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柿子小红叶
“大哥哥,你是来找人的吗?”小姑娘眨眨眼睛,语气轻快,虽然长得有七分相似,听着却完全不像屠留能讲出来的。
“你知道这地方是哪里吗?”
“当然了,这里是我家……啊!”她惊叫一声,表情惊恐万状,仿佛身后有什么狠狠咬了她一口。
“怎么了?!”蔺红叶几乎要跳起来,急忙上前去拽她的手,就差拉着人逃离此地了。
没想到小姑娘抿唇一笑,神色又变了个样。
她完全放松下来,举着不知道从哪里顺出来的树枝敲了两下蔺红叶的手背,明显是在逗他。
“嘿嘿,哥哥你真好。不像家里那些胆小鬼。”
“你叫屠留吗?”蔺红叶有些迷惑,这种跳脱的性子,很难与先前几天和他同行的那人联系在一起。
难道不是她?
“当然不是啊,我才不叫这个名字呢,我姓宣不姓屠!而且屠留徒留,听着怪可怜的。”小姑娘撇撇嘴,“我是小柿子。”
“为了奖励你通过了柿子的考验呢,这个就送给你。”她将手中的树枝往前一递,那远离主干的枝条居然焕发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叶绽花,散发出清香。
“我自己一个人从清池摘到的。”小柿子冲他得意地眨眨眼,“绕过了蔺家的守卫呢,厉害吧?”
蔺红叶低头看那截树枝,花瓣玉白叶片艳红,这是清池的特产,香矿的指路者——哪里有它,哪里就有灵香。
可惜清池风光已不再,数十年前满城屠戮,成了血池。
清池是裴蔺两家交界之处,出事之前三不五时地就这块资源宝地拉锯争斗,在上一个二十年,它暂时属于蔺家。
讽刺的是,争斗残杀由两家相争而起,成为血池之后反而谁也不要了,那里现在是片三不管的法外之地。
蔺红叶蹙眉,小柿子手上这支花叶是过往之物,所以,她也是过往之人?
“你是怎么穿过重重关卡,进去拿到这个的?”他问。
“等等啊。”小姑娘摆出架势,颇有一种要上台表演的兴奋感。
她垫脚向前一探,原地分离出两个自己,一虚一实,都昂着脑袋骄傲非常,感觉脑袋上顶盏灯就能去香矿站岗。
蔺红叶抿唇,先不说别的,这股神气劲儿……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屠留。
他那妻主,会在乎别人觉得她厉害不厉害吗?
“诶诶,你瞧瞧,现在怎么样?”小柿子颇为激动地挥挥手,示意蔺红叶注意自己的动作。
这一次,虚空的那个小姑娘越发透明,直到消失在原地。
香魂离体,魂魄出窍,甚至还能自由幻形。
香修七境的第四境为出窍,其标志性成果是,香魂能够稳定凝为实体,独立活动。也有人提前练习,不过修为达到之前,成功概率极低。
不到出窍,道侣双修之事无法用最受推崇的方式进行,后代即使是女孩,香魂天赋也会很差劲。
能修炼到出窍境界的女子本来就少,往往有家族资源支撑。而只有与她们结合,才能延续香脉,这就是世家树大根深,无法撼动的原因。
可是,蔺红叶认识的那个屠留,连金汤阵这种基础阵法的破绽都看不出来,按理说也该是“差劲”那一类,怎么可能小小年纪便能出窍?
他实在是被搞迷糊了,只听那飘离躯体的香魂“咦”了一声,重又显形,而身后状似实体的那一个小柿子,却骤然崩裂。
“我等了好久……阿娘……你们为什么还不回来?”
小柿子迷茫地望着前方,就像突然看不见蔺红叶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他顺着她的目光,也向前望去,入目竟然成了一片血红。火与血的极致交叠,连天穹都烧成了通红的铁,就像他常听人说的血池天象。
耳畔有听不真切的风声与哀鸣,蔺红叶只觉热浪一舔,将身前的小小孩童卷得模糊。
“我再也不说你们笨了……如果这样,回去就能找到对不对?”她哀哀地望向前方,向那团火中毫不犹豫地扑去。
“等等!”蔺红叶被高热的火燎得下意识向后缩,视野模糊了一瞬,那小小的身影便融化进了火海。
她离去之后,空间迅速扭曲变化,失去了迷宫原本的结构,塌缩下陷,融化为一个不规则的球体。
太热了,仿佛被甩进了太阳中心,蔺红叶周围的墓宫壁道如同火一样涌过来,压得他跪下去,膝盖砸在炽热的地面上。
从昨夜而起的愤怒焦躁,随着烈火蒸腾漫上心头,逐渐占据蔺红叶的胸腔,几乎要从身体内部爆裂开,让他粉身碎骨。
“啊——!”他控制不住地怒吼出声,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已经变得血红,额角青筋暴起,攥紧心口的衣裳,喉头哽住,下一刻便再也发不出声音。
……
屠留望着映入眼帘的荷花池,长风吹起池面微漪,竟然像是秋日某个惬意的下午。
她看到一个巴在书架前努力去够高处书籍的小不点,身着锦衣华服,一头秀发乌黑,还没有束起,散在脑后,像一只探头探脑的小水母。
“这是?”柳盖疑惑。
“红叶。”不同于蔺红叶的犹疑,屠留几乎是立马就下了论断。
她们三人误闯树宫,既然会映照出童年时期的记忆,其实也就是在她们三人之间做选择。
很不巧的是,她和柳盖的童年,估计都穿不起这种衣服。
而且……那小不点鼓着腮帮后退了几步,她一眼就看出是个小男孩。
真是香砂金矿养出来的小郎君,从小就嫩生生的,巴掌大的脸白玉一般,透着一点儿稚气,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清池的水一样潋滟。
这种姿色,感觉很早就会被定下交换筹码的联姻吧。
“你是谁?”不同于自来熟的小柿子,小红叶警惕地后退几步,把自己已经抽出来的几本书护在身后。
“我只是来逛一逛,又没有拿禁书,谁允许你过来跟踪我的?”他拔高了声音,试图证明自己行为的正当性。
可是对小红叶来说,如今的屠留简直像一座小山一样堵在跟前,他不由得心里打鼓,生怕她直接上手抢,这样可就是人赃俱获了。
难道又是院子里新增派的高手,怕他看不该看的东西么?
男孩子读香修秘籍就是不务正业,浪费时间……他不止一次被耳提面命过。
“那咱们挺有缘的。”
“你瞎说什么呢?!”小公子似乎被冒犯到了,小脸皱起来,肉眼可见地气红了脸。
比长大的红叶还要不经逗。
“因为我也只是路过。”屠留摊了摊手,游指了指自己空荡荡没有佩剑的腰间,说明自己并没有采取暴力的意图。
“你学了多少法术,想跟我讲讲吗?”屠留循循善诱,虽然这是不得不经历的树宫诅咒幻境,她还是秉持着利用一切机会的原则。
谁知道蔺红叶小时候是不是学了些长大又忘记的术法呢?温故而知新,人的记忆总是有一些选择性的。
“你真想听?”小红叶犹疑地向她迈了两步,“这又是什么新策略?”
“我不是你们家的人。”屠留拉了一下自己洗得有些发灰的衣摆,“我是从外面溜进来的。”
“这样啊。”蔺红叶将信将疑,又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那架势简直与成年之后如出一辙。
屠留眼珠一转,忽而又想起自己还未获得的信息,他是哪家的人?
“你们蔺家要是给府中下人穿这种档次的衣服,那也掉份吧?”屠留轻飘飘地模仿市井中人的语气,实则却把全部心神放在暗中观察他神色上。
蔺红叶十分自然地接受了她的说法,还撇了撇嘴,有些不屑似的。
“他还真是蔺家人啊?”柳盖在她脑子里叽叽喳喳地惊叹,“哎哟喂,天上掉馅饼,你捡到金子做的夫郎啦!”
屠留反应平平,蔺红叶的反应只是印证了她的猜想而已。
都知道人家是贵公子了,具体是哪家的只会影响后续躲藏的路线,不会影响她俩的关系,都是搭伙道侣。
除非……除非蔺家和当初的事有什么关联。
“喏,我今天在看魂体相关的书。”
“守魂阵,破魂斩,一守一攻。喂,你听过没有?”
小红叶把背在身后的秘籍翻了出来,给屠留指了指正在研究的地方。
“没有。你能讲给我听吗?”屠留笑了笑,表情稍微有些不自然,哄小孩的笑法实在太难,好在人家小男孩也没有计较,专心沉浸在书中。
看起来性子是始终如一,就爱研究这些可望不可及的东西……等等。
屠留微微眯起眼睛,为什么守魂阵的细节和外面那个蔺红叶的说法不一样?
难道这种一代传一代的东西还会更新吗?
她沉下心来,指着图纸上阵眼的位置,直直发问:“为什么阵眼不能放在缺口处?”
小红叶颇为惊奇地睨了她一眼,即是新鲜有人愿意同他细致讨论,同时也是惊叹于……她的无知。
“缺口处是布阵人的命门,放在这里是要干嘛,让自己魂魄一动不能动吗?”
屠留点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样子,并不言语。
原来小猫上树,留了一招。
她正待要向小红叶讨几块灵香,试试这里的东西能不能兑现,便听闻“轰隆”一声响,窗外仿佛炸雷四起,秋日的余晖散尽,只余萧瑟秋雨。
小红叶就像再也看不见她一样,独自踉跄着往门边跑去。
“蔺红叶,私闯禁地,罚跪祠堂!”
“一天天的不知道心思在哪里,你是觉得自己投错了胎,该有香魂吗?”
“你的礼仪师傅,陪你一起跪,你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异想天开,身在其位,就要做该做的事。”
屠留被这个场景排斥在了墙外,祠堂里只点着几盏灯,小家伙佝偻着伏在那里,窗外雷声响一下,他就抖一次。
幻境开始坍塌,屠留自己也不知为何,轻叹了一口气。
“抱歉了,我先救大的那个。”
她尝试扯了一把幻境,手中很快握住一团浑浊不堪的香魂。
确切来说,是秽香。
屠留还没有试过用除了自己之外的秽香布阵呢,现在刚好练练手。
柳盖捂住自己的手臂,后背一凉,只觉得自己就像储备粮。
屠留尽力在空间中左右移动,试图赶在幻境完全崩塌之前,在还可见的地盘上布置阵法。至于是什么……就用小红叶教的,真正的守魂阵吧。
虽然好像不太对症,但勉强搭上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