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容承洲收起手机时, 眉头比一开始皱得还深。
邢开宇的好奇心大于带队跑十公里的伤心,在一边偷瞄好几次都没成功,忍不住问:“咋了这是, 聊个天苦大仇深的, 被你老婆抛弃啦?”
容承洲不搭理他, 站在篮球架下面, 垂眸沉思。
但沉思半天没想出来什么结论。
他抬眸看向邢开宇, 声音沉沉:“帮我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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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茗雪今日比平时忙得多, 除了要在前厅接诊,空闲时间还要到后院看看言泽。
他是她的学生,又是因为找她才生病的, 她有责任看顾他。
午饭时间, 江茗雪端着餐盘送到言泽房间, 包括午餐和汤药。
言泽早上喝过姜汤和退热药后已经好很多了, 江茗雪把饭放到床头柜上, 给他递了张湿毛巾擦手:“柏东说你从昨天晚上就没吃饭, 擦擦手先吃点东西吧。”
“好, 谢谢江医生。”因为生病, 声音还有些虚弱。
“不用客气,吃完饭再把药吃了, 很快就好了。”江茗雪坐在床边,柔声说。
言泽端起一碗粥, 拿着勺子慢条斯理地喝着,腕骨微弯成一道清冷的弧度,喝粥时动作极轻,连吞咽声音都隐在呼吸间。
江茗雪不动声色将他的举止收入眼底。
“咚咚咚——”
敲门声音响起,许妍带着邢开宇进门:“茗姐, 邢副队来了。”
江茗雪起身,礼貌问好:“邢副队。”
邢开宇拎着食盒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中午好,嫂子!”
声音朗朗,连窗外嗡嗡的蝉鸣声都被压了下去。
言泽不由眉头一蹙。
好吵。
邢开宇像是刚注意到床上还有个男人,惊诧问:“诶,言兄弟也在啊。”
“嗨呀,我提前不知道,就给嫂子带了一份饭,早知道我就给你也带了。”他装模作样说。
言泽端着粥碗,声音疏离而清冷:“谢谢,不用了。”
邢开宇:“那就行,你有吃的就行。”
假客气完,随后将目光挪向江茗雪,一脸谄媚:“嫂子,这是容哥让我给您送的,他说你平时不好好吃饭,身体太瘦了,特意让我打了些你爱吃的。”
江茗雪接过:“替我谢谢你们容队,让他费心了。”
“夫妻之间说什么谢谢呀。”邢开宇特意加重了“夫妻”二字,眼神有意无意向床上瞥去。
江茗雪低头接饭盒没注意到,但该接收到的人听出来了。
言泽懒懒抬眼,回视他。
琥珀色的瞳孔清亮剔透,直直迎上,没有半分畏惧退缩的意思。
他们足足对视了一分钟,最后还是见江茗雪坐在沙发上,要在言泽屋子里吃饭,邢开宇才不得不收回目光,急切劝道:“嫂子,我们去前面吃吧,许医生也在呢。”
“好。”江茗雪觉得在哪里吃都无所谓,只是她等会还要给言泽把脉,看他的恢复情况。
她看向言泽:“阿泽,你吃完饭记得把药喝了。”
“好。”言泽若无其事收回目光,望向江茗雪时眉眼柔和了些许。
但等她转身离开,门渐渐合上,那双眼睛又恢复到以往的死寂。
他转头端起那晚黑色的汤药,水光倒映着他病态的面容,眼中渐渐生出几分温柔缱绻。
这是江医生特意为他准备的。
可是,他不想好起来。
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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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茗雪到前面医馆的休息室里吃饭,许妍也刚刚坐下,正好跟她一起吃。
自从元和医馆病人变多,医馆日常忙得不可开交,就连中午也要有人值班,他们几个几乎没有凑在一起吃过午饭。
现在言泽又生病了,更加忙不过来。
江茗雪坐下后问:“邢副队,你吃过了吗?”
“嫂子,我来之前就吃过了。”
江茗雪点头:“你们今天训练忙吗?”
她只是随口一问,邢开宇却想多了:“容队是挺忙的,不然就不会让我替他送了。”
“……”江茗雪被噎了下。
她没问容承洲。
吃过饭后,江茗雪收起餐盒,丢进垃圾桶。
见邢开宇还没有要回去的意思,疑惑问:“邢副队,你是还有什么事吗?”
“嫂子,我没事,是队长说你今天比较忙,让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帮忙。”邢开宇嘻嘻哈哈说。
“今天是比较忙。”江茗雪说,“但你们部队训练也很辛苦,我怎么好意思再给你们增加负担。没关系,我这里忙得过来的。”
邢开宇却坚持,搬出站军姿的气势:“不行,军令如山,队长的话必须服从。”
这可关乎到他是跑十公里还是跑五公里的大事!
“……”江茗雪无奈,“好吧,那你帮我称药材吧。”
邢开宇:“……嫂子,这个我不会。”
“那不然你帮忙给针灸针和火罐消一下毒?”
邢开宇:“……嫂子,这个我也不会。”
“嗯……”江茗雪冥思苦想,“那你帮我记录一下病例?”
邢开宇:“嫂子,这活我会,但我不敢干……”
人命关天的事,万一记错了可咋整。
“……”江茗雪沉默了,“那除了送饭,你们容队让你过来帮我什么呢?”
邢开宇挠头,他知道也不敢说出来啊。
柏东恰好过来:“茗姐,言泽吃过药了,您去给他把脉吧。”
“好,我这就来……”
江茗雪抬脚就要走,邢开宇连忙拦住她,右手快举到房顶了,“等等——!嫂子,这个我会!”
江茗雪、许妍和柏东不约而同看向他。
不会称药材,不会消毒,不会记录病例,但是会把脉?
许妍:“大兄弟,你自己听听这合理吗?”
“邢副队,你什么时候去进修了?”江茗雪提出疑问。
邢开宇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荒谬,他尴尬地嘿嘿一笑,收起手。
拉住许妍的胳膊:“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许医生会,我跟她一块去就行,还能帮你照顾照顾言泽弟弟。”
他这声“言泽弟弟”叫的异常亲切,让几个人心生疑窦,这俩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吗?
说着就拉着许妍往后院走,许妍挣扎要回来:“诶诶诶,我跟你说我把脉可是不准啊,我之前给男的把出过喜脉。”
“那你这回再努努力,争取再把出一个喜脉。”
“……?”许妍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是大哥,你有病吧?”
“我没病,是言泽弟弟有病。快走吧,一会言泽弟弟又烧起来了。”
许妍被连拖带拽地拉走了,江茗雪在原地看着他们上楼,无声笑起来。
邢开宇在医馆足足待了一下午,听许妍说,言泽的烧不到半天就退了。
江茗雪有些不可思议:“邢副队这么会照顾人吗?”
邢开宇手叉腰,谦虚地说:“哪有哪有,都是许医生脉把得好。”
站在一旁的许妍嘴角抽搐了下。
她都不敢说自己这次把的是死脉。
“行了。嫂子,我任务完成了,先回部队了。”
邢开宇目的达成,心满意足离开了。
一出医馆大门就掏出手机给容承洲发了条消息:【搞定!】
【C.Z】:[/OK.jpg]
另一边,除了言泽的其他三人聚在一起边吃晚饭边夸赞:
许妍:“姐夫真是体贴入微,又是找人送饭又是送帮手的,虽然人没亲自到场,忙是没少帮。”
柏东频频点头:“言泽好了,我们明天的工作量也变小了,感谢姐夫送来的及时雨!”
老林呵呵一笑,把馒头泡进粥里,好咬:“挺好,我替你爷爷鉴定过了,这女婿很不错。”
江茗雪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有些出神。容承洲人都没出面,就把她周围的人都收拢了。
他们说的话都没错,但她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呢?
晚上,容承洲一如既往给她发消息报平安:
【C.Z】:今天有巡察任务,刚下飞机,平安无事。
【江茗雪】:好的,辛苦了。
【C.Z】:你也辛苦,学生痊愈了吗。
【江茗雪】: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亏了邢副队帮忙。还有你让他送的饭菜,很好吃。
【C.Z】:嗯,早些休息。
【江茗雪】:晚安。
江茗雪端坐在桌子前,细细翻开他们今天的聊天记录。
容承洲的回复依然像之前一样官方简单,似乎一切都挺正常的。
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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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日,江茗雪空闲时间都扎进到铁皮石斛的培育中,她将成株分成几组做对照试验,采用不同光照条件、加湿温度、不同的浇水频率以及施肥的种类等等,每日还要详细记录生长情况。
只不过铁皮石斛的生长周期长,还需要时间。从北城寄来的其他几种容易培育的草药苗都已经分到了蒙山县的其他住户,如果养得好的话,几个月就能有收成。
容承洲这几日也很忙,除了每日的报平安和让邢开宇送午饭,两人基本没有其他联系。
江茗雪称了下体重,才过五天,已经长到八十三斤了。
这么下去可还得了?
还好她马上就要回北城了。
一个月的时间说慢也慢,说快也快,距离她们第一天来到海宁,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一眨眼就要离开了。
江茗雪还没来得及感春怀秋,柏东就来告知她:
“茗姐,有一单外诊需要出。”
蒙山腿脚不便的老年人多,隔两天就要出一次外诊。但是老林也年纪大了,是以之前没有出外诊的先例,还是江茗雪来了才开始。
江茗雪问:“知道对方是什么症状吗?”
柏东说:“主要是腰间盘突出和膝关节炎损伤。”
“好,我知道了。”
江茗雪在外诊医疗包里装上治疗工具和一些可能会用到的药材,带上柏东一起出发。
这次的外诊对象是一名空军退役老兵,已经年过七十了,因为长期开战斗机,需要长期保持一个姿势不变,年轻时就留下了腰间盘突出和关节炎损伤的老毛病。
老兵是一个人住,平时都是忍着。最近雨水多,老毛病复发,疼得不行了才给元和医馆打电话。
江茗雪简单查看了下情况:“气滞血瘀、肝肾亏虚,我给您扎几针就能缓解了。”
“好好好,谢谢小姑娘。”
江茗雪捏着银针,找到老兵的几个穴位,动作轻柔地扎进去。
银针刺激穴位释放内啡肽,刚扎下去没两分钟就不怎么疼了。
老兵连连感慨:“还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好啊,之前去医院看,那些医生动不动就让我做手术,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江茗雪没有完全认同:“的确有一些无良医生蒙骗病人,但西医也有西医的好处,两者治疗理念不同,针对的症状不一样,至少见效快这一点是中医不能及的。”
她虽然是学中医的,却不会一味鼓吹自己的职业。
“也是,小姑娘真有见解。怪不得我学生给我推荐你们医馆,不然我这老毛病又得强忍过去了。”
江茗雪坐在凳子上等拔针,郑重嘱咐:“生病不能硬抗,您还是得及时治疗,不然会落下病根。”
“是是是,我现在这老毛病就治不了了。但是也没办法呀,我们开战机的,经常要在飞机上连续坐十几个小时,铁人也受不住,我那些战友啊都是还没退役就得了一堆毛病。”
不知想到什么,老兵一脸骄傲,“也就我那个学生是个铁人,入伍十几年了,每天的飞行训练时间是别人的两倍,愣是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一点毛病没有。”
老兵一个人住久了,难得有人听他絮叨,话匣子打开就难关上了。
江茗雪并未表现出不耐,始终认真听着,时不时搭上两句:“年轻也要多注意身体,高空辐射的危害也很大的。”
“是啊,我就一直跟他这么说的,但我这学生脾气死犟,连我的话都不听。哦对了,小姑娘,等会儿他要过来看我,你能不能帮我好好跟他说说,医生的话总该听吧。”
“好,我可以试试。”江茗雪答应下来,“但是您也说了,您的学生连老师的话都不听,我这无关紧要的人说的话就更不会听了。”
“你说的也是。”老兵也觉得有点悬,“那该怎么办……”
话还未说完,门口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微微低头走进门框,脊背挺直,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许。
漆黑的眼眸望过来,磁性低沉的熟悉声音像是砂纸轻轻蹭过木头:
“教員的话可以违背,太太的话怎能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