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林春晖
池间被孙澜送到疗养院,林学忠医生正好在值班。
这几次池间的身体出状况,都是林学忠照看的,两个人已经很熟悉。然而在这种熟悉之外,池间不知道的是,在林学忠的心里,早已把他看做宝泉山的男主人。
若是他知道,一定会极力解释。
不过即便解释了也没用,他第一次出现在林学忠眼里的方式太特别,可以说突破了他和妻子对雇主私生活的一切猜想。
往日林学忠见了他,心里总是略带些长辈对青春恋情的慨叹和追忆,可是今天却只剩焦虑。
他看着解下绷带的伤口,皱着眉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在医院本来已经收复好基础了,我这几天也估摸着可以停药,这下可不好办了。”
伤口被浸了药的纱布泡得微微泛白,药水是黄色的,也有些染进了皮肤,本就像枝头秋叶分外柔弱可怜,而在伤口之上,还有一片新遭受的淡淡的乌青。
白皙的小臂内侧,上下三寸新伤叠着旧伤,不能细看,看到都会产生痛感和讶然,实在是池间这样温和的人不该受到如此对待。
林学忠职责所在,端详片刻,叹了口气,“你这要光是青了,不过多延长休息的时间也能好。难办的是伤口受外力,缝合线有些偏移。”
池间有些担心,问道:“会有什么影响吗?”
林学忠说道:“影响是肯定有的,就看你介不介意了。这个刀口这么深,肯定会留疤。线偏了,两边的皮肉一高一矮,疤痕就会很突兀,像个小断崖。为什么有的伤疤很平滑,有的伤疤很狰狞,就是后续的恢复很重要。”
没有更严重的后果,池间本是松了一口气,又忽地想到了晏嘉禾。
她大概是不会喜欢太丑陋的东西。
想到这里,池间又低头看了看伤口,皱起了眉头。
他下手时只想着怎么做对局面更有利,哪里有闲心注意得到美观不美观的问题。现下留疤已成定局,又反过来怕晏嘉禾会嫌弃了。
林学忠看他似乎才意识到一样,脸色白了几分,连忙安慰地笑道:“不过也有很多男性不介意,不说有句话讲,伤痕是男人的勋章吗?我外科执刀这么多年,确实看过很多男人故意不好好处理伤口,让伤疤更狰狞,显得自己很厉害。”
池间哑然失笑,说道:“这伤不是为了自我炫耀,更不是为了让谁感恩,能不留最好是不留。林医生,请问还有补救的办法吗?”
林学忠想了想,说道:“拆线,二次缝合。恢复期会延长,并且这期间一定一定不能再受伤了。”
他医者仁心,千叮咛万嘱咐。
池间记下了,点点头,有些羞愧,“好,我一定遵从医嘱。”
他的性子绝不是惹是生非,或者粗心大意的人,林学忠心里明白这次的新伤肯定不是池间的错。
可是明白又有什么用,宝泉山多事之地,找上门来的是躲不掉的,也只能劝他加倍小心了。
气氛有些沉闷,林学忠不愿他太失落,开玩笑道:“有些职业身上不能有疤痕,幸好你没有想当飞行员,要不然更可惜了。”
池间腼腆地笑了,纤浓的睫毛垂下来,“实不相瞒,小时候家里总是被催债,我还真的想过带着妈妈飞到天上去躲躲。”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连声音都带上薄尘,“后来,知道做飞行员要投入很多钱,就再也没想过了。”
林学忠活了半辈子,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叹息道:“梦想破灭的感觉很不好受。”
池间摇了摇头,笑道:“梦想是要有金钱和实力做基础的,我充其量也只是幻想罢了。所以我特别希望能实现别人的梦想。”
林学忠笑了,“那你这是利他主义者了。”
池间的脸微微红了起来,“我不谈论什么主义,我只是希望每个人都有最好的结局,这个世界也有最好的结局。”
他是由衷地希望着,这种力量从目光中传递出去,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林学忠心头震撼,顿了一瞬说道:“这是一种令人钦佩的思想,没有人会不爱,即便有人会说傻,那也是出于爱它。你也很难让人不喜欢。”
池间笑着摇了摇头,“我实在是担不上。”
林学忠不再说话,这种敬佩让他沉默了很久。
过了半晌,才想起手术的事,说道:“你准备一下,疗养院没什么事,我叫护士去找麻醉师,一会儿做个臂丛麻醉,然后缝合手术。”
池间点点头,对他的安排都听从。
林学忠出了科室,找护士长和副院长沟通手术备案和安排,只剩池间一个人坐在科室里。
池间静静地坐在那里,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被气流吹拂着有些抽痛,正暗自隐忍之时,忽然听到科室的门被敲了一敲,进来了一个年轻人。
池间抬眸,认出了来人有一面之缘。
在程家派对时,他是第一个迎接池间的人,也做了自我介绍。
“林哥。”既然记得,池间便礼貌地先打了声招呼。
林春晖未语人先笑,问道:“你怎么在我老爸的科室里?”
池间明白过来,说道:“原来林哥是林医生的儿子。我是林医生的患者,过来准备手术。”
林春晖往前几步,看到了池间的伤口,霍然止住了脚,问道:“这么严重,这是怎么弄的?”
池间不愿多说,笑了一笑,“自己不小心。”
林春晖瞅着他也笑了,状似打趣道:“自己划的还好,怨不得别人。要是像晏小姐那样被别人伤了,心里可就不舒服了。”
池间蹙了蹙眉,想起了晏嘉禾右臂的伤,黑眸敛下去,没有说话。
看到他似乎不感兴趣,林春晖笑了一笑,指着墙边的沙发说道:“不介意我也坐一坐吧?今天正巧路过这里,顺道接我老爸回家。”
池间淡淡说道:“当然不介意,您坐。”
两个人沉默了一两分钟,林春晖怀着任务,有些坐立不安,有一搭无一搭地瞅着池间,倒看他气定神闲,心里更添焦急忐忑,把眼睛微微眯了一瞬。
林春晖再次露出点笑音,开口像聊天气一样随意,问道:“等了这么久,我爸怎么还没回来?”
池间说道:“林医生走的时候,说去找麻醉师和护士了。”
林春晖看着池间的伤口点了点头,说道:“臂丛麻醉,这和我爸当年非法行医做的第一桩手术一样啊。”
池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意有所指,问道:“难道晏小姐当年的手术也是林医生做的?”
林春晖反复勾引,等的就是这句话,听罢笑道:“巧了,就是我爸做的,回家吓得和我妈唠叨了大半年,我也听了不少。”
“哦?”池间只吐出了这一个音节,仍旧不太感兴趣似的。
林春晖哪能任由这个话题终结,笑道:“当年晏小姐比我还小,差几个月不满十八。都说不见真伤不知心狠,那伤但凡躲了一点,也不至于留得那么深。晏小姐为人,心里怕是连自己都没有,更别说外人了。”
池间长睫紧了紧,交合一瞬,忽地惜字如金起来,“怎么?”
林春晖耸了耸肩,歪着头打量池间,笑道:“不过倒是有一个人特殊,听说这伤是晏小姐的弟弟捅的,晏小姐临刀不避,回护他都大过回护自己了。”
“是吗?”池间笑意凛冽,“我倒是不知道他们过去是什么样子。林哥有兄弟姐妹吗?”
话题陡转,林春晖愣了一瞬,答道:“没有。”
池间点点头,缓缓说道:“我也没有,不过我大抵能想到,这种关系应该比父母更平等,比朋友更亲密,一定是无可替代的。所以他们有过什么心结,我都不会惊讶,林哥你说是吗?”
池间虽不清楚林春晖的来意,但是他刻意讲的这些话,总让自己觉得不舒服。
他很相信自己的感觉,一旦划入是敌非友的范畴,便自动维护起晏嘉禾,连晏嘉乔也一并保护了。
林春晖笑了笑,说道:“你不惊讶,但我觉得惊讶。我惊讶于你和晏嘉乔长得有些像,你自己倒是没有发现么?”
池间说道:“我听过这种说法,不过我实在是没觉得。而且人的总数这么多,都是五官分布,皮囊一副,有相似很正常。”
“嗯。”林春晖慢吞吞地应了一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说道:“等了我爸这么久也没见到,算了不等了。”
他边说边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笑道:“你和晏嘉乔可不是一般的像,我认识很多医生的,各个领域都有,有需要的话,可以找我。”
池间静坐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科室。等他的背影消失后,才收回了目光。
已知晏嘉禾打断过她弟弟的腿,今天又听说她弟弟也捅过她一刀,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不像他方才说的那样平常,似乎极其错综复杂,那么,到底有什么缠夹在其中呢?
池间深深皱起了眉,百思不得其解。
另外,池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真的很像晏嘉乔吗?如果真的很像,会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