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方舟

陈舷揉了两下眼睛, 确定自己不是因为重病得了什么眼花的后遗症。

ARCA四个大写的英文字母,的确清清楚楚地挂在那墙上。

“你的公司?”陈舷问,“这个ARCA, 就是你的?”

方谕正牵着他的手往里走:“是啊。”

“……”

陈舷想起在海城国际机场里,那个销售员惊悚得像活见鬼一样的目光。

怪不得她要那样看过来,原来惊悚的原因不是陈舷, 而是过来逮陈舷的方谕。

只在入职培训时在PPT上见过的品牌创始人, 就那么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了面前,还顶着一头很没品的秃头。

换成陈舷, 也得被吓死。

方谕牵着他,走进了旋转门。

人不多,前台只有个小姑娘。看见方谕, 她站起来,朝他弯身。

方谕走过去, 和她用意大利语说了些什么。

姑娘从前台里拿出一份文件,交给他, 方谕拿过来扫了一眼, 就转身带着陈舷往旁边走去。

俩人来到电梯面前。

看见电梯的时候, 陈舷吓了一跳。那是个和这个大楼同样复古漂亮的电梯,四面都是木头的墙。

可电梯的门居然是开合的,手动往两边推的那种开合,和以前的客厅老木门似的。

走进去后, 方谕转身拉上电梯的门。

陈舷惊异:“这还要自己关门?”

“老电梯,都要这样。”方谕拉上门,又把里面的第二道门也拉上,“漂亮归漂亮,就是费事。跟管理公司说了好多遍改一改, 他们偏说这样比较符合整体风格,不改。”

陈舷八辈子没见过还要自己手动关门的电梯,心里有点咯噔:“我现在怀疑它会不会有危险。”

方谕笑了:“不会的。”

他摁下三楼,电梯上行。

电梯平稳地到了三楼,确实没什么危险。下了电梯之后往旁边一走,就是工作室。

工作室里宽阔至极,窗户外投射进晴朗的日光。十几张白色长桌子排列着,座位和座位之间摆着新鲜的花儿。整个地方安静极了,所有人有条不紊地都在忙碌。

方谕走了进来,有人看见他,恭恭敬敬地弯身,说了些什么。

他们语句短促,说的都是同一句话,方谕也只是点了点头,没答什么,大约是叫的名字。

人有点多,有些人都回头往他这边瞅,或好奇或疑惑的目光三三两两地打量过来。

陈舷往方谕身边贴了贴,讪讪按住帽子。

“老板。”

熟悉的声音传来,陈舷往旁边一看,小马秘书拿着个文件夹走过来了。看见陈舷,小马秘书朝他笑笑,礼貌道,“陈先生。”

终于看见了个熟面孔,陈舷心里忽然一松,安心了。

“嗯。”方谕应了声,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他,“拿根笔来。”

小马秘书直接从胸前口袋里拿了根钢笔给他。

方谕把笔接了过来,拉着陈舷直接往最里面去了。里面有个大办公室,和外面隔着一大片磨砂的玻璃。

方谕走过去,松开他,拿着手掌挡着,在密码锁上嗒嗒地点了一串数字。

陈舷愣了下,却听见一阵挺熟悉的声音,是数字键盘被摁响时此起彼伏的音调。

170414。

他立马分辨出来了。

这串数,是陈舷跟他分手那天。

陈舷心里一下哑然。

打开了门,方谕带他进了屋子。一面窗户正对着南面,白纱帘被春风吹得悠悠,光折射在地上四四方方的一块。

陈舷浑身却热得发冷。

方谕把他牵到了旁边一处待客的沙发上,扶着他坐下,拿起桌上的杯子,给他倒了杯红茶,让他等等,转身就走了。

方谕转身去忙了,陈舷盯着他看。他今天穿了身针织的毛衫,衣服宽松,在他身上松垮垮毛茸茸的,落拓出他肩宽腿长的身形。

方谕身上铎着层阳光。

方谕也被困了很久。

陈舷想,十二年里,方谕也被困在那天里很久。

事情那么突然地拦腰截断,他其实心里还是不解的。所以哪怕逃了出来,飞到了天边,可自己还是给自己画地为牢。所以他家里后院有个本可以不装的游泳池,工作室的密码还是那天的日期。

他还是想陈舷。

一天一天里,方谕应该是渐渐不恨了。

方谕坐在那张大桌子上,马西莫把手里的文件夹打开,正把文件一张一张摘出来,放在他面前。

俩人嘟嘟囔囔说着什么,陈舷听不太清。他把桌上的红茶拿起来,捧在手心里,一口一口小口喝着,把心上五味杂陈的思绪压下心底。

温茶从喉咙里落下去,暖得刀口都有点烫。陈舷喝了几口,把杯子拿开,捧在手里。他看着杯子里清亮的茶汤,开始发呆。

耳边的声音悄悄地发远,变模糊,陈舷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的重逢。

记忆一帧一帧,倒带重回。陈舷想起最开始,站在电梯里的方谕。

他终于回想起方谕那时候的眼神。

没有恨,没有怨,只有犹豫和不敢认他的难以置信。

陈舷那会儿就很憔悴。

“陈先生?”

陈舷回过神,一抬头,马西莫站在他面前。

“没事吧?”马西莫问他。

陈舷朝他讪笑两声:“没事,怎么这么问?”

“叫您三四声了,您一直没反应。”马西莫直起身,“老板得忙一会儿了,得劳烦您多等等。有什么需要的吗?我帮您拿些软茶点来?”

陈舷忙摆摆手:“不用不用,不用忙活我,我自己等着就行。”

“好的,那我告辞了。”

马西莫指指外头,“外面最近的办公桌就是我的,有需要的话,您随时可以叫我。”

“好。”

马西莫点点头,然后眼帘又低下来,视线微微向下,把陈舷又打量几眼。

嘴上说着告辞,但他一动没动。

陈舷被他看得发毛,下意识地按按帽子。帽子很好,他又狐疑地低头,一抻身上衬衫。

他今天穿的还是那件白衬衫。

衬衫上也挺干净,没沾到什么。

陈舷又抹抹自己的脸,抬起头,马西莫视线依旧。

“怎么了吗?”陈舷有点发怵,“我是哪儿沾到什么了?”

马西莫笑开:“啊,那倒不是,您很好,并没有沾到什么。我是在看,您的衣服。”

“这件?”陈舷又揪揪衬衫衣角,“这衣服怎么了?”

“这件衬衫,是老板给您的吗?”

陈舷想了想说:“我自己选的。”

“喔,”马西莫笑意更浓了,“那老板应该很开心吧。”

“……”

方谕还真拿着这件衣服笑得很欠扁过,还不告诉陈舷为什么。

“你怎么知道?”陈舷说,然后忽的明白了什么,“你知道为什么?”

马西莫愣了:“他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马西莫无语了,他半侧过脑袋,悄悄睨了眼方谕,叹了口气,回头对陈舷说:“这是老板的收山之作。”

陈舷一愣。

“我们工作室,也不全是奢侈品。虽然礼服最出名,但为了壮大品牌知名度,也做了面向大众的平价休闲服装。”

“工作室,其实也有平价专卖店。前几年工作室刚起步,还不大,没多少厉害设计师,一开始做那些休闲服装时,很多衣服都是老板自己设计的。”

“后来品牌做出来了,老板就回去专精孤品礼服了,三年前做了最后一套平价衣服,就把平价休闲的这个板块,让给了工作室的一个小组全权做。”

马西莫指了指陈舷身上的那件衣服,“您身上这件,就是老板当年的收山之作,他经手的最后一件白衬衫。”

“所以这件,也是平价里的奢侈品,现在也一点都不平价了。虽然当年只卖25欧元,但因为老板名声在外,现在被炒的……大概市价,4800欧元。”

陈舷听得一愣一愣:“多少人民币?”

“四万。”马西莫说。

陈舷被这数惊得差点吐血。

“不过店里还是鄙视这种黄牛一样的炒价行为。只是老板很贵,也是真的,所以目前店里的这件白衬衫的价格,是两万左右。”马西莫说,“现在每年虽然都在上新这件衣服,但外面的四万炒的是当年第一批,因为只有那批是老板亲自监制的。”

“您挑了这件,老板应该笑得很开心吧。”

陈舷抽抽嘴角,干笑两声:“还好。”

马西莫朝他一笑。

“您看起来恢复得不错,”他说,“那我走了。”

马西莫朝他欠欠身,转身离开。

“等一下。”陈舷叫住他。

马西莫停下脚步,回头。

“你们这个,”陈舷指指外面,“arca,是什么意思?”

马西莫侧身回来,张嘴刚要回答,忽然想起了什么,一顿。

“……陈先生,”他说,“您的名字,是带个船字旁来着?”

陈舷一愣:“是啊。”

马西莫明白了什么,了然一笑:“那您自己查查?arca是什么意思。”

“现在科技很发达,翻译软件一定翻译得出来。”

他朝陈舷再次欠身,抱着文件夹转身推开门,这回真走了。

陈舷对着门眨巴眨巴眼,扭回脑袋,又对着摆满茶具的桌上皱紧眉头眨巴眨巴眼,一脸迷茫的莫名其妙。

谜语人啊?

意大利盛产谜语人吗?方谕最近也这样。

陈舷越想越觉得意大利这地方还是有点不好,把小鱼都整成有话不直说的性子了。

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又打开翻译软件。

切到意大利语,陈舷输入了arca四个字母。

翻译软件开始转动加载,分析单词。

陈舷等着也是等着,干脆端起茶杯,又喝了口。

茶水刚碰到嘴唇,他一顿。

单词加载出来了。

意.

n.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