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我要跟你回家

陈霁尧没有卖掉他送的表。

将那只盒子从书桌抽屉里拿出来时,脸上的神情从容、凝视,永远是那副不慌不忙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的样子。

时间的流动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赵熙动了动干涩的唇,心情有一些难以描述——好像并没有因为误会的解除而感到高兴,气氛骤然安静下去之后,心里反而一阵空落落的。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对方才是应该被质问的那一个,最后却衬托得自己像是在他面前无理取闹的跳梁小丑一样。

他虽然有时也会脾气不好,但很少像今天这么气势汹汹又咄咄逼人的,方才的失控或许只是在给这段时间积攒的情绪找一个出口。

陈霁尧都十分包容地全盘接下、照单全收了。

陈霁尧没有嫌他吵闹,也没有要赶他走,他索要的那块仿佛代表着两人感情从始至终从未变质的“证明”,对方也很配合地拿出来了——可赵熙还是不满意。

因为很多事,明明就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

一抹飘忽不定、极其落败又让人抓不住的情绪潮水般上涌,像是漂浮在半空中失去引线的风筝,随着风可以被吹往世界上的任何角落,直到执线人站在原地的身影变成视线里再也无法被捕捉的一个小小落点。

陈霁尧还是用那双幽深到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静而沉地望着他。

他快要不能呼吸了。

连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到底还要疯下去多久,到底想让男人在自己面前证明点什么。

沉默到最后,就只剩下那听起来最无用、也是最没有办法的一句:“好,那看来……还真是我错怪你了。”

说完不抱有任何歉意、生硬地勾了勾唇,转身大步流星超门口踱去,没有再回头看身后一眼。

“哐!”地一声,将家里的门重重摔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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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两天没有再见面,赵熙像一台没有感情只按设定程序在纸面上签字的工作机器一样,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批复那些需要他过目的文件。

但其实早在陈霁尧回来之前,他好像就已经在过这样按部就班毫无新意的生活,目前的状态,也只是将那段时间的习惯延续下来了而已。

上次爽约的事被裴铭在电话里念叨了好久,但他最近实在没心思应付,对方不愿意等了,这天中午直接找到了亚深顶楼的办公室来。

赵熙中午不再去恒纳午休,脸上盖了本书,一个人躺在沙发上懒懒地晒太阳。

裴铭进门瞟了眼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将书从他的脸上拿下来:“陈霁尧一回来,我还以为你没时间再出来见我了。”

“原来也是苦哈哈一个人在这儿加班啊……”

助理送进来两杯咖啡,赵熙转了转僵硬的脖子,系上袖扣问裴远鹏交给他的项目进展得怎么样?

“别提了。”裴铭窝在沙发里挥手:“我爸盯上科贸新城那个商圈,可现在开发权握在陈霁尧手里。”

“原本想着让你帮我在他面前说几句好话呢,谁知道你们俩现在闹成这个样子……”

说着两眼空空叹气:“小爷我最近水逆,事业不顺,牌场受挫,情场也失意。”

“你们家孟女士之前总带你上香那地儿是哪来着?让我这两天抽个时间也赶紧去拜拜。”

上次被强行拽过去还是在出那场车祸以后,按理来说该乞求平安的,却被人三言两语诓着问起了姻缘。

老和尚解签时说他感情路有一些波折,这种唬人鬼话放在以前,赵熙是一百个不会相信的。

现在回过味来想想,人家大师的预言说不准还有一定的道理,别说是感情波折,他现在连人生都开始波折了。

于是没再拦裴铭,抿口咖啡淡淡说了句:“你去吧。”

裴铭凑近了仔细瞧他:“要我说人都已经回来了,你怎么看着还是这么无精打采的?”

任他随便想聊什么赵熙都愿意奉陪,可现在独独不想提起的就只剩一个陈霁尧了,遂将话题岔开:“你呢?认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听裴少说他自己情路不顺。”

“人家要跟我分手呗。”

裴铭语气变得闷闷的:“这小没良心的,我虽然嘴上说只把她当妹妹一样照顾,可对她那点心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吧?”

“礼物挑贵的买,见着什么好玩意儿都只想着她,可人家现在说不稀罕我这几个臭钱,分手也就算了,还说要把我以前给她买的包都折成现金还我。”

“我算是看出来了,从一开始,她跟我在一起就没有真心!”

明明是人家小情侣之间分手闹别扭,这话从裴铭口中说出来,情景和味道好像都变了,赵熙心脏还是莫名其妙抽了下。

但很快调整好表情,赵熙又看他:“又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你就不能洒脱点?”

“那我在她身上花出去的时间和精力又怎么算?”

裴铭低头抹了把脸:“不瞒你说,之前谈了这么多,这个算是陪在我身边最久的了。”

“你知道那种两人天天腻味在一起,现在猛地一分开,心里空下去一块是什么感觉么?”

说着像是没有办法了似的,自嘲呵了声:“以前从没认真审视过自己,现在人家姑娘打定主意要离开才发现,我心里……其实还是挺喜欢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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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铭喝完那杯咖啡之后就走了,赵熙又回到办工桌前,开始处理手边剩下的文件。

耳边没再响起那个念念叨叨的声音了,对方抛出的问句却像一道值得探究的谜题,之后不知不觉度过的时间里,逐渐将他的思绪一寸寸占据。

裴铭问他知不知道和天天腻在一起的人断崖式分开、心里空下去一块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赵熙不禁要发笑——他当然是知道的,并且敢拍着胸脯保证,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四个月里、那段整日浑浑噩噩度过的时光实际上有多么地痛苦难熬。

可也就是这样,令他原本就理不清的某些情绪变得更加凌乱了。

明明是恋爱中情侣之间的相处,同样的公式为什么也能如此合适地套用在自己身上?

曾经不是没有被人提出过自己过度依赖陈霁尧,赵熙心里却从没把这话当回事,因为自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和陈霁尧之间的相处模式就已经是这样的了。

这些听起来深奥又麻烦的问题,赵熙很少自己去琢磨,当他头又开始隐隐作痛的时候,孟宛一通电话过来顺利“解救”了他。

母亲在南新街的一家鲜花店定了一大束宫灯百合,要他周末回澜苑的时候开车帮自己取回来。

赵熙夹着电话挑眉:“您就这么肯定我周末一定会回去?我手头一大堆事呢。”

那头声音顿了顿,但又像是十分理所当然将他们联系在一起:“阿尧说周末回家来吃饭啊。”

“怎么?你们难道不是每次都提前商量好的吗?”

陈霁尧要做什么事,已经很久不来跟自己主动商量了。

赵熙自然不会把这话当着母亲的面讲,虽然两人之间现在相处一直是别别扭扭的,但私下里就是闹得再不可开交,当着长辈的面,永远只会展露出一副相亲相爱兄友弟恭的和谐样——不只有陈霁尧,这是赵煦亭他们三个早在很多年之前就彼此心昭不宣默契达成的共识。

当然,赵熙偶尔也会有实在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时候,但那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跟现在被某人气得自己要靠撞车撬锁这些损招发泄不满比起来,那些就也都算不了什么了。

周末不确定对方几点钟到家,赵熙中午替孟宛取过花,早早就过来澜苑了。

赵政林要在自己房间里午休,其余人也都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忙,电视里闹哄哄放着些无聊的娱乐节目,赵熙也十分专注地坐在沙发前,整整一下午,却没有哪一幕是真正看进脑子里的。

院子里传来引擎熄火的声音,赵熙竖起耳朵早早就捕捉到动静了,默不作声将电视音量调到最大,脊背不自觉挺直,假装自己一直看得很入神的模样。

陈霁尧一进门,孟宛的声音就从茶室里飘来:“回来就回来,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啊?”

“崽崽,你别光坐在那儿,也帮着阿尧拿一下噢!”

赵熙关掉电视从沙发上站起来,这时候倒表现得很听母亲话,走过去,从他手中将给家里人带的几大盒礼品接了过来。

两人有段日子没见面了,赵熙几乎一靠近就不由自主想要再凑过去,多闻一闻对方身上的味道。

陈霁尧垂眸看了他一眼,呼吸很轻。

赵熙抬头对上那双打量自己的眼睛,张了张口,下意识觉得这时候应该先说点什么,孟宛迎上来将他给挤开了。

隔这么久不见,孟宛拽着陈霁尧前前后后查看了一番,见他整个人完好无损地回家,这才终于是放下心来。

随后一起去茶室坐着,陈霁尧对众人解释自己前段时间只是太累,临时决定去度假,走的有些匆忙,所以没来得及跟大家打声招呼。

赵煦亭没有作声,将他面前杯子里的茶水蓄满了。

孟宛捞过他的手拍拍:“下次不能再这样了,你都不知道家里人多担心。尤其是崽崽,过年时候见不着你,感觉他都快哭了。”

“我哪里有?!”赵熙从椅子上弹起来。

赵煦亭端了盘水果过来:“阿尧只是想出去放松一下,看把你们一个个紧张的,现在回来了,咱们一家人不就又团团圆圆的了?”

“母亲你不要过于紧张,我们几个都是成年人了,看你今天为了等他回来还特地穿这么正式,这样会搞得阿尧压力很大。”

孟宛蛮不在乎托了托头发。

赵煦亭:“脖子上这串项链不错,以前很少见您戴珍珠的,这么一看倒是很衬气质。”

“过年的时候人家关小姐送我的。”孟宛说着白了眼赵熙:“要我说人家女孩子就是比男孩子贴心,哪像你们一个个的,平时想找人陪我逛街就跟聋了瞎了一样。”

赵熙瘪瘪嘴:“您别只看我啊,我至少还隔三差五跑回来陪你,哪像某些人,过年自己跑出去玩连通电话都不带打回来的。”

“阿尧平时要操心多少事?他工作压力多大啊,趁自己有闲的时候出去玩玩放松一下心情有什么问题?”

赵熙不跟她争了,靠回椅子里咕哝声:“偏心……”

孟宛斜眼瞟过来,捞过他胳膊又往他背上拍了下。

目光转回到项链上,赵熙懒洋洋在母亲耳边说:“放心……我不会叫她吃亏的。前段时间在宝佳士拍了副耳坠送她,这种事情,不都是有来有回嘛。”

孟宛:“你现在跟人家在一起就老老实实的,别再闹出那些不着调的绯闻来了。”

“等你爸爸这段时间忙完闲下来,我们计划着邀请关士川和关太太坐下来一起吃顿饭。”

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赵熙心猛地一提:“……会不会太着急了?”

孟宛饮了口茶:“你人按时到了就好,剩下的不用管。”

“聚餐的酒店,就定在阿尧那里好了,自家人照应着方便。”

陈霁尧点头,从容地应道:“好的,我来安排。”

赵熙原本还想再推脱一下的,谁知这人竟表现得比自己还积极,是巴不得自己明天就跟人结婚入洞房从此以后不再来烦他了是吧?

赵熙心里又开始别扭了,酸不溜秋冲人笑笑:“怪不得孟女士总说你可靠呢。”

“现在只是双方父母见个面,你就能打点好一切了,等到真结婚办典礼的时候,陈总岂不是要给我封个大红包?”

“以前说要当伴郎的话还做不做数了?”

他这端话音落地,对面男人眸光微微敛了下,看不出很大波动,但认真思索后还是说:“如果你确实有这个需要,我没问题。”

当伴郎这件事是赵熙当初醉酒自己先提的,但也只是开个玩笑从来没当过真,因为那只是一场莫须有永远不可能发生的婚礼。

可现在他却莫名有一点心塞,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几个月前自己亲手射出的一只飞镖,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徘徊了一大圈,几个月后正好射中今天的自己。

陈霁尧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看上去明明是对自己的要求有求必应百依百顺的,自己潜意识里却仍旧希望他在这一刻会拒绝甚至是反驳。

可就因为对方那句看不出一点破绽的“我没问题”,赵熙十分确定,他现在心里,又变得很不高兴了。

中午到澜苑后,赵熙就让助理把车开走了,晚上回家,自然而然就有理由让陈霁尧送他。

那辆迈巴赫被送去修,陈霁尧今天换了辆宾利开,赵熙打开车门钻进了副驾。

这辆车刚买回来时被自己改装过音响,电台里在放一首80年代的经典摇滚,赵熙觉得有一点吵,伸手过去将广播的声音给关掉了。

晚间车道即使有人从后面超上来,尾灯亮过一瞬,很快也会消失在融融的夜色中。

宾利无声驶入南浦大桥辅道,过了一个红绿灯路口,驾驶座上的人打了左转向。

赵熙干脆也不装了,头靠在座椅上说:“右转,我要跟你回家。”

方向盘没有听他的指挥,依旧我行我素地向左打了一把。

“陈、霁、尧?”

大概率知道他要开始闹了,被叫名字的人再一次熟练地落下童锁。

“停车。”火气在酝酿当中,赵熙尽可能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对着人又重复一遍:“前面的路口停车!”

轮胎转速逐渐在路边放慢,陈霁尧很稳地将车停下来,按下手刹。

副驾车门几乎同一时间被拉开,待他再解了安全带追下去时,赵熙已经点了支烟靠在江边的栏杆上。

徐徐袭来的夜风拂过耳畔,赵熙额间发丝被吹乱,将他一张玩世不恭的脸衬得凌乱又有些慵懒。

“我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走到这条路上的时候我们两个都要吵架。”

其实说吵架也不够准确,更严谨点,只是他单方面在对着陈霁尧发脾气罢了,上次婚礼后讨论校庆的事情也是一样。

陈霁尧从不对他说一句重话,向来是很能忍的,赵熙猜不透他的心,因此更加恼火了。

今晚两人都不该有那个闲情逸致的,陈霁尧却走了过来,靠在栏杆上陪他一起看夜景,听船舶从江面上驶过发出闷闷的汽笛声。

一派空旷的静谧中,那道声音在耳边开口:“你很喜欢汇景的房子?”

赵熙心头一颤,挑眉看过来:“你什么意思?”

“我将它过户给你。”陈霁尧说:“我搬出去,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装修一下,到时候就当我送你的结婚贺礼。”

“……”

真该谢谢他这份好意的,但赵熙说不出话,他被他气得快要吐血了,牙根咬着:“这么大方?”

“陈霁尧,你是觉得我自己买不起么?”

“你买得起,但我送你,是我的一点心意。”

赵熙才不信他这番鬼话,真当自己看不出来么?

“陈总这次还真是舍本了,为了让我不再缠着你,连自己住了这么多年的房子都愿意赔出去。”

胸口开始一阵阵抽着疼,像有无数针眼密密麻麻扎在他的心上,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疼得他几乎忘却了呼吸。

赵熙不明白,不明白他们之间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曾经躺在一张床上共用一个枕头,十几年来朝夕相处连走路影子都要并排出现的两个人,现在居然要割裂到如此地步。

那是一道足够委婉的逐客令,对方已经做到了十分体面,所以他也应该要学着懂事一点。

遂还是强忍着,强装淡定一脸平静地说:“你叫人收拾东西,我下周找人去搬。”

说完笑看他:“我的衣服、枕头、牙刷、拖鞋、甚至是手机充电器,通通叫人打包装起来。既然这么想我从你家里面搬出去,放心,我不会赖着不走的,会搬得干干净净……”

“一根头发丝都不给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