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生死间

盛琰虎口收紧,捏着楼嫣许后颈。她双手被束缚在身后,被迫跪着,一股力将她头往水里摁。

寒意扑面而来,冰水从口鼻灌入,呛得鼻腔辛辣。她身体发着冷发着抖,委屈和绝望席卷思绪,看不见任何,任何希望。

可是不行!她若这样死了,等于楼家既贴了钱又送了命,侯府会不惜一切抹黑她,然后风光迎娶翁楚楚进门。

凭什么?

“救命!”她双手扑腾着,竭力抬头的间隙放声呼救,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我……救命……”

盛琰气红眼,抓着她头发强迫她仰起头,“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违逆我,胆敢打楚楚,你算个什么东西!”

楼嫣许被扯得头皮发麻,热泪自眼角滑落,咬唇出血丝毫不软,“我不算什么东西,我是侯府媳妇,我是你的妻子。”

“你怎么不去死?你们楼家都该死!”

语毕,他又命人打来一桶冰水,死命压着她的头。

冰水从四面八方灌入,楼嫣许呼救不得、呼吸不得,脑子一片空白,只飘扬着一句话:盛琰此刻是真的想杀了她!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混乱中她手握上鼓凳,单手扬起狠狠砸向盛琰的头,他吃痛,终于松开手。

“娘子!”青蕊终于回来,抓起案上的刀护在楼嫣许面前,手抖着,眼神却坚定。

“和离……”楼嫣许一把又一把抹去止不住的泪,哽咽着,声音勉强能听清,“我要与你和离。”

却不知发生了何事,盛琰格外恼怒,重重一拍桌子,“侯府没有和离,只有休妻。总有一日,我定会休了你!”

放下狠话,他大跨步离去。

楼嫣许眼泪滚滚落下,面色发青唇色发白。

盛琰不愿和离,他要寻她错处,要休她,要她万劫不复。

青蕊抽出大氅为她披上,浸过热水的方巾细细擦脸,她才渐渐舒缓身子。

青蕊落下两行泪,努着嘴巴叫屈,“婢子去告诉老夫人……”

“别告诉祖母!别告诉祖母。”楼嫣许说话时牙齿仍打着寒颤,泪眼发了狠,“吩咐下去,但凡哪个嚼舌根的,只管拖来见我!”

祖母万万不能再被气一次了。

这一日楼嫣许再未下床,惊恐、无助压在她心尖,仍心有余悸。因着此事,她当夜便咳嗽伤风、懒怠进饮食,苦熬好几日才些许好转。

是日,楼嫣许来到楼云礼墓前。

“阿兄,我来看你了。”她拔尽墓碑四周野草,目及墓前一束新鲜的野花,不由疑心。除了她与祖母,这世上还会有谁来看阿兄?

她仔细环视一圈,并不见人影,只余风起叶落沙沙声。虽有疑,却也只当自己多想了。

“你走后,我过得很不好。”痛苦和愤懑交替,她潸然泪下,“他们打我羞辱我……我、我想和离。”

可她若和离,楼家怎么办?且不说如愿挤入名流,恐要遭侯府报复,以她一人之力如何抵挡?

迷茫、无助如茧一般裹缚她,头顶青天骤塌,她心叹,应当要坚持不下去了。

“阿兄,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她苦笑,连日哭使得眼睛肿得桃儿一样,可她哭不尽,向着阿兄又呜呜咽,见四下无人,须臾间放声若婴儿夜啼,捶打墓碑只管一个劲儿哭。

阿兄,阿兄我怎么办?

“阿兄,你怎么狠心丢下我!”

末了,她止声,额上碎发湿漉漉贴在皮肤上,她掏出方帕一点点擦净,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她拍净墓碑积灰,泪眼朦胧,吸吸鼻子勉强笑着,“你安心去吧,我不怪你了。这些年我也不知柔姐姐葬在何处,只盼你二人在那边幸福安康。”

风吹过,侧后方隐约闪过一个人影,楼嫣许心提起,“谁?”

她追过去,青蕊跟上,风平树静,二人止步。

“娘子,会不会是看错了?”

正说着,人影自倒下的枯树后一跃而起,那人极是灵敏,一溜烟没了影。

楼嫣许犹自发怔。那人来自何方、又缘何来此,是敌是友、是好是坏,她一概不知,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之感。

“徐司徒?”

耳边传来青蕊轻细的嗓音,楼嫣许愣愣瞧他。

再见到他,她耳边不由自主又响起那句话:天大地大,自有比侯府更好的去处。

他言下之意,是否暗示那去处是他身旁?

她若想脱离诚化侯府,必然要找一个更大的靠山,才能免楼家于危难。徐从璟的确是个好选择,可他到底也算半个侯府人,她不敢信。

“楼娘子,你挡我的道了。”徐从璟见她肿眼,垂下头心底发涩,坐着轮椅渐渐近她身。她顺着目光往后一瞧,才发现身后是个墓,墓主徐敬执,是他父亲。

关于徐从璟之父,朝中似乎无人知晓任何,故无人料到会葬在苏州。

“你……我……”

楼嫣许结结巴巴,正犹豫怎么开口,林子深处突然有响动,数十个蒙面黑衣人拔剑跃出,方落地即追砍过来。

云陆守在三人旁边警惕眯眼,对方对视一眼,一时间,刀光剑影。林中枯叶震飞,随剑飘旋,落地时被四处飞溅的鲜血染红。

对方武功不低,云陆护自身倒好说,再护三人难免分不出心。徐从璟眼神凌厉杀意重重,起身一脚踹飞一人,飞身过去夺刀,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好在对方目标是徐从璟,遂并未威胁楼嫣许性命,她唯怕引起注意,动也不敢叫也不敢,只好捂嘴把惊惧慌恐回咽下肚。

徐从璟握剑把近身的两个黑衣人抹了脖子,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转身追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逼得徐从璟不得不分心抵御。

“小心——”慌乱间,楼嫣许摔倒在地,摸上一块大石头即双手抱起,竭力砸在欲从背后偷袭的黑衣人头上。

徐从璟微侧头,确认后背无敌,遂专心应对前方刀刀相迫。

刚要松口气,她瞥见一抹黑影鬼魅般速移来,须臾间已闪身至眼前。

“小心——”她骇然抬头惊呼,身子已下意识与徐从璟后背相抵,闭眼尖叫,已料想到自己腹前一个大窟窿迸出鲜血。

“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抖着声儿,一股痛意袭来,发觉是自己掐的,转头看见徐从璟冷峻的脸。

原来她还活着,毫发无损。

徐从璟一剑抹了对方脖子,腾出另一只手夺去对方大刀,反手往后刺,刀面紧贴楼嫣许腰间穿过,正正捅在刺客腹中。

楼嫣许双腿软得不听使唤,全身摇摇欲坠,眼看着二位郎君击杀残余的刺客。

最后一波热血飞溅而出,她终于大松口气,瘫倒在地。

短短几日,她先后经历两次生死斗,叫她险些灵魂出窍。

“没事了。”徐从璟扶她起身,在她回神之际,揶揄的声音传进她耳中,“楼娘子,你方才,是拿性命护我吗?”

楼嫣许猛地抬头,此刻才反应过来,她竟下意识拿命护着徐从璟。

他们之间互有帮助,顶多扯平,让她舍命相护,是不可能的。

她拂去心头怔忡,一遍遍告诉自己:换做是谁,她都会如此。

徐从璟伤口因打斗裂开,她目光落在鲜血浸湿的腿上,岂敢再逗留,“我、我先走了。”

她牵起青蕊的手逃得飞快,身后响起欢快的孩童声,“楼娘子,我家郎君等你!”

徐从璟给他一拳,嗔怪,“多嘴。”

云陆委屈,“郎君你分明很高兴。”

高兴吗?

徐从璟冷下脸,站在父亲墓前许久,片刻后一瘸一瘸走向旁边另一墓,拨开碑前高丛杂草,可见墓主——徐岁柔。

楼嫣许怎么也想不到,她的柔姐姐近在眼前。

后几日,老夫人面色好转,楼嫣许专心在府中陪了她好几日。眼下饥荒已解,暴雨不常,一切渐渐回归正轨,也预示着,他们都即将离开苏州。

路途遥远,几人相约再结伴回京,盛琰顾好面子,此行回长安自然不愿与楼嫣许分走,遂又加上他与翁楚楚。楼嫣许把一切安排妥当,又与祖母好一会儿辞别才启程。

然而在经襄州地段时,突然冒出好几山匪大汉。

“?”又来?

这已经是此行第三拨“夺命刺客”,楼嫣许头顶宛如晴天霹雳,不敢逗留车内,慌乱间从驾辕上滚了下去,摔得龇牙咧嘴。

可她还要拼命往前跑,身体早做出反应朝徐从璟奔去。她不想连累万晴安,迅速在这几人中择了徐从璟。

徐从璟见她毫不犹豫冲来,勾了勾嘴角。

很快便听闻盛泠被山匪掳了,不得已都跟过去。

众人对此地并不熟,好一会儿才在半道上寻到盛泠,她独自瘫坐在地。

“那山匪呢?”

盛泠喘着粗气,应道,“我拿石头砸伤他,他便跑了。”

楼嫣许与万晴安相互瞧一眼,皆觉奇怪。

这几个山匪来得快去得也快,钱财不图图美人,半道却被美人吓跑,若非盛泠会两手,那真是怪甚。

纵然如此,却无人多问,各自藏心思入城。

落脚客栈,楼嫣许与盛琰照常分居,皆默契绝口不提苏州之事,只是均无好脸色。

晚膳后,徐从璟给楼嫣许带回只烧鸡,却不见人,遂等在门口。

一炷香后倒是等到了她,没料到还有一人伴在身侧。

她与陆衡之有说有笑,径直掠过他。

一个眼神也不留,徐从璟咬牙冷笑,把烧鸡踩在脚下。