑道:“通溟兄,看来那?一双伉俪如今大好,晚霞姑娘也再不必那?般伤痛了。”
应辰颔首道:“龙窝王所为不差。”
阮钰又道:“还?是多亏了兄长周旋。”
应辰轻哼:“我周旋个甚?顺手而为罢了。若非你这书呆子?事?多,我也不必多费口舌。”
阮钰忙道:“是,是,是小生累兄长费心了。”
应辰瞧他满面带笑,不知怎地不甚自在,端茶一饮,不再睬他。
阮钰也不在意,替应辰将茶斟上,道:“兄长请。”
应辰将差点推了推,仍不见什么言语。
阮钰莞尔,拈起茶点轻咬一口。
歇得足了,虽说茶棚中人仍旧说了许多趣事?,阮钰一见天色渐暗,便也不在此地久留。他站起身来,与应辰同去收了租,就?同回客栈之中。
次日清晨,二人便再租船而走,只于这镇江略停留一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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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十分繁华,一水隔两岸,一岸书声琅琅,一岸丝竹绵绵。
偌大古城,既弥漫着声色靡艳脂粉气,又有山河壮丽英雄场,叫人难免心生向往。
阮钰与应辰乘船顺水而来,沿路也看尽了许多好风光。
敖英早先一步来到此处,替两人租下?了一座小院,现下?驾了一辆马车,来到岸边迎接。
阮钰朝敖英笑笑,道了谢。
应辰先跳上车,伸手拉了他一把,道:“你快些。”
阮钰就?着力道上了车,面带莞尔:“如今身量不足,难以发?力,兄长改日再教小生一些本事?,小生长了力气,自然?就?快了。”
应辰嘲笑他:“本事?可以教,平日里你也该多吃些,否则纵然?前日教了,次日你爬不起身来,又是白费一场辛苦。”
阮钰连忙告饶:“是,是,小生谨记兄长教诲。”
应辰屈指轻叩他额,便算责罚了。
不怪应辰如此,实是他曾教了阮钰一套拳法?,叫他慢慢练来,健旺身子?。阮钰倒也听从,若非有事?耽误,定然?每日习练,从不懈怠。前些时日自龙宫里出来,阮钰一时欢喜,不知怎地兴致大发?,仗着有蛇兄一路相陪,竟偷偷吃了几杯烈酒,很?快醉了。他醉后并无疯癫之态,却对?应辰一通歪缠,非要他教两手刀法?不可。应辰被他缠得没法?,只得教了,他便似模似样舞了一通,偏又不慎便将脚脖扭伤,吃了一疼。
这凡俗里的?伤势,应辰自有法?子?处理,可他有心给阮钰一个教训,叫他再不敢酒后胡闹,当晚只将之抱到床上便罢,并不给他疗伤。待得第二日,阮钰一听昨日于好友面前出丑,又瞧一瞧肿胀的?脚踝,登时面皮发?红,以袖遮之,是不敢见人了。
应辰见书呆子?羞赧之极,便收了讽刺,只给他涂抹了药物,叫他立即好转过?来。
事?后多日,阮钰避酒如蛇蝎,连清酒都不敢再喝了。
此时阮钰与应辰调侃说话,顺口道了些让他再教些本事?的?笑语,可不就?叫应辰想起当日之事?么?既想起来,就?禁不住要弹他一记,告诉他这“祸从口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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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到了小院。
院中藤萝垂垂如瀑,掩着一方石桌,淡香盈来,是难得清幽雅致的?好景色。各房舍形容古拙,内中多为竹编器具,盈盈翠意,更叫人欢喜。
阮钰甚是满意,笑着将箱笼放下?,说道:“通溟兄先挑一间吧。”
应辰抬头?瞧了一眼,指了指那?间连着书房的?,道:“那?处给你。”
阮钰一见书房,便知应辰心意,自然?笑而应允。不过?应辰那?间也离得极近,挑开窗棂即可瞧见,互相颇能为伴。
很?快将东西收拾妥当,那?边敖英已备下?酒饭,在花藤下?摆了一桌。
阮钰、应辰遂一同入座,边用饭食,边来闲聊。
闲聊中,便提起阮钰将要拜访的?同窗。
阮钰道:“小生同窗姓程,比小生年长一旬,性情很?是磊落,不受礼俗束缚。当年在书院中时,他对?小生颇为关照,还?因怜小生年幼,时常陪小生在书院附近散玩。后来小生因故回乡,他还?曾经寄信关怀,并未断绝交往。如今小生游历至此,当去上门拜访。”他笑了笑,“也将兄长介绍与他认识,叫他知道小生纵然?出门在外,也是安然?无虞。”
应辰道:“既不是个酸腐之辈,自然?无妨一见。”
阮钰面上带笑,点了点头?。
次日,阮钰去街上买了些上门之礼,在附近打听一番后,随着地址,带应辰一起上门。
程生家中小有产业,虽无十分富裕,倒也衣食无忧。宅中有屋舍数间,就?在南街上。
阮钰扣了扣门。
一名老仆将门打开,见门前两人一个通身书卷气,一个锦衣华服,猜想许是贵人,连忙客气询问:“两位贵客来此是?”
阮钰温和一笑,拱了拱手说:“小生姓阮,与府上主人乃是同窗。今途径贵府,特来拜访。老人家可否通报一声?”
老仆闻言,思及数年前主家确是曾去苏州读书,立刻答应:“两位稍待,老仆去去就?回。”
阮钰笑道:“老人家请去,莫急,仔细脚下?。”
老仆连连应着,快步而去。
不过?须臾时间,门内脚步匆匆,已有个面容俊朗的?书生从里面走出,才一瞧见阮钰,已是欢喜迎来。
“藏之贤弟?果然?是藏之贤弟!许多年不见,为兄都要认不出了!这位可是贤弟同行?的?游伴?承蒙你关照贤弟,寿伯年迈腿脚慢,叫你们久等,实在失礼。”
阮钰见他如此热情,由得他把住臂膀上下?打量,禁不住笑道:“博远兄可瞧清楚了?再多瞧一瞧,小弟的?腿脚都要站不住了。”
程博远哈哈一笑,这才放开阮钰,道:“是为兄之错。藏之贤弟,快请这位兄台一同进屋吧,为兄亲自倒茶赔罪,咱们再好生叙旧。”
阮钰自然?是满口答应,又伸手拉住应辰,带他一同和程博远进门了。
恰这时,一声婴儿啼哭响起。
程博远顿时手忙脚乱,向阮钰告罪一声,匆匆就?往主屋里去。
阮钰听见这哭声,有些诧异,但既然?有婴儿,未必没有女?眷,故而他也不曾跟过?去,只与应辰同在屋外候着罢了。
不多会,程博远抱着一个襁褓,自屋里走出,一边哄着,一边与阮钰说道:“对?不住,小女?青梅,刚出生不久,有些爱闹,怠慢贤弟了。”
阮钰微微一笑:“不妨事?,小侄女?年幼,尚未学话,这般也是不得已。只是小弟不知,原来博远兄已有贤妻,未能及时拜见嫂夫人,是小弟失礼。”
程博远闻言一愣,笑了笑,回避道:“也非是妻室……”
阮钰哑然?,不是嫂夫人?那?是?
程博远瞧出阮钰疑惑,张了张口,似乎不知如何解释。
而阮钰此刻,却倏然?察觉一股异样气息,不自觉垂头?看向程博远怀中襁褓——方才那?缕气息,他如今已能分辨了,仿佛乃是妖气?这小侄女?,难不成是妖类所生么?若是如此,倒不怪博远兄难以启齿了。
略思忖,阮钰微微一笑:“不知博远兄可还?记得尚兄?”
程博远见阮钰不曾追问,反而提及他人,略思忖,回道:“藏之贤弟所言可是尚书明么?”说话间,他已觉得由客人站在院中不妥,就?请两人到堂屋去坐。
阮钰轻轻拉扯应辰,随程博远进屋,又含笑道:“正是他。小弟与好友游学,途经泰安,巧遇尚兄,才知他身上发?生一件奇事?。”
这时,几人已就?坐。
程博远叫来一个婢子?,将襁褓给她抱一会儿,自己果真如先前所言,亲自去倒好茶过?来,奉给阮钰、应辰二人。而后他才重新接了襁褓坐下?,与阮钰闲谈:“哦?不知是何种奇事?,可说来一听?”
阮钰笑道:“不瞒博远兄,尚兄在书房夜读时,迎来一位……”他侧头?朝程博远瞧了眼,续道,“狐仙。”
程博远眼瞳微缩:“狐仙?”
阮钰温和说道:“正是。尚兄言道,那?位狐仙姓胡,家中排行?第三……”
提及尚书明之事?不过?是为叫程博远放下?顾虑,却非是为背后论人,故而他只寥寥数语说个大概,细处皆不深谈。
之后,他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应辰,笑道:“与小弟同行?的?这位通溟兄,实则有一些驱鬼降妖的?本事?,小弟随他略学了些,别的?本事?没长进,倒是也能分辨出少许异类行?迹了。博远兄不必多虑,小弟方才已认出侄女?身世有异,不过?依小弟看,异类若是有情,与我等也无差别,嫂夫人虽是狐,可她既然?为博远兄诞下?一女?,小弟也理应敬重她的?。”
程博远闻言,才知这位小贤弟引出昔日同窗所为何故,神情微松,也笑了一笑,怅然?道:“她来无影去无踪,并非日日皆到。今日她恰好不在,不能为你引见。你便在为兄家中住上几日,待她来了,叫她亲手做几碟小菜招待。”
阮钰连忙婉拒:“小弟来前已租好了院子?,便不叨扰兄长了。”
尽管程博远家中宽敞,即便他与好友尽数留住于此也无妨碍,但他却知道,好友与常人不同,在此处借住恐怕不痛快。一路行?来,好友迁就?他甚多,如今他岂能不顾好友?因此还?是不住在此处为好。
程博远本想再留客,可眼尾瞥见应辰,顿时明了为何阮藏之要推辞,再一想这人既是个异人,瞧他模样本事?不小,性子?还?孤傲,若是再留,既怕唐突客人,也怕惊了佳人,便罢了。
于是他也不再提此事?,只说:“既如此,为兄也不勉强,但若是你嫂夫人回来了,为兄叫僮儿上门去请,藏之贤弟可是要与应兄同来做客的?。”
阮钰笑道:“这是自然?。”
应辰微微点头?,也算附和。
不多久,寿伯吩咐下?人备下?几个酒菜,程博远留两人吃了,饭后,襁褓中的?小青梅有了困意,便不再缠着程博远,于是程博远得了闲,请客人去到书房,又与阮钰谈论起科举之道来。依程博远之意,待几年后青梅长大些,便去入场应考。因此,如今他也时常抽空读书,和阮钰讨论起来,颇有些精辟见解。
渐渐到了傍晚,程博远与阮钰论得兴起,又留两人用了一顿饭,才依依不舍,由他们离去。
阮钰也谈得畅快,路上同应辰说起一些学问时,不由得眉飞色舞,很?是开怀。
应辰见他开怀,眉眼也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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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阮钰半日读书,半日与应辰出门游览,很?是惬意。程博远那?头?许是狐仙未归,也不曾前来请他。
这一日傍晚,天色还?未昏暗,阮钰一时兴起,要同应辰去秦淮河游玩。
应辰嗤道:“那?有什么趣味?”
话虽这般,但见阮钰兴致勃勃,被他拉扯两下?,也就?随他一起去了。
河面上,诸多画舫徐徐而行?,舫间有丝竹绵绵,又有女?子?嬉笑声回荡,脂粉气甚浓。河畔长桥旧院、珠市曲巷,俱是欢声笑语,不时有殊色倩影一闪而过?,再增几分旖旎。
阮钰没见过?这阵仗,他本是想要瞧一瞧夜景,虽也知晓秦淮近前有那?烟花之地,可真正瞧见,仍是面红耳赤,便立即收拢神色,目不斜视。
应辰在一旁笑他:“书呆子?不是要来游玩么,怎这般作态?”
阮钰赧然?,一时噎住。
好在应辰笑过?一次也就?罢了,招手叫敖英过?来。
原来早在阮钰要来秦淮前,应辰便已吩咐敖英前去打听、租船,不过?此处晚间向来人多,那?些富家公?子?哥儿们早早预定了大船,加之他们人少,故而只租下?个中等大小的?,能容数十人在里面,且又请来一班能做那?吹拉弹唱的?,已都在舫中候着。
敖英在前引路,阮钰回过?神来,不由言道:“通溟兄费心了。”
他心中则是一暖,兄长惯来爱笑他,可笑过?之后总那?般周到,他心里实在欢喜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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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上,已备下?一桌酒菜,乃是敖英亲自置办,用的?果品茶水俱不是凡物,阮钰一见便知,此必然?又是好友取来的?珍馐。他不欲辜负这番心意,只笑意盈盈,与好友坐在一处,亲手给他倒了一盏酒水。
应辰见他这般,却未替他倒酒,而是给了一盏清露。
阮钰倒也听从,不曾非要酒喝。
待两人稍作休息,敖英朝对?面那?吹弹班子?示意,那?边顿时便响起丝竹管弦之声,与此同时,从侧面走出个身着翠绿裙衫的?少女?,她生得不算极美?,气质也半点不带艳俗,叫人赏心悦目。此刻亮起嗓子?,高歌起来。
歌声悠扬,并非那?等靡靡之音,反倒是有开放胸怀之意,纵然?声调拉长时也不见绵软,反而很?是清越,有春日鸟高飞之意境,十分动听。
阮钰方才的?羞赧之意渐渐散去,面上也带了温和笑容。
应辰瞧见,神情也有些许柔色。
几曲过?后,阮钰见外面夜色已暗,河上似乎亮起点点灯火,想起秦淮夜景天下?闻名,便叫弹唱班子?暂且停下?,自己拉了应辰,到舱外赏景。
立在船舷边上,阮钰抬眼一看,就?见河面数艘大舫已亮起花灯,各有花样十分精巧,一些中舫、小舫也是如此,远远看去,好似灯火悬在半空,点缀得夜色极是美?丽。
身后的?船家也在船上点起了灯,亦是有些花样,阮钰察觉后,回头?瞧了瞧,再朝河面看去。在这艘中舫的?周围,渐渐行?来一些旁的?画舫,不见大的?,中小皆有,有些离得远,有些就?在近前,几乎与这一艘画舫并行?。
莫看阮钰与应辰租下?这船颇为清静,然?而临近的?画舫却非如此,内中曲乐声飞扬而出,更还?有一些喧闹声响了起来。
这原本也是寻常,阮钰非礼勿听,就?有意走远些,然?而还?未等他转身,那?些喧闹声中,他竟听见了熟悉的?嗓音。
当下?里,他不由迟疑开口:“博远兄?”
作者有话要说:《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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