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天性使然
市井传言,风向又是一变。真?真?假假,看得人满头雾水。
听当日目睹昼家主眉间温情的看客来讲,他们从没见过冷峭孤高的昼景对谁有那般温柔。
一时,流言被击散。
六日将近,午后,沈端为?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正式登门拜访,名义上是来探望有伤在身的家主,实际,来催促提醒她书?院的学?生,莫要沉迷情爱,忘了回女院读书?。
怜舟支棱着羞红的耳朵,听院长?殷切嘱咐。
小模样羞涩不?可名状,昼景不?愿此等景色被人平白?看了去,笑道:“待假期圆满在下亲自送舟舟回返,课业有我督促教导,耽误不?了舟舟,沈院长?无需挂虑。
沈端淡然应下,不?厌其烦地叮嘱一番,这才离去。
人迈出昼家大门,她眸子凝了一层霜雾,若有所思:几日不?见,怜舟看向昼景的眼神?,轻软泛甜,活脱脱一副陷入情网的痴迷情态。
她眉峰蹙着,世间多少人为?了昼景寤寐思求、神?魂颠倒,今日一见,昼景当之无愧的九州第一殊色。对待此人,她惊艳有之,芥蒂有之。
唯恐这比狐狸精还要勾.引人的世家之主迷惑了她得意门生真?诚专注的求学?之心,阻碍大道前行。
昼府。
昼景坐在雕花椅子张嘴等投喂,耍赖地身边婢女都没眼看——家主真?是懒出全新?境界了。
飘香的糯米粥夹杂了红枣的甜,怜舟捧着小碗,乐在其中地捏着瓷勺:“吃慢点。”
“你也?吃。”
“……”
春花秋月听得默默捂脸。
怜舟愣在那,看着手上唯一的瓷勺,晓得这人又在出言调戏,然而看着这张脸,什么纵容的心都有了。
“我就不?吃了。”她语气舒缓,嗔笑:“怎好从阿景口中夺食?”
话说出口,昼景冲她暧昧低笑:“旁人万万不?行,如果是舟舟,我不?介意的。”
“……”
说不?过她,怜舟红着脸不?语。
朝夕相伴的这几日,昼景没少纵着性子占嘴皮子上的便宜,每次她的姑娘害羞了都会蜷缩起来将所有心事?拢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有意思的是,她眼里的喜欢、宠溺,是很纯粹温顺的情愫。
骗不?了人。
越是如此,昼景越爱逗弄。
入夜,星月皎洁,她抱着薄被坐在床榻,发丝如瀑铺散在瘦削没几两肉的脊背,脸上晕着柔和的烛光,委委屈屈地抱着膝盖。雪肌玉肤,一截细瘦的手腕从银灰衣袖滑出。
怜舟迈着平稳的步子从浴室走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乖巧委屈的神?情,虽明知这神?情背后八成藏着不?为?人知的小圈套,她还是忍不?住心脏微疼:“怎么委屈了?”
“舟舟。”昼景故作叹息。
怜舟被她喊得耳朵发痒,浅浅地“嗯”了声,披着一头微湿的长?发款款而来,身上罩着绣了并蒂莲的衣裙,袖口细密的金丝线衬得她矜贵优雅,昼景弯了弯眉,便听少女轻声慢语:“是手臂又疼了吗?”
“骨缝里发痒。大概是伤口在愈合罢。”她垂着眸子,眸光微黯,看得怜舟不?知该怎么哄她。
女儿家是比粗糙的男子要娇贵的,遑论昼景身份摆在这,比真?正的金枝玉叶养得还要精致。
下意识把哄劝白?狸的法子使出来,掌心轻抚过她的头,动作自然流畅。
昼景:“……”
呼吸一滞。
怜舟后知后觉“啊”地收了手,容色羞赧:“抱歉。我、我不?是有意冒犯。”
只是忽然觉得阿景和白?狸说不?清哪里有点像。白?狸这些天没来找她,也?不?知跑到哪里野去了。
昼景心底啧啧,明知故问?:“抱歉什么?”
“啊?”
总不?能说,阿景你和我养的狐狸有异曲同工之妙罢。怜舟坏坏的想,那样真?不?会挨打吗?
心里憋着小坏,眼睛流出笑,空气浸染了少女肌肤散发的馨香。昼景鬼使神?差地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抚过她乌黑亮丽的青丝,指腹的软遇上头发淡淡的湿气,很亲近的姿态,怜舟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她。
一旦知道这人是女子,她的每一个触碰都变得让人不?想抗拒,女子天性里存在的柔软最能抚慰人心,细腻可辨的暧昧情潮使得心脏发紧,不?想抗拒,想把自己藏起来。
藏起来,不?让她看见。藏起来,让她主动来寻。怜舟对男子和对女子,如同昼景很早以?前所言——天差地别?。
或许她第一次在梦里见到作为?女儿身的阿景,从那时候,心里就已经开始偷偷恋慕了吧。
她动了动:“别?摸了。”
头发还没干,手感不?会很好。
昼景乖乖收回手,眉眼动人:“不?会啊,舟舟头发细软,怎样手感都很好。”
看啊,她就是会说哄人的话。油嘴滑舌,分不?清真?情假意。
“舟舟。”昼景打断她的沉吟,怜舟声音细弱,眼神?如小鹿般纯净。
心尖被这份纯真?轻扫,她捂着心口,压抑着热烈的心跳,忽的低笑:“舟舟,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好?
怜舟不?明白?地望着她。
昼景点破那层昏黄而薄的窗户纸,她慵慵懒懒地盘腿在床榻,眼里藏了勾子,浑如戏耍小动物的猎人,摸着下巴漫不?经心道:“那你为?何突然间对我的态度好了不?少。”
她故作失魂落魄的神?态:“是可怜我摔断了胳膊,善心大发吗?”
“不?,才不?是可怜你!”
天真?的少女没想到眼前长?着天人面孔的人会有如此恶劣捉弄人的一面,但要说真?的不?知,也?不?尽然。
自打阿景受伤以?来,变得格外娇弱,不?是第一次逗她了。
大抵是闲的,才把心思放在她这。
一旦成功逗弄,往往能乐得多吃一碗饭,怜舟心知这些,也?愿意纵容,看她眼里常常充满明媚的笑。
那么,这一次呢?
她紧张地看向昼景,看着她的眼睛——莫非她知道了?她知道自己失礼地闯进闺房、看见她沐浴的真?相、晓得她是女子了?
不?可能啊。
她心想。
阿景那时候明明是睡着的。睡得很香。
她隐约察觉忽略了很重要的事?,电光火石,心里升起明悟——是了,花姨。
花姨是一手将阿景养大的人,不?可能不?知她女儿身。既然知道,送伤药一事?何以?交给她一个外人?是忙糊涂了吗?——断不?可能!
思来想去,结合妇人之前与她的谈话,怜舟恍然:花姨……是在撮合她和阿景?
她盯着昼景,对方清湛含笑的眸子看不?出一丝破绽。收敛心神?,她很快酝酿好措辞:“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待阿景好,你怎不?说,你待我更尽心尽力??”
细微的无措惊慌被掩饰的极好,欣赏够了她强装淡定的画面,恶劣的趣味得到满足,昼景伸了懒腰,单薄的里衣受向上的牵引力?,怜舟脑海快速闪现一小片被水波遮掩的白?皙肤色。
小腹平坦,每一寸肌理都漂亮地分外惹眼。
她心口生热:“早点、早点休息罢。”
转身,错过某人得逞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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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书?院,最先迎接怜舟的是李十七暴跳如雷的怒火。
书?舍,十七殿下喋喋不?休地数算怜舟的□□罪状,她面上气愤,言辞激烈:“宁怜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本公主的话当做耳旁风?我素日怎么和你说的,要你离景哥哥远点,他不?是你能染指的人,你配不?上他,就不?要脏了他的眼。
早点和离,我念着同舍情谊还能对你网开一面,真?以?为?被喊上一声‘昼夫人’,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家主夫人了?
你出身贫贱,是那漫天遍野随处可见的野花,有什么好矜贵的?当自己是个人物,异想天开!
听我一句劝,趁早和离,省得成了众矢之的,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景哥哥心里没你,和你逢场作戏而已,你要当真?,那就是彻头彻尾天下第一大傻瓜!”
长?篇大论一口气说完,李十七憋得面色涨红,端起放在书?桌的茶盏润喉。
言辞锐利,嘲讽意十足,怜舟左耳进右耳出,好脾气道:“这话是谁告诉十七殿下的?”
“……”
李十七睁大眼,脑门就差写着“你怎么知道”几个大字。
怜舟浅笑:“这决然不?是殿下与人说话的口气。”
仔细想了想,李十七赞同地点头,方才那段啰里啰嗦的话是十五皇姐有意无意说给她听的,她们喜欢同一个男人,对占着“昼夫人”头衔的怜舟很不?待见。
要让她来说,她才懒得多费口舌,一巴掌拍在桌案逼她和离,实在不?行,拿出鞭子抽得她皮开肉绽!
简单直接,威风霸道,这才是她李十七的行事?作风。十五皇姐阴阳怪气、刻薄又小家子气的强调,不?适合她。
李十七哼道:“宁怜舟,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嘴上说得凶,两人同住一间书?舍有些日子,却没动过怜舟一根手指头,看破了她色厉内荏的本相,怜舟更不?怕她。
“阿景若知你对我威逼利诱,软鞭相加,你猜她会如何?”
一句话,打得李十七招架不?得,又是一声冷哼。要不?是顾忌这个,她早就一指头把人摁死了!
“瞧把你张狂的!”她嗤之以?鼻,扭过头来身子前倾,眼睛眯着:“你不?会真?要告诉我,你喜欢景哥哥罢?你们不?是逢场作戏,骗骗爱看话本子的市井闲民吗?”
被问?到最隐秘喧嚣的心事?,怜舟淡然以?对:“该去学?堂了。”
“喂!本公主问?你话呢!”
“宁怜舟,你给我站住!!”
“……”
隔着好长?一段距离,沈端听着当朝公主大呼小叫不?成体?统的呼喝声,面色冰冷,这个李十七!
这个冰块脸的沈端!她又要训斥我了!
同样不?耐烦的念头从李十七脑海一跃而起,狭路相逢,她不?情愿地依着书?院规矩朝身为?师长?的沈端行礼,心里快要恨死她了。
来书?院没多久,四书?没读懂多少,倒听了满耳朵训教,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讨人厌的沈端。
“书?院不?是公主殿下大呼小叫的地方,对待同窗要——”
“对待同窗要温和知礼,好了,好了,你烦不?烦,你不?烦,本公主都要被你烦死了!”
李十七迭声抱怨,沈院长?眸光清寒,定定瞧她,瞧得李十七汗毛倒竖。
一声短促分明的笑。
“你、你笑什么?别?以?为?、别?以?为?本公主怕你,父皇疼我爱我都没像你这样管东管西,沈自洁,你不?要太过分……”
怜舟随随便便听了一耳朵,惊讶无法无天的十七殿下见了沈院长?像是老鼠见了猫,一物降一物,她唇角微扬,同院长?规矩见礼,昂首挺胸往学?堂走去。
见她敢跑,李十七怒道:“宁怜舟,你敢——”
“敢什么?”
得意弟子走开后,沈端脸色沉得吓人,“去静思室面壁思过,否则明日无需再来了。”
挥袖,抬腿,头也?不?回。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沈端,有朝一日你别?落在本公主手心,否则……否则我要你好看!”
她气冲冲地往学?堂走,走了几步,咬咬牙,一跺脚:“思过就思过,正巧,本公主还懒得听那烦人的经史子集!”
白?鹤书?院乃大周第一名院,昔年父皇也?曾在书?院住过两年,在别?处胡闹父皇许能偏宠不?和她计较,但身为?皇家公主,被一院之长?劝退,父皇估计想拿砚台砸她脑门上。
便是公主殿下,想要保留任性得宠的筹码,亦有需要低头的时候。
没了李十七在耳边威胁聒噪,怜舟接下来的日子也?没多好过。
昼景在家无聊养伤,正午时分,一个人坐在太阳下安安静静赏花,观景思人,不?知舟舟去了书?院,可有被欺负?
世家远高于顶拿着鼻孔看人的毛病多少年了,仍没从骨子里剔除干净,她的舟舟出身寒微,在那样的地方呆着,身边尽是仗着身份压人的娇小姐……
她眸子微凝,心道:她也?仅限于逗弄调戏,没真?得上手欺负,她的人,怎能被人欺了?
更别?说有三位不?省油的公主殿下,亦有学?识品貌皆是第一流的沈端。
沈端当日拥着少女亲手教导射箭的画面,激发了昼景作为?狐妖天性里的掠夺、占有,以?至于在脑子简单设想一二?,血液激荡的烦躁直冲心房。
这就是动心带来的影响。
一日得不?到她,情起之苦,水火煎熬。
昼景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抬眸,妇人捧着一方玉盒走来。
“花姨。”
“想她了?”
“尚好。”昼景靠在椅背,“花姨一大早去做什么了?”
“还不?是为?了你。”妇人嗔道。
玉盒被打开,沁鼻香气徐徐荡出。
“费了好大人情从玄天观抠门老道那换来的【三息续骨丹】,以?后莫要再冲动行事?了,你是你娘唯一的骨血,还是狐妖一族金贵的少主,你流血受伤,疼的可不?是你一人。”
“我算什么少主?会的不?过是一些变化之术,小道而已,哪能当狐族少主?”
“好了,你是我养大的,我还能不?知你在想什么?服下丹药去看她罢。千万别?再拿自己安危胡闹了。”
“知道了。”
……
有道门接骨圣药,伤处眨眼愈合,一只狐狸身姿矫健地溜出门。
纵使她也?没想到,花姨能让她少受苦楚、为?哄她开心得以?用四肢健全的狐身去看想看的姑娘,能做到此番地步。道门圣药得之不?易,即便皇室想要都得拿出等价之物交换。寻常伤筋动骨哪用得着续骨丹?未免暴殄天物。
她对母亲印象淡薄,自记事?起,花姨就是她的母亲,照料她日常起居,照顾她每一个细微的情绪。
她想用“白?狸”的身份窥探少女的秘密,接近她,依赖她,不?想被她提早知晓——白?狸就是昼景,昼景就是白?狸。
三息续骨丹来的正是时候。
少了骨缝的疼痒,免去被舟舟发现的可能,她心满意足地来到书?院。
怜舟沉凝着脸审视自己这半日,细下想来,也?太倒霉了。
骑射课被人推搡倒地,膝盖、手臂擦伤了皮,进了学?堂桌椅好端端的坏了,接二?连三,怎么可能是倒霉就能概述的?
有人看不?惯她,想给她一个教训。怜舟抿了唇,抱着书?袋走向书?舍,腿脚迈开,横空飞来一只鞠。
迅疾如电的白?影飞过。
昼景一脚踢飞椭圆的鞠,急促跳动的心缓缓落回远处。
大狐狸身手不?凡,晓得舍身护主,怜舟呆怔一二?大步上前,将狐狸软绵绵的身子抱起来,小心察看:“白?狸,你有没有受伤?”
狐狸眼转动,尾巴雀跃地摇摆。
确认它无事?,怜舟眸色沉下来,昼景很少见她真?的动怒,习惯了少女温温柔柔没脾气的模样,乍见到这一幕,她觉得稀奇。
拐角处,李十五遗憾摇头。
废物。
这点小事?都要她亲自出面。
一道阴影罩下来,怜舟看着背光而来的女子,拘谨道:“十五殿下。”
“贱人。跪下!”
又是这种阴冷如芒在背的压迫感。
怜舟谨慎倒退一步,浑身心神?紧绷,一心想着全身而退,是以?无从留意怀里的大狐狸眼睛倏尔迸射出的凛凛寒光,眸子由清润转红,它呲着牙,隐约被激怒。
狐妖天性里存在对猎物的疯狂占有,与之伴随的,还有刻入骨髓,与骄傲并生的对于伴侣的疯狂守护。
蔑视伴侣,如同蔑视狐妖生来的高贵血统。
血统不?容玷污,和心上人不?容他人侵犯,是同样的道理。
“白?狸?!”怜舟戒备的状态被打破,生怕这只护主的小宠不?管不?顾地伸出爪子划伤当朝殿下的脸。
李十五喉咙微干,忌惮地看着这只眼睛通红、毛发竖立的畜生。
世间之大,生灵万千无奇不?有。掌心发凉,直觉告诉她:她碰上妖物了。
心下悚然。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第二更献上,九千字更新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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