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鱼藻
◎变天了?◎
赵秉君要给孟秋送回嘉霖,孟秋说不用,临了又问他,赵曦亭在哪里。
赵秉君一听就笑了,“你要去找他?”
孟秋头点得很勉强,像是从老槐树上揪了一朵金花下来,花是揪下来了,她的心还在阵阵余颤。
很难有人挡得住赵曦亭认真的好,除去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他本身是个纯粹的人。
如同那天她和谢清妍讨论的神经质,性格没太受什么规训,有套自己的做事逻辑,赵曦亭白的那一面,或许比任何人都正派。
赵秉君笑得很有意思。
孟秋原本没懂,到了地方她明白了。
赵秉君给她送到燕城西面,在闹中取静的中式宅子附近,门口不大起眼。
孟秋下车那会儿,赵秉君像是再不敢管他们之间的事,没给赵曦亭打电话说人送来了,只是很好心地给她指了指路,说——
这是个俱乐部。
没正门,得从侧门进。
但没名没姓大概连侧门也进不了。
赵秉君看她徘徊,一个劲温笑,那个笑也算是克制的大笑,眼角看好戏似的笑出了褶皱,问孟秋要不要把她送进去,孟秋说不用。
他心里就一句话:混世魔王也有人收拾。
孟秋就在院子跟前杵了一阵。
老舍写《四世同堂》就写过胡同,葫芦似的窄,这样窄的地方以前却通王府,再走走还能走到护国寺。
可惜护国寺烧死在大火里。
舍利塔有十八种功德,其中一项是长寿,但看起来佛僧并未庇护,长寿的功德跟着千佛塔灰飞烟灭,只在史书上留下“现已无存”四个字。
那些现已无存的东西都化成了别的,在皇城底下扎了根。
她和赵曦亭相处模式大多是他黏皮糖似的跟来,她有事的时候,他也会消失。
孟秋从来不打听他在哪里。
细一瞧,赵曦亭从来不是居家的款式。
他的束缚来自于他乐不乐意。赵秉君笑成那样,她再不懂也懂了。
孟秋没敲开那扇门,反而从巷子里出来,街灯和和地照着,从暗到明,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她看到对面有一家花店,走过去,挑中了茉莉。
孟秋坐在花店旁边一条小板凳上。
店主是个气质温和的姐姐,店里没什么人,很乐意和她聊几句,说除了年节外,生意很冷清,像她这样买花给自己的少。
孟秋笑问:“那送人你们都推荐送什么?”
店主理完东西,擦擦手往她旁边一坐,身心舒畅地叹了一声。
“现在人都土,懒得理会花里面的意思,越直接越好,母亲节康乃馨,情侣送玫瑰,越大束越能体现心意。”
她低低眼睛,一扫她手里的茉莉,“你这四不像。”
孟秋看着手里的四不像,也不打算改主意,只说:“很好闻呢。”
店主又给她加了几朵,“送你的,卖给不爱花的,还不如送你。”
孟秋冲她笑了笑,说了声谢谢。
到九点多,赵曦亭问她和赵秉君结束没,要来接她。
这次她和赵秉君吃饭是和他打了报告的。
当时他装得跟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从她背后抱住她,亲她耳朵,嗓音低绒绒地说:“又和他吃啊,你俩会不会又憋什么坏?”
孟秋心跳慌得七歪八倒,差点以为他要翻旧账。但她一点不想聊以前的事,憋出一句,“要么你跟我们一起吃,要是你真信不过的话。”
赵曦亭松开她,把她转了个个,凉丝丝地问:“你跟谁我们呢?”
孟秋后脑勺瑟缩,虚虚吐了个“你”出来。
赵曦亭眼里阴恻恻的光冒出来了,要剥她衣服,“这么不情愿。”
“我今天要不让你知道你和谁才是‘我们’,都别出这门。”
孟秋吓坏了,抱着衣服跟守卫萝卜似的防得死紧,她跑老远,跑一圈脸都红了,指责他,“你怎么越来越过分了,话里的漏洞也挑,我那是语法,刚才那个语境,语法上说‘我们’就是对的。”
赵曦亭打定主意收拾她,冷笑了声,“我管你语法不语法。”
孟秋和他闹半天,她好说歹说解释了一堆,他终于放她出门,还以为他今天那么好心。
原来还是被他耍了一遭。
孟秋虽没接触过俱乐部,听乔蕤科普过一些,里面什么都有,雪茄酒吧,露天庭院,桌球馆,这种地方多少沾点十八禁,运气好还能看到几个明星。
当然也有只喝茶打牌的,但不多。
孟秋没多说什么,给赵曦亭发了个定位。
赵曦亭那边牌局还没散,看到这定位,他眯了眯眼睛,将牌一扔,靠在椅背上看手机,滑了一阵,见她除了定位惜字如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几个人莫名其妙地看他。
孟秋和赵曦亭的对话框里多了句话。
——抓我小辫子呢?
孟秋想了一阵,问。
——所以你有?
赵曦亭咬着烟站起来,眼底虚虚浮着要算账的笑,头也没抬,垂睨定位,两指放大到街道,瞧了瞧,散了把钱出去,温声对牌桌上的人说。
“今晚都算我的。”
他要走当然没人敢问,只觉着他今天心情好到奇怪。
孟秋看到赵曦亭回过来。
——进来坐坐?
孟秋以为他没玩够,懒得扫他的兴,干干脆脆地打字。
——我先回去了。
赵曦亭很快发了几个字来。
——走什么。等着。
看样子他要出来找她。
孟秋关了手机安静地坐着。
几个小时前,赵秉君嘴里的赵曦亭让她觉着不真实。
她情绪一上头就来找他了。
现在真要见到人,她手里的茉莉花却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
孟秋眼一眨,霜蓝色的夜色止步于灯下。马路对面的人就离她近几米,再一眨,他再近几米。
她知道身姿清长携风而来的那人终点是她。
这份笃定她承认得不容易。
到现在也是。
小姑娘傻兮兮抱着花和包,坐在小板凳上,远远瞧着像流浪儿,可怜极了。她就这么老实,不打扰他,干等着,信息也不发一句。
赵曦亭有点无奈,“怎么不告诉我?手这么冰,里头暖,去坐会儿。”
他拉起她手腕要带她走。
孟秋往回缩了缩,好脾气地和他商量,“我不去,也没不让你玩的意思,要不你帮我叫辆车吧。”
她发定位只是告诉他不用去接她了,他们就隔了一点点路。
他长指握住她手肘,从背后把她托起来,腹部的肌肉顶着她头发,没太用力,但想把她拉起来。
“都在这儿了叫什么车。”
孟秋跟倔强的小鸡仔似的拽着旁边的栏杆,底下的凳子都快翻了,也不肯起来。
赵曦亭干脆蹲下来,注视她的眼睛,以为她在和他闹别扭,扣住她后脑勺就开始亲她,没那么用力,有点哄的意思。
“我下次去哪儿先告诉你成么?”
“我在里面没做什么。”
孟秋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公众场合也不怕别人看,她整张脸热起来,歪头躲他。
“你不用告诉我。我不会管你的。”
赵曦亭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跑,睨她扑扇的睫毛,“管不管啊?”
他脸凑过去,好像她不答应要继续亲她,很赖皮,“你男朋友你不管谁管?”
孟秋两只手背叠着挡住,怕他再胡来。
赵曦亭薄唇若即若离擦着她掌心,语气吊儿郎当,“现在跟不跟我走?”
店主可能是看他过于不值钱,终于噗嗤笑出来,再止也止不住,笑声传到孟秋耳朵里。
她帮忙劝,“小妹妹,你就跟他走吧,这么大一个大帅哥,都低声下气成这样了。”
孟秋这下浑身都熟透了,双手捂住脸。
店主见她是个不经逗的,怕把人羞哭了,忙摆手,说:“诶,别恼别恼,你们继续,不打扰你们,我到点回家了。这凳子你们随便坐,到时候放墙根就成。”
赵曦亭不听调侃,直勾勾盯着孟秋,“赵秉君跟你告我状了?”
“所以特地把你拉过来?”
孟秋:“不是。”
赵曦亭不大信,他琢磨不出来她为什么过来,霸道劲儿犯了,非要逼她进去看一眼,让她看看他刚才在做什么。
孟秋步子踉跄。
她又没有不信他。而且他真要做什么她还拦得住他。
孟秋扑腾半天也没从他手里扑腾出来,一恼,把茉莉花砸他身上。
那些话一定是赵秉君编的。
他哪有那么温柔,一见面还是蛮横不讲理的暴君。
赵曦亭愣了一下,长腿终于停下,低腰把花捡起来,傻乐地吹了吹灰,看她气得脚步越发快,追上去。
他刚以为这花是她自己买着玩的,看样子不是。
他迈了两三步,把人追住了,眼里笑意像层薄膜,黏在她脸上,把人往怀里拖。
“变天了?”
孟秋恼意从脸上挪到手上,一个劲挣扎,又要把花夺回来,“还我。”
赵曦亭握着她的腰,几乎把人提空了,不肯放她走。
“那不行。”
赵曦亭握着她后脖颈,浅浅淡淡的瞧人,眼底是温的。
“有时候觉着做你男朋友反而亏了,刚认识那会儿你乖得跟小绵羊似的。”
“让学打牌就学打牌。”
“让出来吃饭就出来吃饭。”
“那还有一两句好话。”
那当时她怎么知道他什么心思。
孟秋顺着他话头,故意气他:“吃亏就不要做好了。”
转瞬,她弯弯眼睛,“赵先生和以前一样给我发钱,我给你干活,我听你的话。”
和他在一起少了笔财路。
算来还是她亏。
赵曦亭见她生机勃勃的样子没忍住,狠亲了一下她的唇,“你赵先生现在也能给你发钱,你听不听话啊?”
孟秋板起脸,装模作样,“那不好说。”
赵曦亭指尖敲了敲她心跳的位置,“前面那句话别说了,说多了,这儿会当真。”
“对你对我都不好。”
他点的那两下像是敲玻璃,隔着皮骨发出闷响,好像他再重一点就能钻进来,把她心脏也夺走,要跟着他节奏跳动。
孟秋沉默了一小会儿,突然抬起头去看他。
他眼睛认真得像走进了一个良夜,在沙漠前渴求一个长久的诺言。
她视线一挪,看着他握在手里的茉莉,轻声说:“赵曦亭,我知道你和赵秉君说的话了。”
赵曦亭看着她眉眼,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笑了两声,“嗯,是我的心里话,想飞就飞。”
孟秋再一次得到证实,愣了愣,又怔了怔,不知言语地看着对面的人。
赵曦亭满眼柔情,像四季里最和缓的季节,“我助你。上青云。”
—
最后他们没去俱乐部。
回到嘉霖,孟秋看到赵曦亭把茉莉花摆在玄关圆窗底下,他不知道从哪儿倒腾来一个挺好看的花瓶,但口子太小了,他有点嫌弃地放地上。
他理了理叶子,一只手撑着桌面,直勾勾盯着那束茉莉,仿佛没了头绪,回头问:“没地方放,要不去我那儿?”
孟秋觉得好笑,“一个小时车程,就为摆这花?”
“随便找个瓶子放一放,矿泉水瓶也行,明天也不会枯的。”
孟秋还在擦头发,赵曦亭不客气地把她拉腿上,她重心不稳地撞上他肩膀,抓着衬衫才坐住。
赵曦亭抽走她毛巾,从旁边捞来一个东西,直接往她手上套。
孟秋被冰得一激灵,定睛一看。
那不是她逃跑前摘下的镯子吗,她下意识躲了躲,总觉得这东西不吉利。
“我日常戴着不方便。”
这也是真心话。
百八十块的东西碎了也没什么,这个镯子有年代价值,虽然没到文物那个地步,她还是不敢。
先前她戴着,每回嗑到什么,听到什么响声,她总会下意识看一看,挺提心吊胆的。
然而她一躲,赵曦亭就捉住她的手,亲她的唇,边亲边把东西往她手腕上套,但孟秋躲得太厉害,他又不敢弄疼她,镯子次次都套空。
孟秋脖子仰高,整副身子挤在他和沙发中央,“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戴着它。”
亏她一个小时之前还觉着他挺温柔,转头就变脸了。
赵曦亭把她亲安静了,听她细声细气地喘着,风雨不透地盯着她。
“之前戴着它,会想起我几次么?”
孟秋诚实地摇摇头,他期待的那种“想念”大概是没有。
赵曦亭凑过来咬她耳朵,“那是不是得给你留点别的花样。”
说着他推高她的下巴,贴着她锁骨旁边的肉吸起来。
孟秋蹬了瞪腿,又疼又痒,想把他头推开,结果他变本加厉扼住她的手腕,仰起下颌,冲她脖子去。
她突然意识到,他在圈领地!
镯子是,这个也是,他要让别人都知道,她是个有主的。
他的唇含在下颌下方的位置,舌尖挤上来,仿佛要吮出很深的标记。
他真铁了心地要留痕!
孟秋心一慌,求饶地缩起身子,“我戴,我戴,赵曦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