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酸痛

方谕这事儿, 陈舷没再多问。

方谕明显不愿意多说,再说谁喜欢的是谁这种事,也算是个人隐私。

又到周末了, 陈舷又去训练了。

升了高中,陈舷跟方谕都要走特长。所以周末的时候俩人都不在家,都出门去训练。

老陈给陈舷找到的练游泳特长的体育馆, 离家有一千多米——没办法, 游泳馆在这个二线城市里,不是很好找。

又一天训练结束, 陈舷腰酸背痛。

练了两个月,教练说他差不多入门了,一下子给他上了强度。

今天是上强度的第二天。

陈舷坐在泳池边上, 身上披着条浴巾,手边是他的泳帽和泳镜。他散着一头湿透的头发, 揉着自己的肩膀,疼得龇牙咧嘴。

今天的疼有点不同寻常, 他感觉肩膀和胳膊上的肉都在突突。

教练从他后边走过去, 看见他后颈肩处红了一片, 停了下来。

“疼吗?”

陈舷捂着肩膀回头,欲哭无泪地点了点头。

“疼很正常,你也练了两个多月了。”教练蹲下身,“我看看。”

陈舷松开手, 侧了侧身。教练仔细看了看他身上,说:“去药店买点膏药贴吧。”

“还要贴膏药啊?”

“那当然了,你是专门练这个的特长生,肌肉酸痛和拉伤都是正常的。”教练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运动员谁身上没有膏药?那都是勋章啊, 孩儿。”

陈舷有点想哭:“我本来练这个每天都浑身发酸了……”

“慢慢会好一点。”教练说,“你刚来那几天,不是爬都爬不起来吗?现在也好多了嘛,别怕。”

陈舷忍不住呜呜咽咽了一阵——他没有眼泪,只是委屈巴巴地装哭。

“陈舷!”外头不知谁喊了声,“你弟弟已经来了,赶紧收拾啦!”

方谕每次从画室下课,都来游泳馆接陈舷一起走。

“哎我去。”

陈舷立马精神了,呜咽一收,转身拿起手边的泳帽和泳镜,利索地爬了起来。

一爬,又扯到酸痛的肌肉了,他嗷地惨叫一嗓子,捂着肩膀往更衣室走。

一站起来,他才发现腿也不太好,两腿抽搐不断,腿肚子直打哆嗦。

陈舷像老头出院似的,慢吞吞把自己挪到了更衣室里。他把泳帽和泳镜塞到包里,脱下身上的装备,冲了个澡,换上衣服,单肩挎着包走了出去。

方谕正在游泳馆的更衣室外等他,手里拿着个手机在点。

陈舷一出来,他就收起手机。

陈舷朝他一笑,下意识地扬起手,想跟他挥一挥。

手刚一抬,又扯到酸疼的地方了。

他当场笑脸一垮,脸一扭,捂住疼的地方,蹲了下去。

方谕吓了一跳:“哥!?”

方谕跑过来,拉住他一只胳膊,关切道:“怎么了?没事吧?低血糖了?”

陈舷想哭:“胳膊疼……”

“怎么胳膊疼?”方谕说,“肌肉拉伤吗?”

正巧,旁边走出来两个跟陈舷一起练游泳的人。

看见他这样,其中一个乐了声,说:“哎呀,你哥没事,这个阶段都这样。刚开始练,虽然也会酸,但习惯之后就会好。不过等再过两个月,训练强度一上来,就开始浑身酸了,去买点膏药贴一贴就行。”

陈舷骂他:“你说的轻巧!真的很疼啊,我走路都要不行了!”

“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嘛!”那人爽朗地跟他乐了两声,又挥挥手,“让你弟弟背你呗,拜拜,我走了!”

这人伸着懒腰,出馆走了。

陈舷又龇牙咧嘴地朝他的背影骂了几句。

“那我背你吧。”方谕说。

陈舷转头看他。

方谕担忧极了:“不是走不了了吗?我背你,没事的。”

“呃,我挺沉的。”陈舷犹豫。

“沉不到哪儿去。”方谕说,“我坐一天了,正好锻炼锻炼,你不能走就别勉强了。”

陈舷朝他伸出双手:“那来孝敬你哥吧。”

方谕愣了瞬,又噗嗤笑出来,哭笑不得地说好。

方谕背起他,出了场馆。

陈舷一抬头,就见天还没黑。不过夕阳落下来了,把天上烧得一片橘黄。

他趴在方谕背上,随着方谕走路,背上一下一下轻轻颠荡着,颠得本就疲惫的陈舷昏昏欲睡。

“真好啊你,每次出门和回家,什么都不用带。”陈舷嘟囔着,“怎么画室就什么都能放……画板也好颜料也好,那些乱七八糟的笔,随随便便就能放那儿。”

“我每天就大包小包地出门又回家……世界真是不公平。”

方谕说:“我也不知道。游泳馆里为什么不能放泳帽什么的?”

“鬼知道。”陈舷在他后背上打了个哈欠,“你不去公交车站?”

“不是说你要买膏药吗?那边有药店。”

“喔。”

到了药店门口,方谕把陈舷放了下来。

陈舷就跟个铁板似的,往门口直直一站,一动也不动。

他动一下就疼。

药店的工作人员问了几句,就去给陈舷找了膏药,顺便给他拿了两副肌贴。方谕付了钱,拿过东西,背着他又走了。

走到公交车站,方谕把他放到月台的座位上。

他把肌贴拿出来,在陈舷发酸的小臂上贴了几圈,又拿出膏药,在他发红的后脖颈和旁的肩膀上贴了几块。

方谕贴得眉头皱起:“这怎么都红了?”

“练的。”陈舷有点困,“这就是不好好学习的下场,不用脑子就得用身体偿还……”

“行了,别说胡话了,看你困的。”方谕打断他,“困就先睡吧,我背你回去。我妈今天早回家,家里有晚饭,你回去多吃点。”

陈舷不想吃:“我连饭碗都抬不起来了。”

方谕无奈:“我喂你。”

陈舷哼哼的笑:“有点恶心吧,男的给男的喂饭。”

方谕忽然不说话了。

陈舷困得睁不开眼,没发觉哪里不对。

方谕没再吭声。

他把陈舷另一只手拿起来,绕了几圈肌贴。离得有点近,陈舷闻见他身上一股清冽的香味儿,是他一直用的那个沐浴露的味道。

好清新的味道。

陈舷突然没来由地很安心,身子一歪,靠到方谕身上,闻着这股香睡着了。

方谕一僵。

陈舷丝毫没发觉,他已经睡过去了。

方谕一动不敢动。

陈舷靠在他肩上,呼吸均匀又毫无防备地睡着。他把重心全放在了方谕身上,沉沉地压着他的肩膀。

方谕低了低头,看见他的长睫低垂,额前的碎发被傍晚的凉风吹得摇晃。低头看去,方谕只看得见他的鼻尖。

他手里还端着陈舷的手。

手上还有没扯断的肌贴。

方谕低头看他看出了神,直到看到肌贴,手一抖,才反应过来,他和陈舷这会儿算是手牵着手。

他又红了耳尖。

一阵车子从远处驶来的声音,也打破了宁静。方谕转头,看见要坐的公交马上就要到了。

他手忙脚乱地扯断肌贴,给陈舷的手腕包好,又赶紧站起身,把他背起来,上了车。

一阵胡乱的忙叨,陈舷没醒,只哼唧了几声。

他昏睡了一路。

等再有意识,他就在一片半梦半醒间,听见开门声。

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拖鞋换鞋声,和说话声。

“回来了?”方真圆啪嗒啪嗒地踩着拖鞋从厨房里出来,又吓了一跳,“我天哪,你怎么背着他回来的?”

“什么?”

老陈也吓了一跳,好像跟着追了出来,声音愠怒,“这孩子,自己没长腿吗?怎么让人背回来了,真不像话。”

方谕淡淡地应:“没事,他挺累的。”

他一说话,背上就也起伏几下。

陈舷伏在他后背上,迷迷糊糊地醒不过来。

“再累也不能让你背啊,这像什么话?真不懂事。”老陈走过来,“陈舷!你下来!你……”

“都说了没事了,”方谕不耐烦,“他练了一天了,昨天他不是也说过上强度了吗?我下午去的时候他都站不起来了,又没几步路,我背就背回来了,怎么就不像话了?”

老陈一噎,说不出话来。

“小鱼!”方真圆急了,“怎么跟你爸爸说话呢!”

“没事没事,”老陈摆摆手,“孩子说得对,我着急了。”

方谕哼了一声。

他往里走去,还硬生生从方真圆和老陈中间挤了过去。

方谕走到卧室门前。

方真圆又在身后说:“今天做了清蒸鲈鱼喔,把你哥放好就出来吃饭。”

“知道了。”

方谕推开门,走了进去。

陈舷被他放到床上。

陈舷在床上哼哼唧唧地滚了半圈,睁开了眼。迷迷瞪瞪一瞧,他发现这不是自己屋。

是方谕的屋子。

“干嘛把我带你屋子里面……”陈舷哼唧,又抱怨,“你妈怎么又做鱼。”

陈舷不爱吃海鲜,鱼当然也算在里面。

“一会儿我看看有没有别的菜,我给你打一份过来。”方谕说,“你先躺我这屋吧。”

“也行。”陈舷砸吧两下嘴,又打了个哈欠,“好痛。”

“还疼?”

“疼啊,我这辈子没这么疼过,”陈舷一脸沧桑地仰头,“我会不会要死了?”

“……”

“我不会是得了什么重病吧,”陈舷痛心疾首,“比如什么游泳后肌肉酸疼症候群。这不会没法治吧,快点小鱼,给我拿纸笔,哥趁着还有知觉给你立个遗嘱……”

方谕受不了了:“你少贫两句行不行?”

陈舷嘻嘻嘿嘿地傻乐起来。

“我先出去看看有没有饭,”方谕转身往外走,“你再躺会吧。”

“哦。”

方谕走了,门也被带上。

没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两个盘子。盘子里有一份米饭和别的些菜肉,像食堂里打来的饭。

方谕走过来,把其中一盘放到了床边的柜子上。陈舷仰头一看,就见这份饭上没有鲈鱼,相反的,有些小炒肉。

“我妈炒的辣椒炒肉,我给你过了一遍水。你肌肉酸痛,吃辣的应该不太好。”

方谕说完,又走出去了,端回来一碗羊肉丸子汤。

“可乐也别喝了,那东西腐蚀性强。”方谕说,“喝这个吧。”

陈舷惨叫:“什么!?”

“什么‘什么’,我说你可乐别喝……”

陈舷蹭地就坐了起来:“不喝可乐!?你要我的命——我操!”

陈舷突然大骂一声,脸色顿时扭曲。

然后,他一手捂住肩膀,一手捂住后腰,又凄惨地躺了回去,侧着身,在床上扭曲得像只蜈蚣——看来是起的太猛,又扯到肌肉了。

“……都什么样了你还喝可乐。”方谕说,“听话,喝汤。”

陈舷气若游丝:“我要喝可乐……”

“不可以。”

“我是你哥!!”

“我哥都要贴膏药了,喝什么可乐。”方谕说。

“……”陈舷深吸一口气,“你怎么说话像我妈。”

方谕抽了抽嘴角。

“好了,别贫了,你起得来吗?”方谕说,“吃饭。”

陈舷还不至于废成那样,他龇牙咧嘴地爬了起来,揉了揉后颈上贴着膏药的地方。

他拿起饭盘,一脸不情不愿地扒拉了两口,然后喝了口寡淡的丸子汤,忍不住地想念带气儿的、美味的可口可乐。

他抬头:“就一口行吗?”

“不行。”

“你就给我拿一瓶盖来……”

“0.01毫升也不行。”

陈舷气急败坏:“混蛋!!”

方谕轻轻笑起来,还是没松口:“喝汤吧。”

陈舷挖了他一眼,悲愤地猛喝了一大口汤。

他最后也没从方谕那儿讨到一口可乐。

游泳的难度上去了,陈舷几乎每天身上都带着膏药,后来也一直这样。

后背的地方他贴不到,就一直跑来让方谕给他贴。那时候他不知道方谕什么心思,也没多想,衣服一脱就背对方谕。

方谕也总是沉默,一声不吭地给他贴上膏药。

真是没有一条路是容易的,陈舷后来肩膀上一直有膏药贴,小臂上也一直缠着肌贴,看起来像浑身都是伤。

陈舷记不太清后来都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日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下去了。他没再问方谕的恋爱,方谕渐渐地也习惯了一些,开始和以前一样,跟他走得很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跟他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兜里总是有一把留给他的水果糖,后来也多了一副膏药和肌贴,这几样东西一直在他沉甸甸的书包里,都是给陈舷备的。

日子白驹过隙,天上流云飘摇,一转眼日头进了冬天,又一转眼,开了春。

陈舷昏昏沉沉地开始骨头疼,他缩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地想不起来那天。

那天是怎么来着?

他抱着自己,眉角疼得抽搐了会儿,怎么都想不起来。可他想要想起来,硬逼着自己努力回想半天,终于拨云见雾似的,慢吞吞地想起了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