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闹事

安宁回到宝鸾宫后,便发起高热陷入了昏睡。

睡梦中,她又梦到前世陷入泥沼的自己。

前世她并未嫁到北蛮,而是在去北蛮的途中被人劫走,带到了云朔。

在那里她结识了云朔王谢钰,谢钰不在乎她的身份,也不在意她被毁的容颜,执意娶她为妻,把云朔正妃的位置给了她。

此后的一年中,他们相敬如宾,谢钰待她很好,请人调理她的身体,医治她的脸,还教她识人明理,带她学会许多东西,她也再次敞开紧闭已久的心扉。

原以为她会一辈子和他这样过下去,却不曾想,偶然的一次意外,她发现谢钰不过是想利用她谋夺皇位。

她只是他的一枚棋子。

无用了,便可弃如敝履。

那年的深秋,真的好冷好冷,冷到她不想入冬。

“秋日都如此难捱,冬日还不知成什么样子。”

她果真也死在了立冬的前一日。

下辈子,下辈子......

安宁猛地睁眼,从榻上坐起身来。

上辈子死前的凄惨景象在她脑海中绕着,吓得她冷汗涔涔,不禁深深吸气。

屋内地龙烧得正旺,身上的锦被软和得不像话,温暖的热度像泉水不断涌入僵硬的身子,心中的恐惧慢慢消散。

还未缓过神来,刺耳的喧哗声从门外传进来:

“安宁,你给我出来!敢踢我入水,你真是好样的。”

“别装病了,去跟宣宁妹妹道歉!还要跟我道歉!”

“安宁!听到没!快点出来!”

“霍公子,殿下是真病了,您快走吧,别扰了殿下休息。”

好吵。

安宁皱了皱眉。

霍嘉悟怎么阴魂不散。

安宁下床披了件长袄,走到窗边,给窗户开了小缝,透过缝隙看向窗外。

外头下着细雪,红墙绿瓦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雪,天空乌沉沉的,看样子,雪将渐大。

殿外,霍嘉悟正固执地站在廊下,像打鸣的公鸡高高扬起头,不断叫嚣着要她滚出去。

看来那一脚还没能让他清醒,既然他还欠收拾,那就不能怪她了。

安宁把秋分和白露两个宫婢唤进来,在她们耳畔小声嘱咐几句话。

秋分和白露听了以后面露震惊:“真的吗殿下?你确定要这么做?”

“去吧。”安宁又从博古架中找出一个描画精致的檀木盒子,交给秋分。

“殿下放心,奴婢这就把话带到!”

殿外,霍嘉悟裹着厚重的大氅,怀里抱着四个暖手炉。

这会子估摸是叫累了,颐指气使地命令宫人搬一张椅子来,他要边坐边骂。

宫人们面面相觑,面露迟疑,但又不敢得罪他。

他们的小主子有多稀罕这个竹马,平日里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每次这位霍公子闹起来,总是他家小主子放下身段,又送这又送那,百般求和讨好,才勉强将人哄回来,连带着他们这些宫人也要跟着低三下四,抬不起头。

若再惹怒了他,到时候难堪的还不是他家小主子。

这都什么破事!

宫人们不得已,只能照做搬来一把红木椅子。

霍嘉悟大摇大摆走过去,大喇喇地坐下来。

“啪!”

两个暖手炉砸到脚底下,霍嘉悟一脚踩一个,调整好舒服的姿势靠椅背上。

嚣张得没眼看!

宫人们敢怒不敢言。

“本公子渴了!去上壶暖茶来!”他还变本加厉。

一旁的宝鸾宫主事成菊姑姑面色铁青,出口警告:“霍公子,您这般怕是不妥吧。”

霍嘉悟显然不把成菊放在眼里:“这儿有你一个奴婢说话的份?还不快给本公子倒茶!”

无人敢动。

成菊可不怕他,她从前是元后身边的人,元后仙逝后,她领命留在宝鸾宫中伺候安宁的起居,在这宝鸾宫中,属她最有资历,宫人们都得看她脸色行事。

她现下唯一的顾虑,就是安宁。

否则,身为宫中最高品阶的女官,她根本没有必要给这个不知分寸的纨绔脸面。

霍嘉悟见她不动,挑衅道:“成菊,到时候安宁出来,这场面可就不好看了哟,你到底只是个奴婢,忤逆主子是没有好下场的。”

话音刚落,秋分和白露从殿内小跑出来,白露在成菊身旁停下,对着成菊耳语,而秋分带着檀木盒子直奔宝鸾宫外。

霍嘉悟勾起一边唇角,洋洋得意起来。

看吧,定是安宁派人来请他进去,看样子,安宁这是要妥协了。

听完秋分的话,成菊的眼底闪过一丝疑虑,再收到秋分确定的目光后,她泰然自若,唇角微弯。

“殿下有令,收走霍公子身上的,所有属于宝鸾宫的物件。”成菊把“所有”两个字咬重。

宫人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了会。

成菊道:“怎么,需要我再重复一遍殿下的话?”

这下宫人们彻底不等了,手脚麻利地上前去,把霍嘉悟手中脚下的暖炉、身上的狐毛大氅夺了个干净。

他们早就看霍嘉悟不爽利了,这下得了命令谁还跟他客气。

没等霍嘉悟反应过来,宫人们连红木椅子都抽走了。

他一个没坐稳直接栽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顿时形象全无。

白露见状捂嘴偷偷笑了几下,成菊依旧腰杆直挺,不卑不亢,面如寒冰。

霍嘉悟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老妖妇,你什么意思!我要进去告诉安宁!”

成菊冷哼:“霍公子,殿下可未说过要召见你,你是要硬闯吗?”

在大翯国,硬闯后妃以及皇子公主寝殿者视为谋逆,会连坐全家。

这分明是无中生有。

霍嘉悟瞪着成菊:“等安宁出来有你好看!”

成菊从宫人手中抽出几根新折的红梅枝,二话不说朝霍嘉悟脚下抽去,抽的霍嘉悟连连后退,从公主殿的廊下退了出去,直到他立到雪里,成菊才罢手退回廊下。

鲜红的花瓣四处纷飞,落在洁白的雪地里。

成菊道:“霍公子要等,就在这等吧,可别脏了殿下的门前。”

“你你你!”霍嘉悟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何况还是宝鸾宫的人,一时间竟有些语无伦次了。

“安宁!你就这般让这个刁奴欺我吗?安宁你给我出来!”

“你今日不给我个交代,我就不走了!”

“......”

连着喊了好几句,霍嘉悟开始瑟瑟发抖,方才的暖炉和大氅都被宫人们拿走了,现下天寒地冻的,他还真有亿点点冷。

要不还是先走吧。

不行不行!那样多没面子啊,他回去怎么跟宣宁妹妹交代啊!

受这点冻怕啥,大不了到时候安宁求他原谅的时候,他让她十倍冻回来就好了。

为了宣宁妹妹,拼了!

又喊了几句,寝殿的门依旧纹丝不动。

雪越下越大,霍嘉悟冷的双腿开始打摆子。

哎娘嘞,不行不行,顶不住了,太冷了。

他必须使出杀手锏了。

霍嘉悟搓了搓手,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安宁,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真要生气了!”

“我只数三个数!”

“三!”

“二!”

“一!”

他就不信她还不出来,她最怕他生气了,往常只要他放出这一招,她必定妥协。

霍嘉悟紧盯着殿门。

时间一点一点飞逝,殿门还是没开!

宫人们都在廊下看他笑话,白露更是“噗呲”一声笑出声来,又连忙捂住嘴。

霍嘉悟顿时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语无伦次起来:“看...看来安宁确实睡死了,那我明日再来,你们给我等着!”

放完狠话,霍嘉悟搓了搓冻得发硬的胳膊,灰溜溜跑了。

“雪停以后把姓霍的踩过的地,好好刷扫干净。”成菊吩咐道。

“是!”宫人们积极响应。

成菊和白露回到殿内,金凰香炉中的烧着品质极佳的雪中春信。

她们的小主子正坐在妆镜前,脸上润着价值千金的玫瑰晶露

整个室内都是香香暖暖的。

成菊脸上的冷硬瞬间褪下来,眉眼柔和许多,细细净手后用丝绸擦干水珠,拾起妆台上的茉莉佩兰发油,抹了一些在手心,双掌交叠十指相握把发油揉开后,涂在安宁的发尾。

白露心情大好:“殿下,您是没瞧见,霍公子方才那模样,像是吃了泥虫。”

先前听说她家殿下在太液雅集上把霍公子踹进了水里,她没亲眼瞧见,还有些不信这是她家殿下做出来的事,如今切切实实瞧见,别提多畅快了,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安宁浅笑,方才门外的动静她都听见了,不过她没有打断这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

窗外的雪光照进来,落在安宁莹白的脸庞上。

少女生的美,像极了其生母元贞皇后,元贞皇后年轻时是冠绝上京的美人,安宁青出于蓝,眉眼精致,身姿婀娜,本是万里挑一的绝世佳人。

可如今,绝世佳人的右脸上,却多了三条食指长的血痕。

硬生生毁了这幅好容颜。

好端端的,皇家宫苑的湖中怎么会有毒草呢?

怕是有人要害殿下呢,真是恶毒!

成菊咽下心中郁气,拿起象牙篦子,轻柔地给安宁梳发,“殿下,奴婢看霍公子这次是真动了怒,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他怒便怒吧。”她就是要激怒他,激怒他接下来的事才好办,安宁容色恬静,“先等秋分回来,再做决定。”

白露生怕安宁心生悔意,担心她又要如从前那样备好重礼,放下身段去讨霍嘉悟欢心。

一想到那些卑微的画面,白露就像急的像吃不到米粒的小雀儿:“殿下,霍公子真的太过分了,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您装病,您被人推入水中,脸伤着了,命也没了半条,他竟还这样说,真是黑了他的心,瞎了他的眼!殿下您不要再对他好了,他不配!”

安宁轻笑一声道:“他是不配,你放心,我不会再为他花心思了。”

白露将信将疑:“殿下是认真的吗?”

可千万别再去低头了,低头也讨不着好,还平白招人奚落,想想那些人的眼神言语,她就心疼殿下。

“认真的。”安宁水润的眸子里透着几分坚定。

“殿下想通便好,不仅霍公子不配殿下您的好,整个霍家都不配的,殿下今后只管对自己好。”

安宁握住白露的手,安抚她:“还有你们,今后,我只对你们好。”

这一世,

谁对她好,她便千倍百倍对谁好。

谁放弃她,她便毫不犹豫放弃谁。

绝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