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热汀

◎她是没想过水这么深。◎

孟秋落地燕城那天,赵曦亭没接到她。

是个凑巧。

孟秋在高铁上碰到出差的谢清妍,小桌板支着平板和键盘,一面开着电视剧,一面开着word工作,将忙里偷闲行进得很彻底。

谢清妍看到她之后,惊喜非常,帮忙换了座,说之前的翻译本有些细节需要小修,问孟秋下了高铁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孟秋迟疑了一下。

照时间算,赵曦亭这个时候应该还没出发,便和他请假。

——赵曦亭,我在高铁碰到出版社的姐姐,想和她吃个饭。

孟秋看到他消息界面闪了个“正在输入中”,很快又不显示了。

她等了半分钟,那边一直没回复,心凉了半截。

谢清妍这次出差没少受甲方的气,一路都在吐槽,说到一半,孟秋心不在焉,老盯着手机。

谢清妍揶揄了一声,“我是不是约得不凑巧了?”

“这个节骨眼,应该先放你回宿舍和男朋友先见个面?”

对孟秋来说,和赵曦亭见不见面都不打紧。

不用说,今晚赵曦亭肯定会在嘉琳悦墅过夜的。

孟秋解释了一句,“没关系的,他先前说好来接我,吃饭得说一声。”

谢清妍有点惊讶,笑说:“还真有男朋友啦?谁运气这么好?”

“你同学?”

“不是。”

孟秋没敢说是赵曦亭,谢清妍似乎有点怕他们那类人。

赵曦亭跟长了天眼似的,她刚承认自己有男朋友,他的消息就来了。

——想你了。

就三个字,没说行不行,像是没看见她刚才发的话。

孟秋咬了咬唇,执拗地引用了一下她刚才发的那句话。

——以前我和她吃饭,你都没有拦我的。

赵曦亭秒回。

——等你们到了,我送你们过去。

孟秋头皮一涨一涨,那还得了,谢清妍肯定直接不敢和她吃饭了。

她和他讨价还价。

——等吃完了,你再来接我。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可以吗?

赵曦亭盯着那行字,他降下车窗,没什么表情地看向远处,指尖夹着烟,冷淡地抽着。

他座位旁边放着一束玫瑰,鼻尖萦绕浅淡的香。

他拎起一支来,眯眼盯着瞧,烟灰落在花瓣上,斑驳凌乱。

他看了一会儿,任由烟在花瓣尖缓缓烫出一个洞,像弄脏的少女身躯,纤密的虐待。

然而虐待是相互的。

烟的火光也被花瓣蚀了一半。

赵曦亭举着那一支玫瑰对着窗外的光,指腹磨着刺,像欣赏缺口的红纱壁灯。

他重新捡起手机,敲了一个字过去,仿佛好好先生,眼底却寡冷。

那个字是——

行。

他靡靡地继续抽烟,看向来来去去的行人,深深吸起一口气,她千万千万,要对得起他的有求必应。

谢清妍挑了一家炖菜馆,说在南方呆了几天,十分想念北方的味道。

炖菜馆在遗址公园旁边。

她们开车路过。

公园里很多玉簪花—,这个季节玉簪花开得很好,有点像百合,都是炸开的形状,花蕾时期仿佛冻住的白色气球。

供人观赏的花总是繁茂,不像高铁路过的郊外的野梨树,台风过境吹折了,三两年枯成荒凉的一片。

桌上几道菜,孟秋最钟意素乱炖,汤汁鲜得刚刚好。

谢清妍聊完了工作上的内容,熬不住开始讲八卦,“赵先生你记不记得?你还坐过他的车。”

孟秋一愣,没想到这个八卦居然和赵曦亭有关系。

她心里微妙,又有些好奇,开始猜想是不是桃色新闻。

但孟秋很难想象桃色新闻和赵曦亭有牵扯,洗耳恭听起来。

“记得的。”

谢清妍放下筷子,湿巾擦了擦手,颇有兴致,

“前段时间出了点事。”

“纸媒圈半大点地方,不是编辑就是记者,我认识好几个,他们手上本来有篇新闻要发,后来全部收手,竟然没人敢提一句。”

孟秋想了想赵曦亭的作风,问:“是被压下了吗?”

谢清妍神神秘秘,“不是。是不敢发。”

“没施压就不敢发了?”

“对。”

孟秋花十来分钟才将这桩八卦捋明白,说成八卦其实降低了这事的严重性。

有人花七万收了一幅宋代的字帖。

当时这字帖由专家鉴定过,是幅旧仿,虽然和真迹不能比,但收藏价值还不错,七万是个好价格。

结果前个月这幅字帖居然上了安和拍卖行,以三亿多的价格拍给了承华美术馆。

两个拍卖行互相拍品在圈内也算常见。

有心人翻出鉴定证书,说这字帖是假的,不可能拍这么高。

他们质疑承华美术馆与安和拍卖行这么玩是在洗钱,并把矛头指向赵曦亭。

谢清妍说到这里的时候,孟秋不大明白,插了一嘴,“为什么会扯上他?不是承华美术馆和安和拍卖行在操作码?”

“难道他是承华美术馆和安和拍卖行的老板?”

谢清妍解释:“不是。”

“但当年承华美术馆与安和拍卖行能够组建起来,知名度提升这么快,一直有小道消息称是赵曦亭的手笔。”

原来安和拍卖行建立初期,本来名声不大,突然冒出件轰动拍卖界的拍品。

一件和原品几乎一模一样的仿品,居然拍了上亿的天价,原品都不一定能拍这么高。

没别的。

就因为这仿品是从赵曦亭手里流通出来的,估摸是买的那人炒作,说到底谁是真谁是假还不一定,指不定他的这件是真的。

谢清妍挤眉弄眼,“没他的准许,谁敢放出这种炒作信息。”

孟秋不理解:“争论这个的目的是什么呢?不都是专家鉴定吗?真的假的还跑得了?”

谢清妍:“当然是利益,以后再拍他手里的东西,都会比正常价格翻几番。而拍得的那一个,也可以吹牛说那是真东西。”

“赵曦亭就会是那条标杆,你懂吗?”她比划了一下。

“再说了,专家还不是想说谁是真就是真的。”

孟秋怔了怔,她是没想过水这么深。

谢清妍继续说这件事,“就因为赵曦亭那件上亿的拍品,一下把安和拍卖行给做起来了,有人断定赵曦亭才是承华美术馆和安和拍卖行的真正执棋者,这次洗钱也是帮他洗,并找了些证据出来。”

谢清妍说到一半,停了停,笑道:“你猜怎么着,这事儿都火烧眉毛惊动上面了,一下没处理好,他父亲估计都会被波及。”

“他中间居然轻飘飘消失了几天,不在燕城守阵地。”

“差点没把我那堆记者朋友惊掉下巴。”

谢清妍摇摇头,“不过我真佩服他。显山不露水,又游刃有余,显然他有自信解决才敢在那个时候去做别的事。”

谢清妍拿勺子搅了搅汤,咕哝了句,“就是不知道当时有什么能比这事儿更重要,我看着都胆战心惊。”

孟秋眼睫震颤,她大概知道赵曦亭那个时候在哪里。也知道了为什么当时他出现在她面前时,看起来风尘仆仆。

“要没弄好会怎么样。”她问谢清妍。

谢清妍抬起头,煞有介事看了一圈。

“从法律法规上来说,拍卖会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拍多少看人心情,但收藏品这行本来可以钻的空子就多。”

“应该是有人想把他拉下水才搞这些东西。”

孟秋迟疑道:“那现在解决了吗?”

谢清妍喝了一口柠檬茶,仿佛说累了。

她咽下去才一字一句道:“当时赵曦亭就说了三个字,随便查。不过他这头还没怎么样,挑起这件事的人却进去了,背了几个官司,资产全部被查封,这人还有个情妇,不知怎么的,事发之后居然割腕死了。”

“情妇死的消息被人刻意透露给里面,那人吓坏了,居然朝赵先生住的方向跪下了,足足磕了三个头,求他别再牵扯家人。”

谢清妍摇摇头,“那个情妇不像有什么心理创伤,好像纯粹知道自己惹了什么人,吓破胆。”

孟秋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真的是自杀吗?

会不会是用她的死对里面人进行威胁。

谢清妍叹了一口气,似乎有点不屑,“没那么大能耐惹不该惹的人做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清妍看孟秋神情古怪,一直没说话,以为她年纪尚轻,消化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笑着给她舀了一盅汤,解释说。

“其实这些事和我们没什么关系,收藏界本来就水深,有些东西为什么能拍出天价啊,生产经营的税对艺术品没有折旧一说,牌子一举,富豪们的流动资产变固定资产。”

“他们那些人,哪有几个真喜欢艺术品,不都是隐匿资产么。”

孟秋听懂了整件事的逻辑,其实就是有人借由拍卖的事,攀咬赵曦亭洗钱,但估摸想咬的不是洗钱这件事,而是在别的地方的影响,结果事儿没做明白,就先进去了。

孟秋绕回最开始的话题,还有个问题没解决,“那为什么记者不敢发呢?”

谢清妍笑了一声,“其实也不是不敢,整个过程也没人施压,只是本来挺正常的新闻,要是发出来有人受了影响,就变相变成了站队,一站队,整个稿子的性质就变了。”

谢清妍留白很多,但孟秋听懂了。

她明白一个事儿,读赵曦亭像读史书,他的世界和普通人不一样,多少沾点人性阴暗面。

孟秋和谢清妍吃完饭很久,东拉西扯地聊天,赵曦亭问她结束了没,她给他发了个定位,谢清妍一看时间也说得走了。

孟秋一上车,看到那束玫瑰,闻到熟悉的车载香气,不知怎么想起死掉的那个人,以致于赵曦亭在车上抱住她亲昵的时候,她格外不适,身体僵直。

她藏不住事儿,僵得又明显。

赵曦亭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手掌从她腰腹到手臂,完完整整地捆住她,像感知失而复得的碧玺。

他长指沿着她细腻的皮肤游移。

“这么多天没见,前段时间不是好许多了么,我怎么觉得你又在怕我?”

孟秋支起身子,去看他的脸。

光看皮囊,他是能让人迷恋的,但合上淡漠的神情便便有了高高在上让人推拒的气势。

赵曦亭是心狠的。

耐心告罄便没有顾及别人的想法。

可如果利己到极致,那天他不会抛下一切来医院看她。

孟秋很矛盾。

她有点想问他。

死掉的那个人,是不是自然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