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养老院 凤毛麟角

吴秀颖, 红笔名字,去年5月入院, 6月死亡。

短短一行文字,一个月的时间,一个人由生到死,就此一生结束。

辛心和女人对视着,他看到对方眼中的情绪时,他就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希望吴秀颖活着。

“你是……”

“你好,”辛心道,“我是新美养老院的护工。”

辛心一亮明身份, 对方脸色立刻变了,肉眼可见的冷和防备。

辛心看到她这样的神色反而松了口气,这说明他终于找对了人。

“是这样的, 您别误会, 我虽然是新美的员工, 但是我跟您一样, 也是受害者。”

“受害者?”

女人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略有些惊讶。

辛心知道自己这一句已经打破了女人的防备, 先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 “我的亲人在进入新美养老院后不到三个月就走了, 我现在自己进了养老院,发现这家养老院里的老人离世的频率比一般的养老院似乎要快很多, 我想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女人神情逐渐惊讶,脸上神情几度变幻, 最终变成了茫然的空白,然后在辛心的注视下突然蹲下身,双手捂住了脸。

辛心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 也连忙跟着蹲了下去。

女人压抑的哭声让辛心有些手足无措,他一面找纸巾一面给钟正卿发去定位。

“对不起,”辛心把藏在心里的话也说了出来,“勾起您的伤心事了。”

女人摇头,又埋头哽咽了好一会儿才抬起脸,辛心适时地赶紧把纸巾递到女人眼皮子底下,女人接过纸巾,小声说了句“谢谢”。

对这句“谢谢”,辛心受之有愧,无论是以林同春的身份,还是以任务者的身份。

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辛心轻声道:“您是吴秀颖的……”

“女儿,”女人抹了眼泪,“我叫邵文静。”

“我叫林同春。”

邵文静吸了下微红的鼻子,“你的什么亲人……”

“爸爸。”

辛心下意识地说了个潜意识里对自己似乎不太重要的亲人来完成他的谎言。

邵文静面露同情之色,同时眼神中略有愤慨,“你爸爸是怎么走的?”

“猝死,”辛心道,“他本来就有心脏病,不过一直控制得很好,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走了。”

邵文静道:“我妈也是猝死,她是脑梗。”

邵文静说着再度落泪,辛心给她的纸巾已经完全打湿了,辛心还要再递纸巾,邵文静摇了摇头,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手帕擦泪,辛心不动声色地打量观察了下邵文静。

邵文静穿着丝绸长裙和细高跟鞋,手上戴着一只腕表,看上去似乎也价值不菲,包括她左手无名指的钻戒同样也是熠熠生辉。

看样子邵文静的经济条件应该很出众,怎么会把人送到新美养老院呢?

就像是看出了辛心的心思一样,邵文静低声道:“我出国之前,本来已经给我妈找好了养老院……”

疾跑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了邵文静的叙述,邵文静回头,辛心迅速招手,“钟正卿,这里,”同时向邵文静解释,“那是我朋友,也是我同事,帮我一起查有关我爸的死因。”

钟正卿听到辛心最后一句,脚步停下,和辛心眼神交汇,短暂停顿之后,“对。”

邵文静捏着手帕点点头,“真好,你还有朋友肯帮你。”

邵文静的情况很特殊,她是吴秀颖的女儿,独生女。

和养老院的许多老人一样,吴秀颖的配偶已经去世,母女两人一直相依为命,吴秀颖身患脑梗,邵文静一直小心照料。

事情的转折就出现在去年,邵文静获得了一次工作外派的机会,需要前往海外工作一年,回国之后就能升职。

邵文静很犹豫,犹豫的原因正是吴秀颖。

“我妈跟她的兄弟姐妹关系都不好,”邵文静大概是无人可诉说去年的心事,面对着同病相怜的辛心,一口气把当时的情况都说了出来,“她个性要强,我那些亲戚也都不是什么好人,指望不上,我本来想带我妈一起去美国的,但是不行,”邵文静不无讽刺地苦笑了一下,“只允许携带配偶或者儿女,我只有我妈一个直系亲属,但就是不行,如果她是我女儿,那就好了。”

吴秀颖得知这件事之后,让邵文静马上出国,不愿意拖累影响女儿的前途。

邵文静实在放心不下,又没有可靠的亲人可以委托,万般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找一家养老院,想着短期一年过渡,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邵文静精挑细选了一家高级疗养院,每个月三万,还要保证金一百万。

价格确实有点高,邵文静刚买房不久,还在还房贷,手头的闲置资金不多,不过还好有笔基金即将到期,拼拼凑凑还可以应付。

邵文静本打算等基金赎回之后,等到一切办妥再出国,无奈公司催得紧,再加上吴秀颖说她自己能搞定,邵文静便签了委托书,联系好了基金经理和养老院的人,叮嘱吴秀颖,赎回基金后就去住疗养院。

“妈,你一个人在家我是怎么都不能放心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这样我到了那边也会没心思工作的,等基金赎回之后,你马上去交钱,乖乖地住上一年,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忙你的工作去吧,我不要你打电话给我,我听说你那边白天,我这里就是晚上,我可不等你,疗养院里睡得好早的,你等我有空打电话给你好了。”

邵文静一向拗不过这个妈,只能千叮咛万嘱咐之后,踏上了去异国的路。

“基金一到期,我妈就让基金经理帮我转存了,她压根就没按照我说的,去我看中的那家疗养院,而是用自己攒的钱跑去住了新美养老院。”

说到这里,邵文静脸上是无尽的痛苦与自责。

如果她没有出国就好了。

其实她内心也存在着一种侥幸,她内心最深处的角落里明明知道吴秀颖不是那么听话的妈妈,可她还是去了。

对事业更进一步的渴望压倒了她内心隐隐的担忧。

结果,事情居然真的走到了她最害怕的无法挽回的地步。

“到了国外以后,我一直联系不到我妈,”邵文静道,“打了疗养院的电话,疗养院说没有入住,我立刻搭乘了最近一班飞机回国。”

等到回国落地之后,邵文静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吴秀颖了,只能选择报警,警方很快就查到了吴秀颖的下落。

吴秀颖已经死了,脑梗猝死,就死在邵文静回国的前夜。

邵文静悲痛万分又无比愤怒,因为死亡证明上盖章的是新美医院,而养老院隶属于新美医院,在邵文静看来,裁判和运动员是同一个人,这样的死亡证明她无法认可。

盛怒之下的邵文静带着吴秀颖的遗体离开,马上进行了尸检。

“一个月不到,她在那里就住了一个月不到,轻了八斤,”邵文静现在想起来,嘴唇依旧止不住地颤抖,尸检结果表明吴秀颖的身体状况不佳,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我妈是脑梗猝死的,”邵文静的语气中难掩悲伤苍凉,“尸检结果和死亡证明结果一致。”

满腔的怒火化为了无尽的自责。

如果是邵文静看中的那家疗养院,邵文静一定会追责维权到底,但是吴秀颖选择的新美养老院,从它的地址、规模就可以看出来这是家多么简陋的养老院。

当邵文静去领遗体,愤怒地质问养老院的人时,养老院的人反问她,一个月两千块,她想要什么样的服务?

邵文静无话可说。

养老院在每个老人住进来时都要求家属或老人本人签署免责协议,大意是养老院只负责提供基本的住宿和护理,不为重大疾病负责。

“你爸应该也签了那样的协议,”邵文静把辛心当成和她一样在被老人隐瞒的情况下住进养老院的家属,她轻声道,“是我的自私害死了她。”

“不是的……”

辛心道:“不是你害死了她。”

“你不用安慰我,”邵文静摇了摇头,“我是她女儿,应该为她负责的是我,如果我没有出国,如果我替她办完疗养院的入住手续再出国,如果我平时没有给她压力,让她想着帮我省钱……”

邵文静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眼泪浸湿了她的手帕,她的自责让辛心揪心,也让辛心愤怒。

“我不是安慰你,”辛心道,“你我这样的情况不是个例。”

“你母亲在你离开的时候,身体还可以吧?”

“身体……是还可以,可是脑梗这种病,随时都会发作的,”邵文静道,“去年她已经发作过一次了,搞得走路都困难……我真的不该出国的……”

全对上了。

行动困难、身患疾病,这种病可能不十分严重,但会影响人的认知和行动能力,方便养老院行事。

辛心紧跟着问道:“吴女士她没有别的受到伤害的症状和痕迹吗?”

“没有。”

这一点邵文静很肯定,如果有的话,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养老院的照顾肯定是很糟糕的,从我妈的身体状况就能看得出,律师说这个很难构成这么罪责,尤其是我妈还签订了免责的责任书,最重要的是我妈的死因是脑梗病发,维权实在太难了。”

辛心和邵文静交换了联系方式,邵文静问辛心是不是也来看父亲,辛心说:“差不多,也想来找找还有没有像我这样的受害者。”

邵文静用略带羡慕的眼神看着辛心,她羡慕辛心还能够以受害者自居,在她看来,她就算不是加害者,也至少是帮凶。

“老人们的病症都不是足以致死的,他们是因为缺乏照顾才不幸离世,就算每个月两千块,那对于有的老人来说也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如果做不到,就不要收钱,既然收了钱,就该办事,”辛心斩钉截铁道,“错的是养老院,不是交了钱入住的老人,更不是邵小姐你。”

邵文静不由再次落泪,她的内心并没有因此而减轻负罪感,但至少有了些许安慰,为他人的善意,“谢谢。”

邵文静正要离开时,辛心又想起什么,连忙又出示符咒照片给邵文静看,询问邵文静有没有在吴秀颖的遗物中或者曾见过这样的符咒。

邵文静本来已经不适地快速移开了眼神,听闻和吴秀颖有关,又仔细辨认了一番,最终还是摇头,“没见过,这是……”

辛心又撒了个谎,“我父亲遗物里有这个东西,我想会不会是什么线索。”

邵文静道:“老年人是很容易信这些。”

邵文静离开后,辛心重重地叹了口气,先问钟正卿有没有遇到类似邵文静这样的受害者家属,钟正卿摇头,“像邵文静这种情况的在新美养老院属于凤毛麟角。”

钟正卿说得没错,邵文静这样的例子能让他们在今天碰到简直就是奇迹般的存在。

而这个奇迹告诉他们什么呢?

“养老院应该是没有在小黄楼对老人们进行身体上的伤害,那些老人的死亡可能真的是他们的疾病引起的。”

身患慢性病的老人由于身体机能的退化和器官的衰老,新美养老院对他们那种照顾其实已经可以算是慢性谋杀。

钟正卿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苗美芬和周淑文有可能真的是猝死?”

辛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我现在最想不通的就是小黄楼。”

在那栋楼里,吴梦岚到底在对那些老人做什么?床底的那张符咒会和某种邪教有关吗?

“我觉得你说得对,”辛心凝眉道,“我们必须混进小黄楼,一探究竟。”

钟正卿道:“我有个想法。”

辛心道:“你说。”

钟正卿道:“谁想出来的办法谁去执行,拒绝剽窃。”

辛心:“……”

“你是不是什么时候都得开个玩笑说两句俏皮话才舒服?”辛心嘴角抽搐道。

钟正卿也笑了起来,眼神却极其严肃,“我没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