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暴雨

◎我尊重你。◎

孟秋一到宿舍就进了洗手间,一边洗澡,眼泪就一边下来了。

她哭累了揉揉眼睛,用水抹了抹,那阵惊恐的情绪仿佛都被水冲走了。

她从小到大都是家长亲友嘴里的乖学生,从没做过几件叛逆的事。

因为太擅长学习和考试,所以在学校里,在老师嘴里也没听过几句重话,连迟到几分钟,老师看她一眼,她都会脸红。

葛静庄说她属于道德感极高的那类人。

今天她的道德感就受到了毁灭性打击。

她完全不敢想。

不敢想林晔听到声音时是什么反应,挂电话前又是什么样的表情。

赵曦亭好像轻而易举碾碎了他们的象牙塔,将他们带向最恶稔罪盈的那一面。

就为达成他的目的。

但是他成功了。

以后她应该不会再见林晔。

赵曦亭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恶人。

孟秋见眼睛看起来没那么红了,才从洗手间出来,葛静庄和乔蕤一同看向她,招呼她过去。

“来吃呀。”

孟秋:“好。”

桌上摆着一堆外卖盒。

葛静庄吃得手指油汪汪,瞧着十分开胃,她大方地往孟秋那边一推:“乔蕤男朋友买的,我们吃了好多,这些都是留给你的。”

乔蕤拎了条秋刀鱼,“这个鱼绝了,又酥又香,小秋尝尝。”

孟秋吃了两三口放下。

她情绪还没恢复完全,没胃口。

葛静庄看着她,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出憋了很久的问题。

“秋秋,你是不是因为和男朋友分手不开心啊?”

“我看你俩说话那个状态就不对劲,太尴尬了。”

孟秋转了转扎着鱼的签子,轻轻“嗯”了声,说得牛头不对马嘴,“分了有段时间了。”

乔蕤仿佛不解:“我记得你俩基本没吵过架吧,连拌嘴都没有,怎么突然分了,他出轨了?”

葛静庄也说:“对啊,而且他现在不是在国内吗,刚好你们不异地了,可以多点时间在一起呀,有问题好好解决呗。”

孟秋停顿片刻,看向乔蕤,慢声吐字:“蕤蕤,是不是情侣有时候是需要吵架的。”

乔蕤一愣,说:“对。”

“你不吵架怎么知道他是什么人,反正我和我前男友现男友都是越吵越亲密,不过也能发现许多缺点。”

“忍不了就分了咯。”

葛静庄将吃的又往孟秋那边推了推,“情侣分分合合多正常,开心点,先把眼下的时间过好。”

孟秋觉得葛静庄说挺对,如果没办法忘掉不愉快,就先把眼下过好,不想再纠结了。

她刚上床,微信界面赵曦亭对话框又多一条信息。

前两条她看了没回。

分别问她在哪,和到宿舍没。

现在这条是。

——又不理我了?

孟秋现在真没办法平和地面对他,她只要一闭眼,就想起他逼问她和林晔的样子,窒息感一点一点侵袭上来。

她咬了咬牙,还是没回。

几天后的中午,宿舍门口多了个包裹,写的孟秋的名字。

她最近没买过东西,但是地址和手机号确实填的都是她的。

孟秋把包裹拆了。

里面是一支新手机的包装盒,有张纸条掉出来。

孟秋捡起来看。

笔锋凌厉的几个字。

——挺想你的。

孟秋太阳穴跳了跳,摁住笔迹的手指烫起来,那股烫意直往心尖钻。

她立即把纸条扭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仿佛扔慢一秒,那些黑凛凛的字就会从纸上爬出来,变成那人的样子,让她回消息。

葛静庄见她拿着手机包装盒,扫了眼品牌,有些惊讶。

“你怎么买这么贵的?得两万吧这款,拍照蛮好看的。”

孟秋低头将崭新的手机盒塞回快递箱,暂时搁置在抽屉里,她还给赵曦亭的话,他肯定又要和她闹,但她不想用他的东西。

“寄错了。”她轻声说。

葛静庄奇了,“这么贵的东西也会寄错吗?”

孟秋原来那只手机孜孜不倦震动起来。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

孟秋把屏幕往下翻,想忽视它,可还是忍不住被它吸引去注意力。

放前两天她只是不接,不搭理,当没他这回事儿。

现在她看着屏幕好一阵,突然恶从胆边起,生平第一次,把赵曦亭电话挂了。

挂完之后,她脊背立起毛毛的鸡皮疙瘩,咬唇拿起手机,看他有没有发来信息说什么。

结果赵曦亭只是耐心地重新拨来。

振动的嗡嗡声像催命的鬼符。

不知是不是第一次挂断后多了点勇气。

孟秋这次也按了拒接。

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过了两三分钟。

赵曦亭给她发来条微信。

——真行。

孟秋头皮发麻,将手机一扔,好久不敢拿起来看。

然而接下去几天,赵曦亭没再骚扰她。

孟秋刷朋友圈看到林晔回霁水了,发了一张和项目负责人的合照,看起来生活正在回归正轨。

她脑海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林晔回国以后有爸妈护着,并没有在国外那么凶险,赵曦亭天高皇帝远的应该没法把手伸到南方。

他一通电话,她陪了他这么多天,也够够的了。

是不是可以到此为止?

她这个想法很没契约精神,但说到底,赵曦亭也不是什么好人,没必要和他谈契约。

撕破脸算了。

她就这样晾着赵曦亭,一直到五一假期结束都相安无事。

学校组织劳动节表彰会,表彰去年有杰出表现的教职工,孟秋负责表彰会的主持稿,这段时间跑办公楼和学生会勤了很多。

有天白天赵秉君突然给她发了条消息,说陈院长让他转告她,下午三点去五楼会议室开会。

孟秋看着信息思索了一阵,受邀领导名单里好像没赵秉君的名字。

但是赵秉君身份和其他在职校领导不大一样,又提及陈院长,可能有另外的安排,需要她配合。

她虽觉得古怪,还是礼貌回复:

——收到。

普通的会议都在二楼开,五楼会议室不大用,楼道没什么人走动便显得冷清。

孟秋才爬完楼梯,一眼望到走廊没阳光的地方,一片灰地,十分森凉,感慨燕大也有这样阴冷的地方。

她理了理头发和衣服,低头将笔夹在本子首页,站好,端正地敲了敲会议室的门。

里面没有响动。

她看了眼时间。

她特地提早十五分钟到,做会前准备,想是大部分人可能还没来,打算进去等。

孟秋刚开一条缝,看到里面的人,几乎魂飞魄散,拉上门把手着急忙慌想跑出去,被赵曦亭干脆利落地握住她手腕,轻飘飘往里一甩,关在会议室里。

他长腿嘭地摔上门,行云流水从里面上锁。

孟秋看着他乌沉沉的脸,害怕得不行,用力挣扎被他抓住的手,跟拔河似的奋力跑向门口,抓着锁要拧开,还没转动。

这几天赵曦亭没找她,所以她放松了警惕,一点没把赵秉君和他联系起来。

是啊,她差点忘了,他们认识,赵曦亭拿他手机当诱饵太简单了。

赵曦亭单臂环住她的腰把她整个提起来,连腿带手抱在怀里,见她脚乱踹,干脆将她鞋子给她扔了,脸色沉得像在放惊悚电影。

他把她抱紧实了,跟个茧似的,嗓音如坠冰窖,“非得我使手段才能见到你,是么?”

孟秋吓破胆,浑身毛孔都张开在无声尖叫。

“我……我没,我想过几天……”

“过几天……”

赵曦亭嗤了声,踹开一只椅子,箍着人坐上去,几乎要在她脸上盯出个洞来,小姑娘不禁吓,他就硬着嗓子说那么一句,她整张脸都白了。

赵曦亭看了她一阵,伸手把她的脑袋压在自己肩上,让她适应自己,给她平复心情的时间,缓缓摸她的头发。

听她气匀了些,他才冷了冷声儿,还算温和,“五一出去玩了么?”

孟秋喉咙干得难受,惊吓厉害了,有种想哭哭不出来的感觉。

“没有。”

赵曦亭继续安抚她微微颤的背,但即使这样也没让她离开自己怀里。

“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十一长假带你去。滑雪,跳伞,逛博物馆,或者陪你去网红打卡地拍照也成。”

离十一还有小半年。

孟秋不想和他再有小半年了。

她冷静了一些,下巴抵在他宽厚的肩膀,乖顺地闻着他冷冽的味道,更打定主意要和他作罢,她庆幸他现在看不到自己的脸,这样就没法知道她在想什么。

“没有特别想去的。”她慢吞吞说。

“国外呢?北欧或者澳洲。”

“也不想。”

赵曦亭把孟秋从怀里拉起来,眯眼平静地观察她。

孟秋敛声屏气。

赵曦亭见她细胳膊细腿地窝在自己腿上,听话极了的样子,却依旧哪哪儿都倔。

他松弛地往椅背一靠,眼眸有些冷。

孟秋眺了他一眼,却恰好被他抓个正着,再抽不开身,被关进他乌眸里,仿佛烟霞万顷的湖面一下森郁下来。

好几秒后,她才往旁边挪了挪。

赵曦亭视线斜斜落在会议桌的红色旗帜上,没再瞧她,面容凉薄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漫不经心地淡声吐字:“给个态度吧孟秋,这几天不接电话不回消息,是想和我断还是心情不好。”

没见他之前,孟秋已经打定主意不理他,但一见面,她还是不敢当面说出拒绝他的话,担心产生不可控的后果。

隔着手机和隔着空气还是很不一样的。

孟秋磨了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赵曦亭黑洞洞的眼睛停在她身上,唇角勾了一下,仿佛好心,“我帮你说,想断,是吧。”

孟秋低下眼,没敢正面和他顶。

赵曦亭停顿片刻,仿佛做了决定,语气十分平静,不疾不徐地吐字,“想断没关系的。”

“但我先提醒你,孟秋,我不是好说话的人,有些事儿我惯你一次,不会惯你第二次。”

“明白么?”

他的嗓音微微泛沉,孟秋莫名想起没进门前看到的那片灰而冗长的走道。

冷寂,阴凉,看不见底。

赵曦亭抬眼,像两人初见时的公事公办,柔情全被陌生的凉薄擦没了,寡淡地瞧着她。

“来。”

“这次自己说。”

“我尊重你。”

孟秋慢吞吞抬起头,和他对视了一阵。

赵曦亭等她回答的间隙,拿起一支烟夹在手上,没点。

眼里的冷淡好像真的要放过她了。

她就这样坐在他腿上,诡异地计划分别的事。

过了半分钟。

孟秋终于确信赵曦亭真的在等她做选择,不是开玩笑,冒出点隐秘的欣喜,和气道:“那我们先不要联系了。”

“房子什么的我都不要。”

孟秋说完了,赵曦亭没有什么反应。

她等了一小会儿,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落下一只脚,想从他腿上下去。

赵曦亭雕像似的活络起来,深深地凝视她,好像此刻真切地确认了她的想法,把她捞回来,摁住她的腿,没让走。

孟秋奇怪地抬起头。

赵曦亭眼睛像空濛的海面,冷静深厚,静静地笼着她。

“亲我一次,孟秋。”

“主动亲我一次。”

分手吻和分手炮一样没意义。

孟秋抿了抿唇,单手握住桌沿,轻轻挣开他的手,想下去,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她不要。

但是他长指握着她脚踝,没有太用力,只要她一动,就像铁链一样锁住。

她抬起头,赵曦亭面容淡漠,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告诉她了。

孟秋和他无声对峙。

她想离去的心实在太迫切了。

这种事情多一次两次其实已经没区别,趁早别纠缠是真。

孟秋犹豫地凑上前,目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没有人的五官比他更会长,但她实在没法做到亲上去,在半空凝滞了好一会儿。

但为了自由,她最后深吸一口气,敷衍地贴上他唇角,更像是下巴,蜻蜓点水地摁了下。

她正要离开,被赵曦亭捏住后脖颈,把她整个人压在桌子上,孟秋吓了一跳,余光瞥见他左手还夹着烟,手腕散漫地撑着,俯了一点身,探进她的唇,亲得格外缓慢。

过了好一会儿,孟秋察觉到他起身,缓缓张开眼,对上他的目光,赵曦亭的眼睛依旧浓黑的,深不可测的,凝在她脸上。

“真不后悔?”

他的手掌有桌面死物残留的凉,他摸了摸她的脸,将那抹凉意带到她脸颊上,整理被他弄乱的头发。

孟秋被那股清凉激得起了一丝鸡皮疙瘩,答:“不后悔。”

赵曦亭看了她一阵,小姑娘嘴唇红润,香软的嗓子吐出的话丝毫不留情面。

她半张身子乖巧地在桌上摊平,双手却不忘防着他似的挡着。

头发散在背后,像摸不够的绸缎。

这样的头发,不该散在这里。

他把她缓缓拉起来,下巴抵在她肩窝,贴着她耳廓,薄唇有意无意擦过她的耳垂,像要含上去。

“就这么讨厌我么,孟秋?”

孟秋不肯答。

两人心知肚明。

赵曦亭最后和她耳语,低沉亲昵,“我等你电话。”

说完就把人抱了下去。

孟秋以为自己听错,疑惑地看向他。

赵曦亭仿佛感知不到她的目光,将她的鞋摆好,低眸将烟点上,没再看她,淡声道:“你走吧。”

孟秋飞也似的从会议室出去,扶着扶手感受自由的空气。

她仍觉不可思议。

她从来没想过,赵曦亭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但是为什么他会等她的电话。

她心底有一丝莫名的不安弥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