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骤雨
“脱了,”顾乐声音突兀响起,“把上衣脱了。” 她语气淡淡,目光却牢牢锁住他右半边衣服上被雨打的水渍。
白色比其他颜色都要透,她隐约能看到下面紧实的肉色肌肤。
余根生的肩膀几不可察顿了一下。
没有询问,只有沉默的服从。
他微微侧过脸,脖颈线条绷得很紧,半晌后认命似的向上抬起胳膊把T恤脱掉。敞露温热的、被雨水浸润的身体。
昏黄的光线在紧实的肌肉上投下深浅不一的沟壑,光影明灭,随着他克制的呼吸一同起伏,几乎触手可及。
顾乐笔尖顿住,目光不由自主捕捉余根生的的轮廓。
米托拉吉。
她在心里默念。那些残缺又充满生命力的雕塑此刻就在眼前。
良久,她起炭笔,闭着一只眼在虚空中对着余根生的身体描摹。
对面的人呼吸一滞。
余根生只觉得屋里空气粘稠得厉害,他快窒息了。
笔重新落下,痴迷般的专注,顾乐目光捕捉着他喉结不住滚动。
很性感。顾乐在心里默念
窗外雨势骤强,打得窗户吱呀作响。
顾乐心中渴求渐强。
画纸上的轮廓远不及他身体的蛊惑。
渐渐,她似乎伸出触手,想残酷地把余根生缠紧,看他在其中更破碎,更湿漉。
“有点不够。”她低声道。
说完,她歪了歪脑袋,突然起身,吓了余根生一跳。
顾乐拿起书桌上的水杯,若有所思盯着里面晃动的水,手指重重摩挲杯壁。
余根生以为她渴了,就要起身给她倒新的,却被顾乐制止。
“别动。”
恰好一阵雷声落下,余根生这不怕打雷的人忽然浑身一颤,心脏也被狠狠捏紧。
不等他回神,顾乐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太近了。
余根生身体下意识后仰,然而破旧的木椅根本承受不住,与地板摩擦发出难听的吱嘎声。
顾乐一把握住椅子扶手,余根生没残那条腿为了稳住重心向前一伸,就这样两人形成了一副极暧昧的姿势。
她上半身极具侵略性地俯着,他的腿卡在她双膝间。
哗啦。
余根生浑身一凉,激得他猛然一颤,脊背瞬间绷紧。
水流自他脖子里倾落而下,蜿蜒成大片冰冷的水渍,把他浑身浇透。
余根生受到惊吓,想发出声音但不能,只有可怜地微张着嘴巴,把所有感受扼在喉管之下。但这样只会让感受更强烈。
他太敏感了。
顾乐满意地眯起眼,看着他狼狈地僵在椅子上,湿漉漉的胸膛剧烈起伏,她心里就弥散着残忍的快意。
她目光下移。
湿透的布料下,一个突兀的轮廓正不受控制地迅速苏醒,像不合时宜生长的植物。
空气瞬间凝固,变得更加粘稠。
顾乐拧起眉头。
说不清在她意料之中还是预想之外。她很懂人体,但突然直面沾染欲望后的这种东西,她有些说不上来的反感。
艺术品怎么能沾染情/欲。
可他的样子又是在蛊惑人心,像勾引神明的少年。
呵。
她在心中冷笑。
他怎么敢的。
……
余根生宛若僵死。他感觉到了自己无法抑制的变化,巨大的羞耻和恐慌瞬间将他淹没。他蜷缩着想遮挡,想原地消失,但所有汹涌的情绪,都在顾乐的眼神中破碎化开。
他好像听到雷声又响,可外面分明没有雷声。
余根生忽而意识到原来是他自己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跳,快要撞碎肋骨。
他徒然张了张嘴,眼里全是浓烈的羞耻和无声的哀求。
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可他又看到她眼中的灼热,像囚徒被赦免死刑。
他太不堪了,她不反感么。
可他一个哑巴怎么配有肖想之心呢。
那些难以言喻的抑止深埋心里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这么不争气暴露在她眼前呢。他真没用啊,不只面对一个孩子毫无招架之力,还管不住自己的心、自己的身体。
……
分不清到底是顾乐目光的炽热,还是他心脏烧得太烫,空气好像越来越热。
“别动。”
顾乐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到画板前,继续完成没画完的肖像。留余根生自己像刚回水里的鱼。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余星童在下面呼喊,顾乐才放下笔。
“顾老师,爸爸!我画完啦。”
“好哦,等我一下,马上下去。”顾乐拉长语调。
余根生如梦初醒,飞速起身跑到隔壁卧室换了身衣服,等顾乐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他跟个仆人一样静静等在门边的样子,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拿的啥?”她问。
余根生伸出手,一个大号的温度计正躺在他手心。
顾乐一愣。
差点忘了,她还编了个自己发烧的谎话。
“谢谢。”
不过她撒谎向来面不改色,从善如流接过,扯开衣领夹在自己腋下。
余根生眼神慌忙错开。
耳根未褪的红晕更加鲜艳了。
……
余星童画得有模有样,尤其苹果轮廓,画得别无二致,和一般初学者偏圆的风格不同。
顾乐也不吝啬夸奖,余星童跟他爸一样害羞得脸红。
又指导了他一会儿,顾乐薅出温度计看了看,又拿给余根生。
“没事了已经,36.4℃,不烧。”
余根生检查一遍确实没事才放心。
他点点头,悄悄把温度计攥回手心,藏到背后,小心翼翼感受来自顾乐身体的温度。
没发烧,太好了,她不用吃药了。
可他已经无药可救了。
……
顾乐离开后余根生一直坐在书房发呆。
雨更大了。
被触手死死缠绕又骤然松开的无力,让他像吸了毒一样上瘾。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被/虐倾向。
今天下雨,晚上不出摊了,他到门外把积水清一清。
刚打开门,一个孤零零的垃圾袋映入眼帘。
余根生怔愣一下,霎时眉头皱紧。
仿佛有透视功能一般,他打开袋子,掀掉上面盖着的一层垃圾。
下面赫然是一沓钱。
余根生攥着垃圾袋指节发白,他不摸就知道里头大致是多少。
估计有5万。
换做旁人根本不会多看这黑色垃圾袋一眼,就算无端出现在自家门前,也会认为是哪个缺德邻居放的。而余根生却知道。
于是他目光逡巡,试图找出一两个人影,但这次谁都没有,除了雨声,巷子里一片阒静。
喉结艰难滚动,指腹下崭新的纸币边缘锋利得能割手。
他知道是谁。
余根生摸出自己塑料壳焦黄的手机,按下一串自己烂熟于心的号码,拨出。
他一个哑巴为什么不直接发短信,因为他清楚知道对面看了也不会回,只会石沉大海,还不如用这个他们都不知道的新号打电话。
漫长的“嘟——”声后,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对面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传来。
无声。
对面又“喂”了好几声,差点要挂了,电话里才传来压抑沉重的呼吸声。
电话那头的人一愣,良久才吐出两个字:“生哥。”
是小三儿。
余根生用指节敲击话筒,四下短一下长。
这是他们从前的暗语:还。
听筒那边死寂了一瞬。
紧接着,小三儿那被早已被烟熏哑的嗓音猛地炸开,劈头盖脸砸过来:“哥!你他妈别敲了,手机敲烂也没用。”
知道余根生无力反驳,他一个劲儿说:“那是我自己攒的干净钱,你先拿去用。”
余根生的手越攥越紧。
他又敲了一串暗语:不行。
“听我说哥,”小三声音有点急了,“那钱是给你应急的,拿去给童童买药,你别拗了行么。你知道今天看着你我心里多难受么,算我求你了。”
又是一阵剧烈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哥,这钱你好好拿着,就当还我欠你的。”
“嘟——”
只剩一串挂断后的忙音。
余根生不死心,指尖颤抖着再次按下重拨,可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电子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余根生心沉了又沉。
到底谁欠谁的呢?
他知道小三儿始终没有放下当年的心结。这钱是枷锁,他背负着,又牢牢拴住了他。
……
他坐在门前想了很久,粗粝的手指在屏幕上删了又删,最终只发出一句:
[ 三儿,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