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值得
沈尧找了棵大树,轻轻地把林妙仪放下。
又在地上挑挑拣拣,才终于选中了一节树枝垫在她脚下。
右手持剑双手抱于胸前,站在林妙仪的身旁。
月光下,他低头看着眼前这个瘦小娇弱的女子,眼神里是少有的温柔,他轻轻问道,“值得吗?”
林妙仪没反应过来,她抬眸看向沈尧,“你说什么?”
“为救一人牺牲这么多,值得吗?”
值得吗?
死了三个护卫,腿也瘸了,胳膊也受伤了,王远之还生死未卜。
林妙仪低下头,叹息,“可我……总不能看着他去死吧。”
“荣王殿下天潢贵胄,尚且能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跑这一趟,我……又何必问值不值得?”
…………
半柱香后,阿招终于搀扶着王远之一伙人出现在视线里。
王远之在看到林妙仪的那一刻表情明显放松。
他并未因林妙仪将他扔在那独自走掉心生埋怨,反倒庆幸她此刻安全。
“表哥你怎么样!”林妙仪用手撑地要站起身,一只手却按住了她的肩膀。
伴随着头上传来的一声嘲讽,“先顾好你自己吧。”
林妙仪又坐回了地上。
好在王远之和护卫的伤也并无大碍,只是身上不同地有一些咬伤和抓痕。
阿招和吴毅也均是一些小擦伤。
经过两次奋战,双方也不再充满敌意,竟有些同盟战友的感觉。
而且沈尧也实实在在地救了他们两次。
分别的时候,王远之躬身,郑重其事地作礼,“荣王殿下今日大恩,王远之铭记在心。”书生气的脸上都是感恩。
沈尧不习惯别人对他这么客气。点点头算是回应。
而且他也有私心。
若王远之他们出事,那些狼也难免不会再攻击沈尧几人。
更何况若林王两家派人来寻,这大山里的秘密怕是再也守不住。
等大家都把伤口简易的包扎好,沈尧牵马走过来。
他把目光转向林妙仪,低声问道,“还能骑马吗。”
林妙仪眉眼弯弯,声音也轻快,“应该没问题。”
她现在只想着能回到王家好好吃一顿,再睡一觉。
沈尧站起身,眸光轻转,落在林妙仪的睫毛上,湿漉漉地像冬日寒风里的一抹润泽,他伸出手。
“什么时候回都城?”
林妙仪握过他的手就势站起身,将发丝别于耳后,眼中柔和,望向远处的山脉,天边一道红光若隐若现。
这一夜终于过去。
她轻声回道,“等外祖父病好了就差不多吧。”
回去后她便又是林府的小姐了。
“好。”沈尧表情严肃,竟不似平日的戏谑。
天各一方,以后,怕是很难再见了。
也好。
林妙仪垂下头,眼睛里星星点点,竟像是还有话要说。
沈尧却用力拍着马身,低声道,“去吧。”
马儿得到了指令奔跑出去。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林妙仪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才终于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王爷!”
阿招扶起沈尧,才发觉他的肩膀早已被血浸透。
王远之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抵达儋州附近的华镇。
他提议,“先找个客栈歇歇吧,我再去医馆找个大夫来。”
林妙仪没有迟疑便答应了,毕竟这个样子回家,也只会让王宛如心疼。
王远之扶着林妙仪从马背上下来,伸手却摸到了一手的黏腻,仔细一看,满手血红。
他表情惊恐,“你受伤了?”
林妙仪疑惑地伸出袖子才发觉,她被咬伤的明明是左胳膊。
而此刻,她的右边袖子却已被鲜血染红。
…,……
林妙仪在客栈里梳洗完毕,身上清爽不少,脚也已上好了药,马上就可以回王家了。
她看向床上叠放整齐的裘皮。
不晓得沈尧怎么样了。
林妙仪回想起在山口处分别的场景,这个傻子……明明伤口裂开了还要背她走那么远的路。
楼下却突然传来一阵阵吵闹声,林妙仪推开窗,向下看去。
只见楼下百姓均站在道路两侧张望,道路中间,是一排浩浩荡荡的队伍,队伍之中,还有一个巨大奢华的的轿撵。
人群中几人小声议论的声音飘了上来。
“这不是荣王得队伍吗。”
“荣王回冀州啦?”
“这么多年一直为质子也是不容易呢。”
她放眼望去,轿撵中有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隔着金丝帷幔若隐若现。
林妙仪双眸微动,好一招金蝉脱壳。
王远之也望着荣王的队伍也是神色复杂,他心中有太多的问题。
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但是此刻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他想跟林妙仪分享。
他来到林妙仪的房间,大声喊道,“表妹,父亲传来消息,外祖父醒了!”
林妙仪也是欣喜,她嘴角上扬,“那就好。”
起码这一趟他们没白来。
王远之也随林妙仪看向楼下,“表妹,荣王他?”
“表哥,他做什么与我们无关,小心祸从口出,那几个护卫……你也叮嘱好。”
王远之点点头,他早已经对林妙仪的话深信不疑。
“放心,他们是我王家死侍,自是不敢瞎说话,只不过——你跟荣王以前便认识?”
林妙仪想起初相识的场景,略一迟疑,随即轻飘飘的说道,“一面之缘。”
王远之又自顾自地说,“我看他在外面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不会被人发现吧?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林妙仪走至床边,并未回应,只默默的收拾东西。
发现又能怎么样,沈尧本就多年不在庆国,无人认识,更何况此地天高皇帝远,他不认,谁也没辙。
……,……
自打护卫带着灵犀草回府,得知王远之和林妙仪晚些才能回来后,王宛如要照顾王老太爷脱不开身,便派兰絮日日都在王府门口守候。
远远地,兰絮就看见了熟悉地一行人。
她冲进去禀报“夫人,表少爷和小姐回来啦。”
王宛如听到这个消息急忙忙赶到门口。
这几日她是吃不好睡不好。
王府外,王远之首先翻身下马,又小心地牵着林妙仪下来。
一旁的苏陌看在眼里,表情有些不自在。
这两人出去一趟怎么感情还增进了。
王宛如如今却没想那么多,她的视线全落在林妙仪一瘸一拐的腿上,近看下,连脸上也有几道血痕,好在伤口不深。
她眼圈泛红,声音沙哑,拉住林妙仪的手轻声问道,“疼不疼。”
林妙仪摇摇头。
王宛如别过脸用袖子轻擦眼底的泪,这一趟的艰辛可想而知。
小时候的林妙仪最怕疼了,一点伤口也要大呼小叫的,几日都不肯下床。
王宛如又宠她,明知是假的,也会将饭菜端在她房间里,一口一口的喂。
可是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如今再也不喊疼了。
她回过头, “快让我好好看看,身上有没有受伤。”王宛如边说边围着林妙仪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的伤后,才放下心来。
林妙仪不愿她难过,“我没事,母亲,外祖父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他。”
提起王老太爷王宛如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你外祖父现在还不能下床,要不然早都出来了,他日日都要念叨你们呢。”
苏陌也连忙上前一步,撸起王远之的袖子,又扯开他的大氅,“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见儿子浑身上下都完好无缺也松口气。
王远之笑,“哎呀,我没事,母亲,这一次,多亏了表妹。”言语间满是欣赏与钦佩。
苏陌却手中一滞,立马岔开了话。
“行了,别站在门口了,快进屋吧。”
林妙仪一进屋,便看到了床上半躺着的老人。
与前几日那个垂死状态很是不同。
如今的王老太爷神采奕奕,双目有神,和蔼可亲。
他一看到林妙仪就向她招招手,“好孩子,到我身边来。”
林妙仪看向王宛如,见她含泪点头,林妙仪垂眉低眼,走到床边,握住了那双手。
手掌粗糙干涩,但是温暖。
凸起的掌纹与青筋也清晰看见。
一想到这双手在她小的时候,也已经握过了无数次。
她就无比庆幸自己做了去十万大山的决定。
“外祖父……”
王老太爷眯起浑浊的眼,方才看清林妙仪脸上的伤,“采药的事我听你母亲说了。”他声音低沉沧桑,“你——受伤了吗?疼不疼?”
还没等林妙仪回话,他就吩咐王彦怀,“丁大夫呢?去,把他叫过来看看。”
王彦怀面露尴尬,搓着手,“父亲,丁大夫才刚回去。”
“回去再来不就得了?”
王彦怀则有些为难,丁春阳主要擅长疑难杂症,这种皮外伤折腾他一趟实在是大材小用。
林妙仪见状,也连忙拒绝,“我没事,外祖父,表哥已经给我找大夫看过了,不用麻烦。”
林妙仪从前受点小伤也是不在意的。
如今身边太多人虚寒为暖倒是有些不自在。
王老太爷轻拍她的手背,说话时身体也跟着颤抖,“好,回家了就好。”
王远之一旁撇撇嘴委屈,“祖父,你怎么不问问我。”
“我也受伤了,”王远之伸出自己右手放到王老太爷的眼皮子底下,“喏,你看。”
王老太爷看到那一条细小的伤痕顿时板起脸,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你那伤口只怕都不如蚊子叮一口疼呢。”
屋内笑作一团。
林妙仪也跟着笑。
王远之却半点不生气。
他嬉笑着凑过来,也坐到床边,握住王老太爷的另一只手,“祖父,你都想不到,我这个表妹,可不像表面那么柔弱,一开始她要跟我去,我还不想带她呢。”
王老太爷看了林妙怡一眼,面相柔弱,可那眼神里明明装满了坚毅与倔强。
也就王远之那个臭小子看不出来。
他笑, “那后来呢。”
“后来……”
王远之讲的绘声绘色,独独省去了碰到荣王的事。
王老太爷听的眉头一会松一会紧。
王宛如与苏陌也悄悄地退了出去,把屋子留给了祖孙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