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异样的感受◎
明明春日微凉,明明衣着单薄。
祝无执却觉得有些热。
女人还在低声啜泣,偶尔发出几声压抑的呜咽,她从来没像这样主动靠近他、依赖他。
掌心下的发丝柔软,和她性子一样。
按理说,他不该对这样一个普通的女人,多次出手相助,甚至被她的情绪拨动心弦。
他该冷眼旁观,就像多年前看着贴身婢女被祖母处死时那样,无悲无喜,如同看一曲无聊的戏。
可现在,伴随着衣料洇湿的越来越多,他的心,竟然有种莫名的兴奋,想看到她流更多泪,更贴近自己。
这样的感觉,脱离了他最初对她的印象和企图。还是嫌弃的,但绝对不单单是把她当做一个掩饰身份的工具。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她或喜或悲,或羞或怯的脸。
她的善良,她的温顺,她偶而迸发出的勇气和坚韧。
那么的鲜活生动。
祝无执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大抵是对这个出身低微、性子怯懦,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人……有了异样的感觉。
祝无执垂下眼,目光落到被女人攥到发皱的衣襟,心里莫名觉得发痒,连同那触碰过她的指尖,也传来迫不及待的痒意。
他轻轻握住温幸妤的肩膀,将人拉开一点距离,顺势坐到她旁边,打量着她的脸。
女人因哭泣涨红了脸,睫毛被泪水粘在一起,正狼狈的用手背擦,眨眼间就把眼周擦红了一片。
祝无执觉得指尖更痒了。
他握住女人的手腕,将人一把揽进怀里,掌心覆在她脊背上,生疏的抚动轻拍。
怀中的人纤细柔软,肩膀和背都颤动着。
可怜可欺。
他把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将人完完全全拢在怀里。这样亲昵的触碰,让他空缺发痒的心,一点点被填满。
这种感受很特别,让祝无执不可控的,想要汲取更多,想把她划进自己的领地,如同毒蛇吞咽猎物那般。
怀中身躯温软,他想,逐权之路孤寒,确实需要红袖添香,以慰寂寥。
等日后大仇得报,若是她乖顺,他会给她荣华富贵,给她一个符合出身的位置。
将她长长久久,留在身旁。
他有钱,有权,还有副令人趋之若鹜的皮囊。
她不过是一介农女,得到这些一定会对他感恩戴德。
就算不愿意…那也不重要。
抚摸脊背的手缓缓扣上女人纤细的后颈,将人又往怀里按了按。
他要的东西,从来不会失手。
权力是,女人亦是。
温幸妤哭了很久,连静月端水进来都不知道。
祝无执就这么抱着她,无声安抚。
慢慢的,温幸妤情绪平缓了。
脸下的触感温热有力,她即刻意识到自己趴在祝无执怀里哭了很久,于是慌乱直起身,离开他的怀抱。
她侧过身擦了擦眼泪,惭愧的垂下头,道:“抱歉,我失态了……”
嗓音闷闷的,还有哭过的沙哑。
祝无执轻扣住女人的下颌,强行抬起了她的脸,同她那双水润的眼睛对视。
他道:“好受些了吗?”
说着,指腹拭去她眼角残余的泪水。
温幸妤不习惯这样亲近的态度,她呐呐应声,往后瑟缩,却被按住了肩膀。
祝无执将床侧水盆里的帕子拧干,温和却不容拒绝的,一点点擦干净温幸妤的脸。
做完这些,他起身道:“我去处理些事情,你好好休息。”
顿了顿,他注视着女人悲伤依旧的眼睛,温声哄道:“那些人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你很好,你制的香也很好。”
温幸妤怔怔看着祝无执的背影,眼眶又开始不争气的发热。
他又救了她,帮了她。
她现在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欠谁恩情,到底是谁在报恩。
呆坐了好一会,心理乱糟糟的,依旧没能消化那些伤人的话。一想起她们说自己是扫把星,她就心口钝痛。
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声音,一个在说不是,你不是扫把星,那些都是意外。另一个又在说,是啊,你就是扫把星,因为你是天煞孤星,所以克死了所有人。
只会让身边的人倒霉。
温幸妤只觉得头痛欲裂,不想再去想。
可越是想忽略,那声音就越咄咄逼人。
她不受控的,想起观澜死时的样子。枯败的脸,温凉的手,和眼角滑下的最后一滴泪。
回想起十年前汴京的冬日,满地的白,破旧的衣,和寒彻骨头的冷。爹娘将她抱在怀里,用将死的身躯遮挡风雪,给她最后的温暖。
那天好冷啊,真的好冷。
如果不是为了她,爹娘会活着的吧。
温幸妤忽然就觉得浑身发寒,心口像是破了一个洞,恍惚又回到了那个冬天。
她和衣缩进被窝,将自己从头到脚裹起来,像蚕蛹一样,密不透风,好似这样就能暖和起来,好像这样就没人够伤害到自己。
也没人能看到她的狼狈。
祝无执回来时,已经深夜。
他带着满身春夜的凉,和消散不去的血腥气,踏入主屋,在床侧站定。
女人并没有睡,只是蜷缩在被子里,像木偶一样。
他没有说话,转身去沐浴,而后躺在她身侧,连同被子将人环进怀里。
温幸妤感受到青年的手隔着被子,环抱着她。
那颓然的思绪忽然就被吓消散了点,她浑身僵硬,正想推开他,就听到身后青年低沉的嗓音。
“睡吧。”
“日后一切有我。”
后一句话很轻,像一阵春风,摇乱了一树琼花。
*
暮春时节,莺啼红树,杏花香雨。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仿佛恢复如初,就像冬天的痕迹,会被春风重新掩盖疗愈,生出一片生机的浓绿。
可人不一样,尤其是温幸妤这种看似柔软,实际容易钻牛角尖的人。
她不提那天的事,不问那几个罪魁祸首的下场,似乎已经忘了不愉快。
每日照旧制香看书,不熟悉的人根本不出异常。
还是那么柔和,那么好脾气,笑起来腼腆内敛。
可祝无执知道,她还在难过,宛如是一朵表面鲜活,实际上根系早被虫蚁啃食残破的花。
譬如现在,温幸妤看着制香古籍,却不同以往认真,而是频频出神,心不在焉。
祝无执目光幽沉,有些烦躁。
这段时日,他按照自己的理解,赠珠宝首饰,送锦衣华服,她每次都会拒绝。
他强行给她,她也只是礼貌疏离的道谢,而后堆积一旁,不用不穿,甚至都不看一眼。
这些昂贵的物件,没起什么作用。
视线扫过女人愈发尖俏的下巴,眼中透出几分不耐。
他实在看不惯她这副颓唐样子,没出息极了。
他哄人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
*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放旬假,祝无执跟李行简一同从州学出来,二人家在同一个方向,故而一面闲谈,一面往家走。
走上洛水河上的朱桥,有不少年轻的女子提着花篮,朝路过的行人卖花。
李行简一双桃花眼风流多情,看起来很好说话,故而被不少人拦下,想要卖花。
他烦不胜烦,但还是面带微笑,颇有教养的胡编乱造:“不好意思啊,我夫人花粉过敏。”
一听这话,卖花的人纷纷散开。
祝无执瞥了他一眼,道:“夫人?你倒是张口就来。”
李行简咧嘴一笑:“哎呀,这是善意的谎言。”
两人即将走过朱桥时,祝无执视野里忽然闯入了一抹明媚的色彩。脚步微顿,脑海中闪过温幸妤那双温柔却悲伤的眼睛。
他或许知道,该如何哄她了。
旋即朝桥边蹲在地上的小姑娘走过去。
李行简还在喋喋不休,没发现身旁的人早走到别处。
“你说,我爹他是不是有病,非叫我娶个大字不识、野蛮粗鲁的……欸,人呢?”
“陆兄,你等等我啊”
他一转头,才发现祝无执走到个卖花的小姑娘前,于是赶忙追到跟前。
“你要买花啊?”
祝无执嗯了一声。
小姑娘面前的两个竹篓里插满了鲜花,各式各样,色彩缤纷,种类很多。
祝无执顿了顿,指着其中一个竹篓道:“这些迎春花我都要了。”
说完,他从钱袋里摸出一把碎银子,递了过去。
小姑娘哪里见过这么阔绰的顾客?
一枝花才一文钱,这一束迎春花,也不过十五文。
可这好看的哥哥,居然给了一把碎银子!
她连连摆手:“哥哥,太多了。”
祝无执没有理会,直接把竹篓里的迎春花拿出来,随手将碎银子丢在里头。
银子哗啦啦落入竹篓,等小姑娘回过神来,方才那个哥哥已经走远。
李行简看着祝无执捧着束朴素无华的迎春花,没忍住道:“你要是喜欢,改天我叫人给你送点牡丹或者海棠。”
“都是精心培育的,比这野花强多了。”
祝无执瞥了李行简一眼,淡淡道:“有这闲工夫,不如多想想怎么跟你那好兄长斗。”
闻言,李行简头皮一凉,他幽怨的看了眼祝无执,嘟囔道:“我不是好心吗?”
祝无执没理睬他,李行简又絮絮叨叨说起话来。
走过长竹街,二人分道扬镳。
祝无执回到宅子,径直去了主屋。
温幸妤坐在罗汉榻上,手撑着下巴,趴在小几上,呆呆的看着窗外,像朵蔫了的花。
听到推门声,她回过神来,抬眼看去。
青年一身槿紫广袖,逆光而立,怀中抱着一捧迎春花,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
她愣愣看着,视线定格在那捧明媚的色彩上。
花枝下垂,绿叶间点缀着鹅黄色的小花,窗棂透入天光,正好洒落在花束上,看起来像是一朵朵的小太阳,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她眨了眨眼,吐出一句傻气的话:“是…送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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