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渴香
蔺红叶上下找了半天,没发现任何一个身影,不管是人还是鬼,上下一空,毫无踪迹。
“奇怪,究竟是什么在故弄玄虚?”
“你们现在还看不见我。”对方安静地等待片刻才发话,“等与这枯冢融为一体了,倒是能互相打个照面。”
他轻叹一声,虽说话语内容讽刺,听着却像是心怀慈悲的意思。
“你是这座树宫的主人?”蔺红叶挡在屠留身前,掌心捏着的玉佩几乎都快被拓进他的肉里了,到这个时候,反而看不出他一丝动摇与惧怕。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屠留看不出来。
“我只是它的一部分,并非主人。奉劝二位,不要抱着太大的希望。”
屠留在地上喘了会儿气,硬生生撑着地面坐了起来,头晕目眩地闭了一下眼。
蔺红叶回身望过去,见她动作,要来扯她衣裳。今天无论如何,用拖的也得把人一起带走。
“不着急,这还有得聊呢。”屠留摇摇头,阻止小郎君心急的动作。
前面这人一听就是有什么未竟之言,说不定是一样被困在此处的可怜人,应当要争取一番。与感受蔺红叶的情绪一样,她关于对方态度的分析完全建立在记忆、经验和逻辑的基础上,像是隔了一层纱,隔着那块缺失的魂魄。
这在日常相处中绝对是灾难性的——这一点蔺红叶绝对同意——但偏偏十分适合眼下险况。
“你有什么心愿,我们向前走,一并为你捎上。”
“不会有损失,百利而无一害,不是吗?”屠留补充道,她与蔺红叶不同,不怎么执着于寻找对方的方位,对不对着人家的脸说话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
是不是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往前走。
“……”前方通道里的声音消失了,周围陷入一阵令人心悸的寂静。
蔺红叶向屠留靠近了一些,稍稍降低重心,以一种动物护崽的姿态,警惕着任何可能突然出现的危险。
“你是当年村庄里的人吗?”屠留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这种事情让她来做,对方如何反应,她都不会尴尬。
反正只是万千种结果其中之一。
“我是。后来的人大多数都消磨成血水了,只有最早的一批魂,依然困守在这里。”他笑了一声,“如果你真有那么幸运的话……我想去渡外沼泽,找红瞳的灾星。”
屠留与蔺红叶对视一眼。
还是冲着她这种来的?
红瞳会带来灾祸,包括瘟疫、干旱、战乱。这种印象与绿瞳金瞳的逻辑不一样,仅仅存在于传说之中。
据说,东海之外除了香料群岛,还有一片渡外沼泽,那里的香魂是血肉气味,以七杀、破军为天赋星曜,嗜血凶残是红瞳的本性。
“你是要去寻仇?”屠留问,如果人家一定要置红瞳于死地,她还是得小心点。
虽然现在她与蔺红叶的契约未断,别人怎么看都是一对中原世家私奔出来的道侣,但谁知万一呢。
“不一定。”那声音的主人从暗处现身,是个分外清瘦的青年男子,白净隽秀,通身拢着一股怨气极重的愁苦,“我要先弄清当年事实……再看接下来怎么办。”
“那咱们还真有缘。我们的路线规划是先走到香杀岭,之后可以送你渡过东海,去寻渡外沼泽。”屠留拍了拍手掸去尘土,这和她的目标一模一样,除了要寻的仇。
只要他别报复到自己身上就行。
“怎么称呼?”
“鱼珠。我需要与你订立契约,以免背诺。”他似乎被树宫困住,又被拽了回去,惨白的脸闪来闪去,难免让人有些接受不能。
对此,显然蔺红叶的接受能力比屠留要差得多,他实在是又想吐了,跳出来横在两人之间,“你定什么定?她是我的道侣!”
真是岂有此理,屠留难道忘了自己原本的瞳色就是人家要赶尽杀绝的吗?还有缘呢!就算有缘也是孽缘。
鱼珠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继续看向屠留,等她发话。
“不用那么麻烦。”屠留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着,“你是秽香吧?来我的魂体领域就行。”
蔺红叶扭头盯住她,欲言又止。
“你夫郎吃醋了,这个不会也看不出来吧……”柳盖对自己还要多个室友这事兴致不高,倒是先着急两人的感情问题。
“没事,回去我看看能不能给你们做个隔间。”屠留简单地安慰了一下柳盖,也不管在场的另外两人摸不着头脑,向鱼珠伸出手,“你能先借一点自己给我用一下吗?我现在站不起来。”
“我现在可动不了,也别打我的魂体主意,早就散得一塌糊涂,若不是枯冢诅咒,未必能等到现在。”鱼珠无奈地笑了笑。
“不必带上我,看你与我同病相怜,不妨提醒一句——树宫的出口就在你四处寻找的正中心。那里还存留着诸天星曜图,若是真要去渡外沼泽,可以参考。”
“至于最后能否同行,就看机缘了。”
整个对话过程中蔺红叶都没再吭声,上前拉起她的衣服就往前拖,姿势力道比照屠留之前拽他的来。
可是她的魂体根本没有重量,越走蔺红叶越心慌,非得把两只袖子绞在一起才放心。
“这是想给我更衣吗小猫师傅?”屠留见他大有直接将自己衣料剥下来的气势,不得不提醒蔺红叶注意一下人鬼有别。
本来固定住衣裳领口就不容易啊。
“你求秽香有什么用。”他却不回屠留的话头,一味地向前走,步伐坚定地想要去哪里击鼓鸣冤一样,“那种东西能有什么好心思?”
“呃,其实我也是‘那种东西’。”屠留实在没力气自己控制方向,顺着人家继续往前,一边嘴上不痛不痒地调侃两句。
“你不一样!”是因为刚刚被攻击才那样的。蔺红叶脱口而出,偏头又见到屠留那副欠揍的无所谓嘴脸,一时之间又懊恼自己说话不经大脑。
“往左边一点。”屠留抬了抬下巴,示意蔺红叶注意地上散落的面皮。
如果喊“面皮”的话……听起来还挺好吃的。事实上,她也确实要吃点了。
“你这样引香,不会有问题吗?”蔺红叶没见过宗族之外的人这样修炼,不去挣灵香也就罢了,天天光靠些歪门邪道的东西补充能量。
等出去走上官道,他要自己挣灵香,否则跟着屠留就只有生啃秽香的份。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屠留向他点点头,示意自己可以独自站立。
“这一批清理干净了,还会有下一波。”
树宫迷冢是数百年的传说,其中不知道吞噬了多少生灵,不可能如此简单地结束。
屠留指了指蔺红叶手中的玉佩,“你一直往前,听鱼珠的意思,这条路的尽头就是树宫中心。”
“那你呢?”蔺红叶本来想呛一声她喊鱼珠的行为,想想还是算了。现在重点又不是那个长得吓人的男秽香,出去才是他该关注的。
“我给你清理一下路面。”
话音刚落,从更幽深的角落中,涌出新的笑声,一浪接着一浪,听起来数量不可小觑。
“去吧。”屠留站到他身前,先用右手毫不收力地在眼前的敌人之间划了一个大口子。
这估计是他这辈子跑得最快的两次之一,上一次是从蔺家逃出来。
蔺红叶攥着掌心的玉佩,边跑边感受到腕侧和颈间一阵阵发烫,牵系在她们之间的无形的线,正在随着距离拉开而绷紧。
完了,他不会在这种时候渴香吧!
蔺红叶按住自己的脖颈,恨恨地咬紧牙关。
渴香是周期性的,男子结契后对妻主气味有本能的迷恋,在渴香时期无法离开对方过远,常见的症状是神志模糊全身发热,还有……反正就是离不开妻主。
渴香期内男子反应尤其剧烈,而女子能与道侣同步,但由于与香魂天赋的天然连接,早已习惯香魂流窜的感受,并不会太受影响。
蔺红叶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两人目前面临的问题是,真要现在不分开,那就很可能这辈子都不分开了——反正也就活到今天,墓里见。
身后的啸叫声更猛了些,蔺红叶强迫自己不要回头看,一心只望前头延伸的道路狂奔。
屠留移动的速度其实也不慢,她需要跟在蔺红叶身后处理靠近的鬼将,以免他被拖住。只是赤手空拳的近身作战实在太耗费时间,她把柳盖也唤了出来。
“把它们困住!”屠留压低身体躲开鬼将的一扑,扬声提醒柳盖。
“得嘞,你快找小郎君去。”柳盖接过屠留特意甩过来留给她的一张面皮,却是不得要领。
谁知道屠留天天生吃秽香肉,是怎么做到的啊?
即使变成魂体,这种行为也还是太突破常理了,正常秽香不应该吃人吗?
饮食结构不当。
柳盖摇头晃脑之间,对着那群浩浩荡荡跟在屠留身后的鬼将来了一下。
霎时间数十没头没脑的面皮都撞在无形的墙上,看起来效果不错。不过……柳盖双膝发颤,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久。
屠留向前又徒手将几张面皮穿成了串,眼前一阵阵发黑,依然追着蔺红叶不放。
没想到他跑得还挺快的。
屠留举起自己造型诡异的右臂,几乎是跃过去跪倒在树宫正中央。
蔺红叶按着玉佩跪在那里,身体似乎在发抖。
“怎么了?”屠留声音嘶哑,有些疑惑。
她的魂体缺损,主要在情绪感知上……连对渴香周期的感应也一并迟钝。
“柿……子……?”蔺红叶牙关打战,话都说不清楚,仿佛跪在数九寒冬,冷到极致。
相反,他的皮肤却是沸水一样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