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热汀

◎在怪我。◎

如果情绪有颜色,现在一定是浅红的,氤氲像炭火燃烧最炽热那一段,细小的爆炸,溅起来的碎屑很烫人。

引燃炭火的是赵曦亭。

孟秋则是炙烤的那一个,她不肯说话。

她闭着眼睛,头顶往靠背耸,想躲开这些话。他固定住她的腰,不让她乱动,整副身子压过来,埋在她肩膀,沉迷地吮她的脖子。

她耳边除了赵曦亭强迫渡给她的呼吸声,还有头发挤挨座椅的声音。

窸窸窣窣。

细微清楚地提醒她。

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凌乱极了。

赵曦亭这个人实在危险,以前他威胁她,要她屈服便时不时强来,经过这段时间,他不断学习进阶,似乎在不停地摸索一个合适地对付她的法子。

刚才她那样不受控制地想要他,像是被他驯服成依赖他的生命体最成功的案例。

孟秋自知不是他对手,也招架不住他,不敢再听这些刺激性的声音,两只手来到他的衣领上,推拒他。

她挡不住自己的皮肤,挡住了也会被拉开,只好摸索着挡他的唇。

两只手交叠捂上去。

赵曦亭的唇是温的,软的,任由她贴住。

孟秋思虑再三,决定好好坦白,像将将要断掉的桥,告诉行人真的不能往上走了一样。

“我吃不消了。”

赵曦亭开始啄她的手心,沿着纹路来到她的腕,舔她皮肤最薄,经脉最密集的那一块。

“怎么吃不消了?”

“哪儿吃不消了?”

他连问两句逼她,吮得更厉害。

孟秋痒得发抖。

赵曦亭拽住她的臂,强制她的腕留下,留在他的唇边。

他开始享受她,和刚才的进攻不一样。

整个画面充满视觉刺激。

赵曦亭闭着眼睛,面容缓慢地蹭在她腕上,唇贴上去,沉迷地——,肆无忌惮地沉浸在她气味里。

他在感受她的颤,她的抗拒,还有柔腻。

他缓缓睁眼,黑眸很温柔,温柔得像是得偿所愿后过于珍惜而产生了病态的痴迷。

“孟秋,这里。”

“我第一次碰你,就是抓住了这里。”

他在回忆。

回忆没有得到她的时刻。而现在,她满脸通红,惶惶不安逃而不得的在他手中。

那些时刻在现在看来更像隽永的影子,值得留念。

它们再不可能出现了。

孟秋无端冒出来一阵恐慌,赵曦亭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安,松开她的手,俯身来和她接吻。

孟秋原以为那晚他们会纠缠到半夜。

赵曦亭中途接了个电话,脸色变得正经起来。

但他正经之余,又有些不正经,面容轻浮地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去。

就算没有赵曦亭,孟秋也是要在霁水待到开学前的。

她不想被挑话里的毛病,趁着能让他赶紧走的机会,轻声说:“你不是有事情吗?我提早回学校除了看看书也没什么了。”

“而且……我想再陪陪爸爸妈妈。”

赵曦亭忽然捏起她下巴,唇边勾了丝笑,轻佻道:“怎么着,冲我啊?我没事儿你就跟我回去?”

“那我不走了,天天留这儿陪你?”

孟秋没想到他这就蹬鼻子上脸拿话堵她,敷衍不成,干脆装死。

赵曦亭也没太为难她。像是体贴她一晚上精神颠簸。临走前,他淡淡地问了一句:“这次你和林晔算断干净没,还见面么?”

孟秋颤颤睫,这话已经比她想象中严重程度轻很多,点了下头,“算。”

她记得他为她说话的好心,难得平心静气地和他聊:“其实这一次……”

“我和他并不是约好出来,我和朋友看望老师,老师得了癌,在医院碰上,出来之后,才说上几句话。”

赵曦亭情绪没什么波动,像是早就猜到,他这么生气,也不是因为他们俩见面,他眼底平静,“其实孟秋你挺能耐,谁在你面前都讨不到好。”

孟秋没大听懂他什么意思,等抬头,他已经转身就走了。

但孟秋回去后,连着几天没睡好。

说没睡好,她睡眠时间又十分正常,标标准准八个小时,到点沾床就睡了。

可是她总是做梦。

做各种各样的梦,有时候飞到了天上,使劲蹬腿也够不着地,身体某一块地方飘着。

醒过来总是惊醒的方式,像是人突然从悬崖上摔下来,身体没死,心脏摔了四分五裂。

还有的梦把她闷在水里,鼻腔堵住了,眼睛也是,遥远的地方能听见一些声音,她去找,就往更闷的地方游。

她窒息到极致的时候挣扎大喘一口气,濒死的感觉。

她大汗淋漓地睁开眼,见到窗外清朗的白色,天是亮的,世界是真实的,她才能回暖一些。

这些梦唯一相似的是,她从来记不得。

但它们带来的惊厥感却能持续一整天,她晃神的时间比以前多。

她有点不想睡觉了。

生病前一个晚上,睡眠时间已然一天比一天短。

她凌晨三点醒过来,又是惊醒的,睁眼凝视房间更暗的环境,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恐慌地蜷缩。

她忽然听到外面的猫叫。

弱弱小小的,发着情,有点痛苦,又婉转娇嗔。

和她一样,共享漫长昏糜的夜。

她起身去冰箱拿了酸奶喝,喝了一大罐,试图用这种方式唤回自己。

结果没几个小时她就拉起了肚子。

爸妈都去上班,她一个人在家。

她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吃坏了,结果量了体温发烧了。

还吐。

她在洗手间吐得直扶墙。

她快受不了频繁往洗手间跑了,匍在床上胡思乱想,干脆在洗手间放一张沙发才好。

才病了半天。

她就变了个样,腿打不直,胃痛得难以休息,平躺侧躺都不对。

孟秋不大想打扰父母,查了查症状,应该是肠胃—炎,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想保持体力,午餐好好点了粥,结果塞了两三口,胃里一阵灼烧,再也吃不下去。

她吃了退烧药,重新躺回床上,盖了点被子,借着药劲昏昏沉沉睡过去。

然而身子烫得受不了,真正地在火上烤,一个下午似梦似醒。

手机里有两个赵曦亭的未接电话。

孟秋眼皮软得睁不开。

她听到了,但脑子反应有些慢,没来得及接。

赵曦亭很有耐心地打来第三个。

孟秋把手机压在耳朵底下,蹭着那股冰凉,在他开口之前,没什么力气地解释,“不是故意不接的,我不太舒服。”

那边很短暂的沉默。

孟秋提起力气看手机,差点以为被自己挂了。

屏幕上的分秒在走。

意外的,赵曦亭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柔。

“生病了吗?”

“没想责怪你。”

“开视频好吗?我想看看你现在的状态。”

孟秋这次没拒绝。

她不太擅长麻烦别人,让人知道生病就好像麻烦别人了一场。

但现在,他开了口,她只能麻烦他。

镜头里小姑娘半闭着眼睛,脸藏在头发里,唇瓣又红又干,干得起皮,她的眼睛还是清澈的,只是软的,细弱的,像无力生长的生命体。

才一天没联系就弄成这样。

赵曦亭四肢像灌了一阵雨,从南方吹来的雨,灌得通体微凉。像和她的疼痛共感。

他长睫定住,沉静地看着屏幕里的人,没有立即说话。

“没事的,我就是吃坏了东西,可能是肠胃炎。”孟秋解释。

她甚至没有力气看一眼他。

只听到他的嗓音温得像一盅汤,平平和和地从屏幕对面探过来,叮嘱:“我给你找个人,陪你去医院。”

“成么?”

孟秋不想去医院。

医院对她来说有点遥远,她平时不怎么生病,就算感冒咳嗽休息几天就好了。

况且这次除了烧得厉害一些,腿软一些,也没有什么的。

或许明天就康复了。

赵曦亭听着她的沉默,鼻息喷出一缕轻笑,呼吸深长,有些无奈。

“害怕医院啊?真是小孩儿。”

“孟秋,能不能好好顾惜自己?”

“是不是连爸妈也没说。”

孟秋和他这么平平静静说话,有点像回到刚认识那会儿,他也总说她是小朋友。

那个时候她对他是什么心情来着?她有些想不起来了,好像是敬重的,还有点可怜的,认真地以为他是个浪荡的好人。

他们就这样山不转水转的,变不回最初的样子。

赵曦亭不容她耍性子,直截了当强势道:“听话,半个多小时后有人会来带你。”

“你要是不肯走,我直接给你爸打电话。”

孟秋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头皮发麻,腿都不软了,一骨碌坐起来。

他要是这么打电话给爸妈,爸妈会被他们的关系吓死的。

赵曦亭给她安排了辆车,还有两个随行人员,挂号,付账,不用她操一点心。

医生诊断就是肠胃炎。

和孟秋推测的大差不差。

但还有一样。

她这次烧这么厉害,还因为吓着了。

医生问她发生过什么。

孟秋看了眼陪她的人,摇摇头说没什么,却想起惊魂不定的那个晚上,清凉冷白的灯一簇簇扎进眼里。

原来她以为已然忘掉的纵横交错的情绪,都分裂成一片片,变成了失衡的梦境。

除了挂水,医生给她开了些安神的药。

爸妈回来听说她去过医院,急坏了,问生了什么病,严不严重,怎么不告诉他们。

孟秋只提了肠胃炎的部分,说没什么大问题。

何宛菡有些自责,“那肯定是冰箱里那些东西,有段时间没清了,是得理一理,夏天天气热,细菌多,以后开瓶过的东西都不要吃了。”

“不光秋秋,元纬你也注意点。”

孟元纬点点头,手背试了试孟秋额头,安心了一些,慈爱道:“不烧了。明天中午爸爸回来给你做饭?”

孟秋心里暖了暖,温声安抚他们:“打完针就好多了。没事的爸爸,你们来回不方便,明天我还要输液的,去外面吃吃就好,会吃干净的东西的。”

肠胃炎确实不是大病,孟秋面容虽然还有些病气,但神色活络多了,他们没太勉强,只说有事情打电话。

输液要输三天。

第二天赵曦亭悄没声就来了。

来之前他问她在哪。

孟秋说在打针。

没几分钟赵曦亭就出现在了医院输液大厅。

孟秋径直看向修长的身姿。

消毒水弥漫的白色灯影里,玻璃有点反光,那点反光担在赵曦亭肩上,稀稀落落漏出山崖残雪的冷寂。

赵曦亭的长相太出众了。

不管他们未来如何,孟秋大概一辈子都会记得他。

但在此刻,他陌生得像一张她从未见过的画。

时间和面容在轨道上各归各,重合在一起就变成了新的人。

她听到耳畔小孩子打针的哭声,再眨眨眼,还有人咳嗽。

他来也匆匆,直奔她过来,仿佛是周遭病气里最健康的一抹。

燕城和霁水相隔一千多公里,霁水没机场,他来得这么快,大概夜里就出发了,多半还是司机开车来的。

赵曦亭姿态矜贵,自然不少人偷瞥他,他过来孟秋面前,捏了捏她的脸,“怎么低头了,不想见我啊?”

他顺手拎起她手边的药袋子,“刚让人给你单开了病床,去躺着。”

孟秋坐到病床上,没有立马躺上去,看着桌几上摆了一束很好的花,白的粉的都有,她认不出名字,不是玫瑰和百合,闻着很淡雅,多半有些安神的功效。

为这抹安神,她不知怎么看得烦躁,连病房也不想待了。

她垂睫两只手叠在一起,针管上的胶带没有黏好,她右手慢腾腾磨着翘起来的地方。

赵曦亭俯身想抱起她,要把她放到床上,孟秋像鱼一样滑开,他哪会给她拒绝的机会,两只手牢牢擒住她的腰,长腿也一起往床上跪。

孟秋手臂摇摆推他,输液袋晃起来,赵曦亭就停下了,两人保持半抱半推的姿势。

他松开手,等她坐正,手想搭在她肩上,像要摸她的头,孟秋侧了侧,连碰都不让他碰。

赵曦亭神色寡淡地俯视。

孟秋不敢看他表情,抿唇拨弄床单上的带子。

赵曦亭蹲下去给她脱鞋,扼住她脚踝,不让她动。

要不是她手上在打针,应该也是挣脱不得的下场。

赵曦亭两只手撑在她两侧,俯身,垂眼盯她睫,几乎抵住她额头,笃定道:“在怪我。”

孟秋顶着他的寒气,头不敢抬,但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劲,轻声说:“哪儿敢呀。”

“为什么不敢呢,孟秋?嗯?”赵曦亭手放在她的腰上,把她压向自己,轻轻捏起她下巴,“你是我女朋友,为什么不敢?”

孟秋想起睡不好的那几晚,医生说,如果不是受了惊吓,抵抗力下降的话,她也不会烧得那么厉害。

她已经很努力不怕他了,也很努力在迁就他了。

她真的很努力了。

孟秋清澈的眼睛抬起来,平静地放在他脸上,和他较真,“你问问你自己,我真的可以吗?”

赵曦亭眉宇浅浅拢起,淡声说:“可以的,孟秋。”

孟秋在他眼睛里找自己,很小的一簇,正仰着头。

她看得有些发潮。

“那天我求你不要开那么快,你也知道我害怕,可是你没有听我的。”

“赵曦亭,你不可以。”

“你总是这样,总是吓我。”

“这样不是谈恋爱。”

她眼里的潮似乎涨到了他这边,赵曦亭心脏像泡了海藻,看她孱弱地坐在病床上,遇到他之前,她明明是那样鲜活坚韧的小姑娘,但现在这样的苍白,他停顿了片刻,徐徐吐字。

“我知道我们开始得不对,到现在也不对,但孟秋,你宁愿帮别人说违心的话,也不肯在我这儿软一声。”

“我真的没办法了。”

孟秋眼睛跟过去,看向他,他头顶的灯影泡花了,带了点哭腔:“那我就有办法吗?”

赵曦亭看不得她这样,俯过身去亲她的唇。

孟秋躲开了,他就追上去,没有任何强迫,只是追上去。

孟秋手上吊着针,她躲不到哪里去,他贴上她之后,亲得很慢,有一种刻意讨好的亲昵。

“对不起,孟秋。”

“不吓你了,以后都不吓你了,好不好?”

“驾照扣了超二十四分,下周我重考,我重新做人。你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都试试,好么?”

赵曦亭坐在她旁边,抱起她来的时候有一瞬间凝滞。

轻了。

他指尖沿着她脊背的骨头,一寸一寸挪到后颈,像怕把她碰碎一样,每一个动作都很轻柔,最后垂睫看她的脸,小姑娘下巴尖出来一小段,才几天,瘦了这么多。

赵曦亭心里冒起一股涩意。

他没想到会把她吓生病,他只是太想太想她正眼看他了,他闭眼埋在她肩上,把手收紧。

“对不起。”他认错。

他抱得太紧了,孟秋有点窒息,这样的抱法,像要把他自己全部渡给她。

孟秋轻轻扳了扳他的手臂,告诉他,她不舒服。

然而赵曦亭没有按照她的想法松开她,嗓音低缓地说了第二句,“对不起。”

像是无法放她自由的道歉。

纵然他此刻是内疚的,温柔的,骨子里的偏执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改了。

孟秋没再阻拦他,安静地坐着,看外面的医护来来回回,他们像被时间遗忘的两个人。

赵曦亭轻轻去揉她的胃,动作慢得像要把她先前的痛感熨平,“还疼不疼了。”

“这段时间给你安排了餐,会送去你家,先试试合不合胃口。”

“不合胃口我换个人。”

他真的很矛盾,偶尔的时候,他怎么能这么狠得下心呢。

孟秋想起爸爸和她说的那些,轻声问:“赵曦亭,给我爸爸治病是不是花了好多钱?”

赵曦亭侧头看她的表情,长指慢慢将散落在她耳边的头发捋到后面,将她的脸更完整的暴露在自己视线里。

他视线黏着她,吊儿郎当地玩笑了句:“怎么了,又和刚认识的时候一样了,要和我算清白?”

孟秋还在病气里,不太喜欢他这么讲话,也有些没力气应付,“我要算清白,你就能和我算了吗。”

赵曦亭眼眸转冷,“所以你问什么?”

孟秋听他语气不大好,恍然察觉他们居然在吵架,可是他们还怪异地抱着。

孟秋拿余光扫了赵曦亭一眼。

他衬衫平整禁欲,面容淡漠,熟悉得一如往常,但是他眼里有血丝,像是最近也没怎么睡,眼底下有青黑。

他在她面前总是无坚不摧游刃有余,一两分憔悴便很显眼,仿佛自己的事还没处理好,便风尘仆仆地来找她。

孟秋不想和他争吵了,慢慢挪到床上,平躺着,看向窗外的方向。

医院远处黄昏寂灭,灯火初上,时间没入长夜。

赵曦亭倚过来,撑在她头顶。

“不用有负担,孟秋。”

“是我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