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谢凝夭抚摸着冰凉的铜镜,镜中映出一张稍显苍白的容颜。

她收回手,语气冷漠地对侍立在旁的魔卫吩咐,道:“放沈言白离开吧。”

“本座.......”她顿了顿,最终吐出三个字,“玩腻了。”

寒风呼啸,卷过飞檐,拂动她的衣袂,甚至吹掉了她手中捏着的一块梨花糕。

明明是她自愿放他离开的,可依旧不由自主站上了庭院最高的楼台,注视着那道雪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这糕点是她早些时候特意为沈言白买的,他素来是喜欢的,可今日一口未动。

他是在同她置气吧?

可谢凝夭脑中混沌,竟丝毫想不起他为何置气。

她没开口询问,他也不会主动解释。

谢凝夭垂眸看着散落在地的糕点,只觉得这东西的甜腻,与沈言白平日的那份疏离清淡的气质,实在格格不入。

心口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缠住,渐渐的越来越紧,让她感到窒息,呼吸急促。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远方,轻笑几声,又低声嗔怪,道:“没良心的东西!我为你受魂咒噬心,因你堕魔,助你登上那万众敬仰的仙尊之位!不过是.......不过是囚了你区区数月.......”

她的情绪难以抑制,捂住心头,微颤道:“你竟.......都不愿回头看我一眼!”

“噗!”

话音未落,一大口浓稠的黑血从她喉中呛咳而出。

谢凝夭身形微晃,却习以为常,随手用衣袖抹去唇边的血迹,脸色苍白无力,嘴角浮现淡淡的自嘲,远远望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她已是油尽灯枯,身后事早已安排妥当,而她也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在今夜了结这一切。

她本就不是魔族身躯,体内魂咒的力量日益壮大,此刻她就像一个不断膨胀的炼炉,早已濒临爆体的边缘。

一旦她爆体而亡,这世间最极致邪恶的力量,必将寻找到下一任的宿主。

魂咒是魔族灭世的力量,即代表了强大的力量,也代表了世间的罪恶,她尚且可以不作恶,但不能保证下一任不会。

为了这世道的安宁,她选择了献祭。

以自身神魂为牢,将魂咒彻底封死体内,代价是再无轮回。

不过.......罢了。

谢凝夭望着远处灰暗的天际,心中释然。

这一生,她想得到的人,尝过了。她想诛杀的仇敌,也杀够了。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谢凝夭竟也会做出这等庇护苍生的举动,只可惜,这等慷慨赴死的壮举,注定无人知晓,无人铭记。

整顿好最后的心绪,谢凝夭走向早已布置完毕的法阵,丝毫没有犹豫的开启锁魂阵。

徒然,“噗嗤!”一声。

一截冰冷刺骨的剑穿透她的身体,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谢凝夭踉跄艰难地稳住身形,缓慢僵硬地转身,只见早已离去的沈言白伫立在她的身后,手里正拿着刺杀她的青云剑。

“你——沈、言、白!”

每一个字都道出的如此艰难,她设想过无数种结局,唯独没料到,在最后一步,竟是这个她曾交付一切的人,亲手送她上路。

“为什么?”

谢凝夭嘶哑地质问着,眼眸死死盯住沈言白,泪珠盈睫不知觉地流下,脸上滑落的只有她心中的不甘。

沈言白面容阴沉,眼底闪过一道金色的流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身形微动,但持剑的手却稳如磐石,他缓缓道:“我本就是来诛杀魔尊的。”

谢凝夭闻言却嗤笑出声。

沈言白神情微顿,撇开眼睛,似要再说些什么,却也只漠然补了一句:“......没完成不会走。”

好一个尽忠职守的仙尊啊!

怕是他早已遗忘了,她谢凝夭.......究竟是为何堕魔!

谢凝夭失笑,喉中腥甜,身体内的力量如指间细沙快速消散,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她的意识逐渐沉沦。

她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罢了.......

就这样结束吧。

只是,在彻底倒下前,谢凝夭轻声呢喃,像飘散的柳絮。

“师兄,我后悔了.......”

“后悔.......喜欢上你了.......”

——

“师妹!醒醒!”

急切的呼唤声混杂着周遭弟子的嬉笑,如同细密的针尖,狠狠刺入谢凝夭昏沉的耳膜。

她本能地蹙紧眉头,含着睡意的嗓音不耐烦道:“闹死了!”

“谢!凝!夭!”一声低沉又威严的怒喝响起。

瞬间惊得谢凝夭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她猛地抬头,视线撞上青袍白发的老者,瞳孔收缩,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住,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七.......七杀长老?您.......您不是已经死了吗?”

“啪!”得一声!戒尺拍在案几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飞溅,威慑住了满堂弟子,纷纷禁声,屏息凝神地看着长老。

七杀长老的银须因盛怒而簌簌颤动,厉声呵斥道:“放肆!谢凝夭藐视课堂,出言不逊,目无尊长!立刻滚去严戒阁领罚!”

局势急转直下,诡异凶险。

谢凝夭脑中思绪飞转,强行压下心中的疑虑,犹记得昏迷前贯穿胸口的剧痛,沈言白冰冷刺骨的眼神,都与此刻掌心下木质案几的粗糙触感,心脏在胸腔中铿锵有力的跳动,截然不同!

如此真实的一幕,绝非梦境!

她谢凝夭,难道.......重生了?

在目前尚不明确的状况,谢凝夭不敢再有半分迟疑,迅速垂首掩去眸中激动的情绪,低低应了声:“是。”

随即利落地起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在满堂幸灾乐祸的注视下,冲出了讲堂。

门外天光刺目,谢凝夭深吸一口气,春日微凉的空气涌入身体,试图平复狂跳的心绪。

却被一道娇俏的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正是她的死对头——温情水。

对方嘴角挂着难以掩饰的讥诮笑意,双臂环抱,姿态慵懒,显然早已在此恭候多时。

“哟,这不是谢凝夭么?”温清水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藕荷色的裙裾随着她轻盈的步伐微微晃动,两根系着花的麻花辫俏皮地垂在她的肩头。

“怎的?被七杀长老撵出讲堂了?”她扬起小巧的下巴,刻意又幼稚。

谢凝夭并未因温清水的挑衅而动怒,她的目光落在少女明媚的脸上,只觉得恍若隔世,细想起来,温清水此人.......倒也不坏。

除去那份世家小姐的矫情与傲娇,骨子里其实都是未经世事的单纯,因为有人疼爱,有人撑腰,她行事自然张扬了些。

哪像她,生性顽劣,偏执刻薄。

前世沈言白不爱她,她偏要强扭的瓜!管他甜不甜,是她的就行!

重来一世,她已不屑于同小姑娘争高低、夺长短。

不过......逗弄一番,倒也无妨。

温清水被谢凝夭那直勾勾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极为不自在,她下意识后退半步,白皙脸颊泛起薄红,恼羞成怒道:“你看什么看!”

“清水——!”谢凝夭红唇轻启,故意喊得又软又长,黏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蜜糖,听得人脊背发凉。

清.......水?

这般亲昵的称呼,若是旁人唤出,温清水或许还能勉强接受,可这是出自谢凝夭之口!

她们往日针锋相对,吵闹不休惯了,何曾见过谢凝夭这般矫揉造作的姿态?

温清水瞬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跺脚,玉手指着谢凝夭,道:“你......你不准叫我清水!”她气得胸腔微微起伏,“别以为你前段时间救了沈师兄,我就会对你好!”

救谁?沈师兄?

能让温清水如此称呼的,除了沈言白还能有谁?

可我救了他?

谢凝夭顿感不妙,她猛地抬手,五指死死扣住心口,体内真气疯狂运转,灵脉间,一缕阴寒的黑气如毒蛇般骤然苏醒,瞬间缠上金丹,熟悉的痛感猛然刺激着她的意识。

魂咒竟在她的体内!

真是晦气至极!

她居然重生到了替沈言白转移魂咒之后,这个该死的天道,既然让她重来,为何不挑个好的时机!

前世她为沈言白掏心掏肺,恨不能摘下漫天星辰捧到他的面前。

结果呢?

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竟在最后关头痛下杀手,将她一片真心践踏在地!

如今重活一世.......即便再死一次,她也一定要先杀了沈言白!

温清水见谢凝夭神色恍惚,还以为她被自己方才的话伤到了,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别扭的轻声唤道:“谢凝夭?你.......没事吧?”

谢凝夭倏然回过神来,捕捉到对方眉宇间那几分担忧,她心底那点恶趣味又悄然滋生,更想逗弄这只傲娇的小猫了。

“清水——”谢凝夭眼中狡黠,“你是在担心我吗?”

她如愿看到温清水脸上担忧的神情一寸寸塌了下来,耳根的绯红迅速蔓延至脸颊。

谢凝夭却暗自发笑。

温清水立刻恢复了那副张牙舞爪的傲娇模样,用力跺了跺脚,道:“......我才没担心你!”随即抬手捂住双耳,警告道:“还有!我说了不准叫我清水!”

“清水?”谢凝夭歪着头,又轻轻唤了一声。

“谢凝夭!”温清水气得跳脚,口不择言,“你是不是疯了!”

谢凝夭强忍着笑意,睫毛扑扇,故意垂下眼帘,摆出一副受伤至极的模样,还用袖口虚虚掩住嘴角道:“清水,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会难过的!”

话音未落,她便佯装承受不住打击,肩膀微微耸动,仿佛真的在啜泣,转身快步逃离了现场。

待到行至无人僻静的角落,谢凝夭背靠着扶栏,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然而笑着笑着,她忽觉眼角湿润,抬手只觉得指尖一点冰凉。

清风拂过,带来远处的花香,她望着天边渐沉的落日,心中那点笑意渐渐消失,化作一声轻叹。

仔细想来,温清水竟也算她这孤僻乖戾的性子下,为数不多能说上几句话的人。

她素来喜怒无常,见人便烦,满心满眼只容得下沈言白,其余人等皆令她生厌。

偏偏温清水也心系沈言白,处处与她作对针锋相对,她亦从不忍让,两人隔三差五便要唇枪舌剑一番。

当真是世事无常。

重开一世,谢凝夭所求只望是普普通通过日子,方才她运转真气,发现体内有着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

一股是原有的灵力,另一股.......却是前世堕魔后才有的力量。

前世她被魔族逼至绝境,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堕魔,体内的魂咒被激活,由此诞生了这股属于魔族的力量。

她修得是仙道,仙魔两股力量水火不容,日日夜夜在她灵脉中冲撞撕扯,几乎让她痛不欲生。

万万没想到,这股本应随着她前世身死而湮灭的魔气,竟也随她一道重生了!

不知是否因为魂咒尚未被激活的缘故,此刻这股魔气不似前世那般桀骜难驯,随时可能失控反噬,反而乖顺地蜷缩在灵脉深处,透出几分驯服的意味。

谢凝夭趴在扶栏上,眉心微蹙,思索着该如何隐藏这股力量才能不被仙门察觉。

仙门对魔族深恶痛绝,历来奉行“魔族异类,必诛杀之。”

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谢凝夭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留意到,一道身影正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那人行至跟前,手中提着几份精致的食盒,清冷的嗓音似浸过雪水般透凉,道:“师妹,你的伤......可好些了?”

谢凝夭抬眸,映入眼帘的正是沈言白那张清绝出尘的脸。

前世她曾为这声音神魂颠倒,尤其是他低唤她名字时,似能勾人魂,摄人魄。

可此刻,这声音只让她觉得晦气!

还真是冤家路窄!仇敌竟能自己送上门。

刹那间,杀意难以克制,谢凝夭的指尖下意识凝聚术法,满脑都是现在就杀了他!

立刻!马上!

然而,她倏然镇定下来,沈言白是仙门首徒,是那些老家伙捧在心尖上的宝贝疙瘩。

她若在此刻贸然取他性命,恐怕不出一刻钟就得被绑上刑台替他偿命。

不划算。

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强迫自己冷静,忆起前世这个时间,仙门大考将近。

也许,她可以在武试擂台上,意外失手.......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