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哥哥
昨晚睡前忘记拉窗帘,金色的阳光在淡青色的床单上摇曳着,楼下不时传来孩童的嬉闹声。
谢秋抬起酸胀的胳膊,10:29分,已经是中午了。
【康月:你哥哥加我微信了,耶!】
【康月:等着叫我嫂子吧秋儿!】
谢秋退出和康月的聊天框,给陈纪发了一条短信。
【???】
【陈纪:出来买菜了,马上到家。】
陈纪今天买了排骨和虾,谢秋刷完牙蹲到他旁边,看着在水里蹦跶的小虾,“还活着呢?”
“嗯。”陈纪拿了一把空心菜,把捆菜的棉绳解开,“菜叶子掐掉,梗掰成三段。”
两人都没吃早饭,菜处理完之后陈纪热了一碗鲜奶,谢秋就着他的手喝了半碗,“剩下的你喝吧。”
她说话的时候,几滴还没来得及吞下去的牛奶顺着唇角流下来,滴到陈纪的手背上。
陈纪目光暗了暗,他抬起手,嘴唇贴上去。
这次买的鲜奶好像比之前的甜。
中午做了香辣虾、玉米莲藕排骨汤,还有一个清炒空心菜。
陈纪工作忙,他们吃饭一般都是煮碗面,热几个馒头对付一下。但只要做饭,他一定很认真仔细,照着网上搜的教程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来。
陈纪剥了小半碗虾肉推过去,“腿还疼吗?”
“不疼了。”
谢秋尝一块虾肉,有些咸了。
陈纪面前堆了小山包一样的虾壳和虾头,但是他还一只都没吃。
谢秋捏起一个喂给他,“你尝一个,虾肉也很好吃的。”
陈纪皱着眉移开头,“我不喜欢,你吃吧。”
“我吃饱了。”
“那就留着晚上吃。”
“虾肉不能放太久,会变质的。”
谢秋光着脚站起来,绕过茶几,在他旁边弯下腰,“就尝一个,尝一个。”
谢秋的头发又长了,发梢随着她起伏的动作拂过耳廓,陈纪喉结滚了滚,张开了嘴。
肉柴了,味道也一般。
“剩下的,”陈纪抬抬下巴,“我也要。”
谢秋身子前倾,把装虾的碗放到他腿上,“吃吧。”
陈纪按着她大腿的手纹丝不动,他的目光略过谢秋的鼻尖、嘴唇、下巴,神情平淡,“像刚刚那样,喂我。”
...
莲藕排骨汤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了,陈纪圈着她的腰盛了两碗汤,丝毫没有将人放下去的意思。
谢秋没端稳,大半碗汤洒了出来,两人的衣服都湿了。
地上滑,陈纪单手抱着她去卫生间,把她放在平时洗脚坐的小椅子上。
谢秋弯腰去脱袜子,手被按住,“别动。”
他捏着谢秋的脚踝,慢慢脱掉半湿的白色棉线袜子。
陈纪把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撩起T恤下摆擦拭起来。
两只脚泡到温水里,陈纪打了一些沐浴露,揉出蓬松的泡沫后抹到谢秋脚上,指尖划过脚心,谢秋收紧脚趾,身体也往前缩,两只手按到他的头发上,“痒,你重点。”
陈纪便真的用力,在细细的脚腕留下一圈刺目红痕,谢秋的脚生的很好,圆润饱满,像熟透的石榴一般,晶莹剔透。
拖鞋脏了,谢秋双手勾住陈纪的脖子,他将她抱回卧室。
窗帘拉上,室内光线昏暗,温暖颓废,非常适合睡午觉。
陈纪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睡吧。”
房子不隔音,所以谢秋可以清楚地听到陈纪在干什么。
陶瓷碗和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动,这是他在收桌子。
水龙头开到最大,水花四溅,这是他在拖地。
最后,是衣服和皮肤摩擦时的簌簌声,这是他在脱衣服。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身旁的床单下陷,但是并没有人躺下来,谢秋下意识的垂下手,被一只宽厚,带着温热水汽的手掌握住。
那手并不细腻,覆着令人心安的薄茧,谢秋嘟囔了一声,沉沉睡去。
——
吃过晚饭,陈纪又去上班了。
谢秋一个人无聊的在家转了几圈,觉得没意思,就洗澡睡觉了。
她今天睡得很不安稳,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梦。
除了几亩花生地,冯玉兰最大的经济来源就是春天去挖蒲公英和秋天去摘野菊花。
新鲜的野菊花一斤可以卖8毛钱,她一个人一天可以摘20斤,陈纪和谢秋加一起可以摘10斤。
野菊花的花期只有半个月,为了多卖一点钱,周末的时候冯玉兰会带着他们一起出去。
村里的基本都被摘完了,今天要去更远一点的山里摘。
中午吃的野菜玉米饼,放凉的饼子又干又硬,谢秋咽的艰难,一口饼一口水才勉强吃下半个。
她吃饱了就犯困,外套脱掉往头上一盖就睡着了。
冯玉兰拍了拍她的小腿,虽是指责但却一脸宠溺,“这丫头又偷懒,在哪都能睡着。”
陈纪也很佩服她的睡眠,他见过谢秋上课、罚站,甚至是做值日的时候睡觉。
好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耽误她睡觉。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么贪睡的谢秋,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必须拉着他的手才能睡着。
奶奶掂了掂框里的野菊花,分量已经差不多有十斤了,她让陈纪也去休息一会。
陈纪不去,手上动作更快了,两只手被野菊花的汁液染成暗黄色。
冯玉兰想起刚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他干净漂亮的不像秋水镇的小孩,短短半年,他黑了,高了,但依旧很好看。
谢秋一直睡到太阳快要落山,揉揉眼睛从地上爬起来,满不在乎的拍拍裤子上的尘土,“要回去了吗?我饿了。”
“回,这就回。”
这一片的野菊花摘的差不多了,冯玉兰准备明天带他们去镇上卖菊花。
菊花晒干脱水,价钱可以翻好几倍,昨天摘的加上前几天的一共卖了四十三块钱。
冯玉兰给他们一人一块钱,剩下的用手绢裹了好几层,小心翼翼揣进里面一件衣服的口袋里。
谢秋啃完半个猪油馍看陈纪还握着钱,伸手往一个卖糖葫芦老爷爷一指,颐指气使道,“我要吃那个,你去买。”
陈纪抿着唇,转身去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
吃完猪油馍和糖葫芦,谢秋心满意足的擦擦嘴巴,警告他,“不许告诉我奶奶,不然我就把你赶出去,让你给老乞丐当孙子!”
陈纪沉着脸,没什么情绪的嗯了声。
街上人太多了,他们被几个沿街叫卖的小摊贩冲散,陈纪走到街头,发现谢秋不见了。
这时候他刚来秋水村三个月,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一切都充满了未知和不安,只有冯玉兰和谢秋,将他这个“怪物”当做家人。
他站在街头最显眼的地方喊谢秋的名字,路人侧目,神情漠然。
另一头的谢秋要如鱼得水的多,她轻车熟路的在药店找到冯玉兰,然后才想起去找陈纪。
叫卖声不断,陈纪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他看到好几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但都不是谢秋。
是谢秋先发现他的。
陈纪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混在熙攘的人群中,坚韧、挺拔、如山间白杨。
很久以后谢秋才明白,陈纪不是长成了小白杨,他本身就是一棵白杨,只是不幸流落到了秋水镇,同她绑在了一起。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以至于她都忘了,陈纪原本并不属于这里。
—
梦醒了,谢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索性爬起来,这才发现微信有几条未读信息,都是陈纪发来的。
【对方向你转账6780.74元】
【阿秋,乖。】
【不哭。】
谢秋心脏微滞,快速切换界面,给置顶的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嘟嘟嘟...”空寂茫然的夜里,回应她的只有一片忙音。
手机掉到地上发出破碎的声响,寒意顺着脚底快速蔓延,谢秋听到轰隆一声巨响,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的。
出租车一路疾驰,她赶到的时候,只看见大厅一片狼藉,几个清洁工正在拖地,酒气弥漫,粘稠的血腥味混着刺鼻的酒味一起钻入她的鼻腔。
谢秋身体剧烈颤抖着,抱着膝盖蜷缩起来。阴影处,有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员工在嗑瓜子聊天,说到激动处眉梢高挑,对眼前的场景习以为常。
谢秋撑着膝盖挺起后背,牙齿死死咬住手腕,竭尽全力保持冷静。
她冲过去抓住其中一人的胳膊,“陈纪呢?你认识陈纪吗?他在哪?”
正在聊天的员工被她吓了一跳,不耐烦地说,“你谁啊你!”
从前台走出一个男人,一身黑衣,面色骇人,“你是陈纪什么人?”
谢秋毫不犹豫,“我是他妹妹。”
“跟我来。”
车子已经开出很远,谢秋才勉强找回一丝理智,手指哆嗦着扣上安全带,她想,如果陈纪知道她上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车肯定又要生气了。
但是这一次,就算他要揍她,把她绑起来,她都不会怪他。
出租车穿过浩瀚夜色,城市街景不断后退,仿佛去往另一个世界。
漫长的半个小时后,谢秋终于见到了陈纪。他躺在一片令人晕眩的白色里,闭着眼睛,了无生气。
谢秋扑过去,埋在他的颈窝呜呜呜的哭出来。
“陈纪,你醒醒,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你醒过来,以后我会听话,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捧着陈纪清瘦的脸,慌乱的蹭他的下巴,泪水滑过脸颊,一滴滴滚落到紧闭的唇缝里。
“陈纪,你不要死,我不许你死。”
有护士过来将她拉开,“家属,我们现在要送病人去病房,请你让开。”
谢秋抓着陈纪的手不肯松,是陈虎把他们的手生生掰开。
陈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谢秋,他家里也有几个兄弟姐妹,他敢确认,如果今晚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自己,那几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绝对不会掉一滴眼泪,不放烟花炮竹庆祝也只是因为城市禁止。
“陈纪只是轻伤,不会死的,小朋友你冷静一点。”
谢秋没法冷静,爸爸妈妈不在了,奶奶走了,她只剩下陈纪。
夜色如墨般悄然褪去,天际泛起鱼肚白,白色床单上缓缓抬起一只苍白的手臂,夹着检测仪器的手指摸了摸谢秋的脸,声音干哑无力,眼神是少有的温和柔软。
“阿秋,别怕。”
“哥哥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