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流言◎

温幸妤收拾好柜子里的东西,刚直起身就听到一声低沉缓慢的“表姑”。

她脸色一僵,旋即向祝无执投去怀疑的目光。

只见男人正温和注视着她,一脸无辜。

她心里泛嘀咕,随口应了一声,转身去后院。

辛夷还在凉棚下玩,叶子和野花被她摘下来摆在石桌上,用小木刀切碎,混合放在个小碟子里,似乎在模仿做饭。

见温幸妤来了,立马扑到她怀里,搂着她的腰,脆生生道:“娘亲!”

小姑娘脸颊红扑扑的,温幸妤想拿出帕子给女儿擦额头的汗,伸手往怀里一摸,才想起来帕子给祝无执挡脸了。只好拿袖子给辛夷擦了擦,温柔问玩了些什么,牵着她去屋子净手。

等从屋子出来,祝无执已经把沁在井水中的食盒拉了出来。

三人坐在藤萝凉棚下的石桌上,一人盛了碗绿豆汤。

辛夷还小不能食太多寒凉之物,温幸妤只准她吃半碗。

清风拂藤萝,浮生半日闲。

辛夷吃了小半碗绿豆汤,渐渐有了困意,打起呵欠。

她唇角沾着汤汁,温幸妤抬手去给她擦,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也恰巧伸了过去。

两人的手指在辛夷面前擦碰到,同时愣住,抬眼看向对方。

祝无执视线撞入女子清澈的杏眼,下一刻仿佛被烫到,手指蜷收回袖中。

“你来罢。”

温幸妤也忙垂下眼,嗯了一声,给女儿擦去唇角的汤汁。

辛夷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总觉得娘亲和叔叔之间有些奇怪。

她歪了歪头,想不通。

温幸妤不想让这奇怪的氛围持续下去,她道:“辛夷是不是困啦?娘亲陪你午睡好不好?”

辛夷乖巧点头。

温幸妤暗自松口气,起身牵着辛夷,对祝无执道:“劳烦你先帮我看看铺子,我哄辛夷午睡。”

祝无执点头应下,看着温幸妤牵着辛夷进了树下的小砖房。

他缓缓收回视线,低头看自己的手指。

明明只是再正常不过的触碰,他竟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这女子样貌顶多称得上清丽,却总能拨动他的心弦。

虽说不记得过去的事,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但他总觉得,自己和这香坊老板不可能是亲戚关系。他十分抵触和她姑侄相称。

那日醒来,他看到她第一眼,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心口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滋味。

似乎是酸涩掺杂着几分欣喜。

留下后,他下意识觉得要表现温文尔雅些,要讨她欢心。

他最初觉得这样是为了不被赶走,后来慢慢发现并非如此。

他对她的感情很奇怪,看着她就会心满意足,若是看到她和其他男子谈笑,心底会冒出暴戾的嫉妒心。

这女子为何要骗他?他和她究竟是何关系?

除此之外,他发现自己经史子集无一不通,会剑术,会刀法,甚至连做饭都会,却对粗茶淡饭、简朴的院落住所,产生出一丝嫌弃。

有时拼命回想,脑海里会浮现出零星片段,或是奢华的陈设,或是有人跪在他面前说话的场景,只是很模糊,怎么都看不清人脸和具体地点。

他觉得自己大抵是个官员,且官职不低,名字也不是吴秩。

祝无执又看了眼砖房紧闭的门,压下纷乱的心绪,起身朝前堂去了。

他隐隐觉得,自己要趁失忆,多讨好讨好温莺。

*

暑气蒸腾,远处的景物在热浪中扭曲,街边柳条蔫蔫垂着,叶子晒卷了边。

这几日客人很少,晌午更是一个都没有,温幸妤坐在制香的案台前,把碾好的香粉填入香范,压实脱模,暂放入瓷碟。

她额角沁着细汗,几缕鬓发湿湿贴在颊边。

过了半个多时辰,路上行人渐多。

两个妇人挽着菜篮路过,见温幸妤一身藕荷色薄衫立在柜台前,脚步突然顿了顿,对视一眼,窃窃私语起来。

说着,还时不时瞟温幸妤几眼。

末了,一人嗓门陡然拔高,似乎是故意亮给铺子里的人听:“这大热天的,熏得人脑仁儿疼,一股子说不出的怪味儿!”

言罢,两人嫌弃的撇嘴,抬脚走了。

温幸妤手上动作一顿,指节微微泛白。她没抬眼,将压好的香饼搁在青瓷碟里。

从几日前开始,坊间传出些闲言碎语,说祝无执根本不是什么她表侄,是她姘头。

她有心管,却不确定流言源头在何处,只好按捺下观察。

流言蜚语伤人,生意不可避免被影响,客人少了很多。

往日铺里挤满了挑选香饼香丸的年轻娘子,喧哗热闹,如今却只有少数熟客会上门。

温幸妤正出神,斜对面摆摊卖杂货的孙婆,突然进来买了几支驱蚊香烛。

她把铜钱接过,孙婆却没走,犹犹豫豫的,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来,凑近了柜台压低声音:“听老婆子一句劝,你那表侄若休养好了,还是寻个妥当去处。街上的人话难听着呢。”

温幸妤愣了一下,朝孙婆感激笑了笑,把铜钱塞回对方手心,又取了盒上好的驱蚊香递过去,“多谢您提醒,我会尽快把他送走。”

孙婆推拒了几下,最终笑着收下了东西,“我就知你心善,不可能是他们嘴里那种人。”

温幸妤柔声道谢,孙婆便高高兴兴回了摊子。

没有客人,她叹了口气,坐到柜台后的摇椅上,胡思乱想起来。

她自然知道那些人背地里骂得难听。对街坊邻居而言,她是个死了丈夫,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寡妇。

铺子里忽然住进个年岁相当、来历不明的男人,表侄的身份自然糊弄不了人。

怪她当时没考虑清楚,给人留下了话柄。

可是她也没想到,祝无执的心腹这么久都不来。她也不敢贸然寄信去汴京,怕他仇人根据信寻来。

温幸妤又叹了口气,想着再等几日,实在不行就以扩展生意为由去趟汴京,打探打探朝堂情况。

*

温幸妤又观察了两日,大抵确定这些闲言碎语是谁先传出,又是谁推波助澜。

左不过这条街其他几户香坊的老板。

之前他们忌惮自己有通判做靠山,后来祝无执帮她解决了柳怀玉,这些人猜测她背后有更大的靠山,更不敢乱来。

可前段时日,街尾有人盘下一栋三层小楼,开了家“瑞和香楼”,那老板名唤张闫,温幸妤听说此人来头不小,背后是汴京的高官。

瑞和香楼里的香,大半都模仿了她的,包装要更精致,价格也更高。温幸妤倒不怕他们模仿,因为她的香方里有独门秘法,而且她每个月都会研制新香。

香楼生意冷落下去,温幸妤有时候路过,会看到张闫皱眉苦脸坐着。

温幸妤觉得,这次流言蜚语定是这老板推波助澜。

只是她现在无凭无据不好出手。

等这些人觉得她无计可施,明目张胆挑衅上门,就是她洗清留言,反将一军的时候。

次日傍晚,温幸妤想着没什么客人,不如早早回家。

她整理好铺子里的东西,正往门上落锁,斜对面香坊的陈老板,就腆着肚子堵到门口。

这胖子摇着把扇子,嗓门洪亮:“哟,温掌柜,今儿气色可不大好啊?是不是夜里照应表侄过度,照应到腰酸腿疼啊。”

“我说你年纪轻轻,还是要小心身子,别太辛苦。”

说着还扫过她的腰腿。

铺外树下纳凉的闲汉立刻哄笑起来。

温幸妤心说出头鸟终于来了。

她面不改色落锁,才转过身慢悠悠道:“您不在自家铺子里照看生意,倒有闲心管起我家的事。您那招牌莫不是改成了‘巡街司’?”

陈胖子“啪”一声收起折扇:“牙尖嘴利,我这是替街坊四邻操心。你一个寡妇家,屋里不明不白藏个男人,伤风败俗!”

“你名声臭了,连带着整条街都晦气,大伙儿说是不是?”

闲汉摊贩以及路人们乐得看热闹,哄笑着应和。

温幸妤颔首:“倒是我不识好歹了,原来陈掌柜是忧心街坊名声。”

她顿了顿,似笑非笑:“我还当您是忧心自家铺子的熏香卖不出去,才上我这来撒火。”

“哦对了,前几日通判大人府邸的管家来采买,还跟我念叨,说您家那安息香,点起来一股子茅房味儿,熏得人直恶心。”

她声音不高不低,有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陈胖子面皮涨红:“你,你胡说八道!我家的香都是上等货,怎么可能是茅房味?”

温幸妤微笑:“实话实说罢了,您这张嘴,和您忧心街坊的热心肠,都跟您做的香一样,挺特别的。”

陈胖子大怒:“你个贱人,我好心提醒你,你却在这诋毁我家的香!”

温幸妤:“我诋毁?你的意思是通判大人鼻子失灵?”

路人议论声更大了,夹杂着嘲笑,不乏有人小声说陈家的香的确难闻。

陈胖子脸色红了又白,只觉得苦心经营的面子里子,被这寡妇三言两语剥了个干净。

人云亦云,说陈家香难闻的人越来越多。

突然不知是谁说了句“的确难闻,我上次买他家的香,点了还没一刻,就受不了丢去茅房了”。

陈胖子登时气血上涌,外加积压已久的怨气和香楼老板的暗示,便一心想好好教训这小娘皮,找回场子。

“死贱人!老子今日便教你做人!”

他怒喝一声,左右一看,猛地抓起墙角立着的木棍,猝不及防往温幸妤头上砸。

温幸妤万没料到他如此经不起挑衅,敢光天化日下行凶,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心!”

电光火石间,她被人搂住。

“砰!”一声闷响。

她惊慌抬头,就见祝无执发间淌出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流。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章[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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