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锅粥

不提小朗还好,等周围隐蔽的几个人走到近前,孟臾心中那团火蹭得一下窜到了顶点。

邵启冬被拦住后还想要找机会上前,四面八方的路却都被训练有素地死死堵住,为了更有效地阻挡他靠近谢鹤逸,小朗甚至上手扭住了他的胳膊。

孟臾简直要崩溃,拼命想跑,却被谢鹤逸拢在怀中无法动弹,警告她,“别动!”

“不要牵扯到旁人好吗?我们的事跟启冬哥完全不相干!”孟臾焦急得不行,转眸朝着谢鹤逸怒斥,“你真是疯了!”

谢鹤逸反倒笑了,“既然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孟臾试图对症下药,“你找人二十四小时看着我,我跟启冬哥到底什么关系你难道不清楚?”

谢鹤逸没作声,敏锐地发觉她的目光始终流连在邵启冬所在的方向,此刻他正被牵制住,完全无法动弹,面容似有痛苦。

孟臾愤恨不已,眼眶被四面八方的冷风吹得通红,“没人能受得了你这样……”

谢鹤逸稍稍换了个位置,遮挡住她的视线,“让人二十四小时跟着你就受不了了?那干脆……”笑也没有,怒也没有,但一字一字缓缓吐出,层层压力随即漫卷而来,孟臾不由得将自己肩颈蜷缩收紧,他却倏然凑近,唇压在她耳边,揽住她脖子的冰凉指腹用力抹过后颈那片皮肤,声音像是淬了冰,“用手术刀划开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植入一块定位芯片进去,好不好?”

呼吸的热气喷薄流窜在敏感的耳垂后,她脊背蓦地麻酥一瞬,抬头看了他一眼,哪知对上了他墨黑的眸子,静似死水,竟无微澜。铺天盖地全是他身上清淡的沉水香木的味道,萦在鼻尖,挥之不去。孟臾的膝盖瞬间瘫软,她无比羞恼这具身体的不争气,又对他冷漠威胁自己的样子感到无端恐惧。

不是不知道谢鹤逸有的是对付人的手段,之前她甚至像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似的,从他从来不用这些极端强硬的方式对自己寻找被爱的证据,可如今才明白,知道和听他说出口根本是两回事儿。

有些事,他不做,并不代表他不能。

他用淡到几乎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安抚轻轻发抖的她,“别怕,不会疼的,有数以万计的士兵临床验证数据支撑,技术很成熟……”

孟臾吓到失色,喉头哽痛地打断他,“谢鹤逸!你有病!”

谢鹤逸的声音很轻,“……我是有病。”

她在身边这么多年,他也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掌控一切,决定一切,承担一切,将情绪和周围世界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现下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失序恢复成原样,那么她必须跟他回到谢园。

谢鹤逸看了一眼旁边候着的车子,不容置疑地说:“你不要继续留在这里了,今天就跟我回去。”

“我不!”孟臾转身欲跑。

他却不顾她的意愿,直接上手拉住她的胳膊,强行转变动线,把人和那束蔷薇花塞进了离得最近的副驾驶,然后迅速将车门落锁。

孟臾用力晃了几下门把手都没能成功,连续拍打玻璃表示不满,谢鹤逸看她不服管,从车头前转过去,就见驾驶位的司机低眉顺眼地下了车,结结巴巴问:“您……您要开车吗?”

谢鹤逸像没听见一般,根本不理会他,直接坐进去。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亲自押她回去,孟臾的眼泪涌出来,她可怜地瑟缩起肩膀,眸光不聚焦东张西望半晌,才定在中控台上。

像是怕被伤害,她整个人变得很焦虑,一直在自言自语,不停地反复剖析自我,“我不爱你了,我不要再爱你了……我想清楚了,我要的是正常人能给的健康的爱,我要平等,要尊重,要相互理解,要在看不见对方的地方依然能感受到爱,而不是现在这样……”

她用无可救药的眼神望着他,“谢鹤逸,我后悔了,我不该舍不得你,留在这里等你来找到我,还不自量力主动暴露跟你玩儿什么推拉,我好后悔……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要跑到一个让你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寸寸崩塌成废墟,谢鹤逸胸腔痛得猝然揪紧起来,他不由自主地蹙眉含了下腰,语气却更硬,“无所谓,你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孟臾坐着,手指稍微压下摁住双腿,倔强地与他对峙,但眼泪出卖了她的软弱,她用力抹掉,口不择言说:“我恨你……”

谢鹤逸垂眸,重重吐出一口气,静了静,突然探过身子,抬手替她拉上了安全带,孟臾吓了一跳,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睫,呼吸频率都混乱,心知肚明她现在立刻就要被他带回去,锁进谢园,或许还要再关进那个不见天日的静室里养性……她的目光落在他搭在方向盘的手指,随着发动机启动的轰鸣声蓦然收紧,加速带来巨大的惯性,推背感让她不由得紧紧贴在椅背。

裴渊完全没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大惊失色,急忙招呼小朗,“快!赶紧追上去,他都多少年没开过车了!”

仪表盘上显示的起步车速已经超过了八十,虽然这会儿路上车辆稀少,孟臾还是有些害怕,指尖攥紧安全带盯着驾驶位的人看。

谢鹤逸一言不发,侧眸与她对视一瞬,孟臾的眸光一片水汽,尽管知道现在或许不是最好的时机,但却似乎是最合适的时机,他现在的状态,明显是心理防线决堤溃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回去之后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所以,注定只能一败涂地了吗?

孟臾无法接受,咽了下喉咙,终于说出口,“谢鹤逸,你不能因为曾经失明过……就要求所有人都迁就你,你没有安全感,就把周围所有人都当成物品掌控,可我不是死的,我是个大活人,不是你想放在哪儿就必须固定放在那儿的。”

谢鹤逸像是没听清,喃喃自语,“……你说什么?”

事已至此,孟臾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听我妈妈说的,我问过五哥,他说你当年出了意外曾经有段时间眼睛看不见了,还让我不要再提……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提都不能提?”

“……不关你的事。”他的表情好像突然变得很茫然,声音涩哑,音调却太冷,冷得堵住了孟臾即将脱口而出的关心。

她恼了,气冲冲地怼了一句,“是不关我的事,我跟你早就没有关系了,你停车!让我下去。”

车速丝毫不降,谢鹤逸明显没有放她走的意思。

孟臾没办法,却丝毫不愿退让,面上更加恶狠狠:“就算你今天把我带回去,我也一定会再找到机会离开的。我说到做到!”

她的决绝和仇恨让他对所做的决定不确定起来,车速还在加快,记忆中本该早就沉淀消褪的血色鲜红地泼墨般袭来——谢鹤逸握紧方向盘,眼前的一切全都交织融化成重影,不断扭曲、变形,最后统统被吸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中。

这些年他负隅顽抗,竭尽全力对抗厌世,架构起的稳定模式仿佛瞬间溃不成军,短时间内极端情绪堆积高涨带来的失控刹那间将他淹没直至灭顶——谢鹤逸突然重重踩下刹车片,轮胎和柏油马路地面摩擦的刺啦声让孟臾猛地向前俯冲,还没回过神,就听他低声说了句:“下车……”

孟臾一怔,满眼惊疑,不知道这人到底又在发什么疯,紧接着是一声暴喝,“滚下去!”

孟臾忍不住哆嗦了下,刚才拼命拽她上来的人是他,中途不准她下车的人是他,此时恨不得立刻把人赶下去的还是他。

任谁被这样对待都不会好受,但谢鹤逸从来没在她面前如此失态过,她甚至能瞧出那些深深隐藏在强悍表象下的一丝丝脆弱来,不由得有些迟疑。

可原本以为已经走至绝境,却又峰回路转,孟臾本能地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尽管左心房正没来由地失控般重重地跳动,她却无暇多想——亦或是故意抵抗住心软的冲动,孟臾由着性子,拉开车门跳下车,门甚至还没来得及被惯性带上,下一秒,车子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轰隆一声——

孟臾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辆白色的流线型轿车直冲冲撞在了绿化带的树上,没翻,但车头瘪进去一大半,安全气囊弹出来。

透过半开的副驾驶车窗,孟臾如坠冰窟,浑身战栗地看到谢鹤逸地被挤在座位上——

有一秒钟,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陷入昏迷,闭着眼睛无力垂首,好似奄奄一息。

孟臾的思维完全是停滞状态,好在紧跟其后的裴渊随即赶到代替她处理了一切状况,到医院之前,她只是懵懂地看着,跟着,陈墉候在大门口等着接手,然后马不停蹄地安排好剩下的事宜。

万幸,谢鹤逸停车让她下去后才刚刚重新起步,车速不算高,所以没有需要做大手术的伤,等到全部检查做完,一堆口罩帽子全副武装的医护阵仗浩大,浩浩荡荡推着平板车将人送到病房——

纯白的衾被掩映间,失血让谢鹤逸的脸泛起苍白,大约是用了缓解疼痛的药品,他正阖着眼昏睡,呼吸轻地几不可闻,虚弱让他的眉睫更显清隽。

孟臾站在门旁目送,捂住胸口默念了两遍《心经》才止住反复袭来的轻颤,却没跟着进去,她还需要冷静一下。

走廊内灯火通彻,消防通道的冷风吹到她小腿处,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裴渊太稳重又太精乖,肯定是会根据具体情况评估需要知会的范围的,但不管怎么样,宁知衍都首当其冲,是以谢鹤逸刚做完各项检查回到病房,他就已经赶了过来。远远看到等候区坐着的孟臾,通道尽头处玻璃上映出她的表情,有点空白,但不麻木,可能是体内的韧性正非常强悍地占领她全身。

宁知衍大跨步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焦急道:“他没事吧?好端端的,怎么会撞车呢?”

“五哥?”孟臾抬眼看清来人,她刚才太过放空,此刻回神,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寒,她的手指不断收紧,死死抓住椅子扶手,艰涩开口:“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什么?”宁知衍诧异地吵嚷一句,听了她的话却又怔住,追问:“什么叫故意的?”

孟臾脑子很混乱,摇摇头,语气满是犹疑,“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应该知道会撞,因为车祸发生前,他提前停了车,赶我下去。”

她哽了下,懊恼道:“如果我不下车就好了——”

不知为何脑海中开始回放——那夜他们争执,她不小心用雨伞伤了他的手,他全然不在意任由伤口流血甚至有意无意去按压加重痛楚的冷漠模样,还有踩油门加速猛然冲向树干撞成一片狼藉的车头……这些明显的自毁倾向让孟臾觉得连呼吸都被掐住。

她努力平复了下,仰首问:“五哥,你告诉我……他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