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画与香丸
绢画的四角已经残破不堪,被老妇人随意地放在一堆古籍之中。
此时,她看见青禾盯着绢画不放,很和蔼地笑了笑,没有商人的市侩,“小姑娘,你喜欢这幅画吗,你可以拿起来仔细看看。”
青禾看了看她,没有吱声也没有动作。
这只是一副普通的画作,没有蕴藏灵气,不是大家之作。能放在这淘古集里,恐怕是因为它有些年头,而鱼尾上的颜料明显贵重且少见。
但它不符合伴手礼的条件。
青禾没有很多钱,无力购买。倘若她告诉谢老爷,对方肯定很愿意为了讨好她而买下绢画,可她不愿意。
久安是她的至交,彼此之间互帮互助,欠些人情债,都是小事情。但青禾不愿意和久安的家庭,尤其是谢老爹牵扯过深。
谢三求不是个简单的人。他能屈能伸,处理事情软硬皆施,从他跑到田家结拜到死缠烂打跟着上路,做的种种事情,青禾一一看在眼里。
今日若欠下他的,来日他必将讨还。
老妇人看青禾没动作,以为她害羞,将绢画塞到她的手里说道:“没事,我不是那等小气人,你想看就看。”
柔软冰凉的布料触到肌肤,好似四季山山脚下那泓冰水涧清透的泉水从指间汩汩流过。
画中的景象忽然一跃而出,于是数不清的枝杈从青石板路的空隙破土而出,迅速长成遮天蔽日的巨木。从远处奔流而来的山泉淹没了青禾,她在水底向上望去,水纹的律动扰乱了射入眼睛的光芒,天空与山林的交界不断地被扭曲、重组,明暗交替下,摇曳着金色光芒的鱼尾从头顶游过,投下一片晦暗的阴影。
灵力自发地从丹田涌出,冲进识海,青禾身体一震,从幻象中挣脱出来。
心脏剧烈跳动,她下意识地捏紧手中的绢画,仔细打量。
仍旧是一副普通、没有任何灵气的凡画,那么刚才又是怎么回事呢?
温柔的阳光打在画布上,画中心的颜色好像明亮了一些,褪去了一小部分暗淡,有微弱的光芒从从鱼尾上一闪而过。
老妇人笑道:“孩子,看来你与它有缘。一文钱,你给我一文钱,这幅绢画就属于你的了。”
青禾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满面慈祥的奶奶,脑中则迅速回忆起以前在村口听家长里短的时候,长辈们不断叮嘱年轻人不要贪便宜上当的话。
仙人跳?不对,没有美男诱惑,破旧的绢画也够不上美色。卖假货?不对,摊主也没说这是古物,再说一文钱有什么赚头。
到底是长久的修炼给了青禾试错的勇气,她道:“老板,你好心卖给我,我也不能让你亏本太多,嗯……”她翻了翻自己的荷包,数了数所剩无几的铜钱,讪讪地笑了笑,伸出手,“我给你五文钱吧。”
老妇人摆摆手:“不用,一文就好,我出摊这么多年,你是头一个对这画感兴趣的人。它呀,也算苦尽甘来,熬到头了。”
摊主从青禾手里拿走一文钱,心情颇好地开始收摊,“回家喽!”
硕大的包裹背在老妇人的身上,却没有压垮她的身姿,她脚步轻快地走向远方,逍遥自在,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歌声徘徊在清风中,久久不曾散去。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久安拍了拍青禾的肩膀,道:“发什么呆呢?”她看看好友手里破旧的绢画,并不在意:“怎么淘了个这么个东西?青禾,你快来,看看我爹发现了什么?”
青禾被拽着往后走,她小心地将绢画放到自己怀里,扭头回望,老妇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她摆摊过的位置只余下从泥土缝中挣扎长出的小小野花。
“您眼光真好,这香丸可不是用那等普通香料制成,乃极品之王,天下间除了我这里可再寻不到如此珍宝了。来,您仔细闻闻。”摊主将棕红色木盒凑近谢三求的鼻子,里面是数颗拇指大小,圆圆的黑色香丸。
“老爷,怎么样?是不是香味独特,远胜过普通货色?”摊主殷勤地问。
青禾和久安挤了过来,两个小姑娘也凑近,深深嗅闻了一番,俱是睁大了眼睛,彼此有些惊喜地互看。
真好闻。香气清淡不冲人,闻着有袅袅植物芳香,仔细品辨,却觉得似有若无间变换了风味,再难追寻前韵。
青禾低声道:“我还以为香丸这种东西,只是村里办丧事时点燃的浓烈呛人的味道……没想到还有这么好闻的。”
久安悄声回她:“是呀,我娘也买过其他的香薰,都没这个好闻,看来我们捡到宝了,拿这个送人肯定有面子。”
“唔……”谢三求眯着眼深吸一口气,没有接着对方的话头说下去。他表情平和,没有任何诧异,甚至挑了挑一侧眉毛,露出一副“勉强凑合”的表情。
“休要聒噪,你当老爷我是没见识的乡下人吗。哼。”谢老爷露出一点不悦的表情。“天下香道鼎盛,各式香谱广发天下,名盛香品数不胜数。就你这样坐井观天的小贩才会寻到一味香丸,便奉为珍宝。”
“要老爷我看,你这味香丸纵然好闻,也不过是胜于寻常店铺所售熏香一二。”
“老爷休恼,小的怎有胆量欺瞒您呢?这样吧,小的看您是一方豪客,,给您试燃一份样品,您便能知晓它的好。”
摊主讨好地笑了笑,转而又哭丧着脸,委屈巴巴地小声抱怨:“小的这香丸,一分可值千金啊,燃烧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若非老爷您来,寻常客人我才舍不得给他闻呢!”
“好物只等贵人取,凡夫俗子哪里知晓其真味?”
摊主又看看眼巴巴在一旁望着的两个小姑娘,笑道:“两位贵小姐稍待。好事多磨哟,且看我透骨香一展神迹!”
随着他将香丸点燃,随着火光明灭,一股更清晰的香气扑面而来,余韵之悠长,引得远处其他摊位的人也不断在空气中轻嗅,窃窃私语讨论不知何处传来的清香。
“老爷、小姐,我这透骨香还有更神奇的一面呢,容小的展示给你们看!”
他拿起竹扇冲着香丸轻轻扇动,微风袭来,而白色烟气纹丝不动,依旧向上袅袅升起,没有偏离原先位置一毫。
“香可逆风。”
接着他手托香盒,缓缓移动,烟气随之变换,拖曳在香丸后,斜向上缥缈。
“这烟气飘而不散,可凭空作画。”
摊主手肘快速转动,以烟为笔,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出现在空中。
“老爷,小姐,如何?”
两个小姑娘已经是心动非常,但知道要砍价决不能助长他人气势,于是眼神闪烁下仍旧闭口不言。
“你这香丸倒有点意思。不知以何香料为君,以何为臣?”谢三求问。
“这……老爷,恕小的无礼,此乃家门秘制,不能传于他人啊。”
“笑话,我又不探听你那秘方的具体步骤,君臣佐使,我不过问你其中两项。香药同源,也要分各人体质适不适应,你不告诉我君臣之香,我如何能确定可以享用?莫说你这小门小户的秘方了,便是府城制香大户,想要出售,也得告诉客人最基本的用料。”
谢老爷颠了颠鼓鼓囊囊的荷包,冷笑道:“看来店家是不想做这门生意了,奇哉怪哉,送上门的银钱不要。孩儿们,咱们走!”
摊主一看谢三求一行人真要走了,赶忙拦下。
“老爷小姐留步,莫要心急,小的说了便是。”他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没什么人停留在附近,压低嗓子,神神秘秘地凑过来,道:“老爷莫怪,小人的香确实有来头。”
“老爷可曾听说过青牛镇豆腐王?”
谢三求心下一愣,干我奶兄弟什么事?
面上疑惑不显,只顺着问:“略有耳闻,怎么了,你这香还和豆腐扯上关系了?”
“一看您呐绝对没吃过,关键不在豆腐上,是在他做菜的香叶上!”
谢老爷心里翻了个白眼,自己奶嬷嬷创造的豆腐羹怎么可能没吃过,好吃是好吃,但也没什么惊奇。
“豆腐王初来青牛镇的时候还是母子俩,凭借着一手豆腐绝活安了家。虽然好吃,但不是没有其他家菜馆能与之竞争的。后来年长的母亲老死了,儿子独撑门户。”
“可惜儿子手艺没有母亲厉害,比不过其他家,渐渐没落了。谁成想过了大半年,他在一家富户做菜的时候,突然大显身手。那菜肴香的啊,几公里外的狗都闻味儿跑过去了。”
“自此他豆腐王的称号彻底立住了,无论其他竞争者怎么钻研,嘿,做得就是没他好吃。”
“小人慕名去过青牛镇一次,想拜师学艺。可豆腐王傲得很,根本不收徒。然后……然后……”摊主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谢老爷了然,掏出一块银子塞到他手里,揽住肩膀低声说:“好兄弟,我就是个听故事的过客,了解完了事情缘由,买了香丸就走。你到底做了什么与我有何干系?”
摊主掂量下手中银钱,喜笑颜开,“嗨,没什么大事,我实在好奇。趁豆腐王不在家,偷溜进去看看。我可没做坏事啊,就见到他屋子里有株植物奇奇怪怪的,折了它一片枝叶回来栽种。”
“不得不说,豆腐王厉害,他家的草也不凡。有一次我无意间烧了片落叶,没想到气味及其好闻,我就拿来制作这透骨香了。”
“所以,老爷,我可真不知道香草究竟是什么。不过我和家里人都试用了,对身体绝对无害,而且用多了还神清气爽呢!”
谢三求在心里琢磨等回家好好问问李家明,他对着摊主道:“你这怎么卖,有多少颗?”
“老爷,这是最后一批了,家里的香草不知怎么枯萎了,以后想要再没了。嘿嘿,物以稀为贵,但我看老爷极其投缘,就十两一颗,一共十颗,一百两银子。您给银票?或者您有灵珠吗,那一颗就行。”
谢老爷面无表情:“我出十两,一共十两!”
“哎嘿,价可不是您这样砍的?算了当交个朋友,九十两。”
“二十两。”
“真不行,小人赔本了,最少八十两了,不能再少了。”
“三十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