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玫瑰树(下)

一大清早, 天刚刚亮。

路边停着的车安静地排列成两列,路边的早餐店里传出烟气儿和香味。店主大叔在清晨的寒风里吸了吸鼻子,把一大屉包子从屋里头拿了出来。

宁城的早晨刚冒个头, 阴冷天边的乍破金灿灿的微光,是个晴天。

方谕从路那头钻了出来,急匆匆地跑过半条街道。

他气喘吁吁, 满脸通红, 脑门上全是细密的汗。大冬天还能跑成这样,着实少见, 他看起来像已经跑了三条街。

方谕左右看了一圈,见到忙活的早餐店店主,忙冲上去问:“附近有花店没有?”

“花店?”店主指了指远处, “有,那边右拐就能看见好几家, 不过都还没开门。这才几点啊哥们,你……”

“多谢。”

方谕半点儿废话不说, 转头就跑。

“哎!”店主喊他, “都没开门呢!你别着急啊!你买个包子吃不!帅哥!”

帅哥理都没理他。

他狂奔着拐过街角, 果然看见半条街都是花店。有好多都落着卷帘门,但第三家已经开了门,店主正在忙里忙外地布置。

方谕赶紧冲过去,开门见山地问:“有没有红玫瑰?”

店主吓了一跳, 转身对他赔笑:“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还没开业……”

“我着急!”方谕说,“有没有红玫瑰?有多少就要多少!越多越好!”

他满脸焦急,脸色通红,看起来真的很急。

店主拒绝的话说不出来了, 她立马脑补了一通大戏——红玫瑰,那就是爱情的花,她瞬间联想到了面前这个男人遇到的所有有可能的感情大事。

“我去给你找!”

店主站起身来,一脸大义凛然,“放心,就算是冬天,玫瑰也有很多的!”

她转头就往仓房里跑。

终于找到一家了,方谕松了口气。手机震动起来,他把手机拿起来,是马西莫。

方谕接起来:"怎么了?"

“现在花店都还没开门,老板,再过一两个小时估计才能订到玫瑰。”

电话对面的马西莫此刻坐在酒店里。他眼底一片乌黑,表情十分困顿,这都是他几个小时前,一大半夜被方谕揪起来的“罪证”——五年了,他终于也从方大老板这儿拿到了个霸总文的秘书剧本。

比如大半夜被他拽起来,毫不留情地说“去给夫人xxx”的人生经历。

方谕给的剧本是“去订红玫瑰”。

而且没有上限,能找多少找多少,至少来八万朵。

马西莫强忍住一个哈欠,望向面前的电脑。电脑上是一大排花店的电话,每一个都还没到营业时间。

他继续说:“还有,如果要这么多玫瑰,我估计拿回酒店,人家是不允许的,最好在外面短租一个工作室。”

方谕想想也是:“行,那你去租一个。还有,去给医院打电话,说一号住院楼301VIP病房外的那棵银杏,我们要包下来,再去找个做工的,把那棵树周围五米以及树顶以上五米用防风布给包住,保它别刮寒风。”

“叶子也是有多少来多少,光有玫瑰是不行的,太难看了,要红绿互补一下。那棵银杏树,三楼还能看见大片的树冠和顶,估计有九到十米。要做成玫瑰树,估计花费要不少……玫瑰得□□万朵,不对,还得多……”

马西莫本来是完全不知道方谕想干什么的,只是大半夜就被他揪起来,要他想办法找红玫瑰来。

直到方谕嘟囔着打算到这儿,马西莫终于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老板?”他惊道,“你要把那棵银杏树做成玫瑰树!?”

“对。”

“那不是胡来吗!”马西莫大惊失色,“那么大一棵银杏啊,你知道一般的玫瑰树才多小一棵吗!你把那么大一棵银杏弄成玫瑰树,先不说材料多费事,你放上去,这地方冬天风这么大,呆都呆不住的!”

“那就想办法让它呆住!”方谕不耐烦,“所以我叫你找人去弄防风布!我想办法就行了!他好不容易朝我提个要求,我死都要弄出来!不就是个银杏树吗!”

“……哦。”

我说呢,大半夜开始就这么拼。

果然是你哥。

“算了,你赶紧起来,先过来接我。我已经找到一家花店了,你先来把这家的玫瑰拉走,我回去煮银耳,一会儿你拉着我去医院,我去给他送银耳羹去。”

“你不是说陈先生不愿意见你,你不会上去吗……昨天一直在车里面坐着。你还为了让他能收下东西,说什么你要回意大利。明明你把意大利那边的工作都移交别人了,陈先生病好之前你都不会走。”

“那是昨天。少废话,你赶紧上工。”

“好的吧。”

反正方谕从来不少他加班费。

马西莫任劳任怨地拿起车钥匙出门。到花店门口的时候,方谕已经给老板付完了款项,脚边是几大箱子玫瑰。

马西莫匆匆下车,打开后备箱,边自觉地抱起一箱,边问方谕:“老板,这儿是多少朵?”

“五千朵,全部了。”方谕收起手机,和花店老板点了头说了谢谢,转头道,“远远不够,你还是多订。”

对一棵银杏树来说,的确远远不够。

马西莫点头说行。

俩人搬完玫瑰上了车,方谕也把手机一揣,帮忙搬了几箱。马西莫倍感欣慰,一扯到陈舷,方老板就不高贵了,非常接地气,帮着搬箱子这种牛马才干的事,他也愿意插手了。

坐上副驾驶,马西莫一转头,才看见他眼底下青黑的一片。

这人前天晚上喝酒的时候就这样了,马西莫沉默了瞬:“又没睡啊,老板。”

“没有。”方谕揉着脑袋,“他说他要自杀,我怎么睡,我昨晚上到处问心理医生这情况怎么劝,忙到两点,还去泡了杯咖啡。”

“泡咖啡都不睡吗。”

“嗯。”

马西莫无可奈何。

方谕最近倒是一直这样,陈舷出事以后就这样。他不怎么睡觉,怕像那天一样低血糖昏迷,倒是会时不时吃点东西,但晚上却一宿一宿地睡不着,想睡他也不睡,像自虐似的一遍一遍熬,实在撑不住才倒下去。

这样睡,也只是睡两三个小时。

马西莫真的担心他会不会猝死,方谕最近睡的唯一一个整觉都是因为前天醉得太厉害。

马西莫把车开了出去。才清晨,路上没多少车,只有一些接送孩子上学去的家长穿梭在路上。天边的寒阳缓缓移上天空,金灿的寒光蔓延向路的远方。

地上终于大亮,医院里昨日积的厚雪被照得亮闪闪一大片,连带着那歪七扭八的雪人都闪耀起来。

风雪已停,夜里雪太大,这会儿雪人已经被埋在了雪里。

天快亮的时候,陈舷才睡过去。

他睡的还是不太安生,梦依然沉沉地做。不知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

陈舷觉浅,没一会儿就被吵醒,睁开了眼。他偏偏脑袋,迷迷糊糊的就看见个宽肩窄腰的人影站在他床边,对着他床头的柜子摆弄着,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方谕的动作其实很轻,没什么动静,可无奈陈舷本身就神经衰弱。

陈舷蒙了会儿。就算只能看见个大概的身影,还看不清人,他也认得出是谁。

“方谕?”

那人身形一顿。

他侧过身来,这确实是方谕。

陈舷抬手一抹脑门,视野里慢慢清明起来,他看见方谕紧绷的脸。

“哥,”方谕语气小心,“我吵醒你了?”

陈舷摇摇头,又点点头:“没事,一会儿再睡。”

“我下次轻一点,”方谕朝他抱歉地笑笑,又讪讪指了指柜子上的东西,“我给你煮银耳羹来了,煮了一锅,你今天能喝的话,喝一些吧。”

陈舷抬了抬头,看见柜子上有个很大的不锈钢保温壶,旁边还有个小汤碗。

“你昨天要的东西,我今天就给你去弄。”方谕又说,“我能给你弄来的,你等等我。”

“昨天为什么没来?”

方谕一哽。

“昨天为什么没来?为什么就只让你那个助理送东西?”陈舷又问了他一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回意大利?”

他倔倔地盯着他,眼眶慢慢有点红。

方谕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在他床边坐下了。

“哥,”他把两手搭在他床边的栏杆上,“我那天喝完酒以后,查了点儿……东西。”

“我就是,看了一些东西吧,我就觉得,你不想要我,是不是因为,看见我,就会想起之前的事。”

陈舷瞳孔一缩,脸色立刻发白。

见他这样,方谕一慌,下意识地伸手就想去碰他,想拉他的手。可刚伸过去,陈舷就跟触电似的躲开了。

方谕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和他相视,他看见陈舷缩着往床那边躲过去,有一瞬,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须臾,陈舷回过神。他怔怔望着方谕,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方谕缩回手来,朝他苦笑了下。

“抱歉,”他说,“所以我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消失。看见我你会痛苦的话,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我就是希望你……能稍微,开心一点。”

“……”

陈舷紧紧握着刚躲开他的手,低眸抿了抿嘴,心绪复杂。

“说要回意大利,是怕你不收东西,也是想让你安心,想让你知道,我真的不会再来了。”方谕说,“其实我机票都没看,没有要走。本来就是打算等你病好,再跟老方家把官司打完再说。那边的工作室,我昨天交接给下面管了,对外说我暂时隐退。老方家那边,我也不回去了,我在江城这边订了酒店,很近。”

陈舷松开了紧握着的手。

他望着方谕,望见他脸上的局促不安。

“哥,我以后有空就会来的。”方谕小心翼翼,“我……我现在可以补偿你的,可以经常来的,对不对?”

陈舷沉默半晌,把自己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还没有玫瑰树。”

他觉得自己像个疯子,但心里头就是有根固执的线,一直拽着他,所以他就这么像个疯子似的念叨着说,“我还没有红玫瑰。”

方谕没有讶异,也没有愕然什么,只是向他郑重点头:“好,我去给你找玫瑰。”

方谕又走了,临走前还嘱咐陈舷记得喝银耳羹,他说他真的煮了很多。

他的确煮了很多,陈桑嘉回来之后给陈舷倒了一碗。她眼眶又是红的,不知是去哪儿又偷偷哭了一场。

陈舷问她去哪儿了,她说去水房洗了脸。

骗人。

陈舷想。

他看向窗外。寒风又刮起来了,外头那棵光秃秃的银杏飘摇着。

方谕离开病房,往外走了几步,就见马西莫从不远处朝他跑了过来。

小马秘书脸色凝重,很不好看:“坏消息,老板。”

“怎么了?”

“医院不同意,”小马秘书说,“他们说我们胡闹,医院是国有土地,怎么可能对外出租。我跟他们交涉了很久,但是对方一直不松口。”

一听这话,方谕也拉下脸来。

没有犹豫,他说:“去问院长办公室在哪儿,我亲自上门去谈。”

“好。”

小马秘书转头一溜烟跑走,去护士站那儿问地方去了。

天气突然急转直下。

这之后几天,又下了大雪,风也一天都比一天厉害。明明二月底了,宁城却一点儿开春的意思都没有,风刮得银杏树都要倒了似的,窗户都被击打得铮铮作响。

玫瑰还没开。

玫瑰一直没开。

银杏依然光秃秃的,还折了几根树枝。

方谕一开始还会时不时地送东西来,有时是馄饨有时是珍珠汤,还有些玉米糊糊和蒸蛋,每次来都会在他床边坐一会儿,只是脸色总是很凝重。后来他不来了,外面的寒风也刮得更大了,再也没有放晴。

护士们说是台风要来了,叫病患们都关好窗户。

她们说台风来的真突然。

陈舷没吭声,只是沉默。

老天爷可能是真的恨他,居然这会儿来台风。

“听说了没?”

又一天晌午,外头的天依然阴沉,细密的雪花呼啸,天暗得医院里得把灯从早开到晚。已经过去快一个礼拜,陈舷恢复得好了不少,可以下地了,只是走路很慢。

他躺的要发霉了,于是出了病房走走。这会儿,他坐在住院楼的大厅的铁皮椅子上,大厅里有个电视,电视上播着新闻。

背后不远处的护士站里,护士们正在闲暇之余聊天。

“有个人想包下301那间VIP病房外头的银杏,但是院长不同意。”

“啊?他包那棵树干嘛?”

“不知道,没人听说。”

“不会是想安装什么摄像机吧,对着301……他想偷窥?”

“不知道呀,反正院长没同意。医院是国有土地呀,他怎么可能租的下来。”

“不过一棵树而已,他想租就给他一段时间呗,一棵树也弄不出什么幺蛾子。”

“那能行吗,开了这个口,后边的人要是再想动医院的地,那就有先例了,可不能开这个头。”

“说的也是,有人起头就不好了。”

“再说了,也不知道他要这棵树去干嘛。听说去跟院长掰扯好几天了,还在院长办公室吵起来了。”

“我天,那么坚持啊。”

“是啊,不过院长到最后还是没松口。还好,最近几天他好像放弃了,都没去。”

最近几天他好像放弃了,都没去。

他好像放弃了。

陈舷喉结一动,喉咙里堵了块石头。

有什么东西艰涩地卡在了他喉咙里,他无法吞咽也无法呼吸。

外头的风呼啸,电视里的新闻栏目结束,转成天气预报的声音。

【中央气象台今日继续发布台风蓝色预警,今年的1号台风预计于今日下午登陆合海省北部,请居民朋友减少外出,关好门窗……】

宁城和江城这片地方,从来没有过台风。

这是第一次。

陈舷笑了几声,没几秒又被讽刺到笑不出来。百年难得一遇的台风,就在这要他命的几天里来了。

老天爷看他很不顺眼吧,这么想让他死。

他呆愣愣地又望着外面的风雪出神,掉了几滴眼泪。

【他好像放弃了。】

【他好像放弃了。】

【他没去了。】

【他没去了。】

护士的话一遍一遍萦绕在耳边,陈舷紧咬住下唇,眼泪控制不住地越掉越多。

你放弃了吗。

方谕,你放弃了吗。

放弃我了吗。

陈舷胸腔里的心脏肿胀得心口闷疼。他捂了捂心口,情绪突然又抽离。世界又不真实了,他恍恍惚惚地又有种灵魂离体的感觉,被迫麻木地平静下来。

又没赌成。

又赌输了。

陈舷浑浑噩噩地回到病房里,天色越来越阴沉了。银杏像是要被拦腰截断一样,在大风里摇摇欲坠。陈舷坐着发了很久的呆,陈桑嘉给他拿了药来。

药吃下之后她转身走了,她出去打热水,水壶里没有水了。

陈舷抠了几下嗓子,把药吐了出来。他想差不多是时候了,他真该走了,走之前他不想再吃药了,这玩意儿真的很难吃。

他咳嗽了几下,喉咙里火烧似的疼,带得胃也跟着痛了起来。

他咳嗽着,望见床头柜上还摆着方谕拿来的保温杯。

他来过的痕迹就那么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儿。

陈舷望着它们,忽然想,怎么方谕放弃他了。

是太难了吗,台风天里要一棵玫瑰树。

或许真是太难了。

可他……可他只是想要点什么,独一无二的而已。

算了,真是要什么没什么的一辈子。

陈舷突然很累,这几天一直都没睡好。他躺到床上,打算睡醒就死掉。

他闭上眼睡着了,可依然是不安稳的一场梦。

等再醒过来,夜已深了,床边窗帘紧拉着。陈舷冷汗淋漓地从梦里醒过来,一阵耳鸣后,听见窗户被台风打的乱响。

台风怒吼,风声愤怒哭嚎,像他这些年里心底的尖声惨叫。

陈舷转了转头,坐起身来,看了眼旁边。陈桑嘉背对着他,睡在陪护床上。

他恍惚地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翻身下床。

陈舷朝着窗边走了过去。

他低着脑袋,两眼发木,把窗户打开来。

直到窗户只开了一小截就狠狠卡住,陈舷才想起来,这窗户已经打不开了。

他叹了口气,悻悻关上窗户,心想,只能找别的办……

……

……法。

一抹金黄的光晃了眼,把陈舷从病里叫回神。陈舷才听见,四面八方有奇怪的猎猎声,像是什么布在风里被乱吹的声音。

他抬头。

视线里撞进一棵栽满了玫瑰的、郁郁葱葱的银杏树。

满树的血红玫瑰在风里猛烈地摇曳。

陈舷怔在那里。

真是太过震撼的光景,树底下打着金黄温暖的光,满树的玫瑰如同鲜血般遍布枯树的枝干,如同是在寒冬里刺破血管开出的、费尽了生命的花。

玫瑰摇曳不断,却都牢固地长在树上,没有掉落。

一声担忧至极的“方老师”惨叫着响起。

地面上有个瘦瘦高高,留了中长发、气质应该很文艺的中年男子——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这人此刻带着护目镜和口罩,戴着厚帽子穿着羽绒服,正死拽着防风布的边缘,整个人被吹成了个傻.逼。

从树的四周到病房的外墙上,四面八方都被防风布包裹,但台风仍然将它们吹得噼里啪啦乱摇,不少狂风仍是从缝隙里挤了进来。

所以这男人正在一手拽着防风布一手拽着旁边的空调外箱,以防自己和布子都被吹飞吹跑。

就导致他一点儿都不文雅。

他在下头喊:“方老师!生命更重要啊!这梯子很脆的!就算有防风布也很脆的!”

“你再往上,就说不定要掉下来了!一会儿要是防风布撑不住,风吹进来,你马上就被掀飞出去摔死!你不是南方人吗,荷城经常来台风的啊!你不知道台风的威力吗!!”

陈舷顺着他的目光,看回树旁,瞳孔一缩。

一个很高很高的梯子上,方谕居然正爬在上面,背对着他。他也把自己包成了狗熊,但陈舷认得出来。

缝里进来的风把那梯子吹得呼呼悠悠,他抱着梯子边边和银杏的枯枝头,戴着个透明护目镜,眉眼都在很用力地皱起,正在把玫瑰绑在银杏树上,根本无暇理睬这男人的喊话。

“谕哥!”

底下又歇斯底里地喊起他,居然是尚铭和高鹏。两人正一边一个,用力地抱着梯子,朝他喊着,“好了没有!你快点,也小心点,真的很危险的!”

“快了!”方谕喊。

“你半个小时前就说快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方谕还没来得及回应,马西莫又在远处喊起来:“老板!防风布好像不够!”

“再加啊你!”方谕声嘶力竭地在风里喊,“不是买了很多吗!”

马西莫说:“那也不可能一晚上全都罩上!已经极限了!”

“方老师收手吧!”文艺比青年快哭了,“台风天,你怎么可能能让枯树保持住这种画面!简直天方夜谭,你想以凡人之躯对战老天吗!等台风过去就开春了,你等春天再弄也好啊!做什么非要台风天——”

“就得要台风天!!”

“那到底为什——”

“他肯定要的就是冬天!春天给他弄玫瑰,有什么意义!?”方谕喊着,“别说台风天,就算是下冰雹,下刀子,哪怕是要来龙卷风,我今天都得要这个银杏开花!他就是想活啊,他想活的!他不是想死他是不想疼了!他要人给他个理由,他在找寄托!他把自己赌我身上了,我就是真被掀飞死出去,我都得——让它,开花!”

他边说,边费尽力气地给树枝扎上玫瑰。

这一番话撕心裂肺地喊完,底下一片静寂。

方谕气喘吁吁,眼睛里血丝密布,不知道是因为没睡还是情绪激动。

马西莫站在下头,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一转头,终于看见了窗边正站着个陈舷。

陈舷正望着方谕。

卧槽。

“老板。”

马西莫低低出声,又意识到这么大的风里,方谕是听不见他这么小的声音的。于是他赶紧用力清清嗓子,大叫:“老板!身后!”

“?”

方谕回头。

一瞬间,台风失声,玫瑰香烈,浑身血液倒流。

陈舷站在病房窗户后面,手摁在窗户上,眼睛怔愣又清醒地看着他。

方谕看见他眼底汹涌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